《槐花街小区异常实录》 第1章 异常一 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老式小区的大门前，里面的楼群已经被年岁染成了灰黄色，透露出一股衰败的气息。古怪的男人几乎整颗脑袋都被绷带缠住，此刻直愣愣地对着门口硕大的标识牌发呆，而标识牌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槐花街小区”。 好……好饿啊…… 男人只留出一只眼睛看路，他的脑袋很疼，腐烂的血水从绷带的缝隙往下渗着。他捂着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摇摇晃晃地朝小区里走去。小区的安保设施年久失修，这么个奇怪的人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比起疼痛还是饥饿感更加折磨人，他干渴得厉害，迫切需要软东西下肚，什么软东西都行。 小区的门后是一片漆黑，周围环绕着暗沉的灰雾，越是往里走雾气就越是浓密。铁门上生了锈，被雾水抚摸着，生出了一大批湿漉漉的青苔，绷带男人往前走着，看见了空地上那棵高大的槐树。 “喂，请问是哪……怎么又是你，我要挂……哼，你说吧。” 不远处传来人声，绷带男动作一顿，转头朝声源方向看去。只见唯一发光的路灯下，此时站着一个高挑秀美的青年，他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青年面露不满。 “……再说这些恶心的话，你就去死吧。” 青年容貌昳丽，鼻梁的一侧有一颗小痣，他眉眼如画，说话的时候睫毛在灯光下一扇一扇的，蜷曲的黑发稍微有些长了，遮住了大半只耳朵，耳垂上晶莹的耳钉缩在乌黑的发间闪烁着，亮得得跟周围格格不入。 绷带男直愣愣地看着青年的方向，对方穿着简单的深蓝色外套，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莫名有一股吸引力，勾着人靠近，像是黑暗中的飞蛾被温暖的灯光吸引，皮肉虽然冷硬得几乎可以跟旁边的树干融为一体了，心却被柔和的灯光揉开了，开始鼓噪起来。 “扑通、扑通。”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青年似乎发觉了绷带男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眼很漂亮，看得绷带男呼吸一窒。不过对方并没有把他放心上，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那股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又重新涌了上来，喉咙里泛起一股饿狠了才会蔓延的腥锈味。被一股无形的渴求牵动着，绷带男抬脚，摇摇晃晃地朝青年的方向慢慢迈去。 “我休息了。” 乔盼随口说了一句，直接挂掉了电话，电话那端的人迫切地还想说些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乔盼住在三号楼406室，平常会画些风景油画拿出去售卖，赚几个钱。打电话就是其中一个买家，只是这人不老实，要到乔盼的号码之后虽说买了几幅，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多的还是今天这样的骚扰电话。 就算被每次被乔盼骂，对方也还是依旧孜孜不倦地继续这样的行为。 老小区里面没有电梯，上下楼就靠一双好腿走路。这里地理位置偏僻，乔盼周围烦人的玩意儿多，租在这里平日里就遇不到几个人，就图个清净。乔盼挂了电话就往楼梯间里走。 楼道很是狭窄，水泥台阶上满是扫不干净的灰尘，踏上去的脚步回声总是跟雾似的飘荡在耳畔，所以很容易地，乔盼发觉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他转头往后看，楼梯挡住了部分视线，看不清身后人的面容，看身形应该是个成人男人。 大概是新搬来的住户吧。乔盼没有多想。 楼梯间的灯早些年就坏了，只是这里的屋子少有维修，住户也都习惯了，就像乔盼这样，回来的时候会带一把照明的小灯。乔盼背后那人没有灯，也不找个东西照明。 四楼的灯还亮着，都这个点儿了竟然还有人站在走廊上。乔盼回来得晚，这里也没有住上几户人，难得见到有人。只见隔壁407室的房间开着门，乔盼知道里面住了个还在读书的女学生，只是一直没见到本人。 现在看见了，原来是个苹果脸的女孩，齐刘海，黑色长直发，显得十分乖巧。给她送东西的男人却是一头张扬的红发，穿衣风格粗狂，脸长得跟女孩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她的哥哥。 乔盼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在自己家门口站定，掏钥匙的时候不经意往地上一瞥，发现了一滩水渍，水泥地面被泅了黑黑的一团。 “滴，滴。” 这层楼的水管刚好修在了房门上方，因为年久失修，时常会漏水。住在这种廉租房里时常就会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找时间弄弄。乔盼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了，早已见怪不怪。 就是这么一下停顿，乔盼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刚才在楼道里就跟在他背后的人由出现了，他的形象十分奇怪，几乎整颗脑袋都被红白的绷带缠住了，看着尤为可怕。 他完全不像这里的住户，站在楼梯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似乎迫切地在寻找着什么，而在他的视线跟乔盼撞到了一起后，顿时一亮。 找到你了。 乔盼在他的眼神里读出这样的信息，眼看着对方走向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快，乔盼下意识地后退，带着股荒谬感怀疑自己的直觉。绷带男却没有这么多顾忌，他以极快的速度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快得令乔盼几乎来不及反应，就眼见着这个可怖的人直冲冲地朝自己扑来。 苹果脸的女孩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到：“啊！” 乔盼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坏了，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绷带男像抓一只柔弱的兔子一般，狠狠地勒住乔盼，直到这时，乔盼才跟确定了对方的恶意似的，开始反抗。挣扎间绷带男脱了手，让乔盼挣脱了出去。乔盼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就要往后跑。 可是后面根本就没有路，乔盼没跑两步，绷带男抓住了他的衣服，顺着这一角将他掼倒在了地上。乔盼猛然吃痛，顿时火大：“你是谁啊你！滚开！” 绷带男用整个人的重量压着乔盼，令乔盼挣脱不开，一听见乔盼说这话，绷带男顿时情绪激动了起来：“不、不行……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乔盼、乔盼……我……” 他竟然准确地叫出了乔盼的名字。 【需要帮忙吗】 系统富有机械质感的声音在乔盼的脑海中响起。 直到现在，乔盼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脑子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的感觉。乔盼听出系统的声音里笑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应该是不需要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乔盼听见系统轻笑一声，下一秒，濒临癫狂的绷带男就突然抽搐了一下，全身都卸了力。旁边的红发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从后面勒住发狂的绷带男，将人从乔盼身上扯开，苹果脸的女生也来帮忙，两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把绷带男制服在地上。 “别动！” “不许乱动，老实点！” 红发男人似乎是个练家子，直接别过绷带男的手，让他动弹不得。可即使是被掰倒在地，绷带男依旧是不死心，他奋力挣扎着，眼睛一只盯着乔盼的方向，嘴里发出凄惨的哀嚎：“别、别走，不要离开我——” 乔盼淡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绷带男。 【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不应该至少说声谢谢吗】 一阵微风从破开的窗户处传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暧昧地抚过乔盼的脸颊，乔盼别过脑袋躲开这阵风，对系统的话充耳不闻。 苹果脸的女生用了好多气力，她指着绷带男问乔盼：“先生，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大概是遇到神经病了。”乔盼双手抱胸，淡定得丝毫不像是遭到变态骚扰的样子。红发男人牢牢地将绷带男钳制在地上，乔盼蹲在绷带男面前，对方看见乔盼靠近，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乔盼说，“这家伙太危险了，我带了绳子，先把他绑起来吧。” 乔盼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朝向苹果脸的女生，面带微笑地友好问道：“我手机没电了，可以请你帮忙报警吗？” “啊……可以的，可以。”女生盯着乔盼的脸稍微发呆了一下，转身回屋子里拿手机去了。 兄妹俩不由自主地都听从了乔盼的话。 乔盼跟红发男人互相配合着，将绷带男绑了起来。他像是对这种被奇怪的人缠上的事情习以为常了，绑人的动作熟练得很。乔盼脸上没什么情绪，倒是绷带男，一看见乔盼靠近，呼吸就跟着急促了起来 “乔、乔盼……我……”绷带男唯一露出的眼睛里满是畸形的兴奋。 “……”乔盼默不作声，但是绑绳子的手猛得一用力，勒得绷带男一痛，顿时闭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废了番力气，终于是把绷带男捆好了，乔盼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着旁边看愣了的红发男人扬了扬下巴，丝毫不见外地指挥着：“愣着干嘛呀，过来搭把手，我们把他弄到楼下去！” “哦，哦，来了。”红发男人如梦初醒，过来帮忙了。 【其实，你真的很倒霉】 系统猝不及防地又出声了。 它跟乔盼绑定在一起，乔盼的日常生活都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大概是乔盼体质特殊吧，总是会吸引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被跟踪、尾随、凝视，假如是单纯的求爱和示好也就算了，但是这些骚扰者总嫌不够，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乔盼已经换过好几次门锁和电话号码了，但都无济于事。 今天这个绷带男，毫无疑问还在乔盼独自能够处理的范围内的。可怕的是前两个星期的那个投毒者，在乔盼疏忽的时候，往开了盖的瓶装水里下毒，乔盼没有防备直接喝了，当场就开始吐血。 要不是有系统在，乔盼怕是直接就一命呜呼了。没几天投毒者就被抓到了，对方看见乔盼没事，不仅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还大放厥词说嫌毒下得不够多。 乔盼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莫名其妙，却又深入骨髓的恶意。 听见系统的感慨，乔盼怪声怪气地呛道：“我不倒霉怎么遇得到你呢？” 说起来乔盼第一次遇见系统的那天，也是跟今天一样，房门顶上的水管开始漏水，弄得门口湿漉漉的。乔盼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水渍上落了一滩粉粉黏黏的烂肉。乔盼还以为是哪个没公德心的喝醉吐这了，正想忍着恶心拿扫帚给扫了，这滩烂肉突然就说话了。 这滩烂肉说，自己是专门解决异常事件的系统，但是出现了一些小意外，他的身躯分崩离析，五官散落，得找个好心人帮帮忙，给他找回来。 乔盼不想当那个好心人，但是系统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强买强卖绑定了乔盼。现在系统的本体就寄生在乔盼的背后，两人性命相连，乔盼就算不乐意帮忙，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思及此处，乔盼颇有些愤懑：“你才是最大的麻烦。” 【也是】 系统恬不知耻地应着。 第2章 异常二 “滴，滴。” 头顶的水管正在漏水，天花板上的墙皮都被水泅湿了，不知哪儿出现的缝隙正在慢慢往这边渗水，随着渗水的速度越来越快，顶部也慢慢黑起来，黑色的水渍逐渐清晰，慢慢浮现出一张人脸的图案。 苹果脸的女生从屋里拿着手机出来：“我打了好几次，到处都没有信号，打不出去。” 红头发的男人皱了眉头：“怎么会这样？这附近不就建了个基站吗，之前信号都挺好的啊。” “今晚的雾好大啊。”女生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了目光，“不会是因为雾天关系吧。” 漆黑的夜被浑浊的雾笼罩着，这雾气来得悄无声息，却铺天盖地。楼下唯一亮着的灯光也被雾气吞噬成一颗昏黄的茧，远处楼房的轮廓、槐树的枝叶都被这灰暗的雾遮了个彻底，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绷带男闹腾着，乔盼摸着护栏，只摸到了一手的红锈。周围的建筑都在飞速地发生变化，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几十年的时间，可除了乔盼，却没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 【肿瘤空间的口子开了，小心】 诸多世界犹如一台台无时无刻运转着的机器，人、事、物都是构成世界的活动部件。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部件每时每刻都在磨合运转，因此出现异常事件时，就会形成一小片独立出来的肿瘤空间，里面秩序坍塌、事物紊乱，还会诞生规则之外的生命体。 如果没有系统这种外力加以干涉剜除，就会像现在这样蔓延到正常世界当中。 槐花街小区的位置选的不好，时常与肿瘤空间接壤，因此总是能碰上异常事件。生活在小区里的居民也大多受其影响，但总体来讲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常人也不会察觉。 只有乔盼尤为倒霉，租下了被侵蚀得最严重的一间，因此身边怪事频发。 这些都是乔盼听系统说的，乔盼要进入肿瘤空间帮系统回收五官，当然是知道得越详细越好。 兄妹俩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两个人盯着被绑好的绷带男，盘算着该怎么办。 “我们去一楼看看。”哥哥提议道。 槐花街小区没有物业，一楼的空房间原来是腾给产权所在的房管所作办公区域的，一直是由小区居民在管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没人管了，一楼的房间也就空了出来。里面还放了办公桌、文件、座机电话什么的，没人打理，都是散乱一片，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用。 他们想试试办公室的座机电话还能不能打出去。 雾气浓郁，连楼梯间都蔓延了进来，风迎面吹来，寒飕飕的，冷得人神智一清，风声回荡在楼梯间内。 “快来快来。”苹果脸的妹妹走在最前面，少女的手脚活泼利索，早早地去到目的地给人开门，招呼着人赶紧进来。里面的东西跟乔盼想得大差不差，还是一成不变的，他们开了灯，办公室虽然没用了，但还是通了电。女生找到了座机，但是后面的几根线都被拔掉了。 她年纪轻，没怎么用过座机，这时候就开始好奇地研究起来了。 【有五官的气息】 乔盼来了兴趣：“嗯？哪个五官？” 五官离体之后，都诞生了区别于主体以外的自我意识。不过这份自我意识薄弱，必须靠完整吞噬人类才能真正独立行走，替代原主的一切，背景、身世、记忆、情感，这才能完成从部件到整体的蜕变。 因此除了系统自己，没人能分辨得出来。 【是口舌，它说谎成灾，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喂，你给的信息也太模糊了——”乔盼故意拉长音调，像是在嘲笑系统的不靠谱，“有没有具体点的？比方说性格、喜好什么的，你只出个主意倒是好了，我可是要一步一步实施的！” 【……不知道】 “？”乔盼动作一顿，十分意外，“它是你的口舌，你怎么会不知道？” 【工作原因，为避免受到肿瘤空间内部的迷惑和侵蚀，所有系统必须严格约束自身，克制**，而**跟五感相通，因此系统工作时都会封闭五官，以精神体的形式进行任务】 “结果你的五官就自己离家出走了呗。”乔盼接受了这个说法，“好啦，同情你，那剩下的我来做。” 就在这时，苹果脸的女生出现在了乔盼面前，乔盼收回了思绪，奇怪地问：“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生问，“我叫葛萍萍。” 乔盼在槐花街小区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了，只不过他身边怪事多，所以乔盼都是刻意避着人的，跟周围的邻居都没怎么见过面。恐怕是今天，葛萍萍才知道406室住着的乔盼究竟长什么样。 三人互换了性命，葛萍萍和旁边那红发男人果真是兄妹关系，叫做葛红岩。 葛萍萍还在上学，目前就是跟着导师做一些研究，也是钱不够所以选择了槐花街小区的房子。她哥哥经常来看她，会给她带很多东西，今天就是赶巧儿了，倒霉碰上了这种事情。 “你们看外面……那是什么？”一直注意着外边动静的葛红岩突然出声。 只见远处涌动的夜色之中，雾气如同粘稠的奶浆般缓缓蠕动，其中一个个奇怪的轮廓开始慢慢浮现。 率先刺破那灰白的帷幔的，是一对壮观的鹿角，角杈像笼罩着层层叠叠的轻纱。麋鹿的脑袋慢慢清晰，底下连接着的却是西装革履的人类身躯。 【是他】 系统说话了。 【他就是我的“口舌”】 就是他呀，乔盼想着。 那麋鹿脑袋的人肩上还带着雾中的寒气，连温热的皮毛都显得阴森。视线往下，他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上，紧紧地捏着一根漆黑的铁锁链。随着锁链的带动，鹿头人身后那密密匝匝的轮廓也缓缓露出了真面目，都是一个个顶着动物脑袋的奇怪人类。 他们的脖子被鹿头人手中的铁锁链牢牢锁住，冷铁的锁链环环相连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粗麻布的衣服笼罩着的身躯像是永远直不起来，如提线木偶般双手高举着巨大的金边骨质餐盘。餐盘上盛着丰盛的佳肴，堆积起来的肉块像山一般压在这帮家伙的身上。 “丰盛的美食供您享用，我敬爱的伯爵！”鹿头人高声喊道。 灌满血肠的羊胃袋随着餐盘的移动而抖动着，如同即将被诞下的羊胎。他背后的那群动物人也跟着他麻木地大喊：“丰盛的美食供您享用，我敬爱的伯爵！” 盲鳗肉做成的千层派被切开，散发出浓郁的肉香，仔细一看肉还在其间扭动着。巨大的鲑鱼躺在餐盘中央，已然被开膛破肚，肚子中塞满了新鲜的蔬果，而鱼鳃还在雾气中缓缓煽动着，墨绿色的蕨类结成三叶草环用作生肉的装饰，鱼卵熬成的调料浇灌其上。 “至上的珍馐都奉献给您，我高贵的主人！”鹿头人继续喊道。 动物脑袋上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光亮，依旧跟着喊：“至上的珍馐都奉献给您，我高贵的主人！” 葛萍萍就缩在乔盼的身后，看着眼前诡谲的场景，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瑟瑟发抖，她牙关相撞，蜷缩着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可即使害怕成这样，视线也不敢移开半分。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葛萍萍的声音打着颤。 恐惧带来的寒冷让人血液一凉，软下去的四肢绵软无力，提不起力气。周围一圈下来，最冷静的反倒是乔盼了，乔盼刻意压低声音：“嘘，不要出声，先藏好。” 那支队伍就连脚步的幅度都分毫不差，餐盘上的肉食还在往下滴血，绵延的血渍流淌了一路，被泥泞的土地吃掉了，也算是享用过了美食。他们渐渐地靠近，朝三号楼的方向慢慢逼近，一整串庞大的队伍都用铁锁链连接着。 没看见吧，没看见我们吧。应该是没看见的，它们举着的盘子那么大，这些动物脑袋的人又都低着头，雾也很大，根本看不清。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乔盼他们尽量缩在楼梯后面，像一群抱团的小燕子。 领头的鹿头人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大家藏在楼梯后面，乔盼正好探出半张脸观察情况，有那么一瞬，乔盼感觉自己跟鹿头人对上了视线。可是鹿头人很快就把视线收回去了，转而朝三号楼跟二号楼中间的空地走去。一队庞大的队伍在他的带领下缓缓远离了。 眼见着那队诡异的队伍没有发现自己，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办公室的窗户是开着的，冷风呼呼地吹进房间里，几个人脚都蹲酸了，正想活动活动换个更隐蔽的地方躲，桌上的纸张却被吹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葛红岩拿起来看了看。 乔盼也把脑袋凑了过去。看样子是一份旧报纸，只不过上面的字母弯曲而杂乱，根本不是乔盼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报纸上有一小张黑白的照片，里面是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杂乱的头发上还沾着草茎，两颊瘦得往里凹陷着，穿着古旧的麻布外套。大概是不习惯对着镜头，一双大眼睛里有着难掩的慌张。 “呜呜呜……”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阴冷潮湿的风继续呼呼地吹着，呜咽混合在风声当中，过了好一会儿乔盼才反应过来是哭声，他循着声音望去，门边不知何时蹲了个哀哀哭泣的小女孩。 小女孩浑身破破烂烂的，隐约可以看见身前的白色围裙，她没有穿鞋子，脏兮兮的小脚露在外面，用双手捂着脸，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着。不知是不是错觉，乔盼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了好几度，窗户也变得朦胧起来。 乔盼和那对兄妹都沉默着，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绷带男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一般，惊慌失措开始连连后退：“不、不要，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葛红岩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按在了地上。 “你想把我们大家都害死吗？！” “唔唔唔……”绷带男发着模糊不清的音节。 送餐的队伍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全部突然停住了脚步，齐齐转头朝这边看来。 乔盼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第3章 异常三 端着餐盘的人受到铁锁链的束缚，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决定停止还是前进。队伍停下来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领头的鹿头人被惊动了。 “先躲起来！” 门口被那个诡异的小女孩堵着，根本不出去，几人慌忙找寻着躲藏的地方。绷带男被绑着，动作不便，只能靠葛红岩提溜着。时间紧迫，乔盼也过去搭手帮忙。 可是刚一等乔盼靠近，绷带男便突然发难。他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大力，猛地挣脱绳子的束缚，一把抓住了乔盼的衣服将人拽了过来。那唯一露在绷带外面的眼睛近在咫尺，通红如兽目。 “要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快跑……我们快跑，乔盼，乔盼——” 乔盼胸前的衣服都被拽破了。绷带男语无伦次，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一旁独自啜泣的女孩突然停了哭声，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着原本蜷缩哭泣的脆弱姿态，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猝不及防地朝最近的葛萍萍扑过去。葛萍萍想要躲开，但还是没来得及，就被小女孩一把搂住了，随后一口咬在了乔盼的肉上。 “啊！”葛萍萍被吓得大叫。 看葛萍萍叫出了声，女孩就跟恶作剧成功了一般，松开了牙，随后缓缓抬头，咧开嘴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她的脸浮肿苍白，大半腐烂，眼眶处是两个窟窿，里面隐隐有蛆虫爬动。 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绷带男一直嗫嚅着，眼睛失了神。乔盼也不惯着他，这次还能空出一只手来，在桌子上摸索着，随后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乔盼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猛地往绷带男头上一砸。 “碰——” 白绷带晕上红色，乔盼气喘吁吁地扯开对方的手。绷带男重击之下晃悠着，倒在了地上，他大概是神志不清了，挣扎了好几下想要起来。 没有半刻犹豫，乔盼这边刚挣脱，转身就抓着鬼女孩的肩膀想将人扯开。鬼女孩转过她那张腐烂的脸，看见乔盼后突然嘻嘻地笑了，她松开了葛萍萍，转而朝乔盼扑来。 她身形小，力气却极大，乔盼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她勒断了。 “啊，好、好香啊……”鬼女孩大着舌头，说话含糊不清的。她的头发像杂草一样枯败，先是依恋般地在乔盼怀里蹭着，皮肉组织夹杂着黄水全都蹭到了乔盼的衣服上，女孩却浑然不觉。 女孩仰着脑袋，慢慢张大嘴巴，从她的口舌之间，竟然慢慢爬出来一只漆黑的蜘蛛。蜘蛛离了体，女孩那张浮肿的烂脸也渐渐呆滞，随后松了力道，像是破布娃娃似地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乔盼稍喘了口气，再往外看去时，那一队诡异的送餐队伍依旧伫立在原地，而最前面的鹿头人已经从帷幔似的雾中返回，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来。 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办公室里的桌子胡乱堆放着，好歹是有个藏身点。葛红岩正要去拉绷带男，对方却在他触及的瞬间又发疯起来，不得已，几人只好丢下了他，赶紧躲藏起来。 在他们藏好的下一秒，鹿头人的影子就出现在了门口。迷雾之中那对缠着轻纱似的巨大鹿角又重新出现在视线当中，可怕当中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美感，西装笔挺，鹿头人宽肩窄腰，很是注目。 藏身的地方很是狭窄，到处都是灰尘，跟着刚才那阵急促的脚步也开始飞扬起来，很是呛人。乔盼克制着咳嗽的**，捂着口鼻缩着身子藏进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鹿头人身上很奇怪，明明是温文尔雅的装扮，那颗巨大的鹿头却隐隐显现出一种不符合食草动物的狰狞。好像一切完美的外在表现，都是他用来让猎物放松警惕的办法。 他的视线扫过办公室里的各个角落，最终停在了绷带男身上，本人却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呜……呜……”绷带男抱着脑袋匍匐在地面上，因为极端的恐惧而不停地发着抖。 良久，鹿头人移开了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又落在了旁边的女孩上，随后弯下了腰。乔盼的视线被前沿的杂物挡着，有些地方看不清。等到鹿头人重新直起腰来，乔盼才终于看清，刚才的女孩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布偶娃娃，被鹿头人捏在手中。 可是缝着这只娃娃的针脚很是粗糙，尤其是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并没有被缝好，以至于她的脑袋摇摇晃晃的，突然“咕咚”一声，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鹿头人没有要捡的意思，直接手一松，玩偶的身体也落到地上。这次鹿头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旁边瑟瑟发抖的绷带男，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转身就离开了。 “跟上来。”鹿头人丢下这一句，也不知在跟谁说话，身影就渐渐消失在了乔盼的视线当中。 留在原地的布偶娃娃突然抖动起来，慢慢地往前立了起来。似乎是不习惯棉花这么柔软的身体，她动作起来一折一折的，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站稳，接着抱住自己露出棉花内芯的脑袋，赶紧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那支奇怪的送餐队伍又开始前行了。 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众人松了口气，从废弃的桌子后面走了出来。 “你还好吗？”葛萍萍看着乔盼小腹上的污渍，关切地问。 “还好。”乔盼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友善的手。 倒不是乔盼多龟毛容不得别人碰他，只是他身边怪事多，容易影响周围人，所以平日里还是少与人接触的好。乔盼当然能感受得到这兄妹俩的善意，所以自己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好。 这里的动静似乎也影响到了外面那些顶着动物脑袋的人。队伍的最后头，跟着的是一个顶着山羊头的脑袋。那只山羊没有举着餐盘，脖子上也没有拴着铁锁链，像是收尾的仆从。那队伍缓缓远去，众人的一颗心还没有放回肚子里，却见那山羊停住了脚步，突然，朝楼梯间的众人猛地转过头来。 “！！！”众人猛地一惊。 山羊头像是为了安抚众人一般，将脑袋上的头套摘下一半，露出半张人脸。 是人！ 借由迷雾的遮掩，山羊头观察了一下前方的队伍，确定已经过了拐角，鹿头人看不见这里的情况，这才小跑着到楼梯间里来。山羊头套下的脸浮出水面，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的脸，还带着一圈的胡子渣。 “你们这几个小孩，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外面瞎逛什么？！”山羊头瞪眼骂道，“不知道这里很危险的吗？！” 不待几人反驳，山羊头像是赶鸡仔似的，忧心忡忡地骂着：“赶紧上楼！住在哪儿就回哪个房间去，门锁上，外面无论出了什么动静儿都不要开门，听到了没有！” “我们……” “别我们我们的了。”山羊急得狠，推人的时候时不时探头往外看着，确定没有引起外面的注意，才又是骂又是提醒地接着道，“也得亏是你们运气好！现在正好是雾最浓的时候，鹿管家没见着你们的影子。待会儿他送完东西这队人还要回来的！到时候雾散了能往哪儿躲！赶紧上楼去躲着！” 山羊头把人一个个推到楼上去，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山羊也直接忽略了旁边的绷带男。山羊碰上乔盼的时候，不知为何，手就跟怕针扎似的，没敢往乔盼身上放。 兄妹俩今晚被吓得不轻，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往楼上跑。跑了一会儿想起乔盼来了，站在楼梯中间，葛萍萍赶紧冲乔盼招呼着：“乔盼，快上来！” 山羊安顿好几人，就赶忙回到队伍里去了。它前面的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他许是已经装了很久了，已经熟能生巧了，立在后面就跟雕塑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个活人。 而乔盼仍旧呆在原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但嘴上还是回应着葛萍萍：“嗯！马上！” 【口舌刚才，看见你了】 “是吗？”乔盼没什么意外的样子。 毕竟五官跟系统原本是一体的，系统能感应到五官的存在，那么反过来五官对系统这个本体也会有所察觉，因此看见乔盼时，或许会产生一份小小的悸动。 乔盼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送餐队伍。 【跟上他们】 等到拐角兄妹俩看不见他的时候，他才开始行动。 “别、别去——”绷带男突然抱住了乔盼的腿，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一般，又松开了，他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后退着，“不不、不，不要找我！我已经出去了！我已经出去了……” 乔盼只当他在发疯，并没有理会，转身朝雾中走去。他一边跟在送餐队伍的最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边跟系统随口聊着天。 “系统，你之前说五官不能用普通方式回收，得等到时机成熟才能彻底抹杀意识，那你口中的这个‘时机成熟’大概是什么时候啊？” 送餐的队伍很是沉默，乔盼也不敢发出过多的声音，一路上一直借助着树干、灯柱或者墙壁作为掩护。 【……没多久】 寂静又黑暗的恐怖氛围，很容易给人造成心理压力，系统语焉不详的态度很是可疑，只是乔盼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那队雾中送餐的队伍身上，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乔盼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系统搭着话：“没多久是多久啊？” 系统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词，乔盼听完后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