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长河 思念为岸》 第1章 青川雪 腊月的青川山,雪像揉碎的月光,簌簌落了整月。 沈清辞裹紧了藏青色的棉袍,指尖仍冻得发僵。她站在望归亭的石阶上,目光越过漫山琼枝,落在蜿蜒向山下的青石路尽头。路面积雪没踝,一行浅浅的脚印早已被新雪覆盖,只余下茫茫一片白,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空落。 “清辞小姐,风大,回屋吧。”老管家福伯捧着件貂裘披风,脚步放得极轻。他跟了沈家三十年,看着沈清辞从襁褓里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也看着她和陆知珩从总角之交走到情定终身,自然懂她此刻的牵挂。 沈清辞接过披风拢在肩上,暖意顺着布料蔓延开来,却驱不散心口的寒凉。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雪后的微哑:“再等等,他说过,年前一定回来的。” 陆知珩是青川山脚下鹿鸣镇的秀才,也是沈清辞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相识在十岁那年的上元节,她跟着家人去镇上看花灯,不慎在人群中与家人走散,是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陆知珩,牵着她的手,穿过熙攘的人流,找到了焦急万分的沈家人。 那时的陆知珩眉目清俊,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他说:“姑娘别怕,我带你找爹娘。” 从那以后,青川山的晨雾里、鹿鸣镇的石板路上,总能看到两个并肩的身影。他教她读书写字,她为他缝补衣衫;他说要考中状元,让她做最风光的状元夫人,她便在青川山等着,把每一份思念都绣进帕子里,把每一个日夜都熬成期盼。 去年秋末,陆知珩背着行囊上京赶考。临走前,他在望归亭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语气坚定:“清辞,等我回来,咱们就成亲。”他还留下了一支竹笛,是他亲手做的,笛身刻着“相思”二字,“想我的时候,就吹吹它,我能听见。” 沈清辞把竹笛贴身藏着,每日清晨都会去望归亭,吹一曲他教她的《凤求凰》。笛声穿过山林,越过溪流,像是在向远方的人传递着绵绵情意。 可如今,年关已至,京城里的捷报早就传到了鹿鸣镇,陆知珩高中探花的消息让全镇都沸腾了,唯独没有他归来的身影。 “小姐,或许是探花郎事务繁忙,耽搁了行程。”福伯劝道,“老爷和夫人都在府里等着呢,年夜饭都快凉了。” 沈清辞望着那条被雪覆盖的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转身往山下走,披风的下摆扫过石阶上的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竹笛在怀里温热着,像是他残留的体温。 回到沈府,红灯笼挂满了庭院,一派喜庆景象,可沈清辞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饭桌上,沈老爷叹了口气:“知珩这孩子,高中是好事,怎么还不回来?” 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清辞,别多想,或许是圣上留他议事,再等等就好。” 沈清辞勉强笑了笑,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却没什么滋味。她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会回来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夜深了,雪还在下。沈清辞坐在窗前,点亮了一盏油灯,拿出帕子,一针一线地绣着。帕子上已经绣好了半只鸳鸯,还差一只。她想着,等他回来,就把这帕子给他,告诉他,她等了他多久。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福伯的惊呼:“小姐!是京城来的人!” 沈清辞猛地站起身,心头一跳,几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庭院里,几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在雪地里,为首的人面色凝重,看到沈清辞,上前一步,双手递过一封信:“沈小姐,这是陆探花托我们转交的信。” 沈清辞的手指颤抖着接过信,信封上是陆知珩熟悉的字迹,苍劲有力,可她却觉得那字迹重逾千斤。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信纸是上好的宣纸,上面的字迹却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十分匆忙。 “清辞吾爱:见字如面。京中诸事繁杂,圣上命我留京任职,短期内恐难归青川。你我情深,却奈何世事无常,愿君珍重,勿念勿等。陆知珩绝笔。” “绝笔”二字像两把尖刀,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里。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信纸从手中滑落,飘落在雪地里,与白雪融为一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遍看着那封信,直到眼眶通红,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要和我成亲的……” 为首的官差叹了口气:“沈小姐,陆探花也是身不由己。圣上十分器重他,赐了他官职,还为他指了婚,娶吏部尚书的千金。他……也是没办法。” “指婚?”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答应了?” 官差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沈清辞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一直以为,他们的爱情能抵得过世事变迁,能熬得过千山万水,可到头来,却抵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指婚,抵不过他一句“身不由己”。 她转身跑回房间,关上房门,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她从怀里掏出那支竹笛,紧紧抱在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在笛身上,打湿了“相思”二字。 她拿起竹笛,放在唇边,想要吹一曲《凤求凰》,可刚一开口,就泣不成声。笛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呜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雪还在窗外簌簌落下,像是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哀悼。沈清辞坐在窗前,一夜未眠。她不知道,这场离别,会是她漫长思念的开始,而那份藏在心底的守护,终将跨越岁月长河,成为永恒。 第2章 京城月 京城的月光,比青川山的更亮,也更冷。 陆知珩站在尚书府的庭院里,望着天上的满月,指尖夹着的酒杯早已冰凉。庭院里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喜庆的红,明天,就是他和吏部尚书千金苏婉卿成亲的日子。 可他的心里,却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从未忘记青川山的那个姑娘,那个在雪地里等他归来的沈清辞。他还记得,临走前,她眼里的期盼像星星一样明亮,她说:“知珩,我等你回来。” 他也想回去,想立刻回到青川山,回到她身边,兑现他的承诺。可他不能。 上京赶考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伙劫匪,险些丧命,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圣上救了他。圣上赏识他的才华,一路提拔,让他从一个普通的秀才,一跃成为探花郎,留在翰林院任职。 本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划,等站稳脚跟,就向圣上请旨,回乡迎娶沈清辞。可他万万没想到,圣上竟会为他指婚,对象是吏部尚书苏明哲的女儿苏婉卿。 苏明哲是朝中重臣,权倾朝野,圣上此举,无疑是想拉拢苏明哲,同时也是对他的信任。可这份信任,却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他试过拒绝,可圣上龙颜大怒,斥责他不识好歹:“陆知珩,朕为你指婚,是对你的恩赐,苏尚书的女儿才貌双全,配你绰绰有余,你还想怎样?” 他还试过写信给沈清辞,想要解释,可信纸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终究只写下了那封“绝笔”。他不敢告诉她真相,他怕她知道后,会更加伤心,更加绝望。他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让她彻底死心,让她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夫君,夜深了,该歇息了。”苏婉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婉转。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身姿窈窕,容颜绝美。 陆知珩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婉卿,你怎么还没睡?” “我担心你,”苏婉卿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知珩摇摇头,将杯中冰凉的酒一饮而尽:“没什么,只是觉得月色甚好,有些感慨罢了。” 苏婉卿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看得出来,陆知珩心里藏着事,而且这件事,多半和他心里的某个人有关。她早就听说,陆知珩在青川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没想到,他会答应这门婚事。 “夫君,”苏婉卿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或许有别人。但既然你娶了我,我就会好好对你,好好经营我们的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等,等你真正放下过去,接受我。” 陆知珩看着身边的女子,心中满是愧疚。苏婉卿知书达理,温柔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可他的心,早就给了沈清辞,再也容不下别人。 “婉卿,委屈你了。”他低声说。 苏婉卿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不委屈,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那晚之后,陆知珩成了吏部尚书的女婿,仕途一路坦荡。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很快就得到了圣上的重用,从翰林院编修,一路做到了御史中丞。 可每当夜深人静,每当看到天上的满月,他总会想起青川山的雪,想起望归亭的笛声,想起沈清辞那双明亮的眼睛。他把对她的思念,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生怕一碰,就会溃不成军。 他派人去青川山打听她的消息,派去的人回来告诉他,沈小姐自从收到他的绝笔信后,就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他,只是每日都会去望归亭,吹一曲《凤求凰》。 听到这些,陆知珩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他伤她有多深。可他别无选择,他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稍有不慎,不仅自己会万劫不复,还会连累沈清辞。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远远地守护着她,希望她能平安喜乐,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一年,京城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圣上派陆知珩前往灾区赈灾。临行前,苏婉卿为他收拾行李,轻声叮嘱:“夫君,灾区条件艰苦,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陆知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家也多保重。” 他踏上前往灾区的路,心中却有了一个念头。灾区离青川山不远,或许,他可以趁机,远远地看她一眼。 第3章 重逢雨 灾区的景象,比陆知珩想象的还要惨烈。 田地龟裂,庄稼枯死,路边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陆知珩不敢耽搁,立刻投入到赈灾工作中,开仓放粮,搭建粥棚,安抚百姓。 连日来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这日,他处理完事务,趁着夜色,独自骑马前往青川山。 山路崎岖,夜色浓重,只有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他的心,既紧张又期待,他不知道,再次见到沈清辞,会是怎样的场景。 快到鹿鸣镇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冷刺骨。他勒住马缰绳,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呼喊:“救命!有没有人?” 陆知珩心中一紧,立刻催马赶了过去。只见泥泞的路上,一辆马车陷在了泥坑里,车轮打滑,无法前行。马车旁,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焦急地呼喊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 借着微弱的月光,陆知珩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是沈清辞。 她比以前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眉眼依旧清丽,眼神却比以前多了几分坚韧和清冷。 陆知珩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身边:“清辞!” 沈清辞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陆知珩。 他穿着一身官服,身姿挺拔,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打湿了他的官服,可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身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沈清辞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路过这里,”陆知珩连忙收回目光,掩饰住心中的波澜,“你的马车陷住了?我来帮你。” 他不再多说,转身走到马车后面,用力推着马车。沈清辞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终于将马车从泥坑里推了出来。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两人站在雨中,沉默着,气氛尴尬而沉重。 “谢谢你。”沈清辞率先打破沉默,语气疏离而冷淡,“既然马车已经推出来了,我就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上车,陆知珩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让她浑身一颤。 “清辞,”陆知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些年,你还好吗?” 沈清辞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冰冷地看着他:“陆大人说笑了,我好不好,与你有何相干?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吏部尚书的女婿,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进陆知珩的心里。他知道,她还在恨他。 “清辞,当年的事,我……”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必解释,”沈清辞打断他,“陆大人的绝笔信,我收到了。‘勿念勿等’,我记在心里。如今,陆大人新婚燕尔,前途无量,还是不要和我这个普通百姓过多纠缠,以免影响了陆大人的名声。” 她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开车。” 马车缓缓驶离,溅起一路泥水。陆知珩站在雨中,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可他的心,却比雨水更凉。他知道,这一次重逢,不仅没有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反而让她更加疏远了他。 可他不知道,马车里的沈清辞,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混合着雨水,从脸颊滑落。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再次见到他,心底的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她恨他的背叛,恨他的言而无信,可她更恨自己,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彻底忘记他。 马车一路前行,雨渐渐停了。沈清辞擦干眼泪,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她要好好生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关心她的人。 而陆知珩,站在雨中,久久没有离去。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欠她一个解释,欠她一个道歉。可他也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守护着她,希望她能真正放下过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4章 守护风 自那次雨中重逢后,沈清辞便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陆知珩碰面的机会。她将药铺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接诊、熬药、整理医案,日子过得忙碌而规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那份残存的波澜压下去。 可命运总爱在平静中掀起微澜。 这日午后,鹿鸣镇的几个地痞突然闯进药铺,借着“药材不洁”的由头肆意打砸,还扬言要沈清辞交出五十两银子“赔偿”,否则就烧了药铺。沈清辞挡在药柜前,面色沉静地与他们理论,可地痞们根本不讲道理,抄起案几上的药罐就往地上砸,瓷片飞溅,药香混着尘土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突然闯了进来,三两下就将地痞们制服。为首的汉子对着沈清辞抱了抱拳,语气恭敬:“沈小姐莫怕,我等是路过此地,见这些人滋事,便出手相助。” 沈清辞看着他们利落的身手,心中生疑——这几人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的江湖人士。她刚要追问,汉子们已押着地痞离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收拾残局时,阿木突然指着门槛下的一个布包:“小姐,这里有个东西!” 布包打开,里面是五十两银子和一张纸条,字迹遒劲:“些许银两,修补药铺,勿忧。”没有署名,可沈清辞指尖抚过纸页,心头猛地一震——这字迹,与当年陆知珩写给她的信如出一辙。 她捏着银子,指尖冰凉。那日雨中他的牵挂、此刻莫名出现的援手,还有这些日子里“恰巧”补上的紧缺药材、提前缴清的房租,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可她不愿相信,那个写下“勿念勿等”的人,会回过头来默默守护。 日子一天天过去,类似的“巧合”越来越多。她出诊晚归,总能遇到提着灯笼的樵夫“顺路”相送;药铺进的药材总比预定的多几味珍稀品种,掌柜的说“是一位贵人托着关照”;甚至沈母偶感风寒,刚念叨着缺某味冷门药材,次日便有人匿名送到府门口。 沈清辞并非愚钝,她渐渐明白,这一切都是陆知珩的安排。他像一阵无形的风,始终盘旋在她身边,不远不近,却在她需要时,恰到好处地送来暖意。 她曾试着追查,却发现所有线索都被巧妙切断——送药材的货郎不知去向,缴房租的伙计说“只知雇主姓陆”,就连那日解围的汉子,也再未出现过。 这日傍晚,沈清辞出诊至青川山深处,回程时遇上暴雨,山路湿滑,她不慎崴了脚,只能坐在一块巨石旁等待雨停。雨声淅沥,山林寂静,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忽然想起当年陆知珩曾背着她走过这段路,那时他说:“清辞,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心口一阵酸涩,她掏出怀中的竹笛,指尖摩挲着“相思”二字,终究没有吹响。 就在这时,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她头顶,挡住了漫天雨丝。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沈清辞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陆知珩站在雨中,身上穿着便服,裤脚沾满泥点,显然是一路赶来。他手中握着伞,目光落在她肿起的脚踝上,眉头微蹙:“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大人怎么会在这里?”沈清辞语气依旧疏离,却没再像上次那样立刻躲开。 “我……”陆知珩顿了顿,避开她的目光,“处理赈灾事务,恰巧经过。” 他蹲下身,不等沈清辞反应,便轻轻握住她的脚踝。指尖的温热透过布料传来,沈清辞下意识地想缩脚,却被他按住:“别动,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他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沈清辞看着他鬓角的水珠,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心疼,心中那道坚硬的防线,悄然松动了一丝。 “没伤到骨头,只是崴了筋。”陆知珩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药膏,“这是活血消肿的药膏,我带着应急的,你涂上。” 他想帮她涂抹,沈清辞却接过瓷瓶,低声道:“我自己来。” 两人坐在巨石旁,伞下的空间狭小而静谧,只有雨声淅沥。沈清辞低头涂药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一直望着她,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那些事,是你做的吧?”沈清辞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知珩身体一僵,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陆大人不必如此,”沈清辞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带着距离,“你有你的仕途,你的家室,我也有我的生活。当年的事,早已过去,你不必耿耿于怀。” “清辞,”陆知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当年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我……” 他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随行的官差高声呼喊:“陆大人!苏夫人派人来报,说京中有事,催您即刻返程!” 陆知珩脸色微变,看着沈清辞,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他站起身,将伞塞到她手中:“雨还没停,你拿着伞,路上小心。我……还会来看你的。” 他翻身上马,没有再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中。 沈清辞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油纸伞,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却浑然不觉。 她知道,他的守护从未停止,而她心中的思念,也从未真正熄灭。只是这份跨越了离别与误会的深情,何时才能拨开迷雾,见得月明?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微光。沈清辞撑着伞,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心中却比来时,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第5章 瘟疫火 鹿鸣镇的夏日常伴着湿热的风,可这年入伏后,风里却飘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腥气。 先是镇东头的李老汉突然发热、咳血,沈清辞出诊时只当是普通肺热,开了清热止咳的方子。可三日后,李老汉的儿子、儿媳接连病倒,症状一模一样——高热不退、咳唾脓血,浑身泛起红斑,短短半日便气息奄奄。 “是瘟疫。”沈清辞捏着脉诊的手指泛白,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她见过父亲留下的医案,记载过百年前的肺疫,症状与此刻分毫不差。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鹿鸣镇,家家户户闭门锁户,街面上瞬间冷清得只剩风声。沈清辞的药铺成了唯一的光亮,她将铺子里所有清热解毒的药材尽数拿出,熬成汤药分发给染病的百姓,日夜守在病患床前,衣不解带地施针、换药。 可瘟疫蔓延的速度远超想象,病患越来越多,药材很快告急。黄连、金银花、板蓝根这类刚需药材早已断供,就连普通的甘草、陈皮也所剩无几。沈清辞看着病患痛苦挣扎的模样,急得满嘴起泡,她骑着马跑遍了周边村镇的药铺,却只换来寥寥几包草药,根本无济于事。 “清辞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药铺的伙计阿木红着眼眶,“方才又有三家来报,家里人都病倒了,咱们连汤药都熬不出来了。” 沈清辞望着空荡荡的药柜,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想起父亲曾说,瘟疫最惧“断药”,一旦药材耗尽,便是生灵涂炭。她咬了咬牙,转身回房翻出父亲留下的玉佩——那是沈家祖传的和田玉,温润通透,是如今沈府最值钱的东西。 “阿木,你拿着这玉佩,去府城最大的药庄典当,能换多少药材就换多少,越快越好。”她将玉佩塞进阿木手里,语气坚定。 阿木刚要出门,却被门口的一个老货郎拦住了。老货郎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满头大汗,却眼神清亮:“沈小姐,这里有一批药材,是一位贵人托我送来的,说是给你应急。” 沈清辞一愣,连忙打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黄连、金银花、板蓝根,还有几包罕见的川贝、牛黄,都是治瘟疫的对症药材,甚至还有几匹消毒用的烈酒和干净的麻布。 “贵人?哪位贵人?”沈清辞追问。 老货郎摇了摇头:“那位贵人只说,务必把药材送到你手上,不让我透露姓名。他还说,若不够,三日后会再送一批来。” 沈清辞握着一包还带着微凉湿气的金银花,指尖微微颤抖。这药材的包扎方式,是她当年教给陆知珩的——用青麻线缠三道,打一个相思结。当年他上京前,她曾为他打包行囊,就是这般模样。 是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除了他,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在短短时日里凑齐这么多珍贵药材?谁会知道她需要这些,还清楚她熟悉的包扎方式? 阿木欢天喜地地卸着药材,沈清辞却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她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恨他的“绝笔”让她心死,可此刻,这份雪中送炭的守护,却让她坚硬的心墙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将药材分类、熬煮,用这些药材救了一个又一个病患。三日后,老货郎果然又送来一批药材,还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瘟疫需防传染,可烧艾草熏屋,饮煮沸的井水。” 字迹苍劲,正是陆知珩的笔锋。 沈清辞将纸条攥在手心,纸角被汗水浸湿。她知道,他一定还在附近,或许就在灾区的某个角落,一边处理赈灾事务,一边默默关注着她,守护着鹿鸣镇。 可她不知道,此刻的陆知珩,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京城传来消息,苏婉卿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苏尚书多次写信催促他回京。更棘手的是,有人弹劾他在灾区“私挪官粮、结交乡绅”,实则是有人嫉妒他赈灾有功,想借机打压。 陆知珩一边要应对朝堂的明枪暗箭,一边要协调灾区的防疫事务,还要暗中为沈清辞筹备药材,连日操劳让他眼底布满红血丝。苏婉卿派来的家仆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姑爷,小姐病得厉害,念叨着您,您就回京看看吧!” 陆知珩闭上眼,心中满是愧疚。对苏婉卿,他亏欠太多;可对沈清辞,对鹿鸣镇的百姓,他不能走。 “告诉夫人,待瘟疫平息,我自会回京请罪。”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眼下灾区百姓性命攸关,我不能离开。” 他转身又投入到防疫工作中,亲自带人焚烧艾草、清理街道,还让人凿井汲水,确保百姓能饮上干净的开水。他不敢靠近鹿鸣镇的药铺,只能远远地站在山岗上,看着药铺的灯光亮到深夜,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穿梭在病患之间,心中既心疼又欣慰。 他知道,沈清辞从未变过,她依旧是那个善良、坚韧的姑娘,哪怕经历了背叛和伤害,依旧愿意为了他人挺身而出。 而沈清辞,在一次次收到匿名送来的药材和防疫指引后,心中的恨意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她开始明白,当年他的“背叛”或许另有隐情,否则,他不会多年来一直暗中守护,更不会在瘟疫横行时,不顾自身安危为她奔走。 这夜,沈清辞熬完最后一锅汤药,坐在药铺门口的台阶上。月色如水,洒在她疲惫的脸上。她从怀里掏出那支刻着“相思”的竹笛,轻轻摩挲着笛身。 笛声没有响起,可思念却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知道,离别不是终点,哪怕他们隔着身份、隔着误会、隔着千山万水,这份藏在心底的牵挂和守护,终将跨越一切,成为彼此生命中最温暖的光。 瘟疫还在继续,守护也未曾停歇。她不知道这场劫难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但她不再迷茫,不再绝望。因为她知道,有人在远方,用他的方式,陪她一起坚守着这片土地,坚守着那份未曾熄灭的深情。 第6章 真相灯 瘟疫退去时,鹿鸣镇的桂树刚好抽出新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与桂香,交织成劫后余生的安稳。沈清辞终于卸下一身疲惫,药铺重新规整起来,只是她总在整理药材时,想起那些匿名送来的救命物资,想起那张字迹熟悉的防疫纸条。 这日午后,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人走进药铺,递上一封信:“沈小姐,这是陆大人托我转交的信。他说,等瘟疫平息,再让你看。” 沈清辞的指尖顿住,接过信封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信封上没有署名,封口却用青麻线缠了三道,打了个小小的相思结——和那些药材的包扎方式一模一样。 她回到内室,颤抖着拆开信封。信纸是熟悉的宣纸,上面的字迹苍劲依旧,却比当年多了几分沉郁: “清辞吾爱:见字如面。提笔时,不知该如何诉说这些年的亏欠。当年上京,遇劫被圣上所救,本欲站稳脚跟便迎你入京,却不料圣上指婚苏尚书之女。苏家门第显赫,圣上此举意在拉拢苏党,我若拒绝,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沈家——彼时沈伯父已遭人弹劾,虽暂未获罪,却已是风雨飘摇。我只能假意应承,写下绝笔让你死心,只求你能平安顺遂。 赈灾途中与你重逢,见你清瘦却坚韧,心中既疼又慰。暗中相助,非敢奢求你原谅,只求能为你挡去些许风雨。瘟疫横行,我虽身在朝堂漩涡,却日夜牵挂,幸得友人相助,筹得药材送你。你可知,每次远远望见药铺的灯光,便知你安好,我方能稍安。 苏夫人温婉,我与她相敬如‘冰’,心中自始至终,唯有你一人。如今弹劾我的奏章已被圣上驳回,沈伯父当年的冤案也已查清平反,我再无后顾之忧。 三日后,望归亭,我等你来。若你不来,我便在那里,守到你愿意见我为止。——知珩亲笔” 信纸从手中滑落,泪水毫无预兆地浸湿了衣襟。沈清辞捂住胸口,多年来的委屈、怨恨、思念,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原来他的“背叛”是无奈之举,原来他的“绝笔”是护她周全,原来那些无声的守护,都是他藏在心底的深情。 这三日,沈清辞魂不守舍。她想起望归亭的雪,想起雨中的重逢,想起他为她撑伞时的温柔,想起他眼底藏不住的心疼。所有的误会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牵挂。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清辞便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揣着那支竹笛,往望归亭走去。 山路两旁的桂树开满了细碎的黄花,香气氤氲。望归亭的石阶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陆知珩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褪去了官服的威严,眉眼间尽是温柔与期盼。他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像是早已料到会有晨雾。 看到沈清辞的那一刻,陆知珩的眼睛亮了起来,快步走下石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辞,你来了。” 沈清辞站在原地,望着他,泪水再次滑落。她掏出怀中的竹笛,放在唇边,缓缓吹起了《凤求凰》。笛声不再断断续续,不再满是凄凉,而是带着思念,带着释然,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陆知珩走到她身边,静静地听着,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他知道,这笛声,是她的原谅,是她的回应,是他们跨越多年离别与误会的重逢。 笛声落下,沈清辞抬起头,看着陆知珩,轻声说:“知珩,我等你很久了。” 陆知珩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温热,再也没有松开。“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他低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望归亭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离别不是终点,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思念与守护,终究跨越了千山万水,驱散了所有阴霾,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