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公主的心尖宠》 第1章 不良 师若淮结束了十天的禁闭,从面壁峰下来的时候,是一个沉闷的黄昏。 也就是在这时,她再次见到了陆淮。 轻袍缓带、淡漠如烟如尘的陆淮,在和师若淮四目相对的时候,神态一下子就冷峻了起来,甚至她还在他眼里看到了嫌恶。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师若淮狠狠剜了陆淮一眼,撇开了脸,自顾自地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喊我来干嘛?” 这话是对坐在主座的师斐说的,也就是她的父亲。 师斐是占山为王的一方霸主,而她师若淮,师斐唯一的女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服输不服管教的小霸王。 她在沉沙寨是王,在整个灵州,那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没大没小的,一点礼数都没有。”师斐横眉一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呵道:“从今天开始,这位陆先生,就是你的老师,你给我好好听他的话,明理学识。” 师若淮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茶盅摔出去,她猝然抬头向陆淮看去,不过陆淮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只是眼神凉凉地扫了她一下,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多看她的样子。 师若淮把茶盅捏得滋滋作响,有种想把茶盅砸在陆淮脸上的冲动。 不过下一刻师斐就按灭了她的念头,“你什么表情啊?你已经气走三个老师了,我能请来陆先生,那还是府尹做东,陆先生才给我面子,亲自来给你授课,还不赶紧过来敬茶拜师!” 师若淮嚣张的气焰弱了下去,但还是不服气地嘀咕起来:“他能教我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就是一张嘴得理不饶人。” 师斐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却是陆淮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冰冷地盯着师若淮,他绷着一张脸,没有多少表情,可是眼中对师若淮的憎厌,快要变成根根冰锥,把她钉个对穿。 师若淮也不甘示弱,迎着陆淮的目光和他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无边的寒意,犹如寒铁和玄冰的碰撞。 “师若淮,你会不会说话,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灵州白水书院的大儒,陆淮先生。”师斐恨铁不成钢地站起来,“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当他的学生吗?” “是吗?那其中一定不包括我。”师若淮也站了起来,“啪”地一下把茶盅砸在桌子上,冷嘲热讽道:“我拜师,那可是有要求的,能接下我三招,我就敬茶。” 师斐额头上青筋直跳,自己的女儿,他可太了解了,身手矫健,整个灵州都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对于陆淮这样的好好先生,别说三招,她一招就能让陆淮三天下不了床。 一直游离在父女争吵之外的陆淮目光深沉地望着被师若淮砸碎的茶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于有些坐不住,起身就要离开。 师斐心道不好,却是师若淮先出手,一把抓住了陆淮的手臂,打趣道:“想跑啊?” 其实平日里师若淮霸道则以,起码的礼节尊重她是有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咄咄逼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 师斐觉得,兴许是关了她十天禁闭,她心里忿忿不平,借此发泄。 刚才还淡漠又冷峻的陆淮,在被师若淮触碰之后,宛如踩到尾巴的猫,炸了毛般轻叱一声,狠狠甩开了她的手。 “你……”陆淮完全顾不得什么体面风度了,抬起手臂指着她,似乎想斥责,却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对于陆淮的反应,师若淮完全不意外,甚至乐于享受他的破防,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师若淮没得意多久,下一刻她就被师斐擒拿住手臂,压住经脉,狼狈地跌坐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师若淮再也笑不出来了,抱住手臂哼唧着求饶。 她的确武功高强,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斐就是这个天,她的武功都是他教的,命门和缺点在哪,他一清二楚。 而且他的“蜻蜓点水”点穴功夫,从来没传过师若淮,师若淮向来防不住这招,次次吃瘪。 面对师若淮的求饶,师斐一点都不心软,问道:“知道错了?还是想再去面壁峰关几天?” 师斐是个粗人,舞刀弄枪他在行,可是在对女儿的培养上,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尊重女儿的天性,却让她成了个霸王。 他对此很头疼,可是师若淮是块坚硬的顽石,他除了关她禁闭,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师斐希望,学识渊博的陆淮能够令师若淮这块顽石开窍明智,不然师若淮长久下去,必定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知道错了,别再关我了,我才刚出来。”师若淮实在不想再去面壁峰关禁闭了,赶紧求饶。“我敬茶,我敬茶还不行吗?您快给我解穴,手臂要废了……” 师斐抬手在她手臂上一拂,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是经脉逆行的手臂立马就不痛了。 解脱了的师若淮瘫坐在椅子里,一脸苦相。 她抬头,恰恰和陆淮对视了一眼,死冰山陆淮棕色的瞳孔里,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个人,他是故意的! “好好的初见,都被你搅和了。”师斐戳了师若淮的额头一下,转身对陆淮说道:“我马上让人准备拜师宴,让这丫头当着全寨人的面,恭恭敬敬地给您敬茶拜师。” 陆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师斐出门去吩咐拜师宴事宜,正厅里只剩师若淮和陆淮两人,偌大的空间里,瞬间开始弥漫着冷意。 “你是故意的!”师若淮甩着酸痛的手臂,慢慢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看着陆淮。 陆淮毫不惧色地回望,冷冷地笑了一下:“从到到尾,我有做什么吗?” 对,他的确没做什么,他只是在适时的档口假意起身要走,没想到师若淮这个没脑子的,动作快过一切就冲着他出手,其实也不算出手,就是拉住了他而已。 但是因为他反应如此之大,师若淮又那么明显地嘲弄笑话他,师斐这才出手制裁了她。 师斐其实很疼爱师若淮,鲜少会用武力制裁她,但是今天,却被陆淮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地借力打力。 这才第二次见面,师若淮已经在陆淮身上,跌了两次跟头了。 “你叫师若淮?我记住你的名字了。”陆淮说话不徐不疾地,面对她的时候,微微勾着嘴角,仿佛在笑,但眼睛里都是漠然,“真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 师若淮抬手就想给他一拳,不过这时候师斐进来了,看到师若淮握起拳头,他喊了一声“师若淮”,她就浑身一颤,咬着牙调转力道,狠狠锤向了空气。 流年不利,真的是流年不利,或许从见陆淮的第一面起,从她动了不该有的色心开始,她就注定因为陆淮,要倒霉了。 师若淮知道,陆淮是打心底里讨厌她的。 谁叫她不久前还差点对这个好好先生霸王硬上弓呢。 其实这也怨不得师若淮,她发誓,她真的不是一个色魔,可能是因为那天恰逢上元佳节,一切氛围都太好了——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于是师若淮色心动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是手下将陆淮五花大绑地带到了客栈,丢到了她房间里。 她记得很清楚,看到陆淮在她床上,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太可恶了,于是尚有良心的她双手合十冲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即陆淮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把师若淮的目光拉到了他脸上。 彼时,师若淮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的,他叫什么,身家如何,性格秉性,一无所知。 但是有一点师若淮能肯定,陆淮长了一张俊俏的,很对她胃口的脸。 当日强抢民男的细节,师若淮早就不记得了,因为她并没有得手。 究其原因,是陆淮哪怕已经是俎上鱼肉,却宁折不弯,铁齿铜牙般骂了师若淮半个时辰,且用词还不带重复的。 骂人的话师若淮听得多了去了,陆淮骂起人来还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的,师若淮听得发困,光顾着看他那张脸了,听着听着居然还笑了起来。 可能陆淮也着实是没见过她这样没皮没脸的人,最后骂得嗓子冒烟,却撼动不了她半分。 在师若淮遇到过的人里面,陆淮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表面上看他清风霁月,温润如玉,其实骨子里坚毅倔强。 师若淮这个胸无点墨的家伙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以前学过的几句“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用来形容陆淮真是一点不为过。 就是因为陆淮舌灿莲花,拖延了时间,师若淮绑人的事情被师斐知道了,他带着人风风火火地杀到客栈,把师若淮抓回了沉沙寨。 师斐忙着教训师若淮,所以释放人质的事情是他的属下去办的。 本来这件事情会如同云烟一样消散在师若淮的记忆里,可是好巧不巧,半个月后,她又见到了陆淮,且这次,他是作为她的老师出现的。 这次见面,他们知晓了彼此的身份:一个是当世大儒,才高八斗受世人敬仰;一个是嚣张魔王,霸道蛮横世人避之唯恐不及。 冰山与火焰,水火不容,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2章 师长 准备拜师宴的间隙,师斐亲自带着陆淮去参观了青云阁,这里以前是神兵阁和典籍库,正厅有时候会作为讲武堂。为了迎接陆淮,师斐特别命令将青云阁的偏殿打扫好供其居住,以后授课就在正厅,一律按学堂制式来,绝不马虎。 陆淮兴致缺缺,没什么心情参观住所,他更在乎的是白水书院的师生。 师斐的身份,说得好听点,叫绿林好汉,往直白了说,叫山匪也不为过。 只不过他的沉沙寨是被“诏安”了的,沉沙寨和灵州府尹有过约定,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沉沙寨不会打打杀杀,杀人越货,但是师斐想做什么,只要不触犯王法,府尹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这次,他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老师,普通的老师,已经降不住师若淮,说起资历,那灵州白水书院是出了名的学府圣地,而其中名声最大的要数入院不到一年的陆淮。 一开始师斐是修书一封到白水书院告礼的,但是被院长拒绝后,他直接率领人马围了白水书院三天,“请”陆淮出山。 期间府尹也过来了,可是他也拿师斐没办法。毕竟从名头上来讲,他只是来白水书院“请”老师,他又不是来杀人放火的。 三天里,整个书院人心惶惶,沉沙寨的人马不允许白水书院的师生出行,美名其曰“保护”人身安全,实则是在逼陆淮就范。 软硬兼施,加上府尹也劝说了陆淮,陆淮无计可施,只得应允师斐,和他上山。 陆淮来灵州不到一年,他只是隐隐知道灵州的秦言山脉上有个沉沙寨,里面都是凶悍的山匪,白水书院的同僚告诉他,遇到沉沙寨的人,都躲着点走,灵州城没人惹得起他们。 所谓天不遂人愿,他安分守己教书育人,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沉沙寨的人居然直接找上门。 他简直避无可避。 更要命的是,到了沉沙寨他才知道,他要教的学生师若淮,竟然就是半个月前当街绑过他的人。 一开始他以为师家父女拿他当猴耍,不过从二人的对话和师斐的态度来看,他好像并不知道当初师若淮绑的人是陆淮。 陆淮心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当街调戏绑走的事情,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大当家,我人已经到了沉沙寨,白水书院的老师和学生……” 师斐抬手制止了陆淮的话,他轻笑一声:“陆先生,我师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水书院一切安好,你就放宽心吧。” 陆淮讪笑,也不好再追问书院的事情。 既来之则安之,教育师若淮已经是板上钉钉,陆淮本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忍不住询问:“大当家为什么突然想给师姑娘找老师?” 师斐无奈地叹了口气,谁叫师若淮是他唯一的女儿,谁叫他早些年对师若淮过于溺爱,重武轻文。现在师若淮武艺高强,俨然是个谁都得罪不起的天皇老子了。 以往师若淮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是师斐能应付下来的,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几天前,师若淮打断了灵州首富叶家二公子的腿。 任凭沉沙寨占山为王有权势又如何,人家灵州首富叶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件事情惊动了府尹,但是经过衙门调查,是叶家公子叶蓝城先调戏师若淮,才被师若淮打断了腿。 好在师若淮手下留情,叶蓝城断的腿还是能接上,修养修养一年半载,也就能走路了。 如果事情到这里,师斐还不至于生气,毕竟是叶蓝城人品腌臜在先。是后来师若淮压不下心里的恶气,放火烧了叶蓝城的空置别苑。 这把火差点殃及叶家别苑周边的百姓民居,好在火势得到控制,叶家别苑被烧了一半,没有造成百姓伤亡。 师斐大怒,关了师若淮禁闭,一直到师斐将这件事情善后完成,才将师若淮放了出来。 而师斐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白水书院找个老师,好好教导一下师若淮。虽然在师若淮的成长里,她已经连续气走了好几个先生。不过这一次,对于陆淮这个宁折不弯的个性,师斐反而更欣赏。 毕竟如此心性的人,才能治得了师若淮。 叶家公子被打断了腿的事情,陆淮是知道的,因为叶蓝城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这一次被收拾,灵州城的人都说这叫报应。 不过他还真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里的主角,居然是师若淮。 她一天天的,可真是闲不住,先是绑了他,后又打了叶蓝城。 陆淮还在思忖师若淮的复杂个性,师斐倒是感慨起来:“我也是没办法,我想过直接送她去白水书院,可是转念一想,我看着她,她都能把天给捅破了,要是她去了书院,没人管着她,那不直接天翻地覆了吗?” 陆淮没说话,但是也默认了师斐的话,她要是离开了师斐的视线,那整个灵州还安宁得了吗? “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败,她从出生就没了母亲,是我一手把她带大,她所有的脾性都随我,我又是个粗人,没怎么教她男女大防,我主张她一切平等,好嘛,她给我学歪了,放她出去灵州几天,她还学会抢人了。上元节的时候她绑了一个人,还好我及时得到消息,没让她酿成大祸。”师斐拍着脑门,十分头疼。 陆淮听着这话,心里五味杂陈,暗暗叹气。他真的是运气不好,也许上元节那天,他就不该出门,不然就不会碰上师若淮这个煞星。 “我不知道她绑了谁,想去道歉,也找不到人了。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你说说,这是何等荒谬?”师斐说完这些,觉得心力交瘁。 陆淮气极反笑,只得无奈地摇头。 师若淮本质上,也不见得多坏,真要论起来,就是没接受过礼教规训,野性难驯。师斐说得对,师若淮现在最重要的,是明智,知理。 希望师若淮是块璞玉,而不是块朽木吧。陆淮默默地想。 天很快就黑了,师斐在沉沙寨广场上设宴,他就是要把这个拜师宴弄得史无前例,给陆淮足够的尊重,也给师若淮足够的震慑,让她知道,这次的老师,不是可以草草应付的。 拜师宴上,所有都很高兴,除了主角二人。 陆淮是赶鸭子上架,他不冷脸,已经是给了师斐面子了,而师若淮,就更是把如坐针毡写在脸上。 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拜师宴,这是一个下马威,这是一个宣告,宣告着,她美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师斐慷慨陈词地讲了很多,大致就是以后在沉沙寨,每个人都要尊重陆先生,绝对不能轻慢了他。 师若淮听得心里发慌,忍不住掏耳朵。 其实这话多半是敲山震虎,说给师若淮听的,陆淮是个读书人,文弱书生,可禁不住师若淮半点拳脚,她以后一定得对陆淮恭恭敬敬地,打不得,骂不得。 终于说完了,师斐喊坐在侧位的师若淮上前敬茶。 师若淮老不情愿了,耷拉着脸,端着茶盅走上前,看着陆淮不出声。 陆淮倒是气定神闲,他是个文弱书生没错,但是坚毅是写在他骨子里的,他同时又拥有极强的适应能力,他能教得了谦谦好学的学子,同样,也能震得住上天下地的刺头。 不然他在白水书院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吗。 山风吹拂过来,两侧的篝火被吹得摇晃,明灭的光影打在师若淮和陆淮脸上,让两人的面色阴晴不定,如同此刻他们的心情。 “上苍为证,今日师若淮拜陆先生为师,日后必定虚心受学,还望先生……”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就像在挑衅陆淮,“不吝赐教,多多海涵。” 这么一看,师若淮其实还是能自己说出子丑寅卯的,可见她并不是个胸无点墨的蠢材,只是路走歪了,纠正过来就好。 说完师若淮就直挺挺地站着,还和陆淮在用眼神暗暗交锋,不过师斐不会任由她放肆,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跪了下去。 师若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咬着牙跪地,茶盅举过头顶,递给了陆淮:“学生师若淮,给先生敬茶。” 陆淮接过茶盅,轻抿了一口便放下,然后刻在骨子里的行为礼仪驱使着他弯下腰,去扶师若淮的手臂。 哪知师若淮大大咧咧,毫不顾忌地伸出手就握住了陆淮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飞快地站了起来。 陆淮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惊诧师若淮做出这些动作,如此丝滑,好像她压根不在意当众握住陌生男子的手。 不过也是,她都敢当街绑人了,握个手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事。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师若淮掌心和虎口上的老茧,这必定是一双常年握剑持鞭的手,仅仅是这一刻的接触,他都能感受到她手臂的力量。 “你在干什么?”师斐看不下去了,呵斥起来。 师若淮一脸不解:“他扶我起来啊,怎么了?” “拜师有拜师的礼仪,你……”师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师若淮毫不在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嘟囔道:“繁文缛节,不堪其扰。” 陆淮好笑又觉得有点欣慰,好吧,起码她成语用得还蛮顺畅的,这是好事。 第3章 不容 拜师结束之后,就是沉沙寨其他人的狂欢了。寨子里的人无酒不欢,吵着要上来给陆淮敬酒,陆淮哪里招架得住,只和师斐喝了一杯,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打算去休息。 师斐不会为难他,左右这时候打算护送陆淮回青云阁,被师斐拦住了。 他冲着在人群里喝酒喝得不亦乐乎的师若淮喊话:“若淮,送陆先生回去休息。” 师若淮白牙一呲,极其不高兴,但是看着父亲严肃的面色,她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搓着步子走了过来。 师斐把灯笼递给她,她苦着脸接过,走在前面为陆淮引路。 青云阁离广场比较远,要经过一片树林,一条溪涧,虽然一路上有岗哨的篝火照明,但是不熟悉路的人,极容易迷路。 今天乌云蔽日,月光都藏在云层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灯笼的照明范围有限,陆淮没注意脚下,走进树林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倒是师若淮反应很快,回头一把就捞住了陆淮的手臂。 天色太暗了,两人离得很近,却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态,但是师若淮能明显地感觉到,她扶住他的时候,他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放开。”陆淮冷声说。 师若淮要气死了,她是好心啊!结果他这种态度。 她就是吃软不吃硬,偏偏不遂陆淮的意,不但没放开,还加重力道握紧了他的手臂。 陆淮往后退了几步,想甩开她的手,可是她的手如同铁钳,牢牢控制住了他。 纠缠了片刻,终于是陆淮败下阵来,论武力压制,他的确不是她的对手。 “师若淮,强人所难的事情,你能不能少做?”陆淮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低沉地说。 “那没办法了,我这人就好强人所难这一口。”师若淮像个老流氓,说着说着还凑近了陆淮。 陆淮知道,他越破防,越惊慌,师若淮就越高兴,他很想逃离,可是也只能强迫自己站定,不给她一点反应,如此一来,她也就没兴趣捉弄他了。 果不其然,见陆淮冷漠没反应,师若淮顿觉无趣,放开了他的手,把灯笼塞到了他手里,自己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带路。 一路无话,周遭只有夜晚虫鸣声萦绕四周,借着昏黄的灯光,陆淮这才细细打量着走在他前面的师若淮。 她个头很高,也就比陆淮矮了半个头,常年习武的缘故,她身形修长,走路平稳,整个人散发出强劲的气场。她不像其他女子一般梳发髻,而是随便扎了个高马尾,用红色的发带缠住。 她走动间,红色发带浸染着灯光,在陆淮眼前一摇一晃,宛若一道流光。 “你年方几何?”陆淮问。 似乎没想到陆淮会主动找话,师若淮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二十,你呢?” 可能是灯笼里的烛光太柔和,又或者是夜色太静谧,师若淮态度此刻又很平和,陆淮突然发觉她是个十分英气俊美的女子,不是溶溶月光的温婉,而是璀璨带着寒芒的凛冽。 陆淮突然觉得,叶蓝城敢调戏她,指不定就是被她的脸给迷惑了。 只可惜,在陆淮看来,她恶劣的性格远远盖过了她的美貌,他无暇欣赏。 “二十有四。”陆淮机械地回答,“我充其量算你的长辈,虽然我不想用辈分压人,但是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我想你是懂的吧?” 不过说出来陆淮就后悔了,跟师若淮这个魔王说这些,显然是对牛弹琴。 果不其然,师若淮眉毛一抬,一脸的讥诮:“要是我说我不懂呢?” 陆淮笑了一下,为自己的天真。 二十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因为她是师斐的掌上明珠,因为她从来不在世俗的藩篱里成长,她的心性还和小孩没两样。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爱恨分明,最大的乐趣是捉弄别人。 “不懂,那我慢慢教你。”陆淮调整了心态,毫无感情地说。 师若淮笑了起来,围着陆淮转了一圈,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说:“可是我不想学,我为什么要学?学了有什么好处?” 在陆淮看来,这和小孩子要糖吃没什么区别。 他叹气,回想了一下他和师若淮之间的过节,直白地问:“上元佳节绑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很喜欢我?只因为见了一面?” 这件事情本来算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如今被陆淮这么明晃晃地捅破,倒是把师若淮整得难堪起来。 她甩了一下手,语气都不自然起来:“没有啊,我不喜欢你啊,我又不认识你。” “哦,那你是讨厌我了?”陆淮接着反问。 师若淮语塞,思考了一下,老实地说:“也不讨厌啊。” “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那为什么莫名奇妙要对我有情绪?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不是吗?”陆淮冷静地分析。 师若淮不明白陆淮想表达什么,可是也觉得他说得没错,算起来他们现在都只算认识,彼此互通了姓名,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好像也没有。 她在想她为什么对陆淮这么激进,见到他就想挤兑他,究其源头,恐怕还是陆淮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展现出不服输的人。 不管是被她绑,还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他都未曾在她面前低过头。 师若淮凭借着武力和身份,从来都享受着外人的崇敬,可是陆淮是第一个,打破师若淮规则的人。 其实陆淮明白师若淮的心思,不过就是她在他这里丢了面子,她要找回来罢了。 “我们和平共处吧师姑娘。”陆淮看着师若淮迷茫,找准机会丢出自己的钩子,“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你早点出师,让你父亲满意,我也好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提议,师若淮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好啊,和平共处。” 听到师若淮妥协了,陆淮心里有点惊诧,总觉得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她,她心里是不是憋着坏水。 不过陆淮今天实在是累了,能顺了师若淮的毛,让她安宁,已经是一个进步了,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现下只想休息。 回到青云阁,陆淮看见几个仆人进进出出在倒腾热水,其中还游走着两个年轻的丫鬟。 陆淮心念一动,盯着那两个丫鬟打量了半天,语气有些急促地问:“这两个女子是……” 他本来想说,是不是抢来的,但是对上师若淮平静的眼神,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伺候你的啊。”师若淮没发现陆淮的心思,还和路过的丫鬟打趣了几句。 陆淮发觉了,师若淮有时候是脑子一根筋的,她可能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所以有些话,不能在她面前弯弯绕绕,得直白地说。 “寨子里的女眷,是抢来的吗?”陆淮站定了脚步,问。 师若淮回过头看着陆淮,皱着眉头反问:“不是啊,她们是流民,是我带她们回来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师若淮这话一说,倒是让陆淮语塞了。 难道真的是他带着偏见看沉沙寨了?这个沉沙寨,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不过外界传言是什么呢?大家都只是说离他们远点,太多的理所应当,好像都是陆淮自己脑补的。 他们占山为王,所以就一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陆淮想了很多,但是师若淮显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念头,她让两个小丫鬟招呼陆淮,自己直接朝着兵器库去了。 陆淮不需要人伺候,他让小丫鬟去休息了,自己去沐浴。 师若淮半个月没进兵器库溜达了,来都来了,她从里面又挑选出一把匕首,非常合她的心意。 她拿着匕首要离开青云阁,就遇上了二当家洪谈。 “二叔!”师若淮喊了他一声。 洪谈拿着个包袱和一封信,递给了师若淮,说:“师师,这是白水书院给陆淮的信,还有你父亲让我去置办的给陆淮的衣物,你帮我拿给他,我要赶过去喝酒,再晚一滴都不给我剩了。” 说完洪谈跟个猴子一样一溜烟没影了。 师若淮只得返回院子,也没看见仆从在院子里,她直接拿着东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你的东西,说是白水书院来的。”师若淮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绕过屏风就看见了坐在浴桶里的陆淮。 师若淮动作太快了,从她推门到转过屏风,陆淮只来得及扯过长巾围在腰上,这才勉强护住了重要部分。 气氛一下子非常尴尬,师若淮忘了陆淮在沐浴,她从来是做事动作快脑子一步,其实她只是想把东西给陆淮,可是此情此景,基本做实她是个色魔了。 她很想把视线从陆淮身上移开,可是人在尴尬的时候,是会失去思考能力,短暂无法动弹的。 陆淮也是犹如被钉在了原地,只是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师若淮。 他知道她在看他,他应该大声呵斥,让她出去,可是他在这一瞬失声了,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两个都是心念坚定的人,此情此景,谁都没有大喊或尖叫。 他们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过迅速涨红的面皮,还是出卖了两人的情绪。 师若淮率先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低下头,然后慢吞吞地转身,把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低声说:“东西给你放这儿了,我走了。” “好。”陆淮嗓子跟生锈一样,勉强挤出一个字回应。 第4章 不思 师若淮住的地方是踏云阁,就在青云阁旁边,她撞到陆淮沐浴,一开始还有点心猿意马,不过回到住处把玩着匕首练了几下功夫,注意力全都被这把古朴锋利的武器吸引了。 这一夜师若淮睡得很安稳,新来一个老师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不算大事,况且陆淮说了和她和平共处,她自然心大地觉得一切都简单。 对于陆淮来说,来沉沙寨的第一夜,他基本是辗转反侧,睡着了也很快惊醒。 他倒是不怕这个环境,也不怕师斐,但是他有点顾忌师若淮。 前有当街绑他霸王硬上弓未遂,后有在他沐浴的时候闯进来……前者她是临时起意,那么后者呢,也是不注意误闯吗? 陆淮就在这些问题上思来想去,即使强迫自己平静,但是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师若淮的脸,她绑他的时候势在必得的笑,当着师斐的面砸碎茶盅时的霸道,正式拜师时的挑衅,在树林里捉弄他时的天真残忍。 看上去她很单纯,可是细想又觉得她复杂,陆淮一时半会实在猜不透她。 漫长的一夜过去,晨光熹微,陆淮即使没睡好,但是也尽职尽责地早起,到了讲武堂备课。 今天是第一堂课,陆淮也不指望今天能教什么,大概率就是摸底看看师若淮的水平。 结果日上三竿了,师若淮也没出现,陆淮在讲武堂已经写完了一篇文章,搁下笔看了一眼滴漏,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昨晚所谓的“和平共处”都是她随口答应的而已。 陆淮刚起身,就看见门口进来一个人,不过并不是师若淮,而是师斐。 第一天旷课,就被师斐知道,陆淮心里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阿淮没来?”师斐本来还对女儿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她能主动来学,不过事实证明,她秉性是一时半会改不了的。 陆淮其实还想给师若淮打一下掩护的,可是学堂里一点痕迹都没有,师斐不是傻子,他都亲自来查课,陆淮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陆先生,让你见笑了。”师斐是个非常豪迈的性格,但是他对着陆淮,也收起了自己的粗犷,十分尊重,“我去把她抓过来,以后的日子,有劳陆先生费心了。” 师斐说完就大跨步离开了讲武堂,往踏云阁去了。 半个时辰后,师若淮拉着脸来了。 陆淮在看书,师若淮坐在下位的时候,弄出很大声响,让他不得不放下书本注视着她。 师若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怨气,陆淮就很平静,两人对视了片刻,师若淮拎起桌上的毛笔指尖把玩,冷笑了一声:“陆先生,我不过是睡过头了,你怎么还告状呢?” 陆淮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掌,眼神收了回来,盯着自己的桌面,并没有开口解释。 即使他没有去找师斐告状,但是无所谓,他不想浪费情绪和她解释了。 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开口:“师姑娘,既然你来了,可以开始上课了吗?” 师若淮还挺佩服陆淮的,如此地敬业。 她想起刚才师斐去踏云阁抓她的时候警告她的话,要是不听话,她就再去面壁峰反省。 算了,特殊情况,她不能顶风作案,还是老实一点吧。 “行,上课,今天教什么,陆、先、生。”师若淮特地重重地咬了“陆先生”三个字的重音。 陆淮突然觉得开始头疼,他还是把教师若淮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不是之前都有老师,都学过些什么?”陆淮摒除多余的情绪,回归了老师的身份。 师若淮一副懒散无畏的样子,把毛笔在指尖转动得飞快,说:“没学过什么啊,背过几篇文章,不过我都忘了。” 很明显师若淮根本不配合,陆淮附身拿走了她手里的毛笔,说:“《过秦论》学过吗?” 师若淮顿了一下,避开陆淮的目光,她还真的学过,但是现在…… “背给我听听。”陆淮说。 师若淮皱着眉头,磕磕巴巴地背:“奋六世之……余烈,策……长鞭,长鞭以振,寰宇……六王毕,四海归……” 陆淮听得直皱眉头,忍不住打断她:“是‘振长策而御宇内’,还有,什么‘六王毕,四海一’,那是《阿房宫赋》不是《过秦论》!” 师若淮没脾气,背书这种事,她本来就不行,死记硬背而已,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过了这么久,她早就忘了。 因为她觉得背文章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多练练拳脚。 难得师若淮鼓着腮帮子没顶嘴,陆淮放宽了要求,说:“《论语》呢?” 师若淮对《论语》比较熟,倒是背得不错,陆淮听完稍稍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不过面色还是很冷。 “你让我背这些干嘛?”师若淮觉得无聊,问。 “你刚才背过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陆淮不着痕迹地叹气,反问道。 师若淮嗫嚅着,又磕巴起来:“嗯……学知识,不能只是生硬地死记硬背,要……要理解其中的含义……不然学了和没学一样。” 陆淮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那你怎么还会问我背这些干嘛?” 师若淮沉下心思考了片刻,看着陆淮没说话。 “看来你真的只是死记硬背而已,难怪你这么抗拒上课。”陆淮已经知道她的知识量了,走到上位拿过自己今早写的文章,递给了她,说:“你把这篇文章临摹一遍,晚上交给我。” 师若淮一看,纸上写的就是《过秦论》,力透纸背,笔锋有力,浑然恣意的感觉扑面而来。她并不会欣赏书法,但是她这个门外汉也知道,陆淮的书法很厉害。 可是他书法厉害归厉害,师若淮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脸色不是很好,她挠挠头,问:“你让我抄这个干嘛?” 陆淮本来就因为没睡好精神不好,师若淮这个时候反问就是在抗拒,他心里突然有了气,怎么忍都忍不住了,冷硬地回答:“我是你的老师,这是给你的课业。” “你别拿老师的身份压我。”师若淮把宣纸拍在桌子上,“我怎么知道你让我抄这个不是故意为难我?就因为我早上没来上课?” 陆淮重重地握紧了拳头,长舒一口气又强迫自己松开手,说:“你在练武功的时候,你的师父舞了一套剑法,让你去自己练习,你会问练了干嘛吗?” “那又不一样,练习剑法,就是复制和加强,是精进自己。”师若淮反驳。 “练习书法难道不是精进自己吗?”陆淮也反问。 师若淮哼了一下,“练剑,练得越熟悉,以后实战就越能保护自己,那书法呢?我抄书的目的是什么,磨损几支笔?浪费几节墨?” 陆淮心头一哽,面对师若淮的强词夺理,他实在无力争辩。 从师若淮的角度来说,抄书对她来说的确没意义。可是她看待事物的角度太狭隘,陆淮知道,她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小孩子,因为武功对她来说,能依靠此得到更多反馈;相反练习书法对她来说,就是为难她的无聊游戏,因为她在生活中,哪怕是个文盲,也不敢有人对她怎么样。 “你不想抄?”陆淮低声问。 师若淮呛声:“你故意为难我,我为什么要抄。” 陆淮长久地和师若淮对视,对方不甘示弱,他苦笑一下,开口:“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也。” 说完他冷着脸拂袖而去。 师若淮被他一串话说得云里雾里,她没反应过来,因为她听不懂,可是一琢磨又觉得他说的话有点熟悉,似乎是她背过的句子。 可是她是个榆木脑袋,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背过,意思又是什么了。 果然和文化人吵架,是占不到便宜的,毕竟人家当着你的面骂你,你可能都理解不了话里的含义。 因为不知道陆淮最后离开时撂下的话,师若淮憋屈死了,她把陆淮写的《过秦论》团吧团吧,愤恨地扔到了地上,也气鼓鼓地离开了讲武堂。 回到踏云阁,小丫鬟禾月和轻烟在院子里翻花绳,看到小姐回来,她们围过来,问这么快就下学了吗? 师若淮捂着额头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了起来,还在想着陆淮说的话。 她从未如此有求知欲过,但是就是对陆淮说的一堆听不懂的话耿耿于怀。 “唰”地一下,她落脚停下秋千,偏过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禾月,问:“你知道什么君子,什么咕咕,春天啊,秋天啊,还有夏天啊,虫子冰块的,是什么意思吗?” 这下子倒是给禾月问住了,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姐你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都没上过学,你又不是不知道。” 师若淮泄气,又看向轻烟,轻烟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学过点东西,但是也仅限皮毛,她也是摇头表示听不懂。 “是陆先生留的课业吗?”轻烟问。 师若淮哭笑不得,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陆淮留的“课业”。 第5章 拉扯 师斐和洪谈在议事厅谈论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到了未时,他还是不放心师若淮,担心师若淮给陆淮下马威,于是赶去青云阁看看情况。 结果讲武堂里空无一人,他捡起地上被揉成一团的文章,怒色逐渐爬上面庞。 他快步来到踏云阁,果然就看见师若淮在优哉游哉地荡秋千。 师若淮一面苦恼听不明白陆淮之前说的话,一面又觉得他酸秀才卖弄才学,两个小丫鬟哄她开心,轮流推着她荡秋千,好不容易才让她迎着风开心起来,就看到大当家脸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师若淮!”师斐气沉丹田,无比痛心地吼了一声。 师若淮差点被师斐这撼天动地的一声吓得从半空掉下来,她借着秋千的力道在半空中飘逸地一个转身,寒塘渡鹤般落到了地面,心虚地看着师斐。 两个小丫鬟已经吓得远远躲开,唯恐殃及池鱼。 师斐把那篇揉得皱巴巴的文章摔在师若淮脸上,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师若淮抓住纸张攥在手里,没说话。 有时候师若淮真的就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虽然师斐万分不想如此形容自己的女儿,可是她真的太没有规矩了。 “不要告诉我,你今天只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师斐横眉倒竖,咬牙问道。 师若淮心虚归心虚,师斐先发制人倒是让她心里的傲气升了起来,她毫无畏惧地迎着父亲的目光,坦言:“对啊,两个时辰够长了啊,都够我练两套拳法了。” “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整天只知道舞枪弄棒的,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内外兼修?”师斐无奈地询问。 师若淮不想和师斐扯什么大道理,她觉得所谓和陆淮学习,压根就是浪费时间,陆淮做做样子不就行了,搞得那么郑重,真把自己当尊佛了! “是不是陆先生让你学习书法,你不肯?”师斐走近一步,再次询问。 师若淮眉心一跳,下意识觉得,陆淮又去告状了,她紧紧抿着嘴唇,愤恨地哼了一声,梗着脖子和师斐对视,又化身顽石。 “我自认也不是老古板,怎么教出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女儿?你以为不说话就行了?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师斐说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可是却带着风雨欲来的可怕。 师若淮极少和父亲顶嘴,以往就算她做错了事,师斐最大程度说她几句,也不是什么重话,这次因为陆淮,她已经被父亲连着骂了几次了,她心里也有气,觉得师斐帮着陆淮这个外人欺负她。 她扭身又坐在秋千上,破罐子破摔地回嘴:“对啊,我就是不肯学,学这玩意儿有个屁用,难道日后我遇到危险了,拿起毛笔给敌人表演书法吗?不让人笑掉大牙?” “冥顽不灵,真是冥顽不灵!”师斐气得开始说轱辘话,“我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你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陆先生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听我的话!” 师若淮觉得师斐鬼上身了,不解又愤慨地望着他,轻飘飘地说:“有用的话才听,没用的话,听了干嘛?” 师斐眯了一下眼睛,看来讲道理是没用了,到头来,不让她吃点苦头,她的反骨都压不住了。 他并不想以暴制暴,可是此情此景,多说无益。 师若淮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可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师斐点中了后肩的穴道。 师斐点穴的手法十分刁钻,他力道不同,穴位不同,会让师若淮有不一样的情况,比如这次,她瞬间就感觉半个身体麻木,跟半瘫痪了一样。 “无愿,把她绑到面壁峰去,给我关半个月!”师斐背过身,冲着虚空里喊了一声。 负责守护踏云阁安全的护卫宋无愿鬼影般从回廊下跳了出来,从善如流地从背后拿出绳子,绑住了师若淮。 她跟被抽了脊椎的泥鳅一样,毫无还手之力,被宋无愿扛了起来。 “爹!”师若淮挣扎了几下,就把力量用光了,软趴趴地挂在宋无愿肩膀上,她使劲扭头看向师斐,可后者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父亲……”随着着宋无愿离开踏云阁,师若淮求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师斐紧皱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拿师若淮轻不得重不得,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她认错随口能来,求饶福至心灵。太多太多次,师斐就在她如此的示弱态度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师若淮向来能用服软躲避惩罚,不过显然这一次就不行了,师斐已经铁石心肠,哪怕她刚从面壁峰下来,但是很明显,她完全没反省过自己。 她这么多日子,真的是过到猪身上去了。 师斐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张,将其方正地叠好。 踏云阁瞬间陷入了安静,缩在一旁目睹了雷霆之怒的两个小丫鬟,巴不得此刻变成透明。 师斐看了她们一眼,语气平和:“二当家从山下带回一些鲜果,你们去准备一下,送去给陆先生,代我向他致歉。” 两个小丫鬟忙不迭点头,赶紧离开了踏云阁。 ** 又是一个黄昏,来到沉沙寨,日子仿佛过得特别慢。 陆淮在偏殿的阁楼上静坐,从怀着怒气离开讲武堂到此刻睁开眼睛,他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天光依旧亮堂,西斜的阳光晕染着阁楼,透出一些凄然和寂寥。 他还是有些郁结于心,明明不应该如此动气,毕竟师若淮不学就不学吧,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以后她会是什么样,和他陆淮没有半点干系。 可是道理他明白,心里那股气散不去就是散不去,哪怕静坐这么久也无济于事。 到底是师若淮的影响力太强了,还是他过于把老师的责任扛在头上,他都有点分不清了。 昨晚还开导师若淮,说他们之间不过萍水相逢,不必对彼此有过多的情绪。 果然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陆淮苦恼地想。 他长舒一口气,慢慢起身走下阁楼,刚出了阁楼,在转角就听到两个小丫鬟在谈话。 “这下子完了,小姐又要被关半个月,她非得疯了不可。”禾月端着果盘,顺着回廊往偏殿走,语气幽怨。 “小姐就是太犟了,明知道陆先先背后有大当家支持,她还跟头牛似的往上撞。”轻烟也忍不住感慨。 “半个月禁闭也太长了。”禾月扯扯轻烟的袖子,小声说:“要是陆先生去求求情,没准能少关几天。要不,我们去求求陆先生?” 轻烟咬着嘴角,在想这个办法的可能性,毕竟他们和陆淮不熟,不清楚他什么脾气。 两人窃窃私语着走远,陆淮这才从阁楼转角处走了出来,望着长长的回廊出神。 又被关禁闭了吗? 陆淮眼前不禁划过在讲武堂里师若淮面色冷硬地和他对峙的画面,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又黑白分明,仿佛承载着渺远的黑山白水,眼中那股倔劲,清凌凌地直击他的心头。 人家常说犟得像头牛,陆淮算是实打实体会到了。 思绪青烟般散开,陆淮思量着走回了偏殿,禾月和轻烟正在布置果盘,见到陆淮回来,她们见礼之后,踌躇着,一边摆弄果盘,一边眼光往他身上飘。 不要开口求我,我是不会替师若淮求情的——陆淮忍不住在心里默念。 他坐在书桌后面,拿着一卷书仔细地看着。 摆弄好果盘,两个小丫鬟慢慢走了过来,陆淮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眼睛却盯着书本没移开。 是禾月开口,但是说的是大当家让带鲜果过来给陆先生致歉。其余多的话,居然一字未提她们就退下了。 陆淮放下书本,看着旁边桌子上摆好的果盘,思忖片刻又摇着头拿起书本接着看。 书本还是书本,字还是字,可是不知道怎么了,陆淮却思绪乱飞,一句话反复看了几遍也入不了脑海。他脑子一直回旋着刚才两个小丫鬟在回廊里说的话。 他这是中邪了吗? 师若淮被关禁闭,是她自找的,上课第一天迟到,也半点不听他的话。 他可从未在师斐面前说过什么,但是怎么从心底升起一股愧疚感? 他果然是中邪了! 他把书甩在桌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苦恼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之后,禾月过来了,请陆淮去和大当家用晚膳。 禾月说完陆淮半天没动静,她抬头朝陆淮看去,却见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沾了什么。 纠结了半天的陆淮,终于对自己妥协了,毕竟以后还要和师若淮朝夕相处,关系闹僵了,他也受罪。 他干咳一声,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你不是想让我去和大当家为你们小姐求情吗?为什么不说?” “啊?”这一番话给禾月弄迷糊了,她顿时以为陆淮是个能看透人心的神人,嗫嚅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既然你们都开口了,我就去向大当家求情,让他放了你们小姐。”陆淮自顾自说。 可是我还没开口啊?禾月目瞪口呆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