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彘》 第1章 夜奔 --- 月华如水,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投下一小方惨白。 云薇坐在镜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绝色却陌生的脸。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书中描述的、那位早逝白月光的影子,清冷孤傲,但这具壳子里现在装的是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以及一股快要冲破喉咙的惊惧。 三天了。 从浑浑噩噩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意识到自己穿进了那本看过的宫斗小说,成了里面那个因为挑衅女主贵妃、在第三章就被做成人彘的炮灰替身——云嫔,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人彘”两个字,像两把冰锥,日夜不停地凿击着她的神经。 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她,那位贵妃娘娘柳如烟,表面温婉,实则心狠手辣。而那个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年轻暴君殷昼,性情暴戾阴晴不定,对原主这点浅薄的“替身”情分,根本不足以成为保命符。 死局。 唯一的生路,就是跑!立刻,马上!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走到床边,从枕下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不算大的包袱,里面是她这几天利用原主份例悄悄换来的金银细软,不多,但足够她离开皇宫后隐姓埋名一段时间。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迅疾。寂静的宫殿里,只听得见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外面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那声音,此刻听来也像是冤魂的呜咽。 不能再等了。按照“剧情”,明天,就是柳如烟设计构陷,殷昼下令将她处以极刑的日子。 她将包袱死死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蹑手蹑脚地走向后窗。窗棂冰凉,她的手心却全是冷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窗闩的一刹那—— “砰!” 一声巨响,寝宫那两扇沉重的、描绘着繁复龙凤图案的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屑纷飞,巨大的声响几乎震破了这死寂的夜。 一道颀长挺拔、笼罩在浓重阴影里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口。殿内摇曳的烛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瞬间将云薇渺小的身影吞没。 熟悉的,属于帝王的,带着龙涎香与凛冽寒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云薇的血液刹那间凉透了。她僵在原地,抱着包袱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完了。 还是晚了。 殷昼一步步走进来,靴子踏在金砖上的声音,清晰,缓慢,每一下都踩在云薇濒临崩溃的心弦上。他越过她,走到了那面铜镜前,目光先是落在镜旁那个被翻得有些凌乱的妆奁上,然后,缓缓移到了云薇惨白如纸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怀中那个显眼的、鼓鼓囊囊的包袱上。 男人的眼神幽深,如同古井寒潭,窥不见底。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见被触怒的暴戾,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胆寒。 “爱妃,”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这么晚了,收拾行囊,是想去哪?” 云薇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作响。她看着眼前这个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书里关于他残暴行为的描写一幕幕在脑中飞闪——炮烙,虿盆,凌迟……还有,人彘。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侍卫冲进来,将她拖下去,承受那世间极刑的画面。 跑不掉了。 认命吧。 她绝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或者说,屠戮。或许死了,就能回去了?她自暴自弃地想。 预想中的呵斥、擒拿、剧痛……并没有到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她因这死寂而困惑,忍不住想要睁眼窥探时,却猛地落入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 是的,滚烫。 隔着薄薄的夏衣,那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男人有力的手臂铁箍般紧紧环住她,力道大得惊人,勒得她骨骼生疼,仿佛要将她生生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身体,甚至在细微地、无法自控地颤抖。 一股清冽的龙涎香混杂着一丝夜露的寒气,蛮横地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 云薇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暴君的……拥抱? 然后,她听见了耳畔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没有波澜的低沉,而是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破碎的沙哑,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耗尽了所有力气,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哀恳与……恐惧? “别走…”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那颤抖愈发明显。 “别再走了…” “朕……”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和绝望,“……找了你三辈子。” “三辈子……”他像是梦呓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怀中之物是世间唯一失而复得的珍宝,稍一松懈,便会化作幻影消失。 云薇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月光混着烛光,勾勒着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条。她仰着头,视线所及,是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凤眸。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暴戾和杀意? 翻涌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是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沉重到几乎要将两人一同压垮的……情深? 她呆呆地被他禁锢在怀里,忘了挣扎,忘了恐惧,脑子里只剩下那石破天惊的三个字,如同惊雷,反复炸响—— 三辈子? 第2章 金笼 那股灼热的、带着颤抖的吐息,就喷在她的颈侧,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云薇浑身僵硬得像一块被投入烈火的冰,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却在耳膜里喧嚣冲撞,发出巨大的轰鸣。 三辈子? 她是不是因为过度恐惧,出现了幻听? 一个暴君,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亲手将“云嫔”送上绝路的帝王,此刻竟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着她这个预备跑路的替身,说着如此荒谬、如此……不合时宜的话? 她试图挣扎,哪怕只是细微地动一下肩膀,但那箍在她背后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唔……”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哼。 这声细微的呜咽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殷昼身上。他猛地松开了些许力道,但双手仍牢牢握着她的肩膀,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死死锁住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疼?”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云薇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依旧是一片浆糊。她该回答什么?承认疼,然后呢?等着他或许会因为这份“冒犯”而勃然大怒? 然而,殷昼并没有等她的回答。他的目光像是黏在了她的脸上,从她因惊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到没有血色的唇瓣,仔仔细细地巡梭,那眼神贪婪而专注,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癫狂的确认。 “是你……”他喃喃自语,指尖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猛地顿住,蜷缩了起来,仿佛怕这触碰会让她如同泡影般消失。 “这次……不会错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汹涌的浪潮似乎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惊的执拗,“朕不会再让你离开。”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巨大困惑中的云薇。 离开? 她当然要离开!留在这里,等着第三章被人做成人彘吗? 无论眼前这个男人是突然发了疯,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都无法改变她即将面临的剧情杀!这诡异的温情,比直接的暴戾更让她毛骨悚然! “陛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臣妾……臣妾只是……” 她该怎么解释这个包袱?深夜收拾细软,不是跑路还能是做什么? 殷昼的目光随着她的话,再次落到了那个掉落在两人脚边的包袱上。包裹散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金锭和几件璀璨的首饰。 他的眼神暗了暗,周身那股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息,瞬间又变得沉凝。 云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还是要问罪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殷昼只是沉默地看了那包袱片刻,然后,竟弯腰,亲手将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捡起,重新包好。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称得上笨拙,完全不像一个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倒像是个……生怕打碎什么珍贵物事的普通人。 他将包好的包袱递还到云薇面前。 云薇不敢接,只是惊恐地看着他。 殷昼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 “这些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不够。” “啊?”云薇彻底懵了。 “宫里库房,你看上什么,自己去取。”他看着她,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或者,告诉朕,朕让人给你送来。” “……”云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这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暴君发现妃子要跑,不但不生气,还要给她更多钱? “若是嫌宫里闷,”殷昼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让云薇觉得荒谬,“告诉朕,朕带你出宫走走。京郊别苑,江南行宫,都可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调:“只是,别再一个人……偷偷离开。”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砸在云薇心上。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复杂得让她完全无法解读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疲惫,有狂喜,有痛楚,唯独没有她预想中的杀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那个冷酷暴戾、对替身云嫔只有利用和厌弃的殷昼,怎么会…… 难道,她穿的,不是她看的那本书?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改变了? 殷昼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接包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他不再坚持将包袱塞给她,而是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然后,他向前一步。 云薇下意识地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冰冷的床沿,无处可退。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里因为刚才极致的恐惧而渗出的一点湿意。 他的指尖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烫。 那触感让云薇猛地一颤。 “累了,”殷昼看着她受惊的样子,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深沉的倦怠,“歇息吧。” 他说完,竟转身,走向那张属于帝王的、宽大而冰冷的龙床——原主的记忆里,他从未在此留宿过。 他极其自然地除去外袍和靴子,躺了下去,甚至往里侧挪了挪,空出了外侧的位置。 然后,他侧过头,看向依旧僵立在床边的云薇,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 “过来。” 不是命令的语气,却比任何命令都让云薇感到无措和……恐慌。 月光透过纱帐,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直直地望着她。 云薇站在原地,脚底像是生了根。 过去?和一个刚刚还想把她做成人彘(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忘了这回事)的暴君同床共枕? 不过去?违逆圣意,会不会立刻就被拖下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矮几上那个包袱,又飞快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跑,现在肯定是不成了。 殷昼将她的迟疑和那一眼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沉了沉,但终究没有发作。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 “云薇,过来。”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爱妃”,不是“云嫔”,是“云薇”。 云薇心头猛地一跳。原主的名字,和她现实世界的名字,一模一样。这也是她刚穿来时唯一的慰藉。 可此刻从这个暴君口中唤出,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而沉重的意味,仿佛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辗转了千百遍。 她看着床上那个姿态放松,眼神却牢牢锁住她的男人,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四肢百骸的冰冷,她挪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张龙床。 每靠近一步,都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终于,她走到了床边。 殷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云薇僵硬地脱去绣鞋,和衣躺了下去,尽可能地缩在床沿,背对着他,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床铺柔软,却让她如卧针毡。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侧的热度,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薇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久到她以为身后的人已经睡着了。 忽然,一条沉重的手臂横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后一带。 云薇的脊背瞬间撞进一个坚实滚烫的胸膛。 她浑身一僵,差点惊叫出声。 “别动。” 耳后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又异常清晰。 “让朕抱着。” 他的手臂收拢,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般的、悠长的叹息。 “这次……是真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乎真的睡着了。 可云薇却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那强健而规律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背脊。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驱散了夜的寒凉,却让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阵发冷。 三辈子? 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穿越而来的这个世界,这个本该在第三章就将她置于死地的暴君,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她的跑路大计,在经历了这完全超纲的一夜后,又该何去何从? 窗外,月色西沉,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了整座皇城。 第3章 碎镜 晨光熹微,透过明黄色的绡金帐幔,在云薇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早已醒了。 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身后是男人坚实滚烫的胸膛,横亘在腰间的手臂沉甸甸的,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禁锢在怀。他的呼吸平稳绵长,喷在她的后颈,带来一阵阵战栗。 这种亲密,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煎熬。 她是一枚被宣告废弃的棋子,本该在昨夜就彻底退场,如今却莫名成了暴君怀中不容挣脱的珍宝。这颠覆性的转变,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让她如坠冰窟,又似身在沸鼎。 “三辈子”……这三个字像鬼魅般在她脑中盘旋,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必须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天光渐亮,殿外开始传来宫人细微的走动声。搂着她的手臂动了一下,随即收紧,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她的存在。 云薇屏住呼吸。 殷昼醒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将脸埋在她颈后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睡意的喟叹。那姿态,亲昵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陛下……”云薇僵硬地开口,声音因紧绷而干涩,“该早朝了。” 她感觉到身后的身体微微一僵。 随即,他松开了手臂。 云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赤脚站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低着头,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敢看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静,专注,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却依旧拥有洞穿人心的力量。 殷昼坐起身,没有唤宫人伺候,自己动手穿上靴子,披上外袍。 “今日无事,免朝。”他淡淡地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云薇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免朝?书里的殷昼,虽被斥为暴君,但在政务上从未懈怠,甚至堪称勤勉。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的淡青。 “没睡好?”他问,指腹温热。 云薇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固定住下巴。 “臣妾……不敢。”她垂下眼睫。 “在朕身边,有何不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说吧,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机会! 云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臣妾……”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带着试探,而非恐惧,“臣妾昨夜……做了一个噩梦。” 殷昼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示意她说下去。 “梦见……臣妾被人做成了人彘,在一个巨大的酒瓮里……”她声音发颤,一半是演技,一半是回想起书中描写的真实恐惧,“臣妾好怕……陛下,臣妾会不会……真的落到那般下场?” 这是她最大胆的一次试探。直接触及了那最残酷的“原剧情”,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殷昼周身那股刚刚还存在的温和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戾气!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瞳孔深处翻涌起黑色的风暴,握着云薇下巴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让她感到了疼痛。 “谁?”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寒彻骨髓,“谁敢在你梦中如此放肆?!” 他的反应,不在云薇预料的任何一种。 没有心虚,没有回避,只有滔天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怒火。这怒火,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那个施加伤害的“存在”。 “是……是梦……”云薇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到了,声音更抖。 殷昼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某个遥远而血腥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那骇人的戾气才一点点被他强行压下,但眸底依旧残留着惊心动魄的余悸。 他松开她的下巴,转而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听着,”他望进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誓言意味,“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朕以殷氏皇族之血起誓,”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喑哑,“只要朕活着一日,这世间,无人能伤你分毫。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朕都会护你周全。”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偏执,那里面蕴含的力量几乎要让云薇相信,他真的有能力与整个命运为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宫女端着盥洗用具候在了门外。 这声响似乎惊扰了殷昼。他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烦躁与暴戾,仿佛任何可能打扰到他们相处的人或事,都罪该万死。 “滚!” 他头也未回,朝着殿门方向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 那声音并不算震耳,却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和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殿外瞬间响起一片慌乱的、远去的脚步声,顷刻间,周围再次死寂下来。 云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迁怒惊得浑身一颤。 殷昼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他眼底的暴戾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近乎无措的懊恼。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鸟。 “别怕,”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朕不是对你。”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沉默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 “上一次……是朕去晚了。” “上上一次……是朕认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带着一种刻入灵魂的疲惫和痛楚。 “这一次,不会了。”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朕抓住了,就不会再放手。” 云薇伏在他怀里,浑身冰冷。 上一次?上上一次? 那是不是……就是他所指的……前两辈子?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她”,又在那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一条生路,却仿佛无意中敲响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钟,听到了来自时间长河彼岸,那沉重而悲伤的回响。 她这枚本想逃离棋盘的棋子,似乎早已被卷入了一场远超她想象的、跨越了生死轮回的局中。 而那双将她紧紧箍住的手臂,既是守护,也是她无法挣脱的、最甜蜜也最危险的囚笼。 第4章 故痕 殷昼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云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上一次?上上一次?他认错了?他去晚了?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跨越三生的、惨烈而悲伤的故事轮廓。她不再是单纯的穿越者,她似乎成了一个巨大谜团的核心,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谜题。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沉重。 殷昼没有给她太多消化的时间。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失而复得”的激动与一种近乎病态的守护欲中。他免了早朝,接下来的整整三天,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云薇的寝宫里。 他批阅奏折,要她在一旁磨墨;他看书,要她坐在对面偶尔翻上一页;他甚至只是对着窗外出神,也要握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仿佛只有通过这切实的触感,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云薇像一个精致的人偶,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她不敢再轻易试探,那日他眼中瞬间迸发的戾气让她心有余悸。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试图从他偶尔的失神和那些不着边际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真相。 他看她的眼神,专注得令人窒息。但那目光又常常像是穿透了她,在追寻着一个更遥远、更模糊的影子。这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此刻的深情、偏执、甚至于是脆弱,或许都并非完全给予她这个来自异世的“云薇”,而是给那个他寻找了三辈子的“她”。 这感觉诡异又别扭。 第三天午后,宫人送来一碗新进贡的冰镇蜜瓜。殷昼亲自用银签叉起一块最中心、最甜糯的部分,自然地递到云薇唇边。 “尝尝,你以前……”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恍惚,随即改口,“……应该会喜欢。” 云薇顺从地张口吃了,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她却尝不出什么滋味。她捕捉到了他那瞬间的停顿和改口。 他原本想说什么? “你以前最爱吃这个”?那个“以前”,是属于谁的以前? 她垂下眼,假装被蜜瓜的凉意冰到,轻轻吸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殷昼眉头一蹙,迅速将手中的玉碗推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撤下去,往后此类寒凉之物,不许再送入殿中。” 他反应之大,让侍立的宫人吓得噗通跪地,连连称是。 云薇怔住了。这无关紧要的细节,他竟如此在意?这种过度的保护,不像是对一个妃嫔,更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稍有磕碰便会再次碎裂的稀世珍宝。 她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傍晚,殷昼被一份紧急军报请去了御书房。他终于离开了,寝殿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些许。 云薇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却一片纷乱。这三天,她像被困在一场华丽而真实的梦里,一个由殷昼的执念编织而成的梦。她必须找到一点证据,一点能让她确认自己是否清醒、确认这诡异处境根源的证据。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殷昼这几天偶尔会打开、取放书籍和私物的那个紫檀木嵌螺钿龙纹匣。 心跳骤然加速。 她知道这很冒险,但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 她走到匣子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匣子没有上锁——或许在他看来,这寝宫内的一切,连同她,都已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中,无需设防。 她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大多是些印章、闲章,还有几卷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画轴。她的目光掠过这些,最终被匣子最底层、一个用明黄色绸缎仔细包裹的、小小的物件吸引。 那东西的形状,不像玉玺,也不像任何文玩。 她咬了咬牙,伸手将其拿了出来。绸缎包裹得很紧,她一层层解开。 当最后一块绸布落下时,云薇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躺在掌心的,是一面女子常用的、巴掌大小的菱花形手持铜镜。做工极其精巧,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和绿松石,但镜身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像是被狠狠摔碎过,又被人用极大的耐心和技艺,一片片地重新拼接、粘合了起来。 碎裂的镜面,映照出她同样支离破碎的、惊骇的脸。 这面镜子……绝非宫中之物!至少,不是她现在这个“云嫔”身份该有的东西!原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它的存在! 而且,这镜子的样式,给她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 难道…… “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云薇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那面破碎的铜镜直直坠落! 完了! 她闭紧双眼,等待着那镜子再次粉身碎骨、以及殷昼雷霆震怒的声音。 预想中的碎裂声没有传来。 她颤抖着睁开眼,看见殷昼不知何时已来到她面前,正半跪在地上,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那面下坠的铜镜。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珍视。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看云薇,只是低着头,凝视着掌心那面破碎的镜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裂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情人的脸颊。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云薇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然而,殷昼并没有发怒。 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和……了然。 “你想起来了?”他轻声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的希望。 云薇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摇头。 她怎么可能会“想起来”? 看到她摇头,殷昼眼中那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自嘲般的笑意。 “是了……”他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回镜子上,“你怎么会想起来……每一次,你都忘得……一干二净。” 每一次?都忘了? 云薇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殷昼不再说话,只是将那面破碎的铜镜重新用明黄绸缎仔细包好,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他将其放回匣子最底层,合上盖子。 然后,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云薇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无奈,有历经千帆的疲惫,却唯独没有她预想中的杀意。 “没关系。” 他走上前,伸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又蜷缩了回去,最终只是拂过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这一次,我记得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背负一切的沉重。 “所有的痛,所有的债,所有的……来不及。都由朕来记着。”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出了寝殿。 云薇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许久,都无法动弹。 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夏末的微凉,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惊涛骇浪。 那面破碎的铜镜,和他最后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她穿越以来所有困惑的锁芯。 她不仅仅是一个误入书中的魂灵。 她似乎,是一个轮回中不断被遗忘、又不断被寻找的……主角。 而那个被视为暴君的男人,用他偏执而疯狂的方式,独自背负着跨越三生的记忆,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河里,一遍又一遍地打捞着她这片不断迷失的浮萍。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这双属于“云嫔”的、纤柔白皙的手。 这双手,在所谓的“上一世”,甚至“上上一世”,究竟曾做过什么?又曾经历过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想要逃命的旁观者了。 这个局,她已身在局中。 第5章 旧画 那场夜雨之后,云薇和殷昼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他依旧将她带在身边,看她的眼神依旧专注而深沉,但那种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急切和试探,悄然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仿佛在巨大痛苦中强行维持的平静。 他开始跟她讲一些零碎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旧事。 有时是御花园里某株不起眼的白梅,他会指着它说:“这株性子倔,去年大雪差点冻死,今年倒是开得更好。”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一种穿过时光的悠远。 有时是批阅奏折间歇,他会忽然提起:“江南的漕运,前朝……嗯,几年前整治过一番,如今看来,弊端又生。”他会在某个词上微妙地停顿,然后不着痕迹地改口。 云薇只是安静地听着,从不追问。她知道,这些碎片,或许都与他那沉重的“三辈子”有关。她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覆盖在历史尘埃上的泥土,不敢用力过猛,生怕碰碎了底下脆弱的遗迹。 她不再明目张胆地计划逃跑。并非放弃,而是她隐约感觉到,在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之前,盲目地逃,或许会落入另一个更可怕的结局。殷昼的偏执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成为她暂时的护身符,也可能在她触碰到底线时,将她彻底撕碎。 这天下午,殷昼在御书房接见几位重臣。云薇照例待在暖阁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多宝格上一个新出现的、上了锁的紫檀木长匣。 那匣子之前并未见过,样式古朴,锁扣是精致的鸾鸟合欢纹,与殷昼常用的龙纹截然不同。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藏着的东西,可能比那面破碎的铜镜更重要。 她的心怦怦直跳。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 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御书房那边隐约传来大臣们模糊的议论声,一时半会儿似乎不会结束。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多宝格前。锁很小,但看起来很牢固。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发间的一根素银簪子上。这是原主的东西,样式简单,簪尾细长而坚韧。 几乎没有犹豫,她拔下簪子,将尖细的簪尾探入锁孔。她的手心全是汗,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她在现代从未做过这种事,全凭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冥冥中的指引。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偶尔传来宫人经过的细微脚步声,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锁簧弹开了! 云薇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她迅速取下锁,屏住呼吸,轻轻掀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微微泛黄的画轴。 她将画轴取出,走到窗边明亮处,颤抖着,一点点展开。 画卷完全铺开的那一刻,云薇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画上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留仙裙,坐在一棵花开如雪的白梅树下,低头抚琴。侧脸的线条柔和优美,长发如瀑,身姿飘逸,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让云薇浑身冰凉的,不是女子那绝美的容貌和出尘的气质。 而是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和她此刻拥有的容貌,有八分相似! 一样的眉眼轮廓,一样的鼻梁唇形,只是画中女子的神态更加清冷疏离,眼神空灵,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而云薇自己,则多了几分属于现代灵魂的鲜活与……惶恐。 这就是……那位早逝的白月光? 不,不对! 如果只是白月光,殷昼看她的眼神,不该是那种历经毁灭与重生的、掺杂着痛楚与狂喜的复杂。那不仅仅是看一个替身,或者看一个挚爱那么简单。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画中女子的手腕上。 那里,用极其精细的笔触,描绘着一个小巧的、红色的、火焰形态的胎记! 云薇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下意识地撸起了宽大的宫装袖口。 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巧的、火焰形态的红色胎记,赫然映入眼帘! 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胎记!这是她穿越之后,这具身体才出现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 这画,画的不是白月光。 这画,画的……是“她”! 是殷昼口中,那个他找了三辈子的“她”! 那个胎记,就是铁证! 为什么她的脸会和画中人如此相似?为什么她身上会出现画中人才有的胎记?这究竟是诡异的巧合,还是……她根本就是…… 纷乱的思绪如同万马奔腾,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她死死盯着画中女子手腕上那一点刺目的红,仿佛能看到殷昼无数次凝视这画卷时,那痛苦而绝望的眼神。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比上一次更加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云薇手一抖,画卷差点脱手。她猛地转身,背靠着窗棂,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殷昼就站在暖阁入口处,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的疲惫。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手中展开的画轴,扫过她脸上无法掩饰的惊骇,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攥紧的、刚刚撸起袖口的左手手腕上。 那个火焰形的胎记,清晰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殷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危险,仿佛风暴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他没有质问,没有靠近。 他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她,看着那个胎记,眼神里翻涌着云薇完全无法理解的、巨大而汹涌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良久,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 “现在,你还要说……你不是‘她’吗?” 第6章 宫宴 画轴与胎记带来的冲击,如同在云薇脑中投下了一颗巨石,余波久久未平。 殷昼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他那句“你还要说……你不是‘她’吗?”像一句最终的审判,沉甸甸地压在云薇心头,让她连喘息都觉得困难。自那之后,他待她依旧,甚至更为细致,但那种无形的、仿佛知晓一切的掌控感,也愈发浓重。 云薇不再试图去翻找什么,她知道,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那个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真相”。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困在名为“过去”的蛛网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宫中筹备已久的中秋宫宴,到了。 这是云薇穿越以来,第一次正式在大型场合露面。按照“原剧情”,正是在这场宫宴上,“云嫔”会因为被贵妃柳如烟设计构陷,冲撞圣驾,从而拉开第三章被做成人彘的序幕。 死亡的倒计时,仿佛再次清晰地在她耳边滴答作响。即便殷昼的态度诡异,但“剧情”的力量,依旧让她感到恐惧。 赴宴前,她坐在镜前,看着宫人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华服美饰,与画中那个白梅树下抚琴的身影重叠又分离。手腕上的火焰胎记被一只宽大的赤金嵌宝镯子遮住,那是殷昼今早特意让人送来的。 “娘娘,今日宫宴,各宫娘娘和宗亲命妇都会到场,您定能艳压群芳。”大宫女一边为她簪上一支九凤衔珠步摇,一边笑着奉承。 云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艳压群芳?她只求能平安度过今夜,不要成为那个“芳魂早逝”的典型。 宴设在琼华殿,灯火璀璨,笙歌漫舞。当殷昼携着云薇的手,并肩走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惊羡,或嫉妒,或探究,或暗藏锋芒,齐刷刷地落在云薇身上。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尤其是坐在下首首位的那道目光。 云薇下意识地望过去,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温婉如秋水的眼眸。那是贵妃柳如烟。她穿着品红色的宫装,雍容华贵,容貌娇美,此刻正唇角微扬,向她举杯致意,姿态无可挑剔。 但云薇却从那看似温和的笑意底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是因为殷昼亲自携她入场?还是因为……她云薇,这个本该在此时已失圣心、岌岌可危的替身,不仅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甚至似乎更得圣眷? 殷昼仿佛对台下暗流汹涌的视线毫无所觉,他紧握着云薇的手,力道不容拒绝,牵着她径直走向最高处的主位。他的位置宽阔,他却没有让她如惯例般坐在稍下的席位,而是直接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侧。 这一个举动,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让台下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连侍立在旁的內监总管,眼皮都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伎们甩着长袖,翩跹起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盛世华章。 殷昼偶尔会侧头,低声与云薇说一两句话,或是将她多看了一眼的菜式示意宫人布到她盘中。他的举动自然亲昵,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云薇却如坐针毡,每一次他靠近,都能感受到来自柳如烟方向那愈发冰冷的注视。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柳如烟袅袅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御座之下,盈盈一拜。 “陛下,”她的声音柔美动听,“今日中秋佳节,臣妾见云妹妹风姿更胜往昔,心中欢喜。特敬妹妹一杯,恭祝妹妹圣眷永驻。” 她话音落下,身旁的宫女便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杯中酒液澄澈。 来了! 云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原主的记忆碎片和书中剧情瞬间涌入脑海——就是这杯酒!酒中被柳如烟做了手脚,原主饮下后不久便会“突发恶疾”,言行失当,甚至“不慎”打翻御前烛台,从而被定罪! 她下意识地看向殷昼。 殷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那杯酒,又落回到柳如烟身上。 柳如烟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笃定,仿佛认定了云薇不敢不喝,或者喝了之后,便会万劫不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杯酒上。 云薇指尖冰凉。她不能喝,可众目睽睽之下,贵妃亲自敬酒,她若拒绝,便是失仪大罪,同样给了柳如烟发作的借口。 进退维谷。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了她,端起了那只白玉酒杯。 是殷昼。 他拿着那杯酒,在指尖随意地转了转,目光却如同冰锥,直直刺向台下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柳如烟。 整个琼华殿,霎时间静得可怕。连乐师都似乎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奏乐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一丝惊愕。 殷昼没有看她,反而侧过头,对着云薇,用不大却足以让前排几人听清的声音,语气平淡无波: “爱妃近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说完,他手腕随意一倾,将那杯澄澈的酒液,尽数泼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嗤——” 酒液落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仿佛浇熄了所有暗涌的火星。 殷昼将空酒杯放回托盘,看也没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柳如烟,只对身旁的內监总管吩咐道: “贵妃醉了,送她回宫休息。” 没有质问,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仅仅一句“身子不适”,和一句“醉了”,便轻描淡写地,将她精心布置的杀局,碾得粉碎。 柳如烟难以置信地看着殷昼,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內监上前,“客气”而强硬地“请”离了席位。 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竟以这样一种绝对强势、甚至堪称羞辱的方式,被强行摁熄。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陛下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 云嫔,动不得。 云薇怔怔地看着殷昼平静的侧脸,看着他随手泼掉那杯可能致命的毒酒,看着他以最霸道的方式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她本该松一口气,本该感到庆幸。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如此熟练、如此理所当然地处理掉这场危机,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一股比面对柳如烟的毒计时更深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不仅仅是在保护她。 他更像是在……维护一件,不容任何人觊觎和破坏的,独属于他的所有物。 宫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在歌舞酒宴之上。 云薇坐在那里,周身被龙涎香的的气息包裹,却只觉得那华丽的琼华殿,比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加寒冷。 第7章 惊魇 宫宴最终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恭谨中结束了。 殷昼牵着云薇的手,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琼华殿。他没有乘坐御辇,只是摒退了左右,与她并肩走在漫长而寂静的宫道上。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夜风带着桂子的残香,拂过脸颊,却吹不散云薇心头的沉重。 她能感觉到殷昼握着她手的力道,不松不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侧脸在月色下显得轮廓分明,也格外冷硬。 方才在殿上,他维护她的姿态有多强势,此刻的沉默就有多令人不安。 “怕吗?”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 云薇指尖微颤,没有立刻回答。怕?她当然怕。怕柳如烟,更怕眼前这个心思难测、仿佛背负着三生记忆的男人。 “有朕在,无人能伤你。”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 这话像是在安抚,却让云薇心底那股寒意更甚。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那杯酒有问题,知道柳如烟的算计,他甚至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她就像一个被提前剧透了命运的演员,而殷昼,则是那个坐在台下,冷静地看着剧情按照他知晓的剧本上演,并在关键时刻出手拨正一切的……导演。 “陛下……”她斟酌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为何……是臣妾?”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为何偏偏是她?为何他认定她就是那个他寻找了三辈子的人?难道仅仅因为这张脸,和那个莫名出现的胎记? 殷昼脚步顿住,侧过头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眸深得像两口古井,倒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没有为何。”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描摹,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入灵魂深处,“只能是你。” 他的答案,依旧如同迷雾。 云薇的心沉了下去。她得不到真相,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份沉重而诡异的“专属”。 回到寝宫,气氛依旧压抑。殷昼似乎并无离开的打算,他像前几日一样,自然地留宿。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云薇僵硬地躺在床的外侧,背对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声。她紧闭着眼,却毫无睡意。白天宫宴的惊心动魄,画轴与胎记带来的困惑,以及殷昼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在她脑中交织盘旋,让她疲惫不堪,神经却紧绷如弦。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种极度的精神消耗下,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她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她感觉到刺骨的冰冷,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酒瓮之中,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她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所及,是扭曲晃动的、带着恶意笑意的模糊面孔。 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熊熊烈火灼烧着肌肤,浓烟呛入肺腑,她在一片火海中奔跑,身后是坍塌的梁柱和绝望的哭喊。一个身影在火海外焦急地呼喊,她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然后,是心口传来的、尖锐无比的剧痛。她低头,看到一截染血的剑尖从自己胸前透出。身后,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疯狂…… “不——!” 云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惧。 是梦……又是那个噩梦!但这一次,无比清晰,无比真实!那冰冷、那灼热、那利刃穿心的痛楚……仿佛都曾真实地在她身上发生过! “怎么了?” 身旁传来殷昼低沉而清醒的声音。他几乎是在她惊坐起的瞬间便已醒来,手臂下意识地揽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云薇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还沉浸在梦魇的余悸中,无法回应。 殷昼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黎明前的微光,看清了她惨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他眉头紧锁,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云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她抬起头,眼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声音破碎不堪: “酒瓮……好冷……还有火……好大的火……剑……心口好疼……” 她语无伦次,只是凭着本能,诉说着梦中那刻骨铭心的感受。 殷昼的身体,在她吐出这几个词的瞬间,骤然僵硬!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感到了疼痛。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在寂静的寝殿内异常清晰。黑暗中,云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瞬间迸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痛楚与暴戾! “谁?!”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一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毁天灭地的杀意,“是谁对你做的?!” 这一次,他的怒火不再像宫宴上那般内敛冰冷,而是如同喷发的火山,带着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疯狂! 云薇被他这剧烈的反应吓住了,剩余的哭诉卡在喉咙里。 殷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压下,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他松开钳制她的手,转而用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梦中的冰冷与恐惧。 “没事了……没事了……”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颤抖,“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他的安抚,与其说是给她的,不如说是给他自己的。 云薇伏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如同擂鼓般急促的心跳,能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轻颤。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 她梦到的……难道不是梦? 那冰冷刺骨的酒瓮,那灼热窒息的火海,那利刃穿心的剧痛……难道就是殷昼口中,那“上一世”,甚至“上上一世”……她所经历的……结局?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控,如此恐惧? 所以他才会说“他去晚了”,说他“认错了”?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让她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如果那些惨烈的死亡方式,就是她“前几世”的终结,那她这一世…… 殷昼似乎察觉到了她更深沉的恐惧,他将她拥得更紧,一遍又一遍地、偏执地在她耳边重复,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一次,朕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所有的痛,朕都记得……所有的债,朕都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血腥的誓言意味,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萦绕在空旷的寝殿里。 云薇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不再只是一个想要逃离剧情的穿越者。 她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在无尽轮回中不断惨死、又被强行找回的……悲剧主角。 而抱着她的这个男人,用他偏执疯狂的爱与记忆,为她,也为自己,构筑了一个看似坚固、实则摇摇欲坠的囚笼。 天,快亮了。 但云薇知道,她眼前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第8章 破茧 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之后,云薇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永久地改变了。 那些破碎而惨烈的梦境片段,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惊恐的、想要逃离既定命运的局外人。那些冰冷的酒瓮、灼人的烈火、穿心的利剑……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只是“原主的剧情”。 那是“她”曾经切实经历过的死亡。 殷昼那日的失控与痛楚,也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男人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祇,而是一个同样被困在轮回噩梦里、背负着三生血债与遗憾的囚徒。他的偏执,他的掌控,他近乎病态的守护,都源于那一次次失去的恐惧。 同情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凉和警醒。 依赖他的保护,就能打破这既定的宿命吗? 宫宴上,他能泼掉一杯毒酒;梦境里,他能拥着她给予安抚。可那制造毒酒的手,那引动梦魇的根源,依然潜藏在暗处。柳如烟今日失败了,明日呢?那无形的“剧情之力”呢?还有殷昼自己……他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 等待他人赐予的救赎,永远是脆弱不堪的。 真正的生路,不在殷昼的羽翼之下,而在她自己手中。 她必须挣脱——不仅挣脱柳如烟的陷害,挣脱那该死的“第三章”剧情,更要挣脱殷昼用记忆和执念为她编织的、名为“保护”的牢笼,挣脱这不断重复死亡结局的轮回宿命! 这个念头如同在心底燃起了一簇火苗,虽然微弱,却驱散了些许寒意,带来了久违的力量。 她开始变得“顺从”。 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带刺地警惕着殷昼的靠近,也不再被动地承受他的安排。她会在他批阅奏折时,安静地在一旁研墨,目光却不再空洞,而是悄然观察着他处理政务的习惯,倾听他与臣子(偶尔在殿外禀报时)的对话,记忆这个王朝的权力结构和潜在规则。 她会在殷昼用那种穿透时光的眼神凝视她时,适时地垂下眼,掩去眸中所有的思绪,只留下温顺的侧影。她开始偶尔,提出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要求。 “陛下,臣妾觉得殿中有些沉闷,想移植一株白梅到院里,可以吗?”她指着窗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模仿画中人的清冷向往。 殷昼看着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似乎透过她,看到了白梅树下抚琴的旧影。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准。朕让人将暖房里那株最好的玉蝶梅移来。” “臣妾近日翻阅古籍,对前朝旧事有些好奇,陛下……可否允臣妾去藏书阁走走?”她试探着,为自己争取一点有限的活动空间和信息来源。 殷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带着明显的戒备和一丝不悦。任何与“过去”相关的事物,似乎都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云薇立刻垂下头,轻声道:“若是不便,便算了。” 看着她这副“失落”的样子,殷昼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许。他最终妥协道:“让內监跟着,不可久留。” 云薇温顺地应下。她知道,这是一小步胜利。藏书阁,那里或许有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记载。 她甚至开始,极其谨慎地,接触殷昼身边的人——比如那个总是低眉顺目、却能在殷昼暴怒时让他稍稍冷静下来的老內监,福安。 她不再试图从殷昼口中套问关于“三辈子”的真相。那些血淋淋的过去,由他口中说出,只会加深他的执念和她的恐惧。她要自己去寻找拼图,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去厘清这混乱的棋局。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必须计算精准。她不能引起殷昼的怀疑,不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又要在这密不透风的掌控中,为自己撬开一丝缝隙。 偶尔,在深夜,当她从零星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感受到身旁男人即便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的禁锢时,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窒息感会再次袭来。但她不再只是无助地颤抖。她会悄悄调整呼吸,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 云薇,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是等待拯救的囚徒。你是你自己。你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自己。 活下去,不是作为“她”的替代品,而是作为云薇,活下去。 这一天,殷昼去了校场阅兵。云薇在福安的“陪同”下,来到了皇家藏书阁。 阁内光线微暗,弥漫着陈年墨香和书卷特有的气息。她避开那些明显记载宫廷秘闻或前朝历史的区域,只在外围的书架间流连,随手抽出一本地方志或山水游记,姿态闲适。 福安远远地站着,目光偶尔扫过,并未过多干涉。 云薇的心跳却微微加速。她的目标,是一本被随意放置在角落、书脊磨损严重的《异闻录》。这类杂书,通常不被重视,却可能保留一些官方正史不愿记载的、光怪陆离的传说。 她假装被一本花卉图谱吸引,慢慢挪动到那个角落,迅速将那本《异闻录》抽出,藏入袖中。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当她拿着那本花卉图谱,神色如常地走向福安,表示可以回去了时,老內监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洞悉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云薇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袖中的手,却紧紧握住了那本粗糙的书册。 回到寝宫,殷昼尚未回来。她借口乏了,屏退左右,独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 窗外,那株新移栽的玉蝶梅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姿态孤高,像极了画中模样。 云薇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袖中的《异闻录》。 书页泛黄,字迹模糊。她快速地翻阅着,跳过那些神鬼精怪的故事,直到某一页,她的目光骤然定格。 那一页的标题,赫然写着——《轮回蛊》。 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