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凰:陛下的罪爱》 第1章 投胎是个技术活 我,林微,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信条是“男人当自强”,结果一脚踩空摔下楼梯,再睁眼,看到的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一张张放大的、充满惊叹与狂喜的……女人的脸。 “哎呦!我的宝贝金孙!瞧瞧这眉眼,这俊的!”一个身着繁复锦袍、气场强大的老妇人将我小心翼翼抱起,力道却不容置疑。后来我知道,这位是我此生的祖母,林老夫人,出身于清河崔氏,是家族嫡女。崔氏乃百年清流门阀之首,以诗礼传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在士林中拥有无可比拟的声望。而在我祖母旁边稍显年轻,按耐不住想要抱我的女子便是我的母亲,当朝丞相,文臣之首,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父亲您快看,弟弟在看我呢!”一个约莫七八岁,身着利落骑射服的女孩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的三姐,未来的少年将军苗子。 “是啊,盼了这么多年,我们林家终于有位小公子了!”旁边握着我的手,眼含热泪的美男子,是我父亲,已故老将军的独子,以温婉贤淑、容貌昳丽闻名京城。 我被裹在柔软无比的襁褓里,接受着来自母亲(丞相)、三位姐姐(各个文武双全)、父亲以及一众女性亲眷的围观和赞美,脑子一片混沌。 消化了几天,我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我投胎了,投到了一个平行古代世界。但这里的性别角色,跟我上辈子完全调了个个儿! 女子身强体健,外出建功立业,养家糊口;男子则体态相对纤细,主内,讲究容貌德行,学习琴棋书画,以温顺娴静为美。而我,林家唯一的男丁,从出生起,就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宠爱与期望。用我祖母的话说:“我们林家儿郎,就只需平安喜乐便好。” 我:“……” 感情我这投胎技术,点在了“躺赢”上? 第2章 不合时宜的“骑士精神” 在蜜罐里泡着长大,我成了京城有名的“林家玉郎”。得益于上辈子的记忆,我学什么都快,诗词歌赋一点就通,容貌更是随了我那美人父亲,小小年纪便初现风华。家人们将我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我受一点委屈。 但我骨子里终究是个现代男人。看着女子们在外拼搏,偶尔见到那些身份低微或因各种原因被欺凌的女子,我总忍不住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 尤其是在宫里举办的某次宴会上,我看到了那个总是躲在角落,衣着朴素,被其他皇女、甚至有些得势的宫侍欺负的三皇女——凤临月。 她生得瘦小,在一群或英武或骄纵的皇女中显得格格不入。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像浸了水的墨玉,偶尔抬眼看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一次,我看到大皇女身边的伴读故意将她推倒在地,嘲笑她克父失宠。我脑子一热,冲过去扶起她,对着那几个比我还高半头的女孩斥道:“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那几个女孩碍于我的身份,悻悻走了。凤临月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低声道:“多谢林公子。” 从那以后,我似乎成了她的“隐形保护伞”。只要看到她被欺负,总会忍不住站出来说几句,或者悄悄给她塞些点心药物。我知道这行为在这个世界看来可能有些“出格”,甚至“多管闲事”,但看着一个女孩子(在我认知里)被如此对待,我那点可笑的“骑士精神”就按捺不住。 改变一切的,是那个寒冷的冬日。 第3章 湖心暖壶与情根深种 几个顽劣的宗室女将凤临月逼到御花园结冰的湖边,推搡间,冰面破裂,她整个人跌入了刺骨的湖水中。 周围一片惊呼,却无人立刻下水。我知道,在这个世界,男子下水救人被视为极不得体,且有损清誉。 但那一刻,我什么也顾不上了。看着她在冰水里挣扎,脸色迅速变得青白,我甩开试图拉住我的侍从,纵身跳了下去。 湖水冰冷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我凭着上辈子会的几下狗刨,拼命游到她身边,抓住她冰冷的手,奋力往岸边拖。还好宫人反应不慢,很快将我们拉了上来。 我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被厚厚的裘毯裹住。凤临月被人抬走前,死死抓着我的衣袖,那双黑眸深深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感激,还有一种……我那时看不懂的灼热。 这次逞强的后果是严重的。我本就因为性别转换,身体不如这个世界本土男子强健(他们似乎天生更适应这种气候和角色),落水后更是元气大伤,染上了严重的寒症。 从此,药罐子成了我的标配,手炉暖壶四季不离。稍微受点凉就会咳嗽不止,脸色苍白。家人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将我护得愈发周密。 也是从那时起,凤临月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她依旧沉默寡言,但会在我必经之路“偶遇”,会默默记下我怕苦,偷偷塞给我蜜饯,会在无人注意时,用那种专注得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目光看着我。 我隐约感觉到她似乎对我生了情愫,但并未深想。在我规划里,这个世界女子为尊,三皇女势单力薄,远离权力中心,将来若能嫁给她,或许能过上与世无争、相对自由的生活。总比卷入那些血腥的皇位争斗要好。至少,她看起来是安全的。 第4章 指婚风波与暗流涌动 及冠之年将至,关于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不出所料,身为丞相独子,我成了各位皇女眼中联姻的香饽饽。 然而,一道旨意震惊朝野——陛下将我指婚给了大皇女凤临天,当今太女! 消息传来,我如坠冰窖。大皇女骄纵强势,野心勃勃,她的派系与四皇女、五皇女牢牢把持朝堂大半势力。嫁入东宫,意味着我将彻底卷入夺嫡的漩涡中心,这与我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初衷背道而驰。 父亲和姐姐们忧心忡忡,连祖母都眉头深锁。太女势大,这门婚事推拒不得。 就在我内心惶惑之际,凤临月找到了我。在丞相府后院的梅林中,她屏退左右,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不同于往日的锐利。 “林微,”她直呼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坚定,“不要嫁给她。” 我看着她,她身量已长开,虽依旧不及其他皇女魁梧,但眉宇间那份隐忍与锋芒已难以完全掩盖。 “三殿下,圣旨已下……”我苦笑着拢了拢怀里的暖手炉。 “我知道。”她打断我,目光灼灼,“但我想要你。从你跳下冰湖救我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此生定要护你周全,让你成为我最珍贵的宝贝。”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我,身上带着一丝清冷的梅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相信我,我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大皇姐能给你的,我将来都能给你;她给不了的,我也能!” 我怔住了,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势在必得,心中巨震。这是我一直以为需要庇护的小白兔,何时露出了獠牙? 龙生九女,各有所图。大皇女一派根深蒂固;三皇女凤临月看似势弱,却与残疾的二皇女、背景简单的六皇女结盟,隐成一股力量;而另一边,还有骁勇善战、父妃圣宠不衰的八皇女,带着七皇女、九皇女虎视眈眈。 我这才恍然,我以为的远离是非,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我看似选择了最平静的港湾,却不知这港湾之下,早已暗流汹涌,而我这只想避风的船,早已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凤临月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她的掌心温热而有力,声音带着蛊惑:“林微,帮我。也帮你自己。” 我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我苍白而惊愕的脸。手中的暖炉似乎也抵挡不住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 第5章 舞出白月光 及冠后,容貌彻底长开,却成了我一块隐秘的心病。 我继承了父亲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却又糅合了母亲林瑞岚那份清贵之气。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桃花眼潋滟生辉,眼尾微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慵懒与迷离。肌肤因常年不见强光与不经风霜,细腻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透着一种易碎的莹润感。 身量是高挑的,却因寒症与无法习武,显得异常清瘦纤细。肩背单薄,腰肢不盈一握,宽大的锦袍穿在我身上,风拂过时方能勾勒出几许惊心动魄的线条。我也曾偷偷羡慕过二姐那挺拔矫健的身姿,尝试过想按照上辈子的记忆锻炼一下,可惜稍一劳累便会引发咳疾,被祖母和母亲严令禁止,最终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这般的容貌风姿,在这个以男子柔美为尊的世界里,是顶尖的。每次外出,即便只是乘坐马车帘幕微掀,都能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有一次临时起了兴致,与凤临月一同漫步京城最繁华的街市,结果因围观者众,竟至道路堵塞,女子们痴迷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淹没,更有大胆者试图上前搭讪。自那以后,除非必要,出门必定戴上轻纱帷帽,将那惹祸的容颜遮掩起来。 凤临月曾说过,在她眼中,我的美是恩赐,她执起我冰凉的手,置于自己温热的掌心,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笃定:“阿微之美,如九天明月,清辉独耀。那些凡夫俗子,怎配窥见?” 话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占有欲,却也似藏着对我吸引力的无奈与骄傲。 我身边常跟着两名沉默寡言的青年,名为墨玉与青石。他们是林家自幼为我培养的侍男兼保镖,武功高强,性情沉稳,对我绝对忠诚。有他们在一旁,如同两尊无形的守护神,方能隔绝大部分狂蜂浪蝶。 既然武路不通,我便将精力投注于此世男子该学的“正道”上。得益于前世记忆带来的超强领悟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很快便冠绝京华。而其中最令我沉醉,也最能抒发胸中块垒的,便是舞蹈。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一时心血来潮,挥退了寻常伺候的仆人,只留墨玉与青石在门外守护。我换上了一声轻盈的广袖流云袍,解开发簪,任由墨色长发流泻肩头。 没有乐师,心中自有旋律。轻轻哼着一段空灵的调子,足尖一点,便翩然起舞。 起初动作舒缓,如云卷云舒。广袖轻扬,带起细微的风声,袍摆旋开如涟漪荡漾。 这个世界的我腰肢极软,后仰时似柳条拂水,折转间若游龙惊鸿。渐渐地,节奏加快,我的旋转越来越急,墨发与衣袂齐飞,仿佛要挣脱地心引力,化作一缕清风直上青云。 然而,这“急”之中,却毫无刚猛之力,只有一种极致柔韧带来的、惊心动魄的美。每一个回旋,每一次腾挪,都充满了流畅的韵律感,仿佛我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用身体作画,描绘一幅写意的山水,或是书写一首飘逸的诗词。 尤其当我纵身跃起,在空中短暂停留,衣袂飘飘如仙人临世时,那一种脆弱与灵动交织的矛盾感,达到了顶峰。此刻的我沉迷在自己舞出的世界,仿佛下一刻我就会羽化登仙。 就在这时,奉祖母之命前来丞相府商议要事、却被下人引至林微院外等候的凤临月,恰好透过未曾完全闭合的窗扉,看到了这惊世一幕。 她瞬间僵立在原地,呼吸停滞。 她见过宫廷教坊司最出色的舞郎表演,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它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技巧,甚至超越了“美”的范畴。那是一种灵魂的震颤,一种极致的、易碎的、却又无比强大的吸引力。舞动中的林微,仿佛在燃烧他自己短暂而璀璨的生命,每一个动作都在诉说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望与淡淡的哀愁。 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飞舞的尘埃都仿佛为他伴舞。她是战场上能挽强弓、驭烈马的皇女,此刻却觉得自己粗鄙不堪,生怕一丝声响都会惊扰了这月宫仙娥般的精灵。 她的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啸,一股强烈到无法形容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交织着席卷了她。她想将他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地方,又想将他此刻的模样烙印在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舞蹈终了,林微力竭,微微喘息着停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泛起薄红,更添艳色。他一抬眼,便对上了窗外凤临月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有烈焰在熊熊燃烧的眸子。 他心头一跳,有些赧然:“殿下……您何时来的?” 凤临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缓缓推开门,一步步走近,目光始终锁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她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拂去他额角的汗珠,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 “阿微……”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蕴含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此舞只应天上有。” 而见过此舞的你,也合该只属于我一人。 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灼热的眼神,已昭示了一切。从这一刻起,林微与他惊为天人的舞姿,便成了三皇女凤临月心中无可替代的朱砂痣,与必须牢牢握在手中的白月光。 第6章 风临月登上皇位后(中间争夺皇位剧情后期补上) 凤临月,不,如今该称陛下,终于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通往皇座的道路是由鲜血和白骨铺就的。大皇女兵败自刎,四皇女、五皇女被鸩杀;八皇女一派负隅顽抗,最终七皇女、九皇女战死沙场,八皇女本人被生擒,打入天牢,其父族——那位曾经宠冠后宫的君妃,也被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就连凤临月自己的阵营,二皇女因旧疾复发在这场鏖战中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溘然长逝;六皇女也在一次隐秘的刺杀中为救凤临月而重伤残疾,被迫远离朝堂。朝堂之上,曾经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血流成河。菜市口的血腥气,几个月都未曾散尽。而我,林微,这个曾经被家族捧在手心,被无数人艳羡的“林家玉郎”,如今却被她以“保护”之名,圈养在了这深宫最华美也最寂寞的牢笼里——凤栖宫。宫殿巍峨,雕梁画栋,四季如春,地龙烧得永远那么暖和,驱散了我骨子里的寒意。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美,比从前在丞相府时更胜十倍。她将天下间能找到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古籍孤本,流水似的送入我的宫中。可她不知道,我宁愿穿着粗布麻衣,能自由地走在市井之间,听一听人声喧哗。我身边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墨玉和青石依旧在,但他们变得更加沉默,如同真正的玉石。祖母林老夫人在我入宫后不久,便以年老体衰为由,带着无尽的担忧与无奈,告老还乡,离开了京城这片伤心地。 母亲林瑞岚虽仍居丞相之位,但新帝威势日重,君臣之间早已不复从前默契,她来看我时,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的忧色和欲言又止。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知道她爱我,用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占有的方式爱着我。她记得我怕苦,会亲自试了汤药的温度,将蜜饯喂到我唇边;她记得我怕冷,夜里总是将我冰冷的双脚拥在她温热的怀中,用她的体温来暖我。朝政再繁忙,她每晚必定会来凤栖宫,哪怕只是看着我入睡。可她也变得越来越陌生。朝堂上的杀伐果断,渐渐浸染到了她的骨子里。她眼神中的温情被越来越多的冰层覆盖,唯有在看向我时,才会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而偏执的疯狂。我们之间,开始有了分歧。我想为一些罪不及死的旧臣家眷求情,她却认为我妇人之仁;我想见见被幽禁的故人,她却觉得我藕断丝连。直到我提起了八皇女。那个曾经骁勇善战、明艳张扬,如今却被废去武功、囚禁在暗无天日水牢里的八皇女。我们自幼相识,虽立场不同,却也有一份总角之情。我知她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她麾下那些年幼无辜的皇嗣,还有那些只是听命行事的部将家眷……“临月,稚子何辜?能否……能否留八皇妹一条生路,将她终身囚禁也罢……”我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她却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生疼。那双凤眸里瞬间卷起了暴风雪:“你为她求情?林微,你告诉朕,你心里是不是还记挂着这个手下败将?还是说,你至今仍觉得,她比朕更值得你倾心?”我愕然地看着她,心一点点沉下去。在她眼里,任何为我求情的人,无论男女,都成了潜在的情敌。这份爱,太沉重,太窒息,也太……伤人了。 那天是她的万寿节,她的生辰。宫中大宴,普天同庆。我在凤栖宫都能听到前朝传来的隐隐丝竹与喧闹声。她没有勉强我出席那喧闹的场合,只让人送来了精致的御膳和一壶据说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 殿内烛火摇曳,将她带着醉意的身影拉得长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她身上的龙涎香与浓烈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步步逼近。 第7章 【第七章】 “阿微……”她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今日万寿,所有人都向朕俯首……可朕心里,只念着你。” 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凉坚硬的雕花殿柱,无路可退。“陛下,您醉了。臣侍唤人送醒酒汤来。”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袖中的手却已微微颤抖。 “醉?”她嗤笑一声,猛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瞬间痛白了脸。“朕没醉!朕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朕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朕!怨朕杀了那么多人,怨朕把你关在这金笼子里!甚至……还在为那个该死的凤临玥求情!” 她提到八皇女的名字时,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戾气,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没有!”我挣扎起来,试图甩开她的钳制,胸口因激动和恐惧开始隐隐作痛,“陛下,我只是觉得稚子无辜,罪不及孥……您先放开我!” 我的反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暴戾。她另一只手粗暴地揽住我的腰,将我更紧地压在殿柱上,冰冷的金龙刺绣硌得我生疼。那双曾经为我试药、为我暖手的修长手指,此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撕扯着我腰间玉带,探入层层叠叠的锦袍之内。 “放开?朕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她滚烫的唇带着酒气碾上我的脖颈,留下湿漉而疼痛的印记,如同野兽的标记,“你是我的!从你跳下冰湖救我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我的!谁也别想觊觎,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凤临月!你疯了!放开我!”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淹没了我,我拼命推拒着她如山般沉重的身躯,指甲无意中划过了她的脸颊。她吃痛,动作一顿,眼神变得更加幽暗可怕。 “疯?是,我是疯了!”她低吼着,轻而易举地将我挣扎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一只手牢牢扣住,另一只手则更加肆意地在我身上游走,所过之处,衣衫碎裂声刺耳地响起。“我就是被你逼疯的!你为什么要替别人求情?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乖乖地、完全地属于我?!” 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到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我看着她猩红的、充满占有欲的双眼,那里再也找不到半分从前的温情与克制,只有被权力和酒精无限放大的、**裸的**和掌控。 一瞬间,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力气。 失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血液,也冻僵了心脏。 第9章 【第九章】 在我意识彻底沉入深渊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她惊恐万状、带着哭腔的嘶喊: “阿微?!阿微你怎么了?!血……太医!快传太医——!” 那声音里,充满了毁灭过后,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这具破败的身体,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就随它去吧。 意识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抓住一丝光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细密的针,扎在我混沌的神经上。很熟悉……是青石。他总是比墨玉更情绪外露一些。 我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坠了铅。想抬手,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去示意他别哭了,却发现连凝聚这点力气的源泉都干涸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像一具被掏空、被打碎后勉强拼接起来的残破玩偶,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在叫嚣着剧痛和无力。喉咙干得冒火,尝试着想发出点声音,却只逸出一声破碎沙哑的气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公子?!” 抽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青石带着浓重鼻音、却又充满惊喜的呼喊。他猛地扑到床边,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声音都在发颤:“公子!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我艰难地眨了眨眼,视线模糊地聚焦,看到他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 “墨玉!墨玉!公子醒了!快!快去请太医!”青石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朝着殿外喊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而几乎就在我睁开眼,看清头顶熟悉的、属于凤栖宫承尘图案的同一时刻,殿外阴影处,一道如同融入墙壁的身影微动,无声地打了个手势。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第一时间传递了出去——林公子醒了。 【御书房·片刻之前】 凤临月正对着一份奏折发怔,朱笔悬在半空,墨迹几乎要滴落。她试图用繁重的政务麻痹自己,但那一夜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她记得自己酒醒后的惊骇。 烛火下,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的双眸下还挂着泪痕。原本细腻如玉的肌肤上,布满了她失控留下的青紫掐痕和暧昧红痕,尤其是手腕和腰际,触目惊心。而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那凌乱床单上,刺目的、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以及他身下持续渗出的、象征着不祥的温热…… 他像一朵被她亲手碾碎的花,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惊慌失措地嘶吼着传太医,记得太医来时那凝重又带着些许不赞同的眼神,记得她守在他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却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恐惧和悔恨如同毒蚁,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不敢来看他,怕看到他昏迷中依旧痛苦的眉眼,怕面对他那可能充满恨意的目光。可她更怕……怕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当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低声道“陛下,林公子醒了”时,凤临月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奏折上,染红了一大片字迹。 她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混合着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惶恐。 他醒了…… 她想去,立刻就去!想确认他真的没事,想触碰他,想……祈求他的原谅。 可是,脚步刚迈出,却又生生顿住。 她想起了他昏迷前那空洞绝望的眼神,想起了自己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行。此刻去,他会用什么眼神看她?是恨?是怕?还是……彻底的冷漠? 害怕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但想见他的**,终究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龙袍,像是要奔赴一场比任何朝会都更让她紧张的审判,抬步朝着凤栖宫的方向走去。 【凤栖宫内】 太医刚刚诊完脉,正小心翼翼地向我禀报,无非是“公子元气大伤,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再受刺激”之类的话。我闭着眼,懒得回应,只觉得累。 殿外传来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放缓却又难掩其沉重的力道。 守在床边的青石和刚刚回来的墨玉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警惕的护主幼兽,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了我的床前。 珠帘被猛地掀开,带起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凤临月的身影出现在内殿门口。 她似乎瘦了些,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往日里锐利威严的凤眸,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可见骨的愧疚,还有一丝……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 她的目光,越过墨玉和青石,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我睁开眼,平静地回望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四目相对。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呼唤: “阿微……” 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像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五脏六腑。我看着她站在不远处,那九五之尊的躯壳下,藏着一个我曾无比熟悉、甚至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的灵魂。 第10章 【第十章】 是爱的。这份认知像一枚深埋在废墟下的种子,即便周遭满是裂痕与尘埃,它依然固执地存在着。从冰湖初遇,到梅林定情,再到这漫长而血腥的皇权路上相互依偎……她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初的牵绊,最深的羁绊。看着她从备受欺凌的皇女走到如今,我比谁都清楚她隐忍下的坚韧,也比谁都明白她狠戾下的不安。 可这份爱,太沉重了。重到用我林家满门的担忧、用无数人的鲜血、用我这一身病骨来承载。 太医那句“若再动心费神,不到五年”的话,如同丧钟,在我空旷的心房里反复回响。五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在日复一日的忧思惊惧中,我真的能活到五年吗? 想想真是讽刺。我,一个来自现代,信奉独立自强的大好青年,竟也被这女尊世界的规则同化,变得这般多愁善感,困于情爱,困于这方寸牢笼。 也好。既然时日无多,既然挣脱不得,那这残存的生命,总该有点意义。 我不能改变她已铸下的杀孽,或许也无法扭转她根深蒂固的掌控欲,但至少……在我还能呼吸,还能在她身边说上几句话的时候,尽我所能,让她少造些杀孽,为这沾满血腥的王朝,稍稍减些罪恶。也算为我这荒诞的穿越人生,留下一点微末的、问心无愧的印记。 五年。就用这五年,陪着她,也……看着她。 思绪及此,胸口一阵熟悉的憋闷涌上,喉咙发痒,我忍不住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身下隐秘的伤痛和脆弱不堪的肺腑,直咳得眼前发黑,单薄的身子蜷缩起来,像秋风里最后一片颤抖的枯叶。 “阿微!” 她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床边,一把推开了试图上前喂水的青石,亲自将我小心翼翼地扶起,让我靠在她温热的怀里。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笨拙,一只手轻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竟比我这畏寒之人的手还要冰凉。 “太医!太医呢!”她朝着殿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止住咳嗽,无力地靠在她胸前,喘息微弱。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她低垂下来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心疼。 “没……没事。”我哑声开口,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力气,“老毛病了。” 她却不信,只是更紧地拥住我,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是朕不好……是朕的错……阿微,你别吓我……” 我闭上眼,感受着她怀抱的温度和那剧烈的心跳。 恨吗?或许有过。怨吗?定然是有的。 可此刻,感受着她的恐惧和悔意,听着她抛弃了“朕”的自称,变回那个只会在我面前示弱的“我”……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竟又可悲地生出一丝酸软的疼惜。 这条路,是我们一起选的。这结局,或许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既然只剩五年,那便……这样吧。 在她怀里,我轻轻合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只留下一片疲惫的、认命般的平静。 至少此刻,喧嚣暂歇,罪恶远遁,只有她急促的心跳,和我微弱的呼吸,在这冰冷的宫殿里,短暂地交织。 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日之后,凤临月待我愈发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裂痕的稀世瓷器。汤药膳食,她必先亲尝;宫中地龙烧得愈发旺盛,生怕有一丝寒气侵扰到我。她甚至下令,凤栖宫内不许大声喧哗,连宫女侍从走路都需垫着脚尖。 朝堂之上,她依旧雷厉风行,但那份赶尽杀绝的戾气,似乎悄然收敛了几分。偶尔有触怒龙颜者,在判决下达前,她总会下意识地看向坐在珠帘后、伴驾听政的我(这是她强行要求的,说是怕我闷)。每当此时,我只需微微蹙眉,或轻轻摇头,她虽面色不虞,却大多会压下即刻处死的命令,改为流放或囚禁。 她在努力地,笨拙地,试图弥补。我看在眼里,心中却只有一片悲凉的平静。五年之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我无法真正沉浸在这迟来的温柔里。 然而,我低估了一个帝王的掌控欲,尤其是关乎我性命的掌控。 她终究是寻了由头,私下召见了那位为我诊脉多年的老太医。我早有叮嘱,太医起初还战战兢兢地试图隐瞒,但在帝王那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若有半句虚言,诛你九族”的冰冷威胁下,老太医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吐露了实情。 “陛下恕罪!公子……公子年幼救陛下落水,寒邪入体,伤了根本……后来为救陛下再次受伤,更是雪上加霜……这些年来,忧思惊惧,郁结于心,已是耗损过度……加之……加之月前那场……身心俱损,油尽灯枯之兆啊!老臣……老臣无能,若好生将养,不过十年光景,若再有心绪波动、劳神费力之事……只怕……只怕熬不过五年啊!” “熬不过五年……”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了凤临月的天灵盖上。 她当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剧烈收缩,却又空洞得吓人。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麻木的、冰冷的躯壳。 “不可能……”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胡说八道!庸医!废物!” 她猛地一脚踹翻了眼前的御案,奏折、笔墨散落一地,状若疯癫。“给朕拖下去!关起来!”她指着瘫软的老太医,声音凄厉。 但咆哮过后,是更深、更沉的绝望。她比谁都清楚,那位老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医术最为精湛,也从不说谎。 五年……她倾尽所有,踏着尸山血海才得到的人,竟然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寿命?还是被她一手……摧残至此?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不!她绝不接受! 从那一刻起,一道加盖了玉玺的皇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全国各地,甚至通过秘密渠道传向了周边属国——遍寻天下神医,凡能治愈凤君(她已强行册封我为后)沉疴者,赏万金,封侯爵! 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明线暗线,如同梳子一般梳理着整个天下。她不相信只有五年,她固执地认为,这广袤的天地间,一定存在着某位隐世不出的神医,能够挽留她挚爱的生命。 终于,数月后,一则隐秘的消息传来:南疆云雾深山之中,疑似有一位避世不出的神医后人,医术通玄,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性情古怪,从不外出,需病家亲自上门求诊,且……缘者得治。 得到消息的凤临月,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朝政?交由心腹大臣暂理。风险?南疆路途遥远,并非完全太平。她的安危?与我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她立刻下旨,筹备南行。 第12章 【第十二章】 出发那日,规模并不盛大。明面上,只有三辆马车和数十名精悍的护卫。我所在的马车是特制的,内部宽敞得如同一个小房间,铺着厚厚的白虎皮褥,四壁裹着锦缎,车窗密闭,却留有巧妙的通气孔。车内固定着小巧的紫铜火盆,炭火正旺,烘得暖意融融。矮几上摆放着温药的暖盅和各色精细点心。 墨玉和青石一身利落短打,亲自在车内随侍。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却也带着一丝离开皇宫那座牢笼的希冀。 凤临月弃了帝王銮驾,与我同乘一车。她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在狐裘里,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我。 “阿微,我们去找神医,一定能治好你。”她在我耳边低语,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我靠在她怀里,虚弱地点点头,没有力气说话。 马车缓缓启动,尽管行驶得极其平稳,但轻微的颠簸依旧让我的五脏六腑如同移了位一般,闷痛不已。咳嗽声断断续续,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一天,往往就需要寻一处驿馆或干净的宅院休息一两天。我的身体太差,根本受不住连续赶路的辛劳。凤临月对此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切以我的舒适为准。 她亲自喂我吃药,替我擦拭身体,夜里紧紧抱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车队一路向南,明处护卫警惕,暗处,不知有多少暗卫在悄无声息地清除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前途未卜,希望渺茫。 但凤临月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神灼灼,仿佛要将所有绝望都燃烧殆尽,只余下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马车又一次缓缓停稳,这次是一处提前安排好的江南园林式别院,白墙黛瓦,清雅别致。 车帘被侍从恭敬地掀开,微凉的、带着水汽的南方空气渗入温暖的车厢。我下意识地往厚重的狐裘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凤临月率先利落地跳下马车,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难掩那份久居上位的冷冽气质。她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朝我伸出双手。 “来,阿微,我们到了。” 车厢外,别院门口侍立的下人、以及周围明里暗里的护卫,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过来。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落在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些许乌发的我身上,以及那个正准备将“他”抱下马车的尊贵女人身上。 尴尬瞬间爬满了心头。纵然在这个世界男子柔弱被视作常态,但我骨子里那份属于现代男性的自尊,还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被公主抱的场景里,感到了难堪。我将脸往柔软的皮毛里埋得更深,恨不得整个人都消失。 “我……我自己可以……”我微弱地抗议着,声音闷在狐裘里。 她仿佛没听见,手臂已经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我稳稳地抱了起来。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小心地避开了我所有可能不适的地方。我的重量对她而言,似乎轻若无物。 是啊,这个世界的女子,身体素质似乎天生就优越许多。她们筋骨强健,力量远超我上辈子认知中的女性。像凤临月这般自幼习武、经历过沙场洗礼的,抱起我这样一个病弱的男子,更是轻松得如同拈起一片羽毛。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之前一次尴尬的尝试。 那也是在途中一处驿站,她照例先下了车,然后回身伸手扶我。那时我自觉精神尚可,又实在厌倦了总是被抱来抱去,便想着自己下车。我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探出脚,试图去够那距离地面颇高的车辕。 然而,我高估了自己这具破败身体的平衡能力和腿部的力量。马车对我来说,实在太高了。脚刚沾地,一阵虚软无力感瞬间从脚底窜上,膝盖一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我心脏骤停。 “阿微!” 惊呼声中,一道玄色身影快如闪电,在我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前,猛地将我捞回了怀里。她的手臂箍得极紧,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你做什么!”她低头看我,脸色煞白,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眼底却满是未散去的恐慌,“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摔着了怎么办?!” 我惊魂未定地靠在她胸前,听着她急促的心跳,所有试图维持一点男子尊严的想法,在那实实在在的虚弱面前,被击得粉碎。 从那以后,她便再不允许我自行下车。无论我如何窘迫,如何将脸藏起,她都坚持亲自将我抱下、抱上马车,如同守护一件绝不容有失的稀世珍宝。 此刻,她抱着我,步伐沉稳地穿过别院精致的庭院。周围的视线在她冷冽的目光扫过后,纷纷敬畏地垂下。她浑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是微微低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这院子景致不错,我已让人备好了你爱的香茗和点心,我们在此多休整两日,可好?” 我闭着眼,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她微凉的衣襟上,心中五味杂陈。 这份无微不至的呵护,究竟是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而我这具连马车都需要人抱上抱下的身体,在这注定短暂的余生里,似乎也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只能任由她,抱着我,走向那未知的、或许充满希望,或许只是另一重绝望的远方。 第13章 【第十三章】 这处江南别院确实清幽,远离了京城的喧嚣与皇宫的压抑,连空气都带着竹林的清新和池荷的淡雅。许是心境稍宽,加上连日来的静养,我的身体竟难得地松快了些许,虽然依旧畏寒乏力,但那种蚀骨的沉疴感似乎减轻了一星半点。 晚膳用了一小碗熬得烂熟的燕窝粥,身上出了层薄汗,黏腻不适。我便起了沐浴的念头。这身子,平日里擦拭居多,真正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的机会并不多。 浴房是特意安排好的,地龙烧得极暖,隔绝了外间的寒意。巨大的柏木浴桶里,热水氤氲着草药淡淡的清香,是太医开的温经散寒的方子。墨玉和青石熟练地试了水温,替我褪去繁复的衣袍。 “公子,我们就在门外候着。”青石不放心地叮嘱。 “嗯,我想独自泡一会儿。”我挥挥手,将他们遣了出去。难得有片刻完全属于自己的宁静,我不想连沐浴都被人注视着。 浸入温热的水中,那恰到好处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全身,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舒服得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喟叹。热水漫过锁骨,我靠在光滑的桶壁上,闭上眼,任由水汽濡湿长睫,蒸腾着疲惫的神经。久病之下,肌肤似乎变得更加敏感,被热水一泡,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如同初绽桃花般的粉润光泽,衬着原本就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底色,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出一种脆弱而易碎的魅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传来墨玉和青石压低的行礼声:“陛……” 话音未落,浴房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我惊得睁开眼,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脑袋,带着几分慌乱望向来人。 是凤临月。 她显然是匆忙过来的,发髻微松,只着一身常穿的玄色便袍,腰间随意束着。她脸上原本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大约是听侍男说我泡了许久,怕水凉了我受寒。 然而,当她看清浴桶中的景象时,所有的话语和担忧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钉在了我裸露在水外的肩颈和那片被水汽蒸腾得泛着诱人粉色的肌肤上。水珠顺着我湿漉漉的墨发滑落,滚过纤细的脖颈,没入水下引人遐思的阴影里。 浴房里灯火朦胧,水汽缭绕,我蜷在木桶中,被她灼热的视线笼罩着,无处遁形。那目光里,有惊艳,有痴迷,更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深沉的**。 她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在寂静的只有水波轻响的房间里,清晰可闻。脸颊也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薄红,不知是被这满室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的心跳也骤然失序,砰砰直跳,既是因为猝不及防的暴露,也是因为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热度。我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试图遮掩更多,这个动作却仿佛刺激了她。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脚步有些滞涩。 “水……水可还热?”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紧绷的克制。 我胡乱地点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希望她快点离开。 她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又靠近了些,停在浴桶边,垂眸看着我。那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脸颊、脖颈、锁骨……所过之处,仿佛点燃了一簇簇细小的火苗。 “你……”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浸湿的发梢,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最终又隐忍地收了回去,紧紧握成了拳。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湿润温热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汹涌澎湃被强行压下几分,恢复了些许清明,但那份深埋的渴望,依旧在暗处灼灼燃烧。 “别泡太久,仔细头晕。”她最终只是哑声叮嘱了一句,然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快步离开了浴房,还细心地为我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我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整个人几乎虚脱地滑入水中,只留下剧烈的心跳和满室未散的、暧昧到极致的气息。 第14章 【第十四章】 在别院休养的几日,许是环境清幽,心神稍定,我咳疾发作的次数明显少了些,脸上也终于见了点久违的血色。凤临月看在眼里,紧锁的眉宇也舒展了几分,但那份深植于眼底的忧惧,却未曾真正散去。 这日午后,我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墨玉在一旁静静地烹茶,青石则在整理刚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几卷书简。 别院管事躬身进来,面色有些为难地禀报:“公子,本地知府赵大人携其正夫(注:此世界男子称谓)及公子在外求见,说是特来拜会,感谢贵人在此停留,为本地增辉。” 凤临月此刻正在隔壁书房处理密报。我本欲推辞,但转念一想,一直避而不见反而惹人猜疑,便示意请他们去前厅稍候。 在墨玉和青石的搀扶下,我披了件月白色的狐裘,慢慢踱至前厅。那赵知府是个四十余岁、面容精明的女子,见到我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她的正夫是一位打扮得体、风韵犹存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带着惯常的温顺,但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艳与恍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平整的衣襟,似乎想在我这个年轻的“贵人”面前维持最好的仪态。 而他们身旁的那位赵公子,约莫十七八岁,身穿一袭水蓝色绣兰草的锦袍,容貌姣好,算得上是当地有名的美男子。他原本带着些许好奇与隐隐的傲气,但在看清我面容和通身气质的瞬间,那点傲气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自惭形秽以及……难以掩饰的嫉妒。他粉嫩的唇微微张着,忘了合上,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一般,直勾勾地落在我脸上,直到他父亲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慌忙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带,再不敢直视我。 寒暄不过几句,那位赵公子似乎为了找回些场子,或是想吸引我的注意,他的注意力故意放在了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上,用手摩挲着,脸上重新挂起一丝刻意营造的得意。 “林公子久居京城,想必见多识广,”他声音带着点刻意拿捏的娇柔,“您瞧我这枚玉佩如何?前几日在城西猎场偶然拾得,看着不凡,连母亲和父亲都说怕是宫里的物件呢!” 他说着,竟将那玉佩解下,递到我面前。 那玉佩通体莹白,雕着繁复的云龙纹,玉质温润,更重要的是,玉佩一角刻着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月”字篆书——那是凤临月贴身之物,是她生父留下的遗物,她向来珍视,从不离身! 我心中猛地一沉。前几日凤临月确实曾微服去城西猎场散心…… 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我知道凤临月不会。她对我那份近乎疯魔的占有欲,决定了她的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这玉佩多半是她不慎遗失,被这赵公子捡了去。 理智如此清晰,可情感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看着赵公子那炫耀的、带着某种隐秘挑衅的眼神,想到这枚她视若生命的玉佩曾落在另一个对她可能抱有幻想的年轻男子手中……一股酸涩的闷气堵在胸口,让我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接过玉佩,指尖却微微发颤。只瞥了一眼,便递还回去,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确是块好玉。赵公子好运道。” 许是我过于平淡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赵公子有些讪讪,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母亲用眼神制止。 我又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端茶送客。 回到内室,我靠在榻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胸口闷得厉害,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公子,您别多想,陛下她……”青石急急地想安慰。 “我没事。”我打断他,闭上眼,“只是有些累,想静一静。” 我信她。可这份信任,无法完全抵消那瞬间袭来的、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委屈。 我不知道的是,前厅的动静,早有人禀报给了凤临月。 当她快步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我脸色苍白地靠在榻上,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阿微!”她立刻上前,伸手想探我的额头,语气焦急,“怎么了?是不是那家人惹你不快了?我这就……” “没有。”我偏开头,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依旧淡淡的,“只是累了。” 我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凤临月的心里。她太了解我了。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墨玉。墨玉不敢隐瞒,将赵公子炫耀玉佩之事说了出来。 凤临月听完,脸色瞬间铁青。她立刻伸手摸向自己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混账!”她勃然大怒,“竟敢拿着朕的东西到阿微面前……”她气得一时不知用什么词形容。 “临月。”我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一块玉佩而已,丢了便丢了,何必动怒。” 我这话本是劝解,听在她耳中,却更像是心灰意冷的疏离。 她猛地回头看我,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切的恐慌取代。她挥退旁人,几步走到榻前,蹲下身,紧紧抓住我冰凉的手。 “阿微,你信我!”她仰头望着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慌乱与急切,“那玉佩是我不小心遗失的!我根本不知道被那等蠢人捡了去!我心中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天地可鉴!你若不信,我即刻……” “我信。”我打断她,看着她因恐慌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中的那点芥蒂忽然就散了,只剩下无尽的酸楚。“我说了,我信你。” 可她似乎并不放心,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解释,语无伦次。 我叹了口气,终是不忍。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我没有不理你。”我放软了声音,“只是……有些累了,也有些……难过。”我终究还是承认了那瞬间的情绪。 听到我这句话,她仿佛才稍稍安心,将脸埋进我的掌心,声音闷闷地传来:“对不起,阿微,是我不好,是我粗心,让你难过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弄丢任何属于我们的东西,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来惹你伤心……” 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急切地寻求着原谅和保证。 我看着伏在榻边的她,这个在外杀伐决断、令人闻风丧胆的帝王,此刻却因为我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而惶恐不安。 信任或许无虞,可我们之间,早已堆砌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这枚小小的玉佩,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散去,湖底沉淀的,依旧是那份关于生命、自由与未来的,深沉的惘然。 第15章 【第十五章】 自那日玉佩风波后,凤临月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打扰我静养,赵知府一家更是被明里暗里警告,不得靠近别院半步。我身边伺候的人也被再次筛检,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百密一疏。 那日,我自觉精神尚可,又因连日困在院中有些气闷,便提出想去城外观音庙进香,为……也为远在京城的家人祈福。凤临月本不放心,但见我眼中难得的恳求,最终还是答应了,亲自点了最精锐的护卫,将寺庙内外把守得如同铁桶,并严令清场,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可我终究低估了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人所能使出的下作手段。那赵公子,不知是买通了下人,还是利用了其父知府的职权摸清了路线,竟在我上完香,由墨玉青石扶着从禅房出来,准备穿过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前往后院登车时,猛地从廊柱后闪了出来! 护卫立刻拔刀上前,将他拦住。 “林公子!林公子留步!”他高声喊着,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动和扭曲的快意,“我有几句话,关乎你的至亲之人,你难道不想听吗?” 至亲之人?我心中一紧,挥手止住了要将他就地拖走的护卫。凤临月封锁了所有京城来的消息,我已许久不知家中情况。 “赵公子,请讲。”我稳住心神,语气平淡。 他挣脱开护卫的钳制,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嫉妒和恶意的笑:“林公子在此养尊处优,受尽陛下恩宠,可曾想过京中家人近况?” 我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见我不为所动,语气更加尖刻:“也是,林公子如今眼里心里只有陛下一人,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的死活?只是不知,若林家二小姐林峥将军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得知她最疼爱的幼弟对她不闻不问,会是何等心寒?” 二姐?!天牢?! 我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二姐她……怎么会? “还有林丞相,”他继续说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世英名,如今却罢官在家,门庭冷落,想必也是拜您这位‘凤君’所赐吧?” 母亲……被罢官了? “你胡说!”青石忍不住厉声喝道。 “我胡说?”赵公子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得意,“谁人不知,林二将军的夫郎是逆王凤临玥侧夫的弟弟!林二将军不顾自身安危,在金銮殿上以军功和性命担保,恳求陛下饶恕其夫族家眷,触怒天颜,当场就被夺了兵权,打入天牢!林丞相教女无方,纵女为逆党求情,罢官已是陛下开恩!如今整个林家都被严密看管起来,消息封锁,就是怕您这位‘心尖儿’知道呢!”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二姐……那般英武飒爽、从小护着我的二姐,竟然在天牢里?母亲……一生为国操劳、位极人臣的母亲,竟被罢官囚禁?而我,竟一无所知,还在这里安然养病,甚至还为她祈福…… 我以为她只是怕我忧心,封锁消息。却没想到,这封锁的背后,竟是如此鲜血淋漓的真相!她一边对我极尽呵护,说着爱语,一边却将我的至亲推入深渊!她明知家人对我有多重要! 长草除根……是啊,她是帝王,她必须这么做。可她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不给我的家人留!甚至瞒着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强行将其咽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和脸上的平静。我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失态,不能流露出丝毫脆弱。 我看着他脸上那令人作呕的得意和嫉妒,缓缓开口,声音竟出乎意料的平稳,带着一丝冰冷的疏离:“说完了?” 赵公子一愣,似乎没料到我是这般反应。 “赵公子,”我继续道,目光扫过他,不带任何情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林家之事,不劳外人置喙。墨玉,青石,送赵公子出去。告诉外面的护卫,若再让不相干的人靠近,提头来见。”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墨玉和青石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请”走了还想说什么的赵公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周围只剩下自己人,我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身形猛地一晃,幸亏青石眼疾手快扶住。 “公子!” “回……回去。”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胸口血气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回到别院住处,屏退左右,只留下墨玉和青石。我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嗽起来,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住唇,再拿开时,上面已染上刺目的猩红。 “公子!”两个侍男吓得脸色煞白。 我摆摆手,示意无妨。身体上的痛苦,此刻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脑海里全是二姐带我骑马射箭的身影,是母亲严厉却暗藏关爱的目光,是祖母慈祥的笑容……她们如今身陷囹圄,而我,却被蒙在鼓里,如同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还在仇人的怀抱里寻求温暖? 内心一片荒凉,如同被冰雪覆盖的旷野。 凤临月……你瞒得我好苦!你的爱,难道就是建立在我至亲之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吗? 我知道,在她心里,皇权稳固高于一切,任何潜在威胁都必须清除。我也知道,她爱我,爱到偏执。可这份爱,太过自私,太过可怕。 往日那些温情,此刻回想起来,都带着一丝虚伪和残忍。 我不能倒下。 我必须救她们。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容颜,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如今……唯一的武器了。 这具她视若珍宝的破败身躯,这座她精心打造的金丝牢笼,或许,也能成为我反击的战场。 “准备一下,”我低声对墨玉和青石吩咐,声音带着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决绝,“我要见她。” 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屏退了墨玉和青石,独自坐在内室,等待着她的到来。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灼痛和冰冷的绝望。我知道家人的处境后,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 脚步声响起,急促而熟悉。凤临月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处理政务后的些许疲惫,但在看到我神色的瞬间,那疲惫化为了全然的警惕与不安。 “阿微?”她快步走近,声音放得极轻,“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适?”她伸手想碰触我的额头,却被我微微侧头避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那双深邃的、此刻写满担忧的凤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放了我二姐,复我母亲官职。还有……八皇女麾下那些无辜的家眷,充军流放都可,留他们一命。”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虚弱,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凤临月的心上。 她的脸色骤然变了。担忧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阴沉,以及一丝……被最亲近之人捅破秘密的狼狈与痛楚。她眼底风云变幻,有杀戮惯了的狠戾,有帝王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更多的,是看向我苍白面容时那无法掩饰的心碎与挣扎。 “阿微……你……”她喉头滚动,声音干涩,“你听谁胡言乱语?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需好好养病……” “我都知道了。”我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赵公子,都告诉我了。” 凤临月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是针对赵家,是针对所有让我知晓此事的人,或许……也包含了让她陷入如此两难境地的她自己。我几乎能听到她牙关紧咬的声音。 “长草除根……我知道。”我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帝王的冷酷算计,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但还是继续说道,“可他们是我的家人。那些家眷,大多是无辜妇孺。赶尽杀绝,有伤天和,亦非明君所为。” 她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她不能放,放了便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可她更不能不放……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知道了,他在求他,他用那样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在逼她! 我看懂了她的犹豫,她的挣扎,她的不甘。我知道,仅凭言语,无法撼动她根深蒂固的帝王心术和危机感。 是时候了。 我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与决绝。手指探向发间,轻而易举地抽出了那根唯一用来固定长发的、材质普通的白玉发钗。如云如瀑的乌黑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垂落在我单薄的肩头,衬得脸色愈发惨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即将破碎的美。 凤临月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然而,下一秒,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我将那发钗尖锐的一端,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左胸口的画面! “不——!阿微!!!” 那一声嘶吼几乎撕裂了她的喉咙。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带着一阵劲风,猛地扑过来,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劈在我的手腕上! “铛啷”一声脆响,玉钗落地,断成两截。 但钗尖已然没入了皮肉几分,鲜红的血珠瞬间沁透了月白色的衣袍,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刺目无比。 凤临月整个人都吓疯了。她一把将我死死搂进怀里,双臂箍得我几乎要窒息,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比我这个受伤的人抖得还要厉害。 “放了!放了!我都放了!!”她失控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崩溃,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我的颈窝,灼烫惊人,“你听见没有!我放!我这就下旨!二姐明天就出天牢!母亲官复原职!八皇女的家眷全部流放北疆,一个不杀!一个都不杀!!”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承诺来确认我还活着,来平息那几乎将她灵魂都撕裂的后怕。她紧紧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发间,一遍遍地哽咽低语:“别吓我……阿微……求你了,别这样吓我……我放,我都放……只要你没事……”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散乱的长发遮掩了脸上的所有表情。胸口被刺破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刺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底。 手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我赢了。 用她最恐惧的方式,赢得了家人的生机。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和她滚烫泪水也暖不过来的绝望。 我们之间,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以爱为名,互相折磨,直至两败俱伤。 第17章 【第十七章】 自那日以命相挟之后,我与凤临月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她待我愈发小心翼翼,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座州府的赵知府很快便被寻了由头罢官去职,一家老小不知被发配到了何处。我知道,这是她逆鳞被触后的必然反应,心中虽无多少同情,却也添了几分物伤其类的寒意。 车队再次启程,一路南下。许是心境愈发沉寂,我的身体时好时坏,行程更是慢了下来。凤临月不再像最初那般急切,一切以我的舒适为准。 这一日,我们抵达了江南另一座繁华大城——云州城。 有了前车之鉴,此次入城,凤临月决定乔装打扮。精锐护卫化整为零,分散四周。我们一行人扮作北上贩绸归来、家底颇丰的商队。我依旧戴着轻纱帷帽,被她和墨玉、青石严密护在中间。 云州城果然与别处不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往来行人中,虽仍是女子多为行商、力役之主,但男子的身影明显多了起来,且神态间少了几分常见的怯懦柔顺,多了些许从容。甚至能看到一些男子在店铺中招呼客人,或与女子同行交谈,姿态颇为自然。 我们落脚的地方,并非官驿,而是一家名为“文渊阁”的雅致客舍。这客舍与其说是客栈,更像是一处文人雅士聚集的交流之所。一进门,便闻到淡淡墨香与茶香,厅堂宽敞,布置清雅,墙上挂着不少字画,其中不乏笔力劲健、落款为男子之名者。堂内桌椅间,男女宾客皆有,或品茗对弈,或低声论辩,气氛融洽,并无太多男女大防的拘谨。 这氛围让我精神微微一振。自来到这个世界,我见惯了女子为尊、男子依附的景象,虽身为既得利益者,但骨子里那份现代灵魂始终感到些许不适与窒息。此地,倒让我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平等交流的气息。 即使隔着面纱,我们这一行人的出现,依旧吸引了诸多目光。凤临月虽作商人打扮,但那久居上位的冷冽气质与挺拔身姿难以完全掩盖。而我,即便遮掩了容貌,那份病弱之下沉淀的清华气度,以及身边明显是护卫的墨玉、青石,也足以引人侧目。 就在这时,客舍中央的木质小台上,那位气质温婉如玉的男掌柜笑着拍了拍手,朗声道:“诸位雅客,今日小店仍以‘日’为题,诗词歌赋、论辩清谈皆可,拔得头筹者,小店奉上‘云雾春茶’一斤,聊表心意。”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跃跃欲试。诗词唱和中,有两名年轻男子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 一人青衣素袍,身形清瘦,言辞犀利,引经据典,论“日”之煌煌,象征德政与律法,强调秩序与规则;另一人蓝衫飘逸,眉目疏朗,则反驳其过于严苛,大谈“日”之普照,象征仁爱与宽恕,认为律法之外应有温情。 两人你来我往,引得不听众频频点头,气氛热烈。他们的思维之敏捷,见解之独到,完全不似这个世界常见的、只知内帷妆扮、取悦女子的男子。他们身上,有一种我久违了的、属于独立思想的魅力。 我不由听得入了神,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对于平等交流的渴望被点燃了。在这个世界,我几乎找不到可以真正对话的同类。凤临月爱我,却更想掌控我;家人宠我,却难理解我内心深处的异世灵魂。 眼见二人的辩论暂告一段落,四周响起掌声。我鬼使神差地,轻轻掀开了帷帽的前纱,在凤临月略带惊讶的注视下,向前一步,声音虽因久病而微显虚弱,却清晰地说道: “二位公子高见,令人佩服。在下冒昧,窃以为日之德,不仅在煌煌立法,亦在煦煦生养。恰如治国,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方是长久之道。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我的突然加入,让那两位男子以及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尤其是在我掀开面纱的一角,露出小半张脸和那双因久病而显得格外清澈深邃的眼眸时,我清晰地看到那青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纯粹的惊艳与欣赏,而那蓝衫男子则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探究。 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没有这个世间男子常有的羞涩或嫉妒,也没有女子常见的占有或评估,更像是一种……对于同道中人的认可与好奇。 凤临月的手在我身后微微收紧,我能感觉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投注在我身上的、复杂难辨的视线。有担忧,有不悦,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恐慌。 但我不愿再理会。我看向那两位风采不凡的男子,心中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想认识他们。 第18章 【第十八章】 我的加入和话语,让场中静默了一瞬。 那青衣清瘦的男子率先回过神来,眼中惊艳未退,却已化为纯粹的欣赏,他拱手一礼,姿态洒脱:“在下柳云逸,一介寒门书生,兄台高见,切中肯綮,刚柔并济四字,实乃点睛之笔。” 那蓝衫疏朗的男子也笑着接口,目光清亮:“在下苏文瑾,家中经营一小书铺。兄台气度不凡,见解独到,令人心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他们态度磊落,言语间并无谄媚,只有对思想的碰撞的愉悦。这让我倍感舒适。我微微一笑,也拱手还礼,帷帽的轻纱随着动作微动:“在下林微,北地行商,途径宝地。” 我刻意模糊了来历,然后侧身,轻轻碰了碰一直沉默立于我身侧、气息微冷的凤临月,“这位是我的……内子,姓冯。” 我用了这个世间女子对外介绍自己正夫时常用的称谓,只是颠倒了性别。 凤临月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因我这声“内子”和主动的介绍,稍稍缓和了些许,但她依旧只是淡淡地朝柳、苏二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锐利如常,带着审视,尤其是在看到柳、苏二人落在我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时,她扣在我腰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许。 柳云逸与苏文瑾皆是心思通透之人,立刻感受到了这位“冯娘子”身上那股非同一般的气势以及隐隐的护食之意,两人相视一笑,并未多言,只是态度更加谦和自然。 我们四人便就着“日”这个主题,又聊了片刻。从诗词韵律谈到民生百态,虽观点时有不同,但气氛却颇为融洽。柳云逸思维缜密,苏文瑾性情豁达,与他们交谈,让我仿佛回到了前世与同学挚友畅谈的时光,久违的畅快感冲刷着胸中的郁结,连带着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我聊得投入,几乎忘了身体的疲惫,也暂时忽略了身边那人越来越低沉的气压。 直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我话音未落,便忍不住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身形微晃。 一直分神留意着我的凤临月立刻察觉,手臂稳稳地扶住我,先前那点因外人而起的醋意瞬间被担忧取代。“累了?”她低声问,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方才的精神振奋像是透支了本就稀薄的气力。但心中那份与人平等交流的畅快犹在,让我不忍立刻结束。我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要求离开,而是下意识地、带着依赖地,将身体的更多重量缓缓靠向身边这具始终为我提供支撑的、温热而坚实的身躯。 凤临月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些。她不再理会旁人,只专注地看着我,用掌心轻轻摩挲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 柳云逸和苏文瑾见状,立刻体贴地止住了话题。苏文瑾温声道:“林兄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为上,我等改日再叙不迟。” 我靠在凤临月肩上,歉意地对他们笑了笑,帷帽的轻纱拂过她的颈侧。意识因为疲惫和放松而逐渐模糊,耳边他们的告别声变得遥远,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冷冽与一丝药草的气息。 不知何时,我竟就这样靠在她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后模糊的感觉,是她小心翼翼地将我横抱起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喧嚣,一步步稳健地朝着客房走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翌日清晨,我在一片温暖中悠悠转醒。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带着雪松与一丝药草清冽的气息。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凤临月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睡着时,平日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冷厉与威严尽数敛去,长睫如蝶翼般静谧地垂着,鼻梁高挺,唇形优美,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会在无人处偷偷拉我手、眼神亮晶晶看着我的小女孩。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尚且无力的手,指尖轻轻抚上她微蹙的眉间,想要将那点睡梦中也不曾完全放松的褶皱抚平。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眼睫微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深褐色的凤眸初时还带着一丝刚醒的迷蒙,但在看清是我,并且我正主动触碰她时,瞬间漾开了一圈柔和的涟漪,如同冰湖解冻,春水初生。她没有动,只是任由我的指尖流连,目光专注地凝在我脸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眷恋与满足。 “醒了?可还难受?”她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格外磁性。 我摇摇头,想收回手,却被她轻轻握住,贴在颊边蹭了蹭。 随后她便起身,如同最熟练的侍男,开始服侍我洗漱更衣。动作细致温柔,甚至比我身边的墨玉、青石还要周到。她为我梳理长发时,手指穿梭在发间,力道轻柔得仿佛怕弄断一根发丝。我透过铜镜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这份无微不至,究竟是爱,还是赎罪? 一起下楼用早膳时,果然又遇到了柳云逸和苏文瑾。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见到我们,微笑着点头致意,我们也回以浅笑。凤临月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至少没有再释放冷气。 然而,客栈大堂里的氛围却不如昨日轻松。几乎每一桌都在议论纷纷,脸上带着忧惧。 “听说了吗?城西李员外家的小公子,前夜失踪了!” “又是那个采花贼?!这都第几个了?” “官府贴了海捕文书,连个影子都摸不到!真是邪了门了!” “唉,家里有好看儿郎的,这些天都提心吊胆,晚上门闩都得检查好几遍!” “可不是吗?那贼子来无影去无踪,专挑颜色好的公子下手,掳走了就音信全无,怕是……” 议论声断断续续传来,带着一种人心惶惶的压抑。那“采花大盗”的名头,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云州城上空。 坐在我身旁的青石听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凑近我,压低声音,语气满是担忧:“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您……”他那眼神,分明是觉得我这般容貌,简直就是那贼人最理想的目标。 我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轻轻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身边的凤临月。 她正慢条斯理地为我布菜,仿佛周遭的议论都与她无关。但当我看向她时,她却精准地捕捉到我的视线,随即放下银箸,在桌下轻轻捻了捻我微凉的手指。 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令人安心的温暖。 我垂下眼眸,心底那丝因流言而起的细微波澜,瞬间平复。 我知道。 有她在,别说一个采花大盗,便是这世间的魑魅魍魉齐至,也休想动我分毫。 这份认知,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与凤临月单独漫步在云州城的街道上,确是难得的放松。此地的民风比京城更为开放活泼,街面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路两旁摊贩林立,除了寻常的吃食玩意儿,还有许多专为男子设立的摊位,售卖着精致的化妆品、时兴的衣料、琳琅满目的首饰珠宝,甚至有些摊主本身就是落落大方的男子。 墨玉和青石毕竟年轻,见到这般热闹景象,眼睛都有些不够用,我见他们好奇,便笑着让他们自去逛逛,不必紧随。凤临月也朝身后微微颔首,她那存在感极低却如影随形的侍女便悄然退开,隐入了人流之中。我知道,暗处那些影子依旧在,但这难得的“二人世界”已属不易。 我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驻足,拿起一支雕成玉兰形状的白玉发钗,对着摊主提供的小铜镜比了比。玉质温润,样式清雅,不同于宫中御制的华贵,别有一番野趣。 “好看。”凤临月站在我身侧,目光落在镜中我的映象上,唇角微扬,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我笑了笑,将发钗放回原处。“看看罢了。”并非不喜,只是觉得这般闲适的时光,用心感受便好。 然而,我并未在意的小细节,她却记在了心里。一路行去,凡是我目光稍有停留之物——无论是街边刚出炉、冒着热气的水晶糕,是一匹颜色素雅、触手柔滑的鲛绡,还是一方造型别致的端砚……甚至是我多看了两眼的、摊主手编的草蛐蛐,身后自有隐在暗处的侍卫悄无声息地上前,将其买下。 待我们意犹未尽,准备返回“文渊阁”时,远远便看见客舍门口竟被官府的差役团团围住,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气氛紧张。 我心头一紧,目光扫过人群,赫然看到了正在与一名捕头焦急交涉的苏文瑾!他脸上全然不见了平日的疏朗洒脱,只剩下惊慌与无助。 “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地看向凤临月。 她面色不变,只淡淡朝旁边瞥了一眼。方才不知何时已回到附近的侍女立刻上前,低声迅速禀报:“主子,夫人,是采花大盗。掳走了与夫人相谈甚欢的那位柳云逸柳公子。” 柳云逸?! 我心中猛地一沉。早上才听闻这恶贼肆虐,转眼间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这颇为体面的客舍中掳人?而且掳走的还是我颇有好感、意欲结交的朋友! 一股怒火夹杂着担忧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就想上前,想去问问苏文瑾具体情况,想催促官府赶紧救人! “阿微。”凤临月却轻轻拉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沉稳,“别急。”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轰动全城的恶**件,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绝对掌控力带来的从容。 我躁动的心因她这句话奇异地定了下来。是了,有她在,我慌什么。 我停下脚步,与她一同站在人群稍外围,静观其变。 只见那捕头面对苏文瑾的连声催促,脸上也满是无奈与汗珠:“苏公子,非是小的不尽心!现场勘查过了,门窗完好,毫无强行闯入的痕迹,柳公子房内也无任何挣扎打斗的迹象,人就如同……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这、这让我们从何查起啊!” 苏文瑾急得眼圈发红:“凭空蒸发?这怎么可能!云逸他绝不会自行离开!定是那贼人用了什么邪门手段!”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也更大了,恐惧在蔓延。这采花大盗的手段,果然诡异莫测。 凤临月听着那边的对话,眼神微冷,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嘲讽弧度。她侧首,对侍女低语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只有近处的我能勉强听清: “去查。动用‘暗线’,我要在半日内,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在朕……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我的人。” 那“我的人”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不知指的是柳云逸这个“我的朋友”,还是……因朋友被掳而担忧的我。 侍女领命,无声退下。 凤临月这才重新看向我,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走吧,先回去。外面乱。”她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泄露的冰冷杀意只是我的错觉。 我看着她沉稳的侧脸,心中那份因朋友失踪而起的焦虑,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我知道,这云州城的天,怕是要因她这一句话,被彻底搅动了。而那个神出鬼没的采花大盗,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次掳走的,是一个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诱饵”。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那日之后,云州城关于采花大盗的恐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戛然而止。官府贴出告示,言称贼人已落网,详情感于案情复杂,不便对外公布。百姓们虽觉蹊跷,但见再无公子失踪,也就渐渐安心,只当是官府终于雷厉风行了一回。 我因柳云逸被掳之事,心中郁郁了几日,直到苏文瑾红着眼眶,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前来告知,柳云逸已被神秘人救回,虽受了些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不便见客。我这才稍稍放宽心,虽遗憾未能亲自探望,但人平安就好。 真正知晓内情,是在几天后,一个午后。 青石一边为我斟上温热的药茶,一边按捺不住兴奋,压低声音道:“公子,您可知那采花大盗是如何落网的?” 我正看着窗外发呆,闻言收回视线,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墨玉也竖起了耳朵。 “是听紫鸢姐姐说的!”青石口中的紫鸢,正是凤临月身边那位沉默寡言却身手不凡的侍女,他们年纪相仿,这些时日倒是混熟了。“她说那晚,我们回来歇下后不久,外面就闹腾了一下,但很快就没声了。原来,那贼人竟是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我有些讶异。 “可不是嘛!”青石凑得更近,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与有荣焉的得意,“紫鸢姐姐说,那采花大盗根本就是冲着公子您来的!” 原来,那日我们返回“文渊阁”,在门口听苏文瑾与捕头交涉时,恰有一阵夜风拂过,不经意间吹起了我帷帽垂下的轻纱一角。虽只是惊鸿一瞥,那隐在纱后的侧脸轮廓与清华气度,却恰好被潜伏在附近、正暗中观察官府动静、甚至可能得意于自己手段高明的采花大盗瞧了个正着。 只此一眼,便如痴如狂。 她(此世界采花大盗为女性)本就行事猖獗,色胆包天,见我这般绝色,如何还能按捺得住?竟将官府包围、风声正紧的现状抛诸脑后,当夜便铤而走险,试图潜入客舍,目标直指我所居住的上房。 可她哪里知道,她眼中的肥美羔羊,实则被最凶猛的恶龙守护着。 她甚至连最外围的暗哨都未能突破。 据紫鸢描述,那贼人刚摸近客舍后院墙根,尚未寻到借力之处,便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几支短弩精准地钉住了衣袍,直接“挂”在了墙上,动弹不得。随即被悄无声息出现的暗卫如同拎小鸡一般拖走,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未能发出。 整个过程,快、准、狠,干净利落。 而我,因白日逛街确实耗费了心神,那晚睡得格外沉实,对窗外这场针对我的、未遂的绑架与瞬间的反制,竟一无所知。 凤临月自然也无意让我知晓这等腌臜事。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试图觊觎她的珍宝,随手碾死便是,连提及都觉得污了耳朵,更怕说出来会惊着我,引得我病情反复。 直到青石此刻当趣闻说来,我才恍然明白,那日清晨凤临月为何那般从容,为何只一个眼神便能调动力量迅速破案。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竟成了诱捕那恶贼的“诱饵”。 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有对那贼人的厌恶,有对凤临月手下力量的认知更深一层,也有一丝淡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如此周密保护着的安心。 我低头抿了一口微苦的药茶,将所有的情绪压下。 窗外,云州城阳光正好,仿佛那夜的风波从未发生过。只有我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旅途之下,暗流从未止息,而我的身边,永远存在着一个既能为我掀起惊涛骇浪,也能为我瞬间抚平一切波澜的存在。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连日来的嗜睡、头晕与食欲不振,我只当是前些日子在外走动多了,耗了心神,加之天气转暖,我这破败身子受不住寒热交替,老毛病又犯了。凤临月盯着我喝药的次数愈发频繁,眉宇间锁着的忧虑也一日深过一日。 直到那日午膳,桌上摆着一道平日里我颇喜欢的清蒸鲈鱼,可那鲜味窜入鼻尖,竟引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侧身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阿微!”凤临月立刻放下银箸,轻拍我的后背,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待我缓过气,一抬头,却撞进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恐慌,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阴沉的纠结与挣扎,甚至……带着一丝狠绝的痛楚。 我当时并未深想,只以为她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不适吓到了,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她:“没事……可能就是肠胃不适……”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我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极紧,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她的下颌抵在我发顶,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作为来自新时代的灵魂,我从未将自己与“生育”联系在一起,那是遥远而陌生、甚至带着些许匪夷所思的事情。凤临月知我体弱,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子嗣之事,御医开的药方里,也一直有温和避子的成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份默契。 可我哪里知道,就在我第一次晕眩昏睡时,随行的老太医战战兢兢诊出的脉象,竟是……喜脉。 这孩子来得太过意外,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她和我的骨肉,是他们之间最深刻的联结。有那么一瞬间,狂喜几乎淹没了她——这孩子,或许能成为拴住我、让我永远留在她身边的、最牢固的锁链。 然而,太医后面的话,却将她瞬间打入冰窖:“公子先天不足,后天亏损太过,此胎……于公子而言,乃是极大的负担,恐……恐有性命之虞。且以公子如今的体质,强留此胎,即便侥幸撑到生产,也必会彻底拖垮根基,寿元……只怕……” 后面的话,太医不敢再说。 一边是梦寐以求的、属于她和我的血脉,一边是我摇摇欲坠的生命。 这个杀伐决断从不容情的帝王,第一次陷入了如此痛苦的两难。最终,对我的担忧压过了一切。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在心里下了判决——这个孩子,不能留。 她不敢告诉我。她怕我看到她眼中的挣扎,更怕我……会想要留下这孩子,从而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宁愿独自背负这扼杀亲生骨肉的罪孽,也要保住我。她开始暗中让太医准备药性温和、但对身体损伤最小的落胎药,只等我身体稍稳,便寻个由头让我服下。 我是在一次漫长的沉睡后,于朦胧中醒来的。内室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外间传来极力压低的、带着哭腔的交谈声,是青石和墨玉。 “……紫鸢姐姐偷偷告诉我的,说是……说是有了小公主了……”青石的声音哽咽。 “可是……可是太医说,公子的身体受不住,陛下已经……已经决定……”墨玉的声音更沉,带着无尽的不忍与惋惜,“说是再过两日,就要……这可怜的小公主,留不得啊……” “留不得”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利锥,狠狠刺入我混沌的脑海! 我猛地睁大眼睛,睡意全无。 怀孕?小公主?留不得?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让我一时无法思考。我下意识地将手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就在这一刻,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般,从掌心传递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温暖的土壤里,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跳动了一下。 很轻,很模糊,却真实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瞬间席卷了我。那不是理智的分析,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最深刻的悸动与不舍。 这是我的孩子。我和她的孩子。 尽管我来自一个视男性生育为天方夜谭的世界,尽管我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孕育生命,但这一刻,感受到那微小的存在,一种奇异的联系已然建立。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知道凤临月已经做了决定,但听到侍男的话,联想到她近日来的阴沉与纠结,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挣扎与选择。我理解她,理解她以我的性命为第一优先的考量。这份爱,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内室的珠帘被轻轻掀开,凤临月走了进来。她看到我睁着眼,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柔声问:“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烛光下,她眉眼间的疲惫与隐忍清晰可见。 我缓缓抬起手,轻轻抓住她放在我额间的手,然后引着它,同样覆上我的小腹。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我更紧地握住。 我仰头望着她,因为虚弱,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柔软: “临月,”我唤她的名字,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我感受到了……她在这里。” 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我腹间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继续说着,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清晰,“但是……这个孩子,我想留下。” 我依偎进她瞬间变得僵硬的怀抱里,将脸贴在她胸口,听着她骤然失控的心跳,轻声却固执地重复: “这是我们的小孩,我想留下她。求你。” 凤临月死死地抱着我,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灼伤了我的颈侧。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尽全力地拥紧我,仿佛要将我,连同腹中那个意外而来的小生命,一同揉进她的骨血里。 一场关于生命与爱、牺牲与挽留的无声战争,在这静谧的夜晚,于我们紧贴的胸膛之间,激烈地展开。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自那夜我表明心迹,凤临月在长久的沉默与挣扎后,终究是败给了我眼底的祈求与她自身对这份血脉联结的隐秘渴望。她紧紧拥着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最终从喉间逸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叹息,算是默许。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比以往严密十倍、精细百倍的看顾,整个行辕仿佛被一张无形而紧绷的网笼罩。 凤临月,她的紧张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偏执。 所有入口之物,无论是汤药、膳食还是茶水,必先由她亲自尝过,确认温度、口味无误,甚至她会反复询问太医,某种食材是否过于寒凉或燥热,哪怕太医再三保证无害,她也时常蹙眉思量许久。 寸步不离:她几乎推掉了所有非必须处理的政务,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我身边。我若在榻上小憩,她便在一旁批阅奏折,目光却总不时落在我身上;我若想在院中走走,她必定亲自搀扶,手臂稳稳地托着我,仿佛我是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盏。夜间她更是浅眠,我稍有翻动,她便会立刻惊醒,伸手探探我的鼻息,确认无虞后才能再次入睡。 她变得极其关注我的情绪起伏。往日里,她或许还会因政事烦心而面色冷峻,如今在我面前,却极力维持着平和,甚至会搜罗些有趣的民间话本或精巧玩意儿来逗我开心。她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我忧思的话题,京城林家、朝堂纷争,都成了禁忌。整个队伍的气氛,都以我的心情为晴雨表。 随行的太医们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那位须发皆白的老院首几乎是常住在了行辕。 每日晨、午、晚定时请脉,细细记录脉象变化,调整药方。药方力求温和再温和,以固本培元、安胎宁神为主,丝毫不敢用猛药。 每日的膳食清单都由太医亲自过目拟定,务必清淡、营养、易消化。那些往日我或许会多尝两口的略油腻或生冷的菜肴,彻底从餐桌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药膳粥、清炖汤羹。 各种可能用到的安胎、止血、补气的珍贵药材早已备齐,就放在我卧房隔壁,随时可取用。太医们更是轮班值守,确保任何时候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两个侍男是既欢喜又担忧,做事更加轻手轻脚,眼神里充满了对新生命的期待与对我的紧张。 他们之间几乎不需要语言交流,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对方的意思。在我身边伺候时,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走路更是垫着脚尖,生怕惊扰了我和腹中的“小祖宗”。 他们接手了所有贴身琐事,穿衣、梳头、净面,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青石甚至学着做了几种酸甜可口、能缓解我孕吐的小腌菜,竟意外地合我胃口,得了凤临月一个难得的赞许眼神。 他们是我沉闷养胎日子里最大的快乐。青石会偷偷告诉我,陛下又因为厨子做的点心不够酥软而发了好大的脾气;墨玉则会在我望着窗外发呆时,轻声讲述外面庭院里新开了什么花,飞来了什么鸟。他们对我腹中孩儿的好奇与期待,是那么纯粹而温暖。 我们所住的院落,所有门槛都被暂时拆除,地面铺上了厚厚的地毯,防止我绊倒或滑倒。窗户被检查了又检查,确保不会有“邪风”侵入。 所有外界消息都被严格筛选,任何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事情都被隔绝在外。凤临月营造了一个绝对的、安全的真空环境,将我牢牢地护在其中。 我就这样被密不透风地爱意与担忧包裹着,每日在汤药、安胎膳、无数双关切的眼睛和小心翼翼的呵护中度过。身体依旧时常感到疲惫,孕吐也并未完全缓解,但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一天天成长的微弱动静,心中那份奇异的满足与宁静,却渐渐冲淡了身体的不适。 我知道自己依旧走在刀尖上,未来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此刻,被这样极致地、甚至有些窒息地爱护着,为了这个意外而来、却已成为我心中柔软一角的孩子,我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值得的。凤临月偶尔凝视我腹部时,那复杂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期待,也让我觉得,这个决定,或许并不完全是错误。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车队因我剧烈的孕吐再次停滞。我伏在窗边,吐得几乎脱力,被凤临月紧紧揽在怀中,额际沁出的冷汗沾湿了她的衣襟。墨玉和青石在一旁焦急伺候,太医刚请完脉,面色凝重地重复着需要绝对静养的医嘱。空气中弥漫着汤药的苦涩和我喘息未定的虚弱。 就在这片忙乱的间隙,路旁茂密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凤临月眉峰未动,只一个眼神,护卫便领会其意,欲将这不稳定因素驱离。 “等等……”我气息微弱地开口,目光循着声音望去。拨开的草丛后,蜷缩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他衣衫破旧,小腿上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混着泥污,看起来触目惊心。然而最引我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泉,此刻虽盛满了痛苦与惊恐,却并无寻常孩童的茫然,反而带着一种早慧的坚韧。 他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强忍疼痛的模样,让即将为人父的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带上他吧,”我拉住凤临月的衣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伤得这么重,不能不管。” 凤临月看着我被病痛折磨得苍白的脸,又瞥了一眼那男孩,最终妥协地挥了挥手。 男孩被清洗包扎后,露出了清秀稚嫩的面容。他对陌生的环境和这群气势不凡的人充满了戒备,尤其是对气场强大、面色冷峻的凤临月,更是怕得缩起肩膀,像只受惊的雏鸟。 然而,许是我身上因病弱而显得无害的气质,以及眼中那份纯粹的怜惜,让他稍稍放下了心防。送去的食物,他会小声道谢;太医换药时,他虽然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紧紧攥着小拳头忍着。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照他。精神好些时,会让青石拿些点心给他,温和地问他伤口还疼不疼,叫什么名字。 他起初只是摇头或点头,十分腼腆。直到一次,我孕吐得厉害,喝下的安胎药又尽数呕出,脸色煞白如纸。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这副模样,清澈的眼里满是担忧,竟鼓起勇气,迈着小步子上前,从自己破旧的小口袋里,掏出一片晒干的、散发着清雅药香的叶子,怯生生地递给我。 “公子……含、含着这个,会舒服一点……”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讶异地接过,将那叶片放入口中,一股清凉甘洌的气息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奇异地压下了几分恶心感。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抿了抿嘴,小声道:“是……是爹爹教我的,叫清心草,能止呕安神。” “你爹爹懂医术?” 男孩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与有荣焉的光芒:“我爹爹是村里最好的大夫!” 他说他叫南星(暂用名),随父亲上山采药时不小心失足跌落,与父亲走散了。 自此,南星渐渐对我敞开心扉。他虽年纪小,但耳濡目染之下,对草药知识懂得不少,时常会指着路边的植物,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和用途,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医术的热爱。他的纯真与善良,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被病痛和沉重爱意笼罩的旅程。 他越来越黏我,会在我小憩时,安静地坐在脚踏上守着;会在我因马车颠簸而蹙眉时,用小手轻轻拉住我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给我力量。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与慕孺之情,折服于这份超越性别、脆弱却又坚韧的美丽与温柔。 凤临月虽对任何靠近我的人都心存警惕,但见南星只是个懵懂孩童,且他的存在似乎让我心情愉悦,分散了些许孕中的苦闷,便也默许了他跟在身边,只是暗中派人去查探他口中“村里最好的大夫”的底细。 她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偶然救下的、怯懦又善良的小男孩,他口中那位“最好的大夫”父亲,正是我们此行苦苦寻觅、可能关系着我与腹中孩儿生死的一线生机——那位避世不出、医术通玄的神医。南星的意外出现与对我的亲近,如同冥冥中指引,悄然为我们后续的求医之路,埋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