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俶倓]走雪》 第1章 序 A市公安局。 悬了十几载的重案一朝告破,空气里漂浮着劫后余生的松懈。几天前绷紧的弦骤然松弛,人便显出些不合时宜的轻盈。连日鏖战的疲惫被一种奇异的亢奋取代,清晨的办公室脚步声比往日早出现了许多,空气里弥漫着糍饭团、油条、豆浆混杂的热气,间或夹杂几声不成调的哼唱。全然忘了案发时废寝忘食、席地而眠的狼狈,甚至也没人想着请假休息几天。 伤员除外。 不过好在本次行动虽然称得上惊险,却没有重伤者,多是皮肉擦碰,青紫淤痕,休养几日便是。 只有姬别情伤在左臂,子弹擦过落了个皮开肉绽,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因此他只在医院躺了三日,便匆匆裹着绷带回来,吊着一只手用右手在键盘上敲击结案报告。 现在讲究无纸化办公,姬别情每天的任务就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单手在键盘上慢悠悠地敲着字。 简称摸鱼。 办公室里都是老物件了。文件柜是褪了色的老式铁皮柜子,经年累月,表面浮着一层擦不净的暗黄油渍。唯一一扇窗上,老旧的蓝色百叶窗帘歪斜着,已经半残了,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勉强遮住日光,在炽烈的午后投下斑驳灰影。叶片缝隙里,积满了经年的尘埃,无人敢碰,生怕它因此英勇就义,导致叶片上面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 阳光吝啬时,室内便沉入一种近乎密闭的幽暗。桌上案卷堆积如山,更添了几分压抑。空调外壳泛黄,响应迟钝,需特定角度才能唤醒,于是警员们索性常开着房门,借走廊的穿堂风,或是任那吊顶风扇咯吱咯吱地空转。 叶未晓总嘀咕风水不好,嚷着让队长申请换个地方。 结果经费将批未批的时候,案子破了,经侦大队的队长李俶却没再露面。 所以连结案报告都落在了独臂的姬别情肩上。 大队一时群龙无首。好在暂时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亟待队长亲临的重案。 “李俶人呢?”来人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余威。 他架着副薄边眼镜,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鬓角染霜,眼角的细纹是岁月刻下的印记,只眉眼间依稀能辨出昔年风采。 叶未晓叼着豆浆吸管抬起头,看清来人,险些呛着:“您?您怎么来了!” “李俶昨晚电话,说请长假,托我照看几天。”李泌眉头微蹙,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疲惫,“他只字未提去向,我还当你们知道呢。” 李泌也很头疼,他好不容易退休,又听闻这个困扰他们多年的大案破了,自是高兴,却没想到李俶却出事了。自己退休了还得来代班。 “长假?”姬别情从文件堆里抬起眼皮,右手悬在磨掉了字母的键盘上方,“队长没提过啊。” 江采萍在角落拉伸筋骨,闻言顺口接道:“怪不得他最近都没来……我们还当他被停了职……” “停职?队长被停职了?为啥啊!”史叁卡着点冲进来,手里拎着袋热腾腾的肉包,刚经历大案洗礼的脸上犹带青涩。他随手把包子撂在逼仄的工位上,这才瞧见办公室中央站着的李泌,茫然地问:“这位是?” “老队长。”叶未晓解释。 江采萍瞥了史叁一眼:“我可没说……不过,那案子里的人,跟他牵扯太深,免不了有这个猜测。” 空气骤然凝固,连姬别情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也停了,他的目光落在老旧键盘模糊的光泽上,不知在想什么。 史叁的目光在几张沉默的脸上梭巡,包子也忘了啃。 “行了,”李泌拍拍手,打破了沉闷,“就是请假,别瞎琢磨。” 明明先前还说队长没和他说,他也不知道,现在又叫人别多想,这怎么能让人不多想。 “为了那个人?”林白轩的声音从档案柜的阴影里传来。 李泌耸耸肩,未置可否,不知是表达他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这样说来,这个案子确实还是有受重伤的人的。只是那人编制特殊,却不属于经侦大队,也不属于局里。统计伤情时,竟无人将他真正算作“自己人”。 偏他又是案眼所在。 史叁叁恍然大悟:“哦!是ICU里那个?那天被担架抬走的?”他咽下嘴里的包子,含糊地问,“是队长熟人?怪不得队长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 史叁只是一个实习生,那天只被允许在外围支援,并不知道内场当时发生了什么。 显然李泌试图缓和空气失败了,当史叁问出这个问题时,气氛更加凝重起来,似乎那个人是个不可言说的存在,谁都不愿提起。 姬别情鼻腔里轻哼一声,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敲击声再次响了起来。 最终还是叶未晓开了口:“……算是吧。那人我们不熟,队长只提过一次。”他顿了顿,仿佛字句有千斤重,深深吸了口气才艰难地挤出后半句,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说……那是他爱人。” 第2章 第 1 章 小巷里充斥着三轮车的叫卖声,大爷摇着手摇铃慢悠悠地骑着三轮车在巷中穿梭着。车把的另一侧挂着一盏沾满油污的电灯,光线微弱,一闪一闪的,仿佛电量即将耗尽,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段石板路。石板路颠簸不平,这辆早已到了退休年纪的三轮车轧过,发出一阵响亮的哐啷声,倒是和铃声配合得相得益彰。 下午六点,刚过下班时间,天色却已渐渐暗下来。月亮从东边缓缓升起,太阳仅剩下一抹橘黄的余晖,即将消失不见。 李俶循着摇铃的声音拐了几个弯,终于找到了大爷的三轮车。他一手提着从街边小贩处买来的菜,这些都是本地人种的,卖相虽不佳,但十分新鲜;另一只手扬起来朝大爷招了一下。 大爷从车座前方迈步跨腿下车,用破布鞋稳稳刹车,三轮车不偏不倚地停在李俶面前。这时李俶才发现,这三轮车似乎没有刹车装置。 李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20元面值的现金,放在炉旁的被裁去盖子的罐头里——这罐头好像是用八宝粥的罐头改造的。 “老板,来两个大的。” “呦,难得啊,没把我当成收废品的?”大爷麻利地从一旁的麻布袋里翻找起红薯,“小伙子,这个可以吗?” 李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随后又提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 路边摊常用的是那种很薄的塑料袋,装的东西较重,勒得他手生疼。今天他买了一只现杀的老母鸡,打算炖汤。 “算了,还是只要一个吧,就要那个最大的。” 大爷看了看他手里的菜,对于生意突然减半并未抱怨,反而拉起了家常:“确实,小伙子,我看你买了这么多菜,再吃我这烤薯,怕是再好的饭都吃不下了。” 李俶“呵呵”一声答道:“我弟弟喜欢吃,已经念叨好几天了,今天可算是碰到您了。” “是吗,兄弟俩感情真好啊。” 李俶挤出一个标准的公式化微笑,算是认同地“嗯”了一声,随后垂下眼眸,看着师傅在炉子里翻烤红薯,不再言语。 真的好吗?他在心底暗自思忖。如果兄弟之间亲密到同床共枕,也能算作正常、健康、寻常人家的兄弟关系,那他俩可真是“好”到极致了。 大爷似乎心情不错,看出李俶情绪不高,便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退休金的数额,比家里小辈的工资还高,出来卖烤红薯只是打发时间,让李俶不用因少买而感到过意不去。 等红薯烤熟,太阳已完全落下。 李俶的另一只手里多了一个滚烫且沉甸甸的烤红薯,红薯被烤得外皮裂开,露出金黄色、香气四溢的瓤肉,焦糖般的外皮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飘满整个巷口。 李倓正躺在沙发上发呆,听到门锁的声音,无精打采地挑了下眼皮,既没抬头也没起身,继续躺着。 李俶把菜放进厨房,扔进水槽,洗了手后拎着红薯走到客厅,用红薯轻轻碰了碰躺在沙发上的人的脸颊。 李倓立刻被烫得跳了起来:“你干嘛!” “喏。”李俶将还滚烫的红薯塞进他手里,“不是一直想吃吗?” 红薯太烫手了,李倓嫌弃地用一只手勾起袋子,拿得离自己远一些:“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不给我买,现在想起来讨好我了?” 李俶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转身系上围裙去做饭。等厨房里传来剁鸡的声音,他才说道:“不吃就放着。” 这也是李俶所担心的,他本想买两个和弟弟一起吃,但不确定李倓现在是否还喜欢吃,若不爱吃,自己吃了也好,总不能浪费粮食。 “嗯?”交谈间,李倓已经啃了一半红薯,此时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囫囵吞枣般把剩下的半个塞进嘴里,差点烫得舌头打结……忘了自己是猫舌头。 “你想吃也没了!” 都怪李俶,自己都没好好尝尝什么味儿就进肚子里了。 “别吃太多,等会儿吃不下饭,今天给你炖鸡汤补补身子,前几天不是一直低烧吗。”李俶把洗净的葡萄放在桌上,准备拿走红薯,却只看到红薯皮、袋子,还有一只被烫得直哈气的“猫”。 他笑了笑,心想倓儿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单纯,心思一猜便知。他揉了揉李倓细软的头发,说道:“吃这么急干嘛,又没人和你抢。” 猫龇牙咧嘴地对他凶了几声。 汤还在锅里炖着,菜已经上了桌。李倓摸了摸确实已经七分饱的肚子,对着桌上的贝贝南瓜发呆。 李俶放下最后一盘虾,用手背测了测他额头的温度:“好像退烧了。”这才在对面坐下开始剥虾。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剥虾的声音。 平常都是李俶先开启话题,不知为何今日缄默的很,李倓也不好意思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也提到:“听说队里有线索了?” 李俶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上的汁水,把剥好的虾肉推向李倓,显然不想和这个“局外人”讨论此事,这也不是李倓该知晓的。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的。 李倓也没打算让他回应,嘴角泛起一抹奇怪的笑容,又说:“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吧。” 李俶这才“嗯?”了一声。 李倓拿起筷子,把虾摆成叠叠乐,一筷子夹起三只放进嘴里。 “你将收到这世上最好的生日礼物。” 李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剥好的虾肉又往他碗里推了推,心想他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只要他能开心些,倒也没什么不好。 厨房里,砂锅里的鸡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香气混着南瓜的清甜在小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昏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一时竟有种难得的温馨。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李俶回了家就顺手搁在鞋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没有备注的号码。他眉头微蹙,起身走向手机并拿起,看了李倓两眼,犹豫了片刻才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对方的声音低沉且急促:“李队,线人有联系。” 李俶低声应了几句,目光却不时落在李倓身上。他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 李倓嗤笑道:“不想说便不说,我还会追问你吗?” 李俶看了他一眼,语气轻缓:“不是我不让你知道……实在是、实在是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牵涉的层面比我预想的要广。” “算了吧,别编了。”李倓慢吞吞把口中的虾咽了下去,“你绞尽脑汁编了半天,我也不会信,何苦折腾?”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不过这次倒是难得,你居然还顾虑我的感受。” 李俶没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第3章 第 2 章 七年前 在李倓读高三那年,他与李俶的父亲依旧不见踪影,而他的母亲也不幸离世。那是个喧闹的夏天,街道上蝉鸣声不绝于耳。同学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高三生活而苦恼,李倓却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未曾出门。 李倓出生后不久,便被母亲带着远走。他至今都不明白,父母究竟为何争吵,以至于闹到即便面临生死,双方也不再有任何联系。他对父亲仅有的记忆,只是母亲案头那张折起一半的照片。 母亲去世后,他拆开相框,这才发现被隐藏起来的另一半照片中除了父亲,还有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眉眼与自己颇为相似——都像是照片上的男人。 李倓盯着这张自己尚在襁褓的照片,随后轻嗤一声,将照片塞进了准备入夜焚烧的纸钱袋子里。他从未想过要去寻找那个男人,更不想与那个男人的儿子产生什么关联。 少有人在夜里来墓地,好在钱花的到位,墓地的夜里也亮堂堂的。 李倓在母亲坟前蹲了很久,直到火花把照片吞噬殆尽,他也被燥热的夏夜捂出一身汗水,汗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墓碑上女人恬静温和地笑着。 “自己选了这张照片,谁看得出来你是什么人。”李倓盯着母亲的遗照,轻声说。 他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刚刚被烧掉的那张“全家福”里她的样子——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还揪着他血缘上父亲的耳朵,就被摄像机匆忙地记录了下来,然后在相框里静止了十几年。 李倓的亲生母亲是个雷厉风行、敢爱敢恨的强人,离婚后踩在时代的风口上拼成了当地著名企业家,每年在各大航空公司头等舱花的钱都能再办个小公司了。所以李倓其实也很难常常见到她,特别是李倓可以生活自理之后。 风停了,四周静得让人窒息,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噼啪作响。 他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在夜里的墓地实在有点瘆人。 “李倓……倓儿?” 李倓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虽然从没见过面,但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 李俶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语气带着试探的温和:“我刚收到消息……来送送阿姨,也来接你去一起住。” 可惜青春期还没过的李倓着实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他一把挥开李俶递来的水,矿泉水瓶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墓地格外刺耳。“ “谁要你假好心?”他眼神嘲讽,“十多年来,我们跟你们家早就没关系了,你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李俶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月光洒在他脸上:“倓儿,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行,跟我回去,至少我能照顾你。” “照顾?”李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凭什么照顾我?我们很熟吗?我见过你吗?我告诉你,李俶,别以为你比我大几岁就能管我。” 李俶慢慢走近,蹲下身,试图和李倓平视:“倓儿,我和阿姨其实一直有联系……她肯定没告诉你,但是我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受阿姨的照顾,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算我恩人的孩子。阿姨不在了,我不能不管你。” 李倓瞳孔骤缩:“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姨临走前给我发了邮件,只是我前两天封闭训练没看到,所以没赶上葬礼……”李俶道,把装在包里叠好的元宝一个个放进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里,火光映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等金箔在火中化成了灰,他又拿出来一个信封,“她临走前给你留了信,你看看再做决定。” 李俶的声音低而沉,李倓面无表情地听着,脑海中恍惚浮起来一个念头:这是我哥哥吗?还没等他多恍惚一会,就听到李俶继续说:“虽然我很想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要带你回去的。” 于是未成年人尚未酝酿成型的情绪被打了个稀碎,李倓把掉在地上的矿泉水拧开,彻底浇灭了火堆,冷笑着站起身:“那你在和我说什么?走吧。” 李俶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变态度,愣了一下才跟上。李倓走得很快,步子又急又重,少年身上有些过于宽松的短袖被夜风吹得鼓鼓囊囊,后背却绷得笔直。 墓园外的马路空旷无人,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俶的车就停在墓园入口的老槐树下,是一辆黑色的SUV。李倓抬眼打量了一下牌子,又扫了李俶一眼:“一个大学生,还挺有钱。” 李俶也没解释什么,径直上了驾驶座。 李倓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把自己摔进座椅里,转头看向窗外,墓园的灯光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李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他闭着眼,侧脸线条紧绷,便没再说话。 回到李俶住的小区时,已经快十二点了。那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但是看着就有个相当敬业的物业,能更换的软件都很新,郁郁葱葱的树遮住了大半的楼体,只在傍晚透出零星的暖黄灯光。 李俶停好车,率先下车绕到后座想帮他开车门,李倓却已经自己推门下了车,他手里还攥着那个被李俶塞过来的信封,信封的边角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层层亮起,李俶住的楼层不高,三楼。他掏出钥匙开门,侧身让李倓先进。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书架上旧书的油墨香。客厅的沙发上铺着一块浅灰色的针织毯,茶几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新鲜的百合,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家里没别人,你随便坐。”李俶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转身走向次卧,“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你先去冲个澡。” 李倓没动,站在玄关处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疏离。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空气中弥漫的气息也不属于他,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瞥见鞋柜上摆着一双男士拖鞋,和李俶脚上穿的那双款式一样,只是尺码小了些,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李倓没应声,换了鞋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把信封扔在茶几上,目光扫过客厅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大多是李俶穿着警服的合影,背景有训练场,也有颁奖台,照片里的他眼神明亮,和刚才在墓园里那个沉郁的青年判若两人。 李俶见他还在发呆,便自己先进了浴室。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水汽渐渐氤氲开来,模糊了里面的人影。李倓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轻描淡写地撇开视线拿起了那个信封,指尖在封口处摩挲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拆开。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夏末的燥热涌进来,楼下的夜市还没完全收摊,隐约传来摊主的吆喝声和酒杯碰撞的脆响。 “衣服给你放浴室门口了。”李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倓猛地转过身,看到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脖颈间还挂着一条毛巾。“怎么不去洗澡?” “你母亲呢?”李倓突然问。 李俶拿毛巾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李倓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语塞,刚才那点莫名的敌意突然就泄了气。他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地板:“……哦。” “去洗澡吧,水快凉了。”李俶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厨房,“冰箱里有牛奶,想喝自己拿。” 等李倓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已经调暗了,李俶在沙发上陷入了浅眠——大概也太累了,没等到李倓出来就睡着了。他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手里还握着遥控器,电视屏幕停留在新闻的画面。 茶几上放着一杯温牛奶,旁边是依然完整的信封。 李倓走过去,拿起信纸。那个商业强人的字迹依然清晰而锋利,如同他本人一般不容置疑,字里行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歉疚。 她说她从未后悔带他离开,也说李俶是个好孩子,让他别怨他,这些年自己作为“前后妈”也一直在照顾李俶,甚至让李倓也别怨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她说让他跟着李俶好好生活。 李倓眼眶突然就热了。他走到沙发边,看着李俶熟睡的脸,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想起刚才在墓园里,李俶塞给自己信封时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 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李倓轻手轻脚地拿过一条毯子,盖在李俶身上。他本想再轻轻离开,却没想到李俶过于机敏了。他刚有动作,李俶就猛地睁开了眼,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警惕。 等看清是李倓,他眼中的锋芒才渐渐褪去,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没睡?” 李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一抖,毯子差点掉在地上,他定了定神,连忙把毯子往旁边一扔,语气有些生硬:“吵到你了?” 李俶摇摇头,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没有,本来也没睡沉。牛奶喝了吗?” 李倓瞥了一眼茶几上那杯已经凉透的牛奶,没说话。 李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笑:“我去给你热一下。”说着就要起身,李倓却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了,不想喝。”他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李俶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带着常年锻炼的紧实感。 李俶愣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也好,早点休息吧。你什么时候开学?我陪你去找一下老师吧。” “你去我学校干什么。学习的事不用你操心。”李倓冷淡道。 李俶停顿了一下,轻轻说:“你开学高三了吧,烈士子女有高考加分……我去和老师了解一下政策和流程。” 李倓瞳孔巨震,一时间许多疑惑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明明离婚时一地鸡毛,母亲却在遗书里让他不要怨恨父亲?为什么母亲要一直照顾前夫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父亲?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在李倓脑海里,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倓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指尖微微颤抖,剩下满心的茫然。 “什么时候?”李倓听到自己问。 “和阿姨离婚后没两年……你还没上小学。”李俶道。 李倓似乎又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抓起茶几上的信封,转身就往次卧走:“知道了,我去睡觉。”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李俶和客厅里的寂静都隔绝在外。 李俶看着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那杯凉牛奶一饮而尽,走到厨房扔进了水槽。 李倓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刚刚意识到的事情:那个男人去世时,李俶多大?他已被母亲带走,尚且有母亲可依靠,那当年的李俶呢?难怪、难怪母亲一直和李俶有联系。 李倓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地板上,像一道细长的银痕。他摸出枕头下那封信,母亲的字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晰。 他突然想:母亲生前是不是对着那张折起的照片发过呆?她偶尔提起“你哥哥”时是不是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些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背后到底有什么? 第二天清晨,李倓是被厨房传来的动静吵醒的。 他揉着发涩的眼睛推开门,看见李俶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竟有种莫名的暖意。餐桌上摆着煎蛋、牛奶和刚蒸好的包子。 “醒了?快来吃早饭,凉了就不好吃了。”李俶转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昨晚那个有些沉郁的青年判若两人。 李倓没说话,只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第4章 第 3 章 他无从知晓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是昨晚在墓地时,那个让他既看不透又摸不清,目光中透着锋锐警惕的男人吗?还是如今这个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转眼间就变成了不顾他俩相识尚不足一天的“笑面虎”的男人呢?那个带着恳求却又不容拒绝的语气,强硬地带他回家的人,似乎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错觉罢了。 李倓在女强人母亲的影响下,于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尽管尚未成年,但他已在各类场合中结识了来自不同阶层的人物。他们之中,有的谄媚巴结,有的骄傲自大,有的虚伪做作,有的率真坦诚,但也都有逻辑可循——无非是求什么。 像李俶这样有点莫名其妙的人,着实少见。 李倓自幼年起便被当作接班人悉心培养,在强势且能干的母亲的熏陶之下,养成了“不服”的性格。他向来不肯轻易低头,更不会为了迎合他人而委屈自己。 他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和处事方式,然而在现实面前,那些不甘与不服的情绪,宛如被炎热夏风拂散的细沙,最终与尘土交融在一起。他未曾料到李俶的境遇比自己更为凄惨,原本在脑中预演好的讽刺,此刻尽数堵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下,连包子都变得味同嚼蜡了。 李倓并非不会做包子。 他的亲生母亲吴女士在他能够独立生活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中。她整日搭乘飞机四处出差,一顿饭的花销甚至能抵得上李倓一年的生活费——这并非是说他母亲生活奢侈,只是李倓实在太容易养活了。 他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山珍海味食得,粗茶淡饭也食得,有时粗糙得根本看不出其实是个家境殷实的孩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今后又何去何从。好似如今不过是一副会说话会思考的行尸走肉,识得几个大字,又掌握了现代社会的丰富知识,披着个人皮浑浑噩噩地飘荡在人间。 他从未奢求过母亲给予过多的关心与爱,他明白,在母亲的能力范围之内,这已然是她竭尽全力所能付出的极限了。李倓也未曾渴望身旁能有一人相伴,长大后,他有了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与一颗聪明的脑袋,不会有人惯着自己的臭脾气。 就连老师也是如此。 同学们还在谈论电子游戏,热议着最新款的名牌球鞋,那些对李倓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他也试过叛逆地在半夜打开电脑,玩一玩同学们口中的游戏,可那些游戏实在索然无味,要么需要联机合作,要么简单到他稍作研究便知晓剧情走向与通关之法。实在没意思。 李倓开始研究起菜谱,当吴女士发觉自家天才儿子连做饭都可以独立后,便渐渐消失在了李倓的生活中。 可是妈妈,你为何从未跟我提起过,我还有一个哥哥呢? 生活就像和面,面多了就添水,多了水就加面,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在这般相互迁就、调和中勉力前行的。 而李俶做出来的包子,却恰到好处,宛如一位真正的面点大师精心制作而成。总之,这包子比他吃过的任何包子都美味,无论是在外面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李倓不过是照着样子学做饭,既没看过教程,也未进行系统学习,所以他做出来的饭,也只是从“饿不死”勉强提升到“能入口”,只要做熟就行。保证自己不会因营养不良而晕倒,能在高强度的高中生活中填饱肚子,便是他现阶段的目标。 李倓向来是个能坦然接受现实的人,从开始独自生活,到突然面对母亲的离世,他都未曾被击垮。 如今,竟被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味菜包子给打败了——里面还加了香菇和豆干。 满满的馅料被包裹在白嫩的面皮里,仿佛生怕他饿着,一股脑儿地将切成丁的各类配菜使劲往面皮里塞。仅仅咬上一口,那些馅料便如争相逃窜般一涌而出,差点洒他一身。 李倓第一次真切地对**有了那么一点儿概念。 他明早还想再吃这个包子。 但他不好意思说。 “怎么突然就哭了呢?”李俶以为是自己做的饭不合口味,把刚领回家的弟弟给吓着了,赶忙说道,“要是不爱吃,就别吃了,我还做了其他的。” 他伸手想要从李倓手中拿走那个啃了一半的包子,却被李倓躲开了。 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铺着软玻璃的桌面上,与掉落的馅料混在了一起。 李倓憋着一股劲儿,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包子一股脑塞进嘴里,被烫得差点直哈气,可还是强忍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这孩子……明明昨天都没哭…… 李俶一时捉摸不透这个弟弟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又没有照顾快成年孩子的经验,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安慰他。他自己也是在艰难中成长起来的,直到触碰到这滚烫的泪水,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二人已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看得出李倓应该很爱吃自己做的包子。 面是半夜爬起来发的,馅是一大早起来剁的。不知道李倓口味如何,总之想着青春期的孩子容易饿,便特意把包子做得又大又饱满。 李倓用手臂抹掉满脸的泪水,噘着嘴向他伸出一只手,意思应该是“还要”。 李俶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对他露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转身去厨房将一笼包子都端了出来,放在李倓面前,又把桌上的碎屑擦干净。 “做了很多,你慢点吃,不够还有。爱吃的话,我明天还给你做。” 李倓又抹了把泪,伸手拿了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嚼着嚼着,哭得更厉害了。 “倓儿……怎么了,倓儿?哪里不舒服吗?” 李俶彻底慌了神,就算跟着队里实习时把犯人骂哭了,也没这么无措过。他把椅子挪到李倓身旁,一边给他递水,一边给他顺气。 “别急,没人和你抢,这两天我也没开学,会在家好好陪你的。想去哪儿玩?哥哥带你去。” 李倓摇着头,一连又吃了两个包子,这才彻底崩溃,转头抱住一旁正抽了纸巾准备替他擦拭泪水的李俶,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泪水将本就单薄的短袖衬衫染湿了,李倓也顾不得那么多,连着嘴上吃的油水和头上热出的汗水一股脑儿往白色衬衫上抹。并同时发出感叹: 便宜哥哥的胸肌有点大,怎么练的。 李俶没发现小色鬼暗地里的动作,只是争取做个好哥哥安抚着怀里的人。 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的眼泪。 或许是憋了十几年如今终于爆发,等到小区隔壁的幼儿园开始放早操的音乐,怀里的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李俶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细声问道:“平复好心情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是不开心就和我讲,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 李俶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他没安慰过人,几乎是将自认的安慰话语一股脑儿抛了出来。李俶自小独自生活惯了,虽是长着一副和善又亲人的面皮,内里还是黑心芝麻馅的。人做得八面圆通,但面对亲人还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关心。 他是真心想待李倓好的。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李倓却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李俶用鼻腔发出“嗯?”的疑惑,这才发觉紧贴着自己胸口的额头,温度似乎滚烫得有些不正常。 “倓儿?!李倓!” 李俶将人从自己身上扒拉开,才发现李倓双目紧闭,皱着眉头,时不时还发出难受的呜咽声。不知是哭晕的还是烧晕的。 “我带你去医院。” 李倓的双手在空中杂乱地挥舞着,试图避开李俶欲将其抱起的手,却扑了个空,有气无力地搭在李俶的小臂上。 滚烫的手心虚虚地搭在结实又温良的手臂上,烫得李俶心下一惊,忙不迭扶住李倓的腰,一手抄过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别动我……头晕……” “嗯……是有些发热,还有些炎症,但问题不大。很晕是吗?想吐吗?做个核磁共振看一下排除一下脑梗吧。” 李倓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这会儿缓过来倒是好多了。还好李俶抱得够稳,一路上也算平稳,不然真怕吐车上。 “好。”裴元在电脑上开了检查单,吩咐李俶去排队缴费,要全款自费。又从办公室角落里拖出来一张轮椅,亲力亲为准备推李倓去做检查。 “他小小年纪怎么会得脑梗……!”李俶一把拦住裴元,因为心底没来由的紧张和惶恐,哪怕在空调的吹拂下,李俶仍是热得满头大汗。 一时也分不清胸前的是未干的泪水,还是汗水。 裴元睨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所以做个核磁共振排除一下啊,你急什么。这可不像你啊李俶。” 两个人算半个老熟人,两位的父亲也算是“老战友”,偶尔也会关心一两下这位好友的孩子。 “抱歉……”李俶平复了些心情,扶着李倓坐上轮椅这才捏起李倓的临时医保卡出了门。 “你哥就是关心则乱,你别怪他。平常还是很稳重的。”裴元对这种无父无母,明明自己也只有半大点却硬要装大人的孩子硬气不起来,他家里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位,忍不住出声宽慰一二。 “我知道。”李倓轻微地摇了摇头,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报告没这么快出来,久到李倓都已经在病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太阳还在西边高处挂着。时间却已经下午六点了。 吊的药水马上就要见底,李倓侧头盯着滴斗看了一会,默默数着药水滴到了50下,觉得头晕的症状基本上没有了,这才又转头看了眼吊瓶上的名称。 原来只是挂的葡萄糖。 心底的不安彻底消失,连耳边的声音都清晰不少,好似迷雾散去,终于给他带来一条明路。 “没事,估计就是脑供血不足,CT就不做了不折腾孩子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唔……验的血也没什么大问题,他喜欢熬夜吗?这孩子有点营养不良,体重也偏轻了,但问题也不大,暑假在家没认真吃饭?你虐待他了?” “怎么可能。”李俶也不好说昨晚才刚将人接回家,也不知李倓在此之前过的什么日子,只得硬生生接下这口黑锅。 “哦。”裴元不是很关心别人的家事,且看李俶的为人也不像会虐待人的,于是又给李倓贴上了一个“青春期不听话也不爱吃饭”的标签。 李倓迷茫地听了一会儿自己的症状,不觉得自己一日三餐有落下什么,怎么营养不良还是追上他了? 病床安在裴元办公室的隔间里,门虚掩着,正对着办公桌,李俶一转头就能看到他。 李倓一只手撑着硬邦邦的病床坐了起来,双腿悬空在床外,扭动了一下睡得僵硬的脖子。裴元听到动静,点点头向李俶示意,随后非常知趣地低头写起病历。 李俶眉眼一弯,转而又蹙起眉头,一个转身就冲到了床前,拿起放在远处的李倓的鞋,便单膝跪地替他穿起来。 “醒了怎么不喊我?醒了多久了?” 李倓有些不好意思,可一只手还插着针头不方便自己穿鞋。他还没被别人摸过脚呢。这动作实在是过于亲昵,李倓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穿破了洞的袜子,可回过神准备偷看,一只脚已经被李俶握在手里。 低头,只能看到哥哥毛茸茸的头顶。 如今的李俶头发略长了些,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眼睛,却能看到他的长睫毛从碎发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李倓又眨了眨眼。继“胸肌很大”之后又给李俶贴上了“睫毛精”的称号。 “好了。回去吧。” 吊瓶中的药水也已见底,写完病历的裴元吩咐李俶去洗手,过来替李倓拔了针头。 “今年夏天温度确实不正常,外面太阳大,你们早点回去吧,我也要下班了。”说完转头又将病历本塞进李俶怀里,“去付款取药,记得按时吃饭,按时吃药。还年轻呢,都会好的,只要人还在,一切都会好的。” 裴元的神情晦暗不明,李倓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放在心上,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 李俶却明白,他捏紧手里薄薄的卡片,拇指划过上面黄色的芯片,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有了些存在的实感,郑重地答道:“多谢,我知道。” 李倓坐在办公室门口等李俶抓药回来,门诊已经下班了,此刻只有寥寥几个病人还在走廊中穿梭。 保安大爷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的,从另一头走来一个个过来关灯。 门诊大楼瞬间暗了下来。 “小朋友,来看病?要去隔壁急诊楼哦,这里下班了。” 李倓正在盯着自己手背的创可贴发呆,听到大爷的话突然反应过来,回道:“我看完了,在等人。” “哦,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裴元被迫加了一个小时的班,连门诊都下班了,李俶看着突然黑了一片的楼,还有被拉了卷帘门的出入口,心跳又漏了一拍。也不顾形象,拿上药就踩着楼梯往楼上跑,看到李倓还乖乖地坐在裴元办公室门口,心放下了一半,抬眼却又看到一个奇怪的人站在李倓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团不明的金属物品,顿时警铃大作,差点爆发想要将人缉拿。 李倓瞄到了气势汹汹向这儿跑来的李俶,甚是优雅地起身对大爷挥挥手。 “我哥来接我了。” 原来是门卫大爷,原来是钥匙…… “倓儿,回家了。” 李俶感觉这一天天的要被自己吓死了,连忙空出一只手想要牵李倓,却被轻巧避开。李倓“哼”了一声,自顾自向前走去。 李俶也不恼,转头对大爷点了点头跟了上去,心里却又在想:他叫我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