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的自我修养》 第1章 毕业茫然前程断 毕业季,帝都建陵市的人才市场里,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哦不,并没有这些喜庆玩意儿。 有的只是黑压压的人头,和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由打印机墨粉、廉价香水、汗液、以及若有若无的脚臭、狐臭混合而成的、专属于应届生的、名为“压力”的毒气。 潘娉婷,芳龄二十三,应届大学毕业生一枚,此刻正挤在建陵的人才市场里,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进罐头里的、快要窒息的咸鱼。 “潘娉婷?” 招聘位上的HR扶了扶他那副闪着“睿智光芒”的金丝眼镜,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抖了抖手里那份单薄的简历,语气里充满了对潘娉婷大学四年居然只能浓缩出这么点东西的不可思议。 “你这个专业……‘古典文化遗产与现代化创新应用’?” 潘娉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标准化的、露出八颗牙齿的商务微笑: “是的,老师。我们专业主要致力于研究如何将优秀的古典文化精髓,与当代社会需求相结合,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她背诵着招生简章上的官方说辞,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说白了就是什么都学点皮毛,考古、民俗、历史、甚至哲学,结果就是什么都不精。出了校门后才发现,社会需要的是螺丝钉,而她把自己打磨成了万金油。 面试官“嗯”了一声,那声“嗯”拖得又长又意味深长,仿佛在说“这是什么鬼专业”。 他看着简历,跳过那可怜巴巴的实习经历和校园活动,目光最终定格在“籍贯”一栏:“昆吾市……白龙村?” “是的。”潘娉婷继续保持微笑,心里却已经开始播放凉凉。她已经知道,下一个问题大概率会是…… “白龙村……听说那边挺……传统的?好像还有些……民间信仰?”面试官斟酌着用词,眼神里却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仿佛在打量一个刚从某个与世隔绝的部落里走出来的珍稀物种。 来了来了! 潘娉婷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捶地咆哮了!她就知道!“蟠龙山神婆世家”这个隐形标签,就像狗皮膏药一样,哪怕她跑到帝都来读大学,也甩不掉! “呵呵,老师,那都是些以讹传讹的乡村八卦罢了。”潘娉婷干笑两声,试图用科学的铁拳粉碎一切封建迷信,“我们村山清水秀,主打民俗旅游和农家乐,村民们都积极响应号召,相信科学,崇尚文明新风气!” 她恨不得当场掏出手机给HR看白龙村村委会最新发布的“破除封建迷信,建设美丽乡村”的宣传稿。 HR不置可否地又“嗯”了一声,显然没信,但也没再追问。他将简历放在桌上的简历堆里,用那种潘娉婷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带着程式化的语气说:“好的,潘同学,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请先回去等通知吧。” “等通知”! 这三个字堪称当代汉语里最冷酷无情、最充满不确定性、最能让应届生求职者心脏骤停的词语之一。它就像一句温柔的诅咒,把你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让你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大概率是跳进绝望的深渊。 “谢谢老师。” 潘娉婷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起身,鞠躬,转身,离开。动作流畅,姿态优雅,一气呵成,如果忽略此刻她内心那只正在疯狂尖叫的土拨鼠的话。 走出那家公司的摊位,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刚才那十几分钟,简直比她大学四年每次跑完八百米体测还要消耗能量。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和她一样,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套裙或皱巴巴衬衫、脸上写着“我很便宜,快来雇我”的年轻面孔。 竞争? 那已经不是激烈了,那简直是惨烈!学校的招聘双选会、各种名企的宣讲会,她已经不指望了,没想到就连人才市场的招聘摊位都没她的份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拖着两条仿佛灌了铅的腿挤出人才市场的大门,毒辣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晒得她眼前发花。城市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车流喧嚣不息,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与这座城市的格格不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北门大小姐”五个大字。 按下接听键,母亲孙兰英那中气十足、带着点儿口音、穿透力极强的嗓音立刻炸响在耳边:“婷啊!面试得咋样啦?我跟你说,不成就算了!赶紧回家!妈刚给你卡里打了五千块钱,不够再说!城里消费高,别亏待了自己!这建陵城的工作有啥好找的?回家来,妈教你真本事!”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工作有啥好找的? 潘娉婷简直想对着手机翻个惊天大白眼。她亲爱的母亲大人,永远能用最朴素的语言,精准地打击到她身为一个应届毕业生最脆弱的神经。 “妈!我正在努力找呢,你别老说回家回家那套行不行?”潘娉婷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应。 她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她妈肯定是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某个前来“看事”的乡亲说着“你家灶台朝向不对冲了太岁”,一边还能气定神闲地给她打钱并发出“回家继承衣钵”的召唤。 “努力?努力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你那啥子专业,听着就不靠谱!”孙兰英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现代社会分工体系的深刻不信任,“赶紧的,买票回来!妈这两天接了个‘大活儿’,隔壁村儿老王家的牛丢了,悬赏这个数呢!” 母亲报出一个让她心头一跳的数字。 潘娉婷:“……” 她简直无力吐槽了。 找牛?这难道不应该是报警或者求助兽医站吗?为什么会上赶着去找神婆帮找啊?而且她妈那语气,仿佛不是去搞封建迷信,而是接了个价值百万的侦探项目! 挂断电话,潘娉婷看着手机屏幕上银行到账的短信提示,那串数字确实让她在炎炎夏日里感受到了一丝……物质的温暖。 但紧接着,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悲伤。 完了! 她潘娉婷,一个接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坚信科学能改变命运的大学生,难道最终的归宿,真的要靠“跳大神”来找牛找猪看风水吗? 这人生,唉,不提也罢! 悲愤交加之下,她冲进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根最贵的、带坚果的巧克力雪糕,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甜腻的冰凉暂时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 她一边嗦着雪糕,一边用手机APP查看着银行卡余额和最近的火车班次。 现实,是最伟大的哲学家,也是最强硬的说客。当你的钱包比脸还干净,当你的简历通通石沉大海,当你的房租即将到期……什么理想,什么专业对口,什么唯物主义战士的尊严,都会在“生存”这两个大字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在经历了又一轮投递简历如泥牛入海、面试邀请为零的绝望之后,潘娉婷终于,悲壮地,点下了“购买”按钮——一张从帝都建陵市返回昆吾市的单程高铁票。 坐在飞速行驶的高铁上,潘娉婷看着窗外。 现代化的都市景观迅速后退,逐渐被整齐的农田、绿油油的山坡和偶尔掠过的传统村落所取代。 景色还是熟悉的故乡模样,她的心境却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五彩斑斓地混杂着不甘、无奈、沮丧,还有一丝……近乡情怯?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别的小朋友在外面疯跑玩泥巴的时候,她可能正被她妈按在凳子上,观摩如何用一把糯米“驱邪”;别的同学在讨论动画片剧情的时候,她可能在被迫背诵那些佶屈聱牙完全听不懂的“请神咒”。 家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香火和草药混合的的味道;来找她妈的乡亲们,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烦恼——丢东西、夫妻不和、孩子夜啼、家宅不宁…… 而她妈,总能通过一番察言观色、连蒙带猜、外加一些听起来高深莫测的“指点”,通过请“神”上身的方式,把对方忽悠得……呃,是安抚得心服口服,最后奉上或多或少的“供金”。 潘娉婷为什么会给她妈备注“北门大小姐”,正是因为她妈对外宣称的,请上身的神,就是“北门大小姐”。 这名字······啧!竟然都有人信! 潘娉婷从小就是在这种“怪力乱神”的氛围里长大的叛逆者。她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离开村子,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逃离这种她认为是“愚昧落后”的环境。 她要拥抱科学,拥抱现代文明,她要证明,人生不应该由几句神神叨叨的话和几张鬼画符来决定。 然后,现实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这个坚信科学的“文化人”,混得还不如她那个“搞封建迷信”的妈!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昆吾南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高铁广播声打断了潘娉婷的思绪。她认命地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那个陪伴了她四年的、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行李箱。箱子里装着她的书本、她的梦想、和她最后的倔强。 走出高铁站,换乘班车,在崎岖的乡村公路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后,那个熟悉的路牌终于出现在眼前——白龙村。 夕阳给这个静谧的村庄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薄纱。远处蟠龙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温柔而神秘。 炊烟袅袅,狗吠鸡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抛开那些“神神鬼鬼”不谈,这里的景色确实能洗涤被城市喧嚣污染的心灵。 如果……如果不是她家老宅的方向,似乎总比其他人家上空多飘荡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带着檀香味的青烟的话。 潘娉婷拖着行李箱,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脚下发出“哒哒”的轻响。有相熟的村民看到她,热情地打招呼:“哟!婷婷回来啦!大学毕业了吧?以后有啥打算?是不是要留在城里大公司工作啦?” 潘娉婷只能继续维持她那已经快要僵硬的笑容,含糊地应付:“呵呵,李婶好,回来看看,还没定呢……” 大公司?她看她是快要回家当“大仙”了! 终于,那栋熟悉的两层砖房出现在眼前。比起周围那些贴着亮白瓷砖、装修一新的小楼,潘家老宅显得有几分古朴,甚至陈旧。 院墙上爬满了青藤,木制的大门颜色深暗,透着一股岁月沉淀,或者说,烟火熏燎出来的沧桑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那专属于她家的、深入骨髓的香火味儿,然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堂屋里,母亲孙兰英正背对着她,坐在那张被磨得油光发亮的八仙桌旁。 桌上摊着一堆黄纸、朱砂碗和几支毛笔。她妈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棉布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此刻正微微俯身,手腕悬空,笔走龙蛇——哦不,是笔走鬼蛇地在鬼画符。 那专注的神情,那流畅的笔触,那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她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大神婆呢。 听到开门声,孙兰英头也没回,只是手下微微一顿,语气平淡无波地开口,精准地叫破了潘娉婷试图悄无声息溜回房间的企图:“回来了?箱子放墙角,别带进晦气。桌上有凉茶,自己倒。” 潘娉婷:“……” 得,在她妈眼里,她从城里带回来的最大特产可能就是“晦气”! 她乖乖放下行李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才感觉一路的燥热被压下去些许。 她瞥了一眼她妈刚刚画好的那张符,上面红色的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抽象派大师的杰作,她一个字……不,一个符号都看不懂。 “妈,你这画的又是啥符?招财的还是辟邪的?”潘娉婷忍不住嘴欠地问了一句。在她看来,这些符咒基本就分为这两大类,可以涵盖村民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精神需求。 孙兰英这才放下笔,慢悠悠地转过身,拿起旁边的一块湿布擦了擦手。 她打量了一下潘娉婷,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过,然后精准点评:“面色发青,眼底泛黑,眉心带煞,印堂发暗。你这是在外头碰壁不少,心气郁结,运势低迷啊。” 潘娉婷:“……” 她这明明是熬夜改简历、焦虑失眠、外加长时间坐高铁累造成的!跟运势有半毛钱关系吗?! “妈!我这是找工作找的!是现实问题!跟你那些玄乎的没关系!”潘娉婷试图反驳。 “现实问题?”孙兰英嗤笑一声,拿起桌上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现实就是你没找到工作,灰溜溜地回来了。现实就是你妈我,靠着这‘玄乎’的东西,把你从小学供到大学,没让你饿着一顿。” 潘娉婷再次语塞。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妈一句话就戳到了她的死穴。 “婷啊,”孙兰英语重心长,用蒲扇点了点她,“人呢,要认清现实。你那大学文凭,听着是光鲜,能当饭吃吗?不能。妈这手艺,听着是不咋地,但能让你活得舒坦。这世道,有时候啊,人需要的不是真相,是个念想,是个安慰。妈就是卖‘念想’和‘安慰’的,顺便赚点实在的。说的高大上一点,也是心理医生的一个分支。” 好家伙,她妈这自我定位,清晰得让人无法反驳! 简直堪称“乡村心理咨询及民俗文化表演艺术家”! “可是妈,这……这毕竟是骗……”潘娉婷最后的“人”字在她妈骤然锐利的眼神下,自动消音了。 “骗?”孙兰英眉毛一挑,“我骗谁了?我是不是告诉王婆她家鸡是被黄鼠狼叼走的?我是不是提醒李叔他孙子发烧得赶紧送医院?我是不是劝吵架的小两口互相体谅?我给的‘符水’是不是都是安神压惊的草药?我收的钱,是不是他们心甘情愿给的‘供金’?” 一连串的反问,砸得潘娉婷头晕眼花。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她妈的核心业务,貌似的确是“心理疏导” “生活经验指导” “中医药基础知识普及”,只不过外面套了一层“请神上身”的壳罢了? “再说了,”孙兰英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神秘的狡黠,“这行水深的很,有些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以为你妈能在这行当里立足几十年,光靠嘴皮子?” 潘娉婷心里不以为然。 不然呢?不就是靠观察入微、善于套话、懂点心理学嘛!还能有啥? 看着女儿那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孙兰英也不多解释,只是挥了挥蒲扇:“行了,别杵着了。去,把后院晾的草药收一收。明天早上,跟我出趟门,去给赵家看看他家的风水,说是最近老是睡不安稳。你跟着学学,怎么‘看事’。” 潘娉婷内心是拒绝的。 她一个堂堂大学生,明天要去学习如何装神弄鬼地看风水?这要是被同学们知道了,她这脸还要不要了? 但是……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三圈,看着母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摸摸自己干瘪的钱包,她最终还是悲愤地咽了回去。 “哦……”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像个被押赴刑场的囚犯,一步三挪地走向后院。 夜色彻底笼罩了白龙村。潘娉婷躺在自己的木床上,盯着窗外模糊的树影,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她的人生,真的要从此走上“神婆”这条不归路了吗?她的专业,她的理想,她的信仰……难道最终都要服务于“赵家为什么睡不好觉”这种玄学问题了吗?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充满绝望的呻吟。 “苍天啊……难道我潘娉婷的毕业论文,题目应该改成《论唯物主义者在神婆世家的自我修养》吗?!” 这注定是一个让潘娉婷失眠的夜晚。 第2章 白龙村协操母业 第二天一大早,潘娉婷是被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艾草、檀香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味道给硬生生熏醒的。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因为昨晚的辗转反侧而嗡嗡作响。抓过手机一看,才六点。 然而楼下堂屋里,已经传来了她母亲孙兰英那中气十足、抑扬顿挫、堪称“白龙村清晨限定BGM”的“工作音效”。 那是一种介于古老民谣吟唱和神秘咒语念叨之间的奇特语调,尾音拖得老长,伴随着偶尔“叮铃”一声清脆的铜铃撞击,在这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且有穿透力。 “唉……” 潘娉婷把脸埋进枕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绝望的叹息。 她知道,躲是躲不掉的。她亲爱的、自称“北门大小姐”附体的老母亲,已经准时上岗,开始为白龙村及周边地区的村民们、甚至是全国各地慕名前来的“看事人”排忧解难、驱邪避凶了。 等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磨磨蹭蹭地洗漱完,趿拉着那双印着卡通米老鼠、与这老宅氛围格格不入的拖鞋走下楼时,堂屋里的“晨间法事”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一个面色焦黄、眼带愁容的中年妇女正双手合十,对着孙兰英千恩万谢,那腰弯得都快成九十度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道被叠成精巧三角状的黄符,仿佛那是能救她于水火的灵丹妙药。 而端坐在八仙桌后的孙兰英,则是一脸“本仙已沟通北门大小姐、尽力而为,剩下的就看你个人造化”的高深莫测。 “行了,翠花,把这‘安神符’拿回去,压在孩子枕头底下,切记,三天之内不可移动,不可沾水。晚上睡觉前,再把我给你的那包草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擦身,重点是额头、胸口和脚心。” 孙兰英此刻维持着被北门大小姐附身的状态,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吩咐道,“最重要的一点,心要诚,别瞎想,更别在孩子面前念叨那些有的没的。” “哎!哎!记住了,都记住了!谢谢北门大小姐!太谢谢您了!”被称为翠花的妇女连声应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几乎是倒退着、小心翼翼地挪出了堂屋大门,仿佛生怕惊扰了此地的“仙气”。 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清晨微凉的空气和外界的光线稍稍隔绝。 刚才还萦绕在孙兰英周身的那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仙气”,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消散无踪。 她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然后扭头看见正杵在楼梯口、一脸“我是谁?我在看什么?”的潘娉婷,眉头一皱:“愣着干啥?跟个门神似的,过来收拾一下。桌子擦干净,香灰倒进那个瓦盆里。动作利索点,估摸着再过一会儿,赵家就该来人了。” 潘娉婷撇撇嘴,内心吐槽:得,从“待业青年”直接无缝切换成“神婆助理”了。 她认命地走过去,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一个喝剩的、底部还有点浑浊沉淀的符水碗,她忍不住凑近闻了闻,貌似就是甘草加点薄荷?一些散落的、带着特殊气味的香灰;还有几根用来“请神”的、此刻燃烧殆尽显得孤零零又有点凄凉的线香。 “妈,刚才那是村西头的王婶吧?她家小宝又咋了?上次不是刚来‘收过惊’吗?”潘娉婷一边用湿抹布擦拭着被香灰弄脏的桌面,一边忍不住好奇地打听。 毕竟,深入基层、了解村情动态,是每一位吃瓜……呃,是每一位返乡知识青年的本能。 “夜啼,睡不踏实,哼哼唧唧的,小脸都瘦了。”孙兰英坐到八仙桌旁的主位上,端起那个印着红色“奖”字、边沿已经有点磕碰的旧搪瓷缸,吹了吹气,喝了一大口茶汤,“去医院看了,抽血化验一套下来,医生说没啥大毛病,可能就是消化不太好,开了点益生菌。” 潘娉婷:“……” 她就知道!归根结底还是科学能解释的原因! “可惜屁用没有~”孙兰英猝不及防又杀了个回马枪。 “所以你就又给她画了道符,给了点安神的草药,再说了些安慰的话?”潘娉婷试图用自己理解的、建立在生物学和心理学基础上的“科学”来解构并翻译她母亲的整个“诊疗”过程。 “不然呢?” 孙兰英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大学真是白读了。 “难道要跟她讲婴幼儿肠道菌群平衡?讲睡眠周期的科学原理?讲心理暗示对小儿神经的影响?她听得懂吗?她信吗?就算听懂了一点,她能照着做吗?我直接告诉她,‘孩子是白天玩疯了,魂魄有点不稳,晚上被路过的小鬼惊着了’,给个具体、形象、她能理解的‘病因’,再给个简单易操作、带着神秘力量的‘解决法子’,她心里那块大石头‘哐当’一下就落地了,这心一定,孩子自然就安生了。这就叫‘话疗’加‘药疗’,双管齐下,对症下药!” 潘娉婷一时语塞,她发现自己再次在她妈这套看似荒诞实则自洽的“乡村综合诊疗体系”面前败下阵来。 不仅效率奇高,客户满意度还爆表!这找谁说理去? “你别以为这行当容易,”孙兰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用那把边缘磨得发亮的旧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风,又开始了她的晨间岗前培训。 “首先,也是最基础的,你得会‘看’。不是用你这双5.0的眼睛瞎看,是用心看。看人的脸色,是蜡黄还是惨白?是潮红还是铁青?看眼神,是惊慌失措还是忧愁满腹?是闪烁不定还是浑浊无神?看穿着打扮,是干净整洁还是邋里邋遢?衣服上有没有泥土、油渍?鞋子是不是沾着草籽?再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是急躁如火还是哀怨如丝?是逻辑混乱还是条理清晰?像刚才王婶,眼圈乌黑,说话跟放鞭炮似的,衣服袖口还沾着点新鲜的泥点,裤腿被露水打湿了半截。这说明啥?说明她心里急得像火烧,可能天没亮就跑去哪个山坳坳里找过‘偏方’或者拜过‘野神’了,没见效,这才又火急火燎地来找我。这时候,你给的法子就必须简单、直接、听起来立竿见影,让她觉得‘哎呦,仙姑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就有救了!’ 这心气儿一顺,问题就解决了一半了。” 潘娉婷听着听着,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这哪是乡村神婆入门啊?这分明是《微表情分析与犯罪心理》 《福尔摩斯观察术》 《本土化社会心理学》 《言语诱导与沟通技巧》的综合实践高级研修班呐! 这一套下来,可比她大学的课程要难得多了。果然,这神婆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她妈要是去开个职场培训,估计能成爆款! “其次,”孙兰英继续慢悠悠地传授着她的“核心商业机密”,“话术也是关键,但更重要的是‘留余地’。嘴上得有个把门的!什么‘保证药到病除’、‘绝对帮你找到’、‘百分百能升官发财’,那都是刚入行的愣头青、或者江湖骗子才敢说的蠢话!你得像泥鳅,滑不溜手。得多说‘心诚则灵’、‘尽力而为’、‘看你祖上积德多少’、‘还得看自身的运势’。这叫风险管控,懂不懂?事儿办成了,那是你法力高强,沟通天地;事儿万一没成,那是他们心不诚、祖宗业障太深、或者流年不利,跟你没半毛钱关系。这碗饭,才能吃得长久,吃得安稳。” 潘娉婷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这不就是现代企业管理和项目管理里最核心的 “预期管理” 和 “风险对冲” 吗?!她妈无师自通,把这套玩得炉火纯青了! “最后一点,”孙兰英压低了声音,用蒲扇半遮着脸,显得更加神秘,“这气场,这架势,得端足了!你自己都不信,怎么能让别人信?甭管心里怎么嘀咕,面上必须稳如泰山,眼神要笃定,动作要从容,说话要慢,要有分量,砸在地上能听个响儿。让人一看见你,就觉得……嗯,这大仙靠谱,有真本事!” 就在潘娉婷被她妈这一套套的“职业心得”砸得晕头转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上了个“假大学”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询问:“孙……孙仙姑在家吗?我是赵家村的赵建国,跟您约好的……” 孙兰英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倏然挺直,脸上那种闲话家常的随意也瞬间被一种淡然而又充满权威的神情取代。 她朝潘娉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好好看,好好学”,随即用一种平稳而清晰的嗓音应道:“在,进来吧。” 潘娉婷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导师拎到手术台边上的实习医生,心里一边疯狂呐喊着“我不要学这个!”,一边却又该死地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默默找了个靠近墙角、不显眼但又视野绝佳的位置,把自己塞了进去,准备全程观摩这场“乡村魔幻现实主义诊疗实录”。 来的是一对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的中年夫妻。 男的叫赵建国,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没洗净的黑色机油,一身蓝色的旧工装洗得发白,典型的长年从事体力劳动的模样。 女的叫王桂芬,脸上布满了生活操劳的痕迹,衣服虽然干净,但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被人揍过两拳。 两人眉宇间都锁着深深的焦虑和疲惫,一看就是长期被某种困扰折磨得不轻。 “仙姑!可算是见到您了!我们……我们这心里实在是没着落了!”赵建国一进门,也顾不上客套,直接就带着哭腔开了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们家这半个月,真是邪了门了!一到晚上,那叫一个折磨人啊!睡得好好的,不是听见墙根底下有‘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走路的声音,就是觉得床边站着个黑影,凉飕飕的!可等你一个激灵吓醒了,赶紧开灯,屋里又啥都没有!静得吓人!天天这么折腾,别说睡觉了,魂儿都快吓飞了!您看看我们这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了!去镇上的卫生院看了好几趟,医生翻来覆去就说那是神经衰弱,压力大,开了好些安眠药,吃的时候是能迷糊过去,可不吃就又回到老样子,还觉得浑身没劲,脑袋发昏!这……这根本就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孙兰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手指在八仙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赵建国和王桂芬的脸上、身上、甚至他们无意识的小动作上来回扫视,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信息。 她没有立刻插话,也没有给出任何判断,这种沉默反而营造出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气场。 潘娉婷也下意识地调动起她作为“高材生”的观察力。 嗯,确实是长期睡眠不足的典型特征。 看他们的穿着和手部细节,经济条件应该一般,可能从事机械维修或者类似的工作。王桂芬在说话时,手指一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是内心极度不安的表现。 等到赵建国一股脑儿地把苦水倒完,眼巴巴地望着她时,孙兰英才缓缓开口:“除了听到怪声,感觉有人,夜里可还做过什么特别的梦?或者,白天有没有觉得特别容易心慌、头晕?”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再仔细想想,家里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动过土?比如修灶、砌墙、挖坑?或者,有没有添置什么不常有的、尤其是别人送的旧家具、老物件?”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精准的开关,赵建国和王桂芬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王桂芬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哎呀!仙姑!您……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上个月,我娘家那个在省城收废品的堂兄弟回来,说是在城里收了个老式的梳妆台,木头是好木头,就是样式旧了点,他放着占地方,就问我要不要。我一看,确实挺结实,镜子也完好,觉得丢了怪可惜的,就给搬回来了,一直放在我们卧室的墙角里!用一块旧红布盖着呢!” 孙兰英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她站起身:“走吧,带我去你们卧室看看。” 于是一行人骑着电瓶车来到了不远处的赵家村,走进了赵家夫妇的卧室。 赵家的房子从外面看还算整齐,但一踏进卧室,潘娉婷就莫名觉得有一股压抑感,光线也比客厅暗淡不少,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卧室的窗户不大,还被一个高大的衣柜挡掉部分光线,使得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阴凉。而那个惹祸的梳妆台,就静静地矗立在离床不远的墙角,上面覆盖着一块已经有些破损的暗红色绒布,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孙兰英在卧室里缓缓踱步,先是看了看窗户的朝向和大小,又伸手感受了一下空气的流通,然后径直走到那个梳妆台前。 她伸出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台面,侧耳听了听声音,然后又摸了摸木质表面的纹理和温度,最后,她弯下腰,凑近了仔细查看梳妆台的背板和侧面,甚至试图去拉动那些抽屉。 潘娉婷心里嘀咕:这流程……怎么越看越像是古董鉴定或者家具质检? 突然,孙兰英在摸索梳妆台背部与墙面之间狭窄缝隙的动作顿住了。 她微微蹙起眉头,用手指在某处反复按压了几下,然后对一脸紧张的赵建国说:“赵老弟,来,帮个忙,咱俩把这梳妆台往外挪一点,我看看它紧贴墙的这面。” 赵建国连忙上前,和孙兰英一起,费力地将那沉重的梳妆台挪离了墙面大约十几公分。孙兰英凑近刚才她按压的位置,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查看。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梳妆台背板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里,慢慢地……拈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核桃大小、用一小块褪色红布紧紧包裹、形状不甚规则的小包裹! “嗬——!” 王桂芬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赵建国也是目瞪口呆,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潘娉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勒个去!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按她之前的推测,她妈最多就是通过心理暗示,把问题归结于梳妆台摆放位置不佳,或者建议他们扔掉旧物更新环境之类的。 这怎么……这怎么还带直接搜出“实体证据”来的?! 而且,这玩意儿看起来还挺邪乎! 孙兰英面色凝重,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极其不祥之物。 她走到卧室中央光线稍亮的地方,示意赵建国搬来个凳子,将那小包裹放在凳面上,然后极其小心地、一层一层地,解开了那块已经有些发黑发硬的红布。 当红布被彻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时,王桂芬直接“嗷”一嗓子,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连赵建国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只见那红布中央,赫然是一小撮缠绕得紧紧的、干枯发黑的头发!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团头发里面,还混杂着几片细小、干瘪、颜色晦暗的鸟类羽毛,以及一两片像是某种昆虫翅膀的碎片!整个小包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 “这……这……这是哪个天杀的啊!往我家塞这缺德玩意儿?!”赵建国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 孙兰英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垫着手,拿起那个小包仔细端详了片刻,才沉声道:“看来是了。有人在这梳妆台里做了手脚,塞了这阴煞之物。这东西带着极强的怨气,日夜对着你们卧床,干扰心神,你们能睡得安稳才怪。时间长了,怕是要出大问题。” “仙姑!仙姑!您可得救救我们啊!这……这可咋办啊!”王桂芬哭着就要跪下,被孙兰英一把扶住。 “无妨,既然找到了根源,就好办。”孙兰英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镇定与从容,“这种东西,必须用至阳至刚之法彻底净化处理,以绝后患。婷婷,把我包里,画着金边的那张‘净宅化煞符’拿来。” 还处在巨大震惊和世界观动摇中的潘娉婷,听到点名,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她妈那个神奇的、仿佛哆啦A梦口袋般的布包里翻找起来,果然找到了一张边缘用金粉勾勒了复杂纹路的符纸,赶紧递了过去。 孙兰英接过符纸,没有像电影里那样脚踏罡步、口念咒语,而是非常务实地下达了指令:“赵老弟,去找个旧铁盆,最好是以前杀猪用过的,再拿一瓶度数高的白酒,没有白酒,工业酒精也行。” 赵建国和王桂芬此刻对孙兰英已是奉若神明,闻言立刻分头行动,很快就把东西备齐了。 孙兰英指挥赵建国将铁盆放在院子中央通风的地方,然后她亲自将那张看起来就比普通符纸“高级”不少的金边符纸,连同那个用红布包裹的诡异头发羽毛包,一起放进了铁盆里。她打开那瓶廉价的高度白酒,均匀地淋在符纸和布包上,直到完全浸透。 “都退开些!”她大声吩咐了一句,然后从容地划燃一根火柴,手腕一抖,扔进了铁盆。 “轰——!” 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老高,带着一股强烈的酒精味和一种难以描述的、像是毛发和羽毛燃烧时产生的特殊焦糊味。 孙兰英就站在盆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火焰熊熊燃烧,直到它们彻底化为一小堆灰烬。 待火焰完全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孙兰英才转身,对一脸敬畏的赵家夫妇说:“好了,这‘阴煞’之源已经烧化了。这梳妆台,我建议你们也别留了,找个太阳足的地方,劈了当柴烧,彻底干净。要是实在舍不得,就里里外外、每一个缝隙都用桃树枝泡的水擦洗三遍,然后搬到院子里暴晒七天,一天也不能少。今晚,你们应该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赵建国和王桂芬看着盆里那堆灰烬,又看看一脸淡然的孙兰英,脸上的表情慢慢转变成了无比的信服和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谢谢仙姑!您真是活神仙啊!救了我们全家了!”赵建国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红包,看那厚度,远超寻常“供金”,硬塞到了孙兰英手里。 “这点心意,您千万要收下!您要是不收,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孙兰英倒是没怎么推辞,只是象征性地客气了一句“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么客气”,便坦然地将那个厚厚的红包接了过来,随手放进了自己宽大的衣衫口袋里,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收下了一棵白菜。 回程的路上,潘娉婷坐在电瓶车后座上,处于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恍惚状态。 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从梳妆台里找出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头发羽毛包,以及它被火焰吞噬的画面。 这一切,似乎都远远超出了她原本对神婆的认知。 她终于忍不住,凑近她妈,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妈,你跟我交个底。那头发,真不是你为了增加可信度,偷偷塞进去的?” 孙兰英靠边停下电瓶车,扭过头看着潘娉婷,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情绪,有无奈,有失望,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叹了口气:“你妈我虽然靠这个吃饭,但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往人家家里塞那种晦气东西,伤阴德的事,我不干。我也没那未卜先知的本事,算准了他们家有那梳妆台,提前去布置。” “那……那怎么就这么巧,你一找就……”潘娉婷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是巧,”孙兰英打断她,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始终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蟠龙山,语气变得悠远而深沉,“干这行年头久了,经的事儿多了,你就会对某些‘不对劲’的东西,产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一进那卧室,我就觉得气闷、心头发沉,尤其是靠近那个梳妆台的时候,那种阴冷的感觉更明显。我之所以会去找,是因为我清楚,那种老式的、做工复杂的旧家具,是最容易被人动手脚的。至于里面真的藏着那种玩意儿……”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转而深深地看着潘娉婷,那眼神仿佛要透过她的身体直达灵魂:“婷啊,这世上的人和事,远比书本上写的要复杂得多。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潘娉婷心里猛地一沉,她妈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 晚上,潘娉婷帮着孙兰英清点今天的收入。 当那个厚厚的红包被打开,里面崭新的一叠百元大钞被摊在桌上时,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数目,几乎相当于她在帝都实习时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再加上早上王婶和其他零散村民给的“供金”,这一天下来,她妈这“无本买卖”的进账,简直惊人! 孙兰英一边熟练地将钞票按面额分类、叠放整齐,一边用余光瞟着明显有些心神不定的女儿,“看见了吧?纸上谈兵的知识,不一定能立刻变成你碗里的饭。但能实实在在解决别人火烧眉毛的烦恼,就能。” 若是昨天,潘娉婷肯定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反驳。 但此刻,她看着桌上那叠刺眼的红色钞票,回想起母亲那句“人心比鬼怪复杂”的言语,所有反驳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个年深日久的划痕,过了好半晌,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