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此人当归我》 第1章 神临(一) 2086年9月,也就是清宁来到人间的第二十一年,正式开始掌管肃思堂的第三年。 肃思堂的每任堂主,皆为天地孕育而生,却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八岁。每一任堂主自三岁起,便跟在前堂主身边学习如何管理肃思堂的大小事物,直到他们长到八岁,往任堂主便会按照命数离开。 继任堂主要长到十八岁,才能真正开始管理肃思堂。 而清宁不同,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前任堂主便突然破规离世,坏了天轨。清宁在肃思堂的灵婴园里独自长大,里面的一草一木专为灵婴服务,直到他们长到三岁,才能自由出入。 前任堂主提前离世八年,她的下属也都离奇失踪,这是规矩也是不可抗的命令。 当任堂主在任期间,所有下属只能侍奉一主,直至其身死,侍者则再不能回肃思堂任职。 所以,当清宁出来以后,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挂着肃思堂牌匾的空壳子。 肃思堂的藏书室内,她将某任堂主的《任职纪要》端在手上,对着其他墙上的案件记录册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十几年下来,她早已将所有堂主的信息烂熟于心。 从阎王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怀疑这姑娘是上天派来和他作对的。她第一次下来的时候才十八岁,穿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编了个蝴蝶结双麻花辫,仅凭一柄油纸伞就打伤他百十守卫。 往任堂主只会在地下找到执念过深、经久不消的枉死魂灵以后,过来和他打声招呼,说下辈子给此人安排一个稍好些的命格,以慰此生不公。 而清宁刚接任的第一年,下来以后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就将一名魂灵强行带回人世,甚至不惜以命换命,给魂灵布往生阵,让他以人的身份重回阳间。 两年前那次,她不去找阎王,阎王自然就来见她了。 谁知,见面第一句,清宁就发出了直击他灵魂的疑问:“你不干了吗,也想回来了?” 阎王当场重现尸僵:“……”老子连自己名字都忘了,给自己上香都找不到地儿,回来再死一次好坟土重建么? 第一次见面,结果可想而知,两人打得不欢而散,离开的时候,阎王放了句狠话,说绝不会再让清宁来冥界抢走一个魂灵,若是再被抢,他便主动卸去阎罗王的职务。 可清宁一心只想平衡世间天秤,为世人、魂灵降神祈,并不想和阎王作对。 毕竟,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多。所以,为了防止阎王辞职不干,她这次十分善解人意地改为了偷。 金海市华苑君庭,九月的天甚至还未消暑意,清宁看了眼天边将明的晨色,手机上蹦出一则社会新闻:【《桃源狐仙录》主演渔郁今天在金海市xx大道醉酒路边,经警方调查,死亡时间为……】 清宁点开那则新闻,报道下方是一张小区楼下被人围观的图,她放大照片仔细看过去,连死者的衣角都看不见,全是围观群众一张张好奇的脸。往下滑,一条带图评论吸引了她的目光。 cool booo!:我不信,小鱼那么温柔自律的一个人不可能会酗酒[图片] 图片上是渔郁即将上映的新剧,这条评论被顶的很高,下面全是粉丝的回复,一水的悲痛以及不相信。 清宁虽不认识这位明星,但却认识另一位。 她滑回主页,按下号码,拨通电话,对面接的很慢,声音里也带着些不满和慵懒。 “喂……” 对面正是前两年突然“死而复生”的大明星——梁安柏,此刻被吵醒的男人重新看了眼来电备注,意识逐渐清醒:“堂主,有何吩咐?” “这几天的工作先推了,来肃思堂一趟。” “好……明天上午八点有趟从寒国飞往华国的飞机,我现在就订票。” 梁安柏订完票顺手给经纪人发了条消息。 意料之中的,经纪人早上醒来以后直接傻眼了,可那时的梁安柏已经坐上飞机商务舱,戴上眼罩陷入了浅眠,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经纪人发来的几十条消息。 上午十点,飞机准时在金海市的机场落地,今天似乎还难得的降温了。 一阵微凉秋风拂面而过,梁安柏困意渐散,他带着墨镜,身着一袭秋季最新款风衣出现在机场,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里面也有不少粉丝认出了他的身份,却始终不敢相信。 有人当即拿手机翻出昨晚官博发出的行程,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明明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前往紫飘洗发水的直播间了,梁安柏怎么会出现在金海市的机场呢? 微浪上,有粉丝在超话发了他的背影照,并配文道:梁ab疑似行程有变(ab从眼前走过,凑巧拍的,不是主动靠近[双手合十])[图片] 评论区里似乎无人在意他的行程是否有变,一眼过去全是关心: 东风闪送宝:谢谢姐妹,他最近看上去瘦了吗? momo的蝴蝶:ab的背影似乎透着疲惫,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流泪] 梁ab的滑滑板:希望ab多休息,不用常见面也没关系,能隔一段时间更新微浪报平安就很满足了。 …… 网络上疑云纷起,居然还意外地上了个热搜。不过,团队那边很快就做出了应对,与合作的公司商量好以后,紫飘的官博作出了解释,只说是因代言人身体原因,直播延期。 一时间,大家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自从他“重伤痊愈”重回娱乐圈以后,相比于违约,粉丝似乎比六年前还要担心他的身心健康。 梁安柏独自走在机场大厅里,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也不会有粉丝挤过来,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打车回了肃思堂。 肃思堂主楼居于华苑君庭正中心,整片郊外别墅区都属于它。整体风格偏冷清,可对于一向注重时尚搭配的梁安柏来说,简直是灾难般的工作场所。 “堂主,堂主?” 梁安柏对着清宁住的别墅智能门锁喊了两声,无人应。不过,他在肃思堂的主楼里发现了一本《工作记录册》,里面夹着一只钢笔,旁边还放着一本临时工作安排记录册,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毛笔写着: 一、把西区3栋二楼房间按照当初接你回来的样子布置一下。 二、置办所有家具,根据你的身形买几十套衣物,以及其他个人生活用品等全部按照你别墅内的标准来。钱会打到你卡里,多出来的算你的报酬。 三、这本《工作记录册》仅供你使用,从现在开始,把你身边留意到的任何异常动向用这支钢笔写在上面,里面的内容会自动传到净事坛。 四、未经我允许,不准随意更改园区内陈设(包括但不限于地上栽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更不允许随意进出我的私人住宅,也不准吹哨逗我的鸟、用石头砸池鱼、挖园内草药挂网上卖等。 “嘁,小气。”梁安柏用嘴叼着笔盖,抬手就划掉了最后一条。 事毕,他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去了西区2栋,那是清宁分给他住的别墅。 许久没回来了,他拉开窗帘,对着明亮的客厅拍了张日常照,顺手发在了微浪上。 短短十分钟,那张照片的点赞数就近百万了。 另一边的地府,阎王皱眉站起身,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清宁堂主…又来了,不过,这次没抢魂灵……”白无常同黑无常对视一眼,再次艰难开口道,“改为偷了。” 听见前半句,阎王喉间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后半句就直接让他黑下脸,眼里似乎燃起澎湃的火光。 他“啪”的一声捏断笔杆,咬牙切齿道:“判官,把我的生死簿拿来。” 黑无常低声提醒道:“大人,清宁堂主的命格,生死簿无权限更改,就算您把她的名字划去一百遍,也没用。” 阎王重重地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既然动不了她,那赶在魂灵入往生阵前将她拦下总可以吧。 “牛头马面。” 远在监牢的牛头马面收到传召,立马就赶了过来:“在。” “你俩去给我偷回来。” 闻言,牛头瞪着的黑眼睛开始躲闪,马面则举起双钩向上指了指:“这……大人,清宁堂主是天地物主降下的神明,神力高强,马面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阎王也觉得自己不能厚脸皮顶着冥界之主的头衔去偷魂灵,那就只能去抢回来了。 “一群废物,还是得我自己去。” 清宁轻而易举将魂灵偷出来了,临了入口前,那魂灵却开始挣扎,竟然还拒绝了她的提议。 渔郁长着一张看上去就温柔干净的脸,身材也修长有型,和家里那位比,外在条件可谓同等优越,只不过很可惜,死在了爆火前。 她以为他会同梁安柏一样,渴望回去报仇,没想到,他居然选择放弃回到人间的机会。 清宁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收起伞,只是将那柄油纸伞悬在渔郁上方,而自己走出了伞下空间,将两人拉开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问了句:“原因。” 渔郁垂下眼,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魂体:“多谢您有意相救,只不过,人间太苦了,我……不想回去。” 明明他的眼睛已无法再产生泪水,可说话间,清宁仿佛能感觉到他话里混着泪水的咸湿。 “可你的妈妈很想你。” 妈妈…… 渔郁听见“妈妈”二字,反应却是更加激动,头顶的油纸伞紧跟他的脚步后退两步,他不禁喃喃道:“不……不能回去。”不能让妈妈看见他这副样子,她肯定会心疼的。 “好,我尊重你的意愿,那么,接下来我将原路送你回去。”清宁没有往前,也没再劝说,目光依旧冷冷的,仿佛在越过他,审视着什么,“只是以后,你妈妈每年会对着你的遗像,永远在一个错误的日子里,纪念自己唯一的儿子,直到她离开人世。” 渔郁:“……” 没等他回话,清宁直接往来时的方向迈去,路过他肩膀时,渔郁喊住了她:“等一下……” “渔郁,你该回去接受审判了。” 一直蹲在彼岸花丛后面偷听的阎王及时蹦了出来,稍作整理衣襟道:“放心,你下辈子的轮回路会很幸福的,我保证,比这一世好上十倍,家庭美满,含金汤匙出生,仕途锦绣。” 显然,这些都是他这辈子没有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犹豫了。 转隙间的想法滑过心间,渔郁的鼻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涩,幻想妈妈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一个人努力生活的样子,他就禁不住产生想回家的念头,内心的思念也似海边的浪一般,一波比一波更汹涌 。 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已经许久没和妈妈吃一顿饭了,明明一周前他还和妈妈通了电话,承诺等这几天剧宣结束,他就回家,陪她几天。 可任谁也没想到,在剧宣的前一天,他的死就被新闻报道了出来。他都不敢想象妈妈是否看见了他的死状,如果被妈妈猜到他的死因,会哭成什么样。 清宁依旧一脸轻描淡写,仿佛无论渔郁做出什么选择,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阎王倒是一脸势在必得:“渔郁,随我走吧。” 这篇文的出场顺序不代表作者对角色性别的偏向,仅与剧情设置有关,宝贝们触雷勿翻[摸头] 人物出场顺序:女主→男配(复活者1)→男配(复活者2)→女二(唯一神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神临(一) 第2章 神临(二) 华苑君庭,傍晚的东区公园内,梁安柏扭头就把第四条给忽略了,此刻,他正牵着自己的狗绕着人工湖跑步。休息的时候,还不忘往水里撒一把鱼食,等到一群鱼围上来以后,他就一石子砸在抢得最欢的那条鱼上。 鱼每次都被砸的翻肚皮,好一会儿才翻回来,他就这么乐此不疲,直到一柄伞轻巧地敲在他脑袋上才反应过来,到了该收手的时间了。 “堂主儿,接新人回来了?”梁安柏摸了把后脑勺的头发,随手将狗绳拴在围栏上,一扭头就注意到她另一侧的耳后多了一条白色挂耳染,“你才21吧,两只耳朵后一边一条挂耳染,还是白的,不走国风,要走漫画风了吗?” 清宁接过他端来的鱼食,一点一点地撒在水中,看着鱼儿水中争抢的模样陷入了沉思。 她指着最外面的一条鱼,温声问道:“你说,它为什么不和其他鱼一样,到中间来抢食,反而徘徊在边缘,不争不抢?可明明它也很想吃到食物。” “看来,堂主今日之行有些不尽人意啊。” 梁安柏掏出手机,按下音量键,将人工智能的机械音外放:“AI助手很高兴为您解答这个问题:它在边缘徘徊又想吃食,却不和其他鱼抢,大概率是被‘生存本能’和‘环境适应’支配啦,常见原因有这几个……” 清宁摇摇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她留下一句“一条鱼10万”便转身离去。 听到这个昂贵的数字,梁安柏目光呆愣一瞬,赶忙趴在围栏上探头,检查水里是否有鱼不幸离世。不过幸好,它们放过了他的钱包。 西区3栋,房间门外的走廊上,暂时被五块不透光黑布围出一段无光的路。清宁沿着长廊塌进同样漆黑的房间,里面站着一位身高1.83m的半透明魂灵。 听到开门声,他虽然看不见,但却依旧能准确地转身面对着她的方向:“堂主,我真的回来了,谢谢您。” 清宁提前将所有灯的开关和窗户的把手都封住了,语调无波无纹:“由于你也是死于黑夜,所以需在无光的房间内睡上三月,三个月后你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了。” 黑暗中,他感激地对清宁鞠了一躬:“多谢堂主,此生虽不幸,但却能得堂主相救,日后若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拉你们这种死法逝世的人回来,”清宁在关上门前看了那黑暗中的温柔男子一眼,“不然,我真的会怀疑自己是否待在国内。”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温柔男子身形修长,如海棠般的容貌也是好看得过分,如果没有那些人的话,那他在演艺圈的发展本应该是不错的,清宁难得有这样的念头。 梁安柏撑着脸,十分自觉地在楼下沙发旁等着,见她下楼,才直起身眨眼道:“这布置怎么样,新来的还满意吧?” 清宁抬步往门口走去:“三个月后,你亲自来问他。” “三个月、不见光……”梁安柏不禁回想起自己当时也是这样的,他不死心地问道,“那里面到底是谁啊?” “你的同行,和你很像…也有些不像。”清宁路过他时,往前的脚步忽然顿住。 梁安柏笑起来,很像夏日天晴时的灿阳,想起他今天买的那些衣服和个人生活用品,抬眉调侃道:“哦?能让堂主说这话,我倒真有点好奇,是多帅的男明星居然能让肃思堂堂主亲自去阎王手里偷人。” 清宁微微侧身,看他一眼,好似在说“你不也是我抢来的”。 “准确来说,在今天之前我没见过他,”似是想起什么,她平静地开口,“哦,虽然你比他早生一年,但,人家活的比你长。或许,你该称人家为大哥。” “……” 梁安柏垂下手,一脸黑线,默默捏紧了拳头,复又笑容不变道:“娱乐圈这鬼地方又不是谁活得久谁就说了算的……”他非得去看看是哪个家伙来了,要是生人,就暴打一顿,要是熟人,那便暴打两顿,都不白来啊。 清宁意有所指道:“你还有任务要做,这三个月,由我来负责他的三餐。” “噗……”梁安柏没忍住轻笑出声,急忙掩唇,在心里为新来的默默点上三炷香。他忘了,面前这位才是活阎罗。 回想起当年,他被关起来的三个月里,若说进去的时候,满眼都是对复生的期待,那么在吃过她做的东西以后,眼里就只剩赴死的绝望了。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胃部都还隐隐抽搐。 梁安柏拿出那本《工作记录册》,左上角编号是他的死亡日期,举在手中问道:“有关这个的?” 清宁点头:“嗯,他出来以后,你负责把他教会。” 什么?这人居然还把他“唯一下属”的头衔给粉碎了,人还没见到,梁安柏就已经偷偷在心里给人打负分了。 两人一狗走在幽静小路上,清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安排道:“这几天,找人去监狱一趟。” 梁安柏表情疑惑:“监狱?” “探监。” 当年,网上谣传梁安柏因抑郁自杀。他蹊跷的“死状”迅速在微浪上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同时,也出现了很多的猜测。 当然,这些猜测中也不乏有“正确答案”,只是,在那些人绝对权力的威胁下,他所有圈内好友无人敢当这个出头鸟,最后,还是他父母上网发声才平息舆论的发酵。 这时,梁安柏才想起拿出手机,点开微浪上的热搜,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第一条“渔郁坠楼逝世”的词条,后面还跟了个大红色的“爆”字。下面几条也全是相关内容,这幅吵得不可开交的情景,与他当年还真是相差无二啊。 他随手点进去一条微浪,没想到,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居然还与他有关—— 米老头的淡黄色长裙:又是一年秋天,又是一个爱笑的人,不是说爱笑的人会幸运吗?为什么这样的不幸要发生在两个同样可怜的人身上[流泪][流泪] 梁安柏往下滑,所有的回复也都在暗指他六年前的那件事。 看到这些,他忽然有些感慨,据他所知,当年他的死因在微浪上爆了将近大半个月,中途逐渐有人爆出当夜发生的事,虽然很快就被删了,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很大的关注。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能动那些人分毫,哪怕他以“生病痊愈”的说辞回来了,亲自下场,也没能想出一个彻底扳倒那些人的十全十美的方法。 反而,由于他离开的太久,证据早就被抹除得一干二净,那些人也算准了,他不敢直接反咬回去,就随随便便推了个人出来顶罪,那个人就是他的前经纪人——张媤。 想到他的前经纪人,一阵刺骨寒意自胸口向四肢爬去,梁安柏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滔天恨意。 不知在客厅站了多久,他远行的思绪终于在一阵震动中被拉回。 “嘟嘟——” “喂,华哥……”看见来电备注,梁安柏接通电话才勉强提起一丝笑,“收到,马上回家。” 带渔郁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从西区3栋离开后,清宁转身前往肃思堂主楼。 地下室的正中央有块白色神巨石,通体散发着浅淡金光,整个净事坛前方的圈状大理石桌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封被开启过的祈神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鱼儿快快游,莫回头”。 祈神信,无落款,凭寄信者的舌尖血点上信纸,继而焚烧,即可传到肃思堂的净事坛。 依照金色、红色、绿色、白色的顺序,判断每封信发出的颜色,由肃思堂的堂主选取执行。 根据以往的记录册可知,其中,红色属于“涉及命案”的诉信;绿色属于“不涉及命案”的报信;白色属于最普通的祈愿信;而金色,则属于“闻色必启”的信,经她查阅,过往所有记录册里,都没有任何有关金色信件的记载。 清宁轻轻抬指,复杂的目光跟随空中那封散发着浅淡金光的信封,这是她见到的第二封金色信封,第一封金色信,让她拥有了第一位下属。这第二封…… “堂主,堂主,出事了!” 她目光一沉,冷凝着脸出来,只见梁安柏气喘吁吁地快步赶来。 “呼……他昏倒了……”他话还没说完,清宁微微凝眉,就径直路过他,独自一人展开伞消失在长廊。 梁安柏一大早开车来,本意是想见见这个本应该比他小一岁的未来同事,顺便欣赏下他吃完“堂主特制大餐”后的精彩表情。 没想到,一推门进去,喊了半天也没回应,他就在黑暗中摸索着,最后,在桌上一盘吃了一半的食物旁停下了手。 顺势往地上摸去,他的手就这么直接触到了一具冰凉的魂体,那一瞬间,熟悉感顺着手掌往上,激起了他一阵颤栗。 “堂主,要不…以后还是我来给他做饭吧,起码,我做的好歹能吃啊。”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 梁安柏也是实在看不下眼,所以才心直口快,加之心底那一点想看热闹的念头,早在看见新同事差点彻底归西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对于他的提议,清宁轻轻收回搭脉的手,直接一票否决了:“不行。” 梁安柏听见堂主的话,表情懵了一瞬:“不是,为什么啊?你看他都这样了,还……还敢吃吗?” 清宁没打算解释,只是缓缓站起身,依旧道:“我说了,他的膳食只能由我来做。” “好,好好,您来,您来。”梁安柏可不敢和她争,既然堂主对自己的厨艺这么有信心,他也不好再打击,大不了到时候帮着点呗,谁叫他心善呢。 第3章 神临(三) 不幸的是,渔郁恰巧在午餐之前就醒来了。一点缓冲时间也没有,他才刚睁开眼,紧接着就有一碗汤面被端了上来,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此时,梁安柏突然出声,吓得床上人一惊。 “渔郁,我来给你送饭。自我介绍一下,梁安柏,你未来的同事。” “…渔郁,渔父寒江吊郁言,我妈取的。”渔郁声音都带着些虚弱,但听上去依旧保持着礼貌。 见人这么懂礼数,梁安柏心底最后一点介意也一哄而散,他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堂主煮的面,趁热吃了吧。” 从他进来起,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笑容的渔郁,闻言,身躯好似在黑暗中凝滞一瞬。 梁安柏轻咳两声,摸黑塞了瓶水给他,语气藏着些嫌弃,低声催促道:“趁还有汤快吃吧,等坨了就更咸了……” 怀里那瓶突然被强塞过来的水使渔郁松了口气:“谢谢。” 在来之前,梁安柏悄悄进厨房用勺子沾了点汤尝尝味,一口就差点给他送走,说了句“盐王爷”后,本打算直接把那碗面倒了,可是又担心被堂主发现,就往面里掺了些凉白开,并顺了瓶水给他带过来。 “安柏哥,”在他离开之前,渔郁叫住了他:“你是不是也……” “有什么想问的,等你出来再说吧。”梁安柏现在并不想讨论这个。 渔郁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回来,如果那本人生成就的本子还在的话,或许,他就可以在上面加一条——“死而复生×1”。想到这,他脸上的笑容蓦地苍白了几分。 如果再给渔郁一次重来的机会,他绝不会接受那份邀请,或许,甚至不会再选择进娱乐圈。也不用担心为此丧命,更不会让他的家人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孝德的人。这几年,为了工作,常常独留妈妈一个人生活,两人就连坐在一桌吃饭都算是奢侈…… 这样想着,一碗“盐水面”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见底。 肃思堂主楼的三楼,那是清宁办公的地方,一般人进不去,只有她给了权限的人才能进,比如,梁安柏的权限就在他右手尾指的戒圈里。 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清宁对面的旋转椅上。那把椅子采用优雅的灰色天鹅绒面料,背靠曲线优美,衬得他整个人更加贵气,说一句“豪门子弟”都不为过。可就是这样一个优雅风趣的绅士,却以最折辱的方式死去过。 清宁垂首整理着各个信件的材料,还要忙着填写自己的《任职纪要》,并没空搭理他。 “堂主,你让我去见张媤,是不是怀疑渔郁的死是……同一批人干的?” 清宁抬手将一封信和一部手机送到他面前,那封信的表面正发着浅淡金芒。 “这是我的?你不是说……”梁安柏翻转信封,贴邮票处却赫然贴着另一张照片,上面只有两只可爱的小猫相互依偎着。 他一脸疑惑地取出里面的信纸,薄薄一张,寥寥数字,果然不是他父母当年写的祈神信。 而那部手机上显示的,正是那天早上的新闻。 梁安柏将那张纸塞回信封,瞥见左上角那个本该写着邮政编码的地方,填写着一串不属于他的死亡日期:“……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尽快安排人去一趟监狱的。” 清宁挥手将信件收回,在他离开前才开口叮嘱一句:“别被拍到了。” “看来,这次的任务会变得十分艰巨。” 清宁妥帖存好信封,回过身坐在旋转椅上,视线又回到笔尖划过的纸,淡声道:“一张十万。” “保证完成任务。”梁安柏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挤出一个灿烂的假笑,“毕竟,我可不想让这次的任务因为我的加入而变得昂贵。” 梁安柏死之前算得上半个富家公子,不缺钱,但死过一次后,便让他真真切切地明白,光有钱还不行,无“权”便是入棺的第一步。 他的死由“妒”字开始,以“权”字烂尾。 但在水深火热的娱乐圈,“权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世人所知的“权”,那是一只无形的手,是背后之人想要操控一切的野心。 回到人世的梁安柏毫不意外地发现家里经历了破产。 老两口在他离开的四年里靠着变卖家产的钱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四处豪宅抵债,两栋市中心小楼低价出售,最后在梁安柏朋友的庇护下住进了乡下一栋不起眼的自建房里,就这样安稳度过了四年。 直到梁安柏打官司成功,他才敢将住了许多年的房子赎回,并接来震惊不已的爸妈。 监狱的玻璃隔板被张柠拍的震颤,玻璃隔板对面,同样坐着一位面容疲惫的女人,她看上去比过去还要消瘦,套着宽大的囚服,丝毫不见过去的风光得体。一头枯黄不再柔润的头发,能窥见这两年她在里面过得有多糟糕。 突然见到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脸,对面的女人麻木呆滞的眼神里骤然闪过一丝狠戾。 “白眼狼,你来干什么?”张媤激动站起身,按在玻璃板上的五指猛的用力,泛起可怖青白。她瘦的可怕,面颊都快要凹陷,一皱眉连带着头皮的撕扯,额角青筋仿佛要破皮而开。 身旁的警察见状不得不出声安抚,并警告她控制情绪。 “姐,我好心来看你的,你看看,都瘦了。”张柠收回手,漫不经心地往后躺,靠上硬邦邦的椅背,“现在,我那小侄子都上初中了吧?他来…看过你没?” 那轻飘飘的一眼,讥讽、嘲笑、仇恨的快意全都揉进窄小的眼眶,重重地砸在张媤的心上。 她的眼白爬上血丝,压低声音问着:“张柠,你是他的小姨,怎么忍心看着他小小年纪就……” 名叫张柠的女人闻言也只是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打断道:“姐,你说什么呢?自从我进了姐夫的公司,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里还有空闲去看一看我那乖巧可爱的侄子。” 张媤是无期徒刑,那通电话是被全程监听的,张柠按照要求问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但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炫灯四射的酒吧里,梁安柏将几沓钱摆在包厢的桌上,打扮的很骚气,上身深V领花衬衫,外面搭个粉色小西装。甚至,若隐若现能窥见内里风光,一层薄汗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显然,他刚从舞池回来。 梁安柏伸出手,拿起桌上干净的方巾擦了擦颈间的汗,紧接着躺回沙发里问道:“媤媤姐还好吧?” “声音依旧那么有活力,”张柠靠在一旁的沙发上,刚想点烟的手被旁边人的视线逼退,“你又不是不了解,张媤她就是块硬骨头,无论我怎么问,她也不肯松口。” 听到她一无所获的答案,梁安柏眉头一松,故作轻松地笑笑,将桌上一半的钱推给她:“所以我说啊,你姐眼光就不行。这钱不从你卡上走,拿着吧,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张柠提了提嘴角,哽在喉头的一句“谢谢”还未出口,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耀星娱乐的老板带着一队保镖闯了进来,将整个包厢围堵的水泄不通,为首的男人西装笔挺,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脆响:“多谢安柏,都离开公司了还一直照顾我司员工。” 梁安柏:“……”耀新老总,董成珺?难道他也和那件事有关? 只见张柠一脸紧张地盯着门口拧了拧眉,原本放松的手此刻却攥的很紧,掌心正藏着刚才那根未点燃的女士香烟。 “好久不见。”梁安柏提起一抹微笑,向男人伸出手。 董成珺却直接无视了他,径直向沙发走去,坐在了正中间的位置上:“这么晚了,送张小姐回去。” 保镖队列里有一人走出来应道:“是。” 张柠全程木着脸,没有一丝挣扎,被带出了门。 被忽略的梁安柏也不恼,只是理了理上衣口袋里的装饰,转过身说道:“看样子,董老板还有些事要处理,那我先去跳舞了,有空下次再聚。” “也算老朋友了,坐下来聊会儿。”董成珺招招手,一名保镖按照他的喜好布置好了新的果盘酒水,语调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梁安柏凝视几秒,最后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位置上,率先开口道:“董老板变了,对分公司经纪人都开始上心了。” 听出他话里的讥讽,董成珺没有否认,只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公司内,艺人和员工劳苦功高,这点关心应该有的。” “董老板不愧为耀星的创立者,格局就是不一样,”梁安柏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了,索性开始挖苦前老板,“就是,都怪我,害的张姐入了狱,这我必须要自罚三杯。” 他当着董成珺的面连着倒了三杯酒,一饮而下,嘴角溢出酒液被他用掌心抚去。 董成珺面无表情地看着害自己老婆入狱的人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地“认罪”,甚至毫不掩饰地露出耀武扬威的眼神,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听见玻璃杯与桌面碰撞的那一声清脆,他以为董成珺终于忍无可忍,露出哪怕一丝的不悦或暴戾,他都可以对仇人的家属产生合理的怀疑。 可是没有,脑中的猜测也没有发生,正在转动戒圈的男人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她做的事与耀星无关,我也并不知晓,法不容情,国家没错。” 今夜的故事在一阵冷风中结束,梁安柏沉思着刚刚在包厢中的交谈,他觉得董成珺的态度很怪,但一时,却无法形容出那一瞬察觉的怪异。 最后,董成珺虽然还是怪了他,但又表示并不会报复他,只是警告他不要再私自联系他公司的员工,还退回了他给张柠的钱。 梁安柏想不通其中缘由,口袋振动几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彩虹鹦鹉来电了……” “你人到底去哪了?!你再不出现别逼我发疯……” 梁安柏一脸嫌弃地将手机举的离自己有一臂远,等到那头稍微冷静了一点,才转过身,趴在自家阳台上回道:“裴姐,我在家呢。网上没出什么事吧?” 正说着,梁安柏还低头和遛狗回家的妈妈打了下招呼,脸上挂着真切的笑容。 “网上是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事了!主办方这边已经放话了,直播时间定在明天晚上九点,你再不来就算违约了,到时那笔罚款……” “嗯,知道了……”听到要罚钱,他有点肉疼,捂了下心口,背过身去把电话挂了。 第4章 神使(一) 一大清早,梁安柏提了一份亲手煮的清汤馄饨,按响了北区1栋的门铃。 可那头却一直没响应,他对着小屏幕理了理头发,随后直接按下绿色呼叫键,礼貌地问道:“亲爱的堂主,请问您昨天又熬夜了吗?” 几分钟过后,智能门锁上的小屏幕忽然亮起,屏中骤然出现一张女生的清丽容颜。与平常稍有不同的是,今天她还没有来得及梳头发。 女生靠近摄像头,半张脸被凑近放大,声音裹挟着冰冷从里面传来:“梁安柏,你下次再六点半来叫醒我,我不介意提前带你去见阎王。” 梁安柏默默后退两步:“堂主,您要求我办的事,我都在手机上发您了,不知道还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没有?” 清宁眼也不眨道:“三个月后回来带新同事,其余时间别来烦我。” “好嘞。”梁安柏提着馄饨和她挥手,清宁看了一眼保温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在心里为某人的午饭做了点调整。 西区3栋,二楼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清宁抬头望了一眼,随后看向手上一封泛着红光的信封,抬步走了进去。 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窗边的男人在黑暗中缓缓转身,低声问了一句:“请问是堂主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中,清宁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食物味道:“你不用紧张,我没准备午饭。” 很明显,这句话一出口,渔郁紧绷的神色一松,脚步一轻,估摸着距离停在了说话人的面前:“堂主,我没那个意思。” 清宁从身后提出一个小箱子,轻轻地放在桌上,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句:“你要做美甲吗?” “啊?” 起初,渔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是我知道的那种吗?” “嗯。”清宁的手指停在了指纹锁上,没再按下去,“不强求。上次,他就拒绝了。” “……我曾经拍戏的时候,为了更好地演绎角色也做过美甲,倒没有多排斥。”渔郁微笑着问了句,“做这个是对往生有帮助吗?” “半个月内,可以不用再靠吃饭汲取生机。” 一听到可以不用再吃堂主特制的餐食,渔郁悄悄打起了点精神,笑容加深道:“好,我愿意的。” 眨眼间,房间里多了一道泛着细微金光的小身影,小臂长的虚影小龙不停在空中扭动着。 它是清宁几年前特地为梁安柏借来的一缕神龙分身,是属于掌灯者鸣龙的。 听闻,鸣龙掌管着冥界与人界的光明变换,与其说‘借’,不如说是‘抢’。 两年前,梁安柏每日吃她做的饭都要吐上好几回。不得已,清宁跑到钟山,和小鸣龙守山的小分身干了一架,赢来的。 清宁命令道:“冥光。” 半空中,小鸣龙加快了身躯扭动的速度,叽叽喳喳地叫着:“本君是龙,是世间唯一的光明指挥官!就算你是……” “照灯。”清宁皱着眉斜睨它一眼,“再多说一句,就把你烤了。” 小鸣龙疯狂扭动的身躯在她的威胁下立马安分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吐出一颗冥光珠,珠体在空中散发着幽幽透冷的冥光,小小的银色光圈渐渐变大,直至照亮整间屋子。 这还是渔郁第一次看见房间的全貌,通体搭配为浅粉蓝色,说来挺巧的,他的应援色也是蓝色,确切来说是水蓝色。 相较于他第一次见清宁,这一次,他发现堂主头上又多了一绺白发,就位于左边头顶上。 关在房间的这几天里,他想了很多,无数的惊疑与不真实都在吃完梁安柏送来的一碗馄饨后,渐渐消散。 渔郁坐到桌前,安静地等着堂主将东西摆好。 整个房间内,只有那条小龙还在空中发出抗议的声音:“没想到啊,肃思堂居然出了你这么个冷漠的怪物,难怪神使一直没有出现,肯定是被吓得不敢出来了吧!” 为了感谢它给出的评价,清宁毫不客气地弹指,朝空中射出了一根冰针,擦着它的龙须而过。 小鸣龙瞪大双眼,两只前爪立马把两条龙须紧紧抓在手里,细长的身躯疯狂扭动:“杀龙啦……” 渔郁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红色假指甲,忍不住说道:“没想到堂主还有这手艺。” 沉默中,清宁点了点头,给他上完封层后,对着小龙丢下一句“过来,照灯”,就开始收拾箱子,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小鸣龙老实飞过来,小声嘟囔了句:“行啊,看本君不烫死你。” 一条小臂长的发光物气鼓鼓地落在桌面上,渔郁盯着龙鳞看了一会儿。 若不是他亲眼目睹,根本不会相信世间竟真的有龙存在,温声道:“你好,我叫渔郁,你身上的鳞片可真酷。” 它倒是个自恋的,渔郁一夸,它就昂起小脑袋,细长的身子不自觉越飘越高,紧接着,悠悠晃起的小尾巴立马被清宁抬起的指尖压了回来。 “还算有点眼光,”小鸣龙抬起脑袋,一脸高傲地走过去,身后墙上的影子渐渐放大拉长,变得模糊。 渔郁感受着手指末端传来的温热,莫名觉得很舒服,似乎有股鲜活的力量从那里传到心脏。 “喂,宁崽,你这么大方,把你的血给本君也涂点。”小鸣龙无聊地抬起自己的龙爪,看了又看。 在它把爪子伸向箱子旁那一小瓶指甲油之前,清宁的手背置身后,握向虚空,捏住一柄油纸伞,刚要对准小龙,就听见桌面上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是小小的龙爪在桌板上发出的踢踏声。 “喂喂喂喂,我不涂了还不行吗。别把我收进去,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休想再把我关进去。” 清宁这才停下了动作,掏出一封泛着红光的祈神信,凑近小鸣龙:“帮我找个人。” 小鸣龙眼皮抽动,抬了抬龙须:“……本君再说一遍,本君是龙,不是随便的什么猫猫狗狗能比的!” 清宁没耐心听它的满腔怨言,曲起两指就敲在小鸣龙的脑袋上:“不去也得去,这人我探查不到。” 小鸣龙微微咧开嘴,青色的小脸上露出几分惊疑的神色:“还有你探查不到的人?” 清宁没多做解释,只是将信放在桌上,指尖轻点,威胁道:“如果你没什么用的话,就老实待回伞里。” “就帮你这一回。” 渔郁静静地听着眼前的对话,目光悄悄转移到那瓶小的指甲油上。 先前看着手上的鲜红指甲,他心里还有些怪异,但听了这么多,他也大概猜到了些事。 这瓶红色指甲油不是寻常的甲油,而是混合了清宁的鲜血,那么,也就是说之前吃的东西里也是依靠清宁的鲜血,他才能汲取返生的生机。 渔郁问了句:“堂主,您的头发是染的吗?” “……不是”刚想开口的小鸣龙被清宁一个眼神封住了嘴,清宁在离开前最后叮嘱了句,“每隔半个月,我会来帮你换。这期间,除了这家伙的冥光,你依旧不能见日光。” “知道了,谢谢堂主。” “自你返生的那一日起,就是我的下属了,所以,不必谢。” 渔郁和梁安柏的性格大相径庭,但在这一点的看法上是一样的,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成为清宁的下属。 他又想起早上那碗馄饨,想来,梁安柏也是不知道这其中缘由的。 为什么堂主不会做饭却依旧坚持亲自下厨,为什么堂主的头发会非自然变白,为什么他和梁安柏能够依靠往生阵复活?这一切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那就是——“以命换命”。 在前往青昌市的航空上,小鸣龙从清宁的伞里钻出来问她:“我听说,前任肃思堂堂主是违抗天命自杀而亡。” 她眼也不抬问道:“你想说什么?” “虽然他没教过你,但你应该也看过往任堂主写的那些书了吧?” “嗯。” “往生术是禁术,绝不可能记载在上面,那你是从哪里寻来的**?你知不知道这往生术极其损耗命数,而且,你们往任肃思堂堂主都是短命的命格……”小鸣龙难得严肃了一回,竟能隐隐窥见几分神龙的威严。 只不过,下一秒便破功,它在空中翻滚几圈继续说道:“关键是,你不想活,别拖着我们去死啊。你就算费心费力救回了他们又如何,违天命,你又能拖多久?” 清宁刚开始知道自己也是难逃早逝的命数时,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那时的她还对世界有着浓厚兴趣,为了寻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她靠着在灵婴园里学到的启蒙知识,一个人拿着肃思堂的委托文件,去了金海市第二小学给自己报名,才开始慢慢了解整个世界,慢慢了解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职责。 所以这些年,她常常把自己关在肃思堂的藏书室内,查阅各类典籍。从往任堂主的《任职纪要》里,她发现,居然没有一任堂主处理过金色的祈神信。 因为无从得知如何处理金色祈神信,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进入了弑天门,并从里面带出了一本**。 代价就是成功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长期病假,还是倒在路边被热心市民拨打120才送进医院的,听说医生当时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那天,阎王接到一通来自人间的电话,魂魄差点当场烟消云散。结果,人是前一天进的手术室,骨头是第二天长好的,出院是第三天办的,还是在阎王的强行劝说下才多观察了一天。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什么?”小鸣龙停下了玩自己龙尾的无聊动作,没明白她的话。 “我给自己取的名字。没了我,金色祈神信也会由下一任堂主接手,总要解决的。”清宁对生命的看法从“我想多看几年世界”到“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维护者”,只用了一分钟,读信的时间。 第5章 神使(二) 刚出机场,一股浓重的化工味扑面而来。 “什么味道?本君的鼻子好像闻见了地府那群不爱洗澡的家伙的气息。”小鸣龙低头,一边用爪子捂住自己绿豆大的鼻孔,身子一边慢慢缠上收拢的伞面。 清宁却没有怀疑地直朝远处化工厂的方向而去,手机屏幕上正慢慢显现出她刚才搜索的问题。 【——青昌业阳化工厂,全称青昌业阳化工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70年2月16日,位于青昌市婺河新区,是一家氯碱化工企业,江涛任董事长。该企业……其董事长江涛于2086年9月4日失踪,现由该司经理(其妻子任雨)代理一切事物……】 小鸣龙没听见她的声音,一甩尾巴飞蹿起来,停在她的肩膀上踩了踩,忽然,琉璃珠般大的眼睛定住了:“手机?借本君玩……用几天吧。” 清宁微微挡开它的爪子,说道:“能认识这个,山门守的不冤。” “山下地界的人都受钟山庇佑,我替主人……巡视一圈而已。”小鸣龙扭开脑袋,视线却偷偷瞟一眼屏幕。 清宁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字,眉头一点一点收拢:“没错了。” “嗯?”小鸣龙身形一愣,“……哦,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是你,是时间。” 清宁又在搜索栏上打上“任雨”二字,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几张古旧的照片相继而出,她垂眼,仔细点开那几张照片。 像是发现了什么,两根纤指将照片放大几倍,小鸣龙疑惑地瞪着上面快要糊成马赛克的一张脸问道:“这是谁?” “上一任堂主的神使,樊安东。”清宁停下了放大的动作,目光定在那张略显粗糙的脸上。那是一个健壮的男人,上身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型,下身是一条灰扑扑的军装裤。 当清宁顺着小鸣龙的气味指引,停在一所高中校门前,它向前飞去,以横卧的姿势躺在一块写着“婺河第一中学”的校牌上,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里面太臭了,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清宁毫不留情地用伞尖将它撑了下来:“不行。” “诶诶诶,你竟敢将本君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叉下来,你给本君住手。”小鸣龙挣扎间,注意到一位略显沧桑的女人从校内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眼眶却泛着红,明显大哭过一场,凑近她身边小声道,“宁崽,是她,她身上有神使的味道。” 终于听到有用消息的清宁,视线在校门口的一排人脸识别机上停留一瞬,紧接着,脚步一转,直直地跟了上去:“去看看。” 那女人在路上悠悠地走着,眼瞅着背影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他们跟着女人坐上公交车,直到在一个小县城的车站下车。 眨眼间,两人一龙就来到了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楼道外面摆着一个大的垃圾箱,就那么敞开着,囤积发酵的垃圾臭味飘满了整片拥挤的小区。 “请进来吧,我知道您来了。”清宁还在抬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谁知,那女人已经停在了楼道口,拿起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毛线钩织的门帘被一双手仔细挂了起来。 女人把茶几上的毛线团收进工具篮,腾出一块看上去还算整洁的地方,邀清宁在沙发上落座,端出一壶早就备好的茶水,倒上一杯放在她面前,稍微理了理有些乱的发丝,好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女人小心开口道:“请问,您是肃思堂的新堂主吗?” 清宁点点头,凝视着那杯清澈的绿茶,并没有端起来就喝,而是抬头看向一间紧锁的房间,问道:“那是谁的房间?” “我女儿的。”提起这个,女人垂下沉沉的脑袋,声音开始颤抖,眼眶里的泪水再次决了堤,“您一定也察觉到了吧,对不起,是我没能照顾好她。” “发生了什么?” “自从她爸爸病重以后,她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期间,学校的老师也有打电话给我,但……”女人捂着脸,泪水如珠,“都怪我,没能及时注意到她的情绪,才让这种事情发生,以后的日子,留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一旁,看不了别人落泪的小鸣龙悄悄将纸巾往女人面前推了推,清宁一巴掌将它拍回了伞旁,问道:“方便进去看看吗?” 小鸣龙背过身去,骂了句:“铁石心肠的家伙。” “方便的,”女人赶紧抹了抹泪水,站起身就开了门,“这个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但是里面的东西我都没动。” 一进去,清宁第一眼就注意到,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外面,光线却被一棵桂花树挡住了大半,整个房间给小鸣龙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仗着女人看不见,它不适地在空中转了两圈,突然眼尖地注意到柜子上的奖,边回头边用尾巴尖指了指:“清宁,你看,你的神使成绩还不错呢。” 清宁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樊心”两个字:“樊夫人,学校老师大多向你反映的是什么问题?” 仿佛被刺痛般,女人匆匆看了一眼满墙的荣誉奖章,解释道:“今年高三了,她爸爸一直对她很放心。可老师却说她最近开始频繁旷课,好像还有几次……和同学起了口角上的争执。” “她旷课去做了什么,知道吗?” “这些年她爸爸身体越发差了,从今年夏天开始就一直在住院,前段时间樊心就时不时会跟着高二的学生出校去医院照顾她爸爸。”樊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樊心很孝顺,我怎么也拗不过她。” “樊神使还好吗?”清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和女人提议想去医院看看。 当几人到达医院时,电梯的数字停留在“15”上,走廊正巧有几位医护人员脚步匆忙地往一间病房赶。 好奇心重的小鸣龙赶忙跟了上去,本想凑个热闹,却被一声熟悉的哭声吓到。 “老樊,老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女人在门外就看见医护人员们都围着丈夫的床位,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赶过来握住丈夫病床的扶手,问道,“医生,你昨天不是还说有好转吗?” 医生注意到监护仪器的数据波动趋渐平静,死死压着的眉头终于在樊安东的最后一次颤动中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歉:“对不起,女士,我们没能……” 最终,一天下来两个噩耗,樊安东死了,他女儿的尸首还没找到,三口之家彻底破碎,两任神使相继离世。 清宁看着这难侦破的死局,沉着眉头,咬咬牙,给手机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当阎王身着一袭庄重严肃的深黑紫金阴帝服,牵着半缕透明的幽魂,出现在冥界入口时,脸上是止不住的诡邪快意。 他拎着半缕残魄在手中,讥讽地笑笑:“喏,来晚了,只剩半片了。” 小鸣龙飞上前嗅了又嗅那半片闭着眼的透明魂体,随后,甩着尾巴停在阎王眼前一掌处的位置,生生给阎王盯成了斗鸡眼,才开口质疑道:“你这阎王是不是存心报复宁崽呢?破坏神使魂体可是大罪。” “你是龙还是虫?”阎王单手叉着腰,左右探头打量着眼前这条小臂长的生物,“我瞧着有些像钟山那位的缩小版,但说话语气和神态却大相径庭……我知道了,你是它的儿子,幸会,麻烦替我问你父亲好。” “晚来一步,早来易怒。”鸣龙抽了抽眼皮,一尾巴抽在他脸上,“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鬼东西好好睁大你的绿眼睛看看,本君就是鸣龙,见到本君还敢如此不敬,信不信本君立马……” “噗。”一声雌雄难辨的轻笑生生打断了小鸣龙的怒吼,当它拱起眉毛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一柄光滑熟悉的伞尖出现在了它的身后,伞柄处,那只纤纤玉手微微用力,一股巧劲将小龙严丝合缝地盘上了伞面。 “安静,不是他干的。”清宁暂时将小鸣龙封进了伞里,抬目谢道,“多谢。可以告诉我,怎么能去找到另一半吗?” “冥界公务员,没有这个义务。”阎王额角抽了抽,这和询问狱警如何能放走犯人有什么区别,他微微抬手,半片女生的灵魂跟着飘高,“除非……再拿东西来换。” “可以。” “双倍。”阎王看她答应的这么干脆,索性伸出三根手指示意,“哦不,三倍。” “好。”她依旧答应的毫不犹豫。 根据阎王借的索引盘所指的方向,他们一路走到了沉珂乡,一眼望去,里面全是灵魂有异者,门口的几缕灵魂似乎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们胡乱撞击着、摸索着,试图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清宁展开油纸伞,顺便解开了小鸣龙的封印。 骤然间从伞中掉出,小鸣龙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冰凉露骨的枯手抓住,缓缓抬高并被绕成结。紧接着,它刚要吐出怨言的嘴就被一根手指探入,它的嗓子眼就这么被毫无预兆地扣了扣,恶心感激得它频频干哕。 一阵怒火攻上心头,小鸣龙一抬尾正准备抽离,却发现,刚才扣自己的居然是一具无头尸。感觉像是吃了一具死尸一般恶心,它忍着恶心猛地抽开了那具无头尸并大声控诉着在一旁默不关心的女生:“宁崽!本君都被脏东西碰了,你还在一旁袖手旁观,太让本君生气了!” 埋怨的话语落入耳中,清宁只垂眼盯着索引盘上的指针颤动,她将樊心的半片灵魂缩小放在掌中罗盘上,指针寻着灵魂的气味不断地修正方向。 “罗盘,不对劲。”清宁抬眸打量起周遭愈集愈多的病魂,“小鸣龙,昼光驱赶。” “哇塞,”小鸣龙一边爪子搓出几个闪着光的小球,一边对准病魂,用尾巴击打小球,“你都不准备给本君赔礼道歉吗?” 清宁收好罗盘和灵魂,承诺道:“找到樊心,下次不会再将你封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