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
1. 第1章
高凌月一袭华服,站在城墙上。
兵临城下,万马齐喑。为首的人身披玄色铠甲,发冠高束,箭在弦上,眼中恨意翻涌——那是她曾经的驸马、战败国送来的卑贱质子。
高凌月自知山穷水尽,朝堂里的老东西们尚在逼迫皇帝将她送与敌国处置,换得一夕苟延残喘。她知道,皇帝,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早晚会同意将她献祭。祸国殃民,牝鸡司晨,公主擅权,脏水全泼到她一人身上!
罢了。
但是,事到如今,没人能够审判我!
高凌月决然跳下城墙,恍惚间好像看到一抹玄色衣袍,翩飞涌动。
-
“恭喜宿主绑定好感度系统,成功攻略男主便可实现一个愿望。”
“谁!”脑中的声音让高凌月吓了一跳。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侍女夏芸率先进来查看情况。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高凌月发现自己穿着嫁衣,她几步走到镜子前,看见镜中的自己年轻了许多。
“现在是何年何月?”
“庚辰年,甲申月啊。”
她重生了!重生到了十年前。
今天,是她和那个质子大婚的日子。
为什么?高凌月有些茫然。上一世,虽然结局凄惨,但她并无遗憾,哪怕重来,她也无法仅凭一己之力挽救齐国的倾颓。回看一生,复仇,掌权,殉国,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要重来一世?
那么,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什么责任、仇恨、权谋,都不想管了!
高凌月取下凤冠,感到无比的轻松。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松开腰间的束缚,任嫁衣散落,渐渐奔跑起来。
小丫鬟着急地如同雏鸭一般追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拾衣服:“公主!公主!驸马还在宴会上,您是要去哪儿啊。”
哦,对,还有江彦那个狗东西。竟然在上一世骗过了她,假死逃生。
高凌月陷入回忆。父皇去世,幼弟登基,太后楚氏作为嫡母又是养育幼弟的人,地位如日中天,楚氏一族把持朝政。她一个长公主,失了父皇的宠爱,只能故作荒唐。太后想把她的人塞给高凌月做驸马。于是高凌月假意迷上战败国送来的质子,追求得声势浩大人尽皆知,皇帝顾及皇家颜面只能赐婚。太后虽不悦,但也挑不出错来。
总之,选江彦做驸马,一是为了不让太后得逞,二是,质子身份敏感,倘若他与越国私下往来,把人放在身边更好监察。
果然,江彦在给越国传递情报,被她发现后,折磨致死——没想到竟是在这儿栽了跟头。五年后,他成为越国太子,率军北上直抵皇城,给出的条件是让皇帝把她交出去!
卑劣的东西,他也配!
高凌月停下脚步,有了一个想法。
待夜色渐浓,宾客散去,江彦才踌躇着进入婚房。
高凌月屏退侍女嬷嬷,不走那套繁琐程序。
直接把合卺酒倒上。
江彦拿不准她什么意思,从她轰轰烈烈的追求,到皇帝赐婚,到这一刻,他如在梦中。他只是一个质子,从前饱受欺凌,近来两国关系略微回暖,他的处境才稍好一点。长公主地位非凡,怎么也轮不到他做驸马。为什么?若说喜欢,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最近的交集,是长公主当街纵马,差点踩踏孩童,他情急之下救了人。
“多谢。”高凌月控制住马,看了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的江彦一眼。紧接着轻夹马腹,再次跑起来。
随后公主府的侍从赶到询问情况,给了补偿。如此匆匆一面而已。
至于长公主所谓的追求,也不过是礼物流水一样地往质子府里送,声势浩大,但两人未曾见面。甚至,他想退还礼物都没有门路,公主府的下人不接,公主本人不见。紧接着就被赐了婚。以他的地位,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至于越国那边,当然是喜闻乐见。稀里糊涂地就走到了洞房花烛。
“喝吧。”高凌月把酒杯递给他。
江彦茫然不动。
高凌月挽起他的手臂,做出和交杯酒的姿势,眼神示意。
“是……”江彦端起酒杯,仰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见他一口气把酒全喝了。高凌月勾起笑容,眼睛亮亮的。
不多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烧灼侵袭五脏六腑,江彦瞪大双眼,鲜血从嘴角流出,他痛苦地呜咽着,身体倒了下去。
狗东西!我就不信毒不死你!
高凌月想要放声大笑,却被疼痛撕裂了声音。她也颓倒在地。
怎么回事?她的杯子没有毒啊!不……不对……
“公主,男主不可被抹杀,杀害男主会遭受同样的死法,剧情重置。”
江彦,竖子!男主,什么男主?
高凌月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捂着胸口。手里又端着合卺酒。江彦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见鬼!
高凌月把酒杯塞给他,一声令下:“喝!”
江彦懵懵的,却还是听话地一饮而尽。
好痛好痛好痛……两人扭曲地倒在一起。
“再来!”
……
高凌月甚至痛得不能说话,把酒往他面前一递。
……
“公主,你这是何必?”
“泄、愤。”
系统:“不好,遇到倔驴了。”
再次重置。
杯子里的酒在烛光下微微晃荡。高凌月扔了酒杯。
“滚。”
传闻长公主喜怒无常。今日江彦算是见识了。他没多问,识趣地出了房间。
高凌月静下心来,梳理当下的情况。重生,脑子里奇怪的声音,杀不死的江彦。一切都是那么诡异,她真的活着么?还是,这里就是她的阿鼻地狱?心脏的跳动却真真切切。
结局,她是输了,可江彦凭什么赢?而在这一切的开始,她还偏偏杀不死他!
系统:“不行啊。宿主,你得提高男主的好感度。”
高凌月:“有什么用?我不杀他就不错了。”
系统:“男主好感度100%就可以得到系统奖励。”
高凌月:“听不懂。”
系统沉默片刻:“让男主完全信任你、喜欢你,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高凌月不屑:“愿望是实现无数个愿望呢?”
“那不行。”
“我要做皇帝呢?”
“可以。”
高凌月瘪嘴。她现在倒是不想做皇帝。不过,一个愿望,说不定之后有用。也杀了他几回——虽然同样死了几回。无所谓了。
“男主正在屋外受冻,快让他进屋吧。”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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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公主府这么大,缺他住的地方了?惯会装可怜。上一世差点以此骗过她!
高凌月打开房门,果然看见江彦窝在长廊的栏杆上,靠着柱子,双手环抱。
“喂,你不知道找下人带你去卧房吗?”
江彦睁开眼,高凌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身份地位,实在尴尬。质子府中没有下人,吃穿用度全靠自己,没有吩咐人的习惯。刚刚又是被公主赶出房间的,更是不好叨扰公主府的人。
江彦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仰头看着她,有种难以启齿的柔弱。
十年前的江彦,真是嫩得很。高凌月捏住他的下巴。瞧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儿,跟个小野狗一样。
少年的模样是生得极好的,桃花眼中盛着月光,鼻梁高挺,唇形饱满,还尚有一点婴儿肥,介于稚气和成熟之间,颇有韵味,也很有欺骗性。
高凌月捏了一把江彦的脸颊肉。
“进来吧。”
和仇人同塌而眠,高凌月还是做不到。让他睡在外间的小床上,隔着屏风。也算是给足了他体面。毕竟新婚之夜就分房,传出去不好听。
【好感度+1】
呵呵,轻而易举。
这一夜不能算睡得好。从上一世,到重生,中间隔着一片虚无。她做了许多纷乱的梦。醒来时,额上汗津津的。
她刚坐起来,江彦就端着盥洗盆进屋了。
一醒来就看见这张仇人的脸。
“你倒很会伺候人。”高凌月语含讥讽。
江彦没什么情绪:“多谢公主夸奖。”
一拳打到棉花上。
高凌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中衣,这人倒是毫不避讳,堂而皇之就进来了。
上一世他们都是分房睡的,驸马这个位置占了就行,其他的私下里她懒得演。她本就担了个荒唐的名声,人到手就腻了也合理。
或许是昨晚让他睡外间给了他错觉。
高凌月:“出去。让侍女进来。”
江彦颔首,恭敬道:“是。”
用早膳时,江彦仍是站在一旁布菜,温顺谦恭。
高凌月不习惯别人站得太近,把他屏退到一边。
没什么胃口,一样吃了点,除了那小碗粥,其他的几乎没怎么动。菜太多了,早膳而已,铺张浪费。
高凌月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的人,随手一指:“你,来吃。”
嗟来之食,侮辱性极强!
江彦:“真的吗?”
“当然。”高凌月让婢女多加了一副碗筷。
“多谢公主。”他的确饿了,昨天的宴会上一直被灌酒——当然他偷偷地倒了一些,没吃个什么。
江彦虽然饥肠辘辘,依然保持着斯文,没有狼吞虎咽。
【好感度+1】
这么爱吃剩饭?这人,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高凌月咋舌。
自然,从不同的角度看,便是能屈能伸。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高凌月并非狂妄自大之人,上一世,终究是她棋差一招,技不如人。
“公主,林公子求见,说是采集了晨露煮茶,请公主品尝。”
高凌月:“林公子?哪个林公子?”
江彦:……
“就是上次,抚琴的那位……”夏芸瞄了眼江彦,声音渐渐弱下去。
2. 第2章
高凌月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她的人。她的确养了一些面首,比如跟太后家族有仇的遗孤、能人异士,还有一些名角儿伶人——用于掩人耳目。当然,这就免不了被塞人进来。她立过规矩,非诏不见。如此,这位,应该就是太后那边的人了。才成婚第二天就来打听,这么沉不住气?高凌月笑了。
太后——手下败将。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啊。
“让他进来。”
林琴师端着一副茶具进到屋内,便看见公主给驸马夹菜。
“驸马,这个好吃。”神色间尽是温柔。
江彦心里一颤。他当然知道是做戏,却也惊讶于高凌月如此言笑晏晏的模样。
第一次见她笑,虽然是假的。
他的耳朵腾地红了,低声道:“谢……公主。”
好一副茶里茶气的样儿。林琴师无语。他最懂这种男人了,端的是人畜无害清纯可人,骗得那些单纯小姐心驰神往。
“公主,奴清晨采得露水,忙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一盅茶,特献给公主。”他慢慢跪下,托盘举到头顶。
“哦?你有心了。”高凌月没看他,反而是对着江彦,“驸马可愿一尝?”
江彦没反应过来,放下筷子,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正欲张口。
“谁准许你来的?”高凌月气势陡然一凛,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让驸马不高兴。”
林琴师颤抖起来。昭阳公主真如传闻那样痴迷那个越国质子!
“来人,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得入府。”高凌月一甩袖子,做了最后的判决。
“不要啊,公主,求公主不要赶奴走……”
茶水洒了一地,他只管磕头求饶。
高凌月嫌吵,揉了揉太阳穴。当然是可以割了他舌头,但还需要他出去宣传呢。
仆役识相地迅速将他架了出去,不敢耽搁。
那人最后,还狠狠地瞪了江彦一眼。
江彦:不关我事啊。
“驸马,你也退下吧。”
“臣告退。”
越国来的质子,皇子,未来的天下共主,现在向她称臣。
高凌月讽刺一笑。
江彦不知道她行为的缘由,首先,肯定与他无关。她对那个面首那般无情,是因为他没用了。而他,现在似乎还有用。现在的境况挺好的,他一个被厌弃的质子,总不会更差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凌月让夏芸负责遣散了所有面首。又给她的人一个个安排好去处——她的私产、铺子等等。如此忙完,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上一世她愿意养着面首做戏,这一世不想花钱养那么多人了。开源节流,得让他们自己到去创造价值,白养着到时机再用也太浪费了——前世她不在意这点钱,只考虑养在身边最好使唤,现在不一样了。刚好有江彦这么一个完美的幌子——新婚燕尔,驸马吃醋,她兴头上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合理。
只是,如此一来,又得假扮些时日。
入夜,江彦询问夏芸他住哪个房间。
夏芸:“当然是公主的房间了。”
“可是……”
“别可是了,去吧驸马。”
江彦悻悻然。
“公主,”他没进屋,小声唤着,很是犹疑。
早上不是挺自然的吗?这会儿装起害羞来。等等,他不会多想吧?
高凌月打开房门,待江彦进屋后又关上。
“你今后就睡那榻上。”
江彦看过去,枕头被褥很齐全。
“只是如此一来,不好叫丫鬟婆子们进来,所以你负责送水。不必伺候,我不习惯,送水就行。”
“是。”
江彦这种不问缘由、顺从听话的性格,她很喜欢。省了许多麻烦。
漱口,净面,濯足。
【好感度+3】
江彦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跟平时的丫鬟一样,都快让她忘了还有这个人。
加什么好感度呢?
高凌月看见自己浸在水里的脚。又见江彦低着头。一怒之下扯了枕头丢过去。
江彦下意识伸手接住。
“怎么了?公主。”
“放肆!背过去!不许看!”
天啊,他刚刚只是在发呆!但是,仔细一想确实看到了。他燥红了脸,蔓延到耳后,脖子。忽然感到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公主,枕、枕头。”
“拿走,不要了。”高凌月抬手,嫌弃地挥了两下。
江彦无言,面壁。
-
该去宫里谢恩了。
慈宁宫,太后居所。
高凌月和江彦行完礼,太后赐座。
“儿臣身体不适,未能及时向太后请安,还望太后恕罪。”
“新婚操劳,无妨。听闻昭阳遣散了许多府中家仆?”
“家仆”?这话说得。
高凌月握住江彦的手,状似安抚。江彦指尖微颤,因这小小的接触。
太后端起茶盏,目光在高凌月与江彦交叠的手上停留片刻。
“回太后话,确有其事。”看见了就行,她不多说。
“偌大一个公主府,缺了仆人怎么行?要不本宫给你物色一些能干的送去。”
“多谢太后美意,还是不必了。驸马他,不习惯府中太多人。”
“哦?”太后的目光在江彦身上扫了一眼,笑了几声,“真是新婚燕尔,琴瑟和谐啊。”
高凌月捏了捏江彦的手,两人也假笑起来。
“不知道你小子怎么入了昭阳的眼。”
“承蒙公主抬举,臣三生有幸。定结草衔环,尽心侍奉公主。”江彦一拱手,气质不卑不亢。
太后点点头,笑得慈祥:“本宫这儿刚好有一对鸳鸯玉佩,便给了你们二人吧。”
“谢太后赏赐。”
太后身旁的侍女取来一个锦盒交与夏芸。
二人谢恩告退。
走时高凌月还特意挽了江彦的胳膊。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很亲昵的样子。
太后促狭着眼睛。这个质子,确实长得玉树临风,举手投足也颇有风骨,高凌月可能还真被迷住了。呵,看她能钟情到几时!堂堂大齐长公主,招一个被越国抛弃的质子当驸马,真是荒唐可笑!
此时高凌月还没有触碰到权力中心,因而太后也没有过于将她放心上。
“表现不错。”高凌月低声说。
“谢公主。”他们靠得很近,几乎是隔着衣料贴在一起。
【好感+1】
高凌月:……是不是有点太轻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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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皇帝,高凌月情绪复杂。他们是最亲的亲人。若说弟弟年幼时还很依赖太后——他的养母,继位这几年也因太后一族专权而看清了。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天然的盟友。然而,上一世,太后垮台后,他们也因为权力走到了几乎反目的地步。皇家,哪有亲情可言?
“皇姐。”他现在才十四岁,正值变声期,声音清脆中带着沙哑。不顾礼法限制,直接从殿上下来,握住高凌月的双手,“皇姐你可算来了。”
“陛下。”高凌月唤了一声,情绪翻涌不知该说什么。
看见他们交握的双手,江彦目光闪烁一下。
“臣拜见陛下。”
皇帝止住江彦欲行大礼的动作,道:“既然皇姐选了你做驸马,我们也算一家人了,不必行这些虚礼。你只要安心待在齐国,照顾好皇姐,尽驸马职责就好。”
被敲打了。
“臣谨遵圣旨。”
“陛下您别吓唬他。他胆儿小。”演戏演全套。
年幼的皇帝颇为不服气,睨了江彦一眼。
江彦汗颜。来皇宫一趟,被当成靶子了,拉了不少仇恨。
“驸马退下吧,朕和皇姐叙叙旧。”
不等江彦答话,高凌月接着温声说道:“你去偏殿等我吧。”
她演起戏来,真的是入木三分。若不是知道她私下里什么样,江彦自己都要信了这一份“偏爱”。
假意如此,不知真情为何……江彦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了一跳。
“皇姐,你成亲了,下一个就轮到朕了。”
太后迫不及待要把她的人送入后宫,因皇帝年幼,才得以拖到现在。然而明年,皇帝也到了束发的年纪,太后显然不愿意再等。
“太后那边,可有中意的人?”高凌月缓缓问道。
“大概是她的那个侄女,楚佑年。前几天还宣她进宫来陪侍,专程叫朕瞧过。朕假意不知,搪塞了过去。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高凌月:“堵不如疏。打发了一个,还有其他的女眷。楚氏一族庞大,对皇后之位似乎势在必得啊。如此,不如明年放开选秀,士族权贵不止她楚氏一家,让他们互相斗一斗。”
“皇姐所言甚是。”皇帝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便放出消息,将选秀定于来年春日。”
高凌月执棋的手一顿。停停停,怎么又走上权斗道路了?习惯害人。
“切记,陛下如今尚不可有子嗣。”虽然决定跑路,高凌月还是放心不下,又提醒了一句。
“朕明白。”皇帝旋即眼睛一亮,笑道,“朕看皇姐与驸马感情甚笃,不知何时能让朕当上舅舅啊——”
高凌月伸出食指比了两下。皇帝作心虚状。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回到了幼时。
上一世两人最大的龃龉,在于上官青——高凌月的挚友。幼年,上官青是她的伴读,两人青梅竹马,又有共同的政治理想,同舟共济,感情深厚。而皇帝逐渐忌惮她们的权势,虽念及姐弟情分没对高凌月如何,却把上官青赐婚给了封地在西北边陲的王爷,看似尊贵,实则跟流放差不多,偏又是婚姻——封建礼教下女子最重的枷锁。上官青去了西北没几年,便积郁成疾因病去世,高凌月悲痛万分,对皇帝、权力逐渐心灰意冷。
重来一世,当下还什么都没发生。
3. 第3章
悦来楼,是京城有名的饭馆,悦来楼的鱼是一绝。金秋时节,鲈鱼堪脍。
高凌月邀了上官青。她先到片刻,坐在包厢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湖水。前世种种,遍历脑海。
“今天竟是你先到,稀奇。”落入耳中的是她爽朗的声音,带着揶揄。
高凌月心里一酸。
“阿青。”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抱住了上官青。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热情。”
“我……我想你了。”高凌月抱得更紧,有点哽咽。在她面前,高凌月总是任性的。
“真是臊得慌。穿一身男装,让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你不会对我……”
“那倒没有。”上官青最会插科打诨,让她的情绪一下就收住了。
从包厢外面看去,两个人影分开,各自落座。跑堂的适时进屋。
“二位客官吃点儿什么?”
“嗯?”
“嗯?”
来人竟是江彦!
穿男装的竟是长公主!
上官青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遍,不明所以。
“参见公主。”高凌月的眼睛有些红,睫毛上挂着潮意,江彦极擅察言观色,注意到了。
“诶,别跪。我乔装的时候就别这么拘礼了。”想我暴露身份吗!
“这位是江彦,我的,驸马。”
“驸马”,“驸马”,是比质子好听些。江彦以为高凌月会装作不认识他,或是搪塞过去。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哦。”上官青眯着眼笑,打量一番。
江彦被看得有些紧张,听见上官青意味深长地说:“驸马长挺俊啊。”
是笑话高凌月“痴迷质子美貌,强要了这桩婚事”——这是外面盛传的版本。
江彦发窘,磕磕巴巴地道谢。
“阿青。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般打趣?”
高凌月对上官青,毫无保留。决定选质子做驸马时,问过她的意见,上官青说:驸马的人选——位高权重的,人家不一定答应,毕竟高凌月“名声在外”,且太后肯定不能同意她与别的权贵联合;地位低的,没有权力,太后势必欺压阻挠,也成不了。只有质子,明面上算作两国联姻,他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家族软肋在这边,高凌月可以强娶,太后不便阻挠,再加上高凌月一演戏、民众一看戏,板上钉钉。若他真是个细作,放到身边好监视,查出来又是大功一件,只是动作要快。总的来说是个不二之选。
“怎么叫打趣,我是看你们二人赏心悦目颇为登对,说不定是一番天赐良缘呢。”
“近日画本子看多了吧。”什么天赐?明明是她强扭的瓜。
“这是我的好友——上官青。”
上任宰相的孙女,江彦听说过,此人颇有才华,诗词俱佳,与之相对的,为人不羁狂放——毕竟,“和长公主天天搅合在一起”——传言是这样,褒贬不一。
两人正式行了见面礼。
高凌月看向江彦:“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讨一份生计罢了。如若公主不喜,我这就请辞。”
“不用不用。自力更生挺好的。”
反正,与她无关。她想起来上一世,江彦也是在外面干活,她没管过,只叫暗卫留意他接触的人。到了成亲第五年,她渐渐揽权,越国那边就开始联系江彦要情报。现在,她肯定早跑路了。江彦做什么跟她毫无关系。名声之类的,她更是不在乎。
江彦却是心里一暖。虽然他接受过皇子的教育,但那些治国之道对如今的他来说毫无用处。士农工商,士——做不了,农——没有地,工匠手艺——没学过,只有商业。他会理财看账,以此为生。今天客人多,他帮忙跑腿,偏偏碰上公主。好在,好在她神色淡然,除了最初的惊讶外没有半分鄙夷。不在意的态度,便是最好的了,那意味着这很正常、平常。
【好感+3】
江彦这人,是不是有点太缺乏认可了?
“既然你在这里做事,肯定最清楚什么好吃了,那便有劳你随意推荐些吧。”
江彦从善如流。点好菜,高凌月礼貌性道了声谢,不再管他。
“人倒是乖巧。”
江彦退出房间,上官青笑着说。高凌月轻轻“嗯”了声。
“阿青,你有中意的男子吗?”
“怎么,你成了亲,就盘算起我来?”
菜已经上齐,上官青夹了一口清蒸鲈鱼——果然鲜美。
“你知道的,我不想成亲,这辈子都不想。左右,我的父兄长辈拗不过我,你别担心。”
父兄长辈尚且可以对抗,可是皇命不可违。
“如果,是赐婚呢?”
“有你护着我呀?怎么,他不听你这个亲姐姐的?”
高凌月悲凉一笑,心中颤恸:“我护不住你。”
上一世,我就没护住你。高凌月那时甚至想过夺权称帝!但时机未到,拥护者少,必输局。况且没过多久,国将不国。
现在的她,更是厌倦了权力争斗,只想逃离。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说起来,我们读过不少关于海的诗,却从未亲眼看见过海,海上生明月,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幼时,先生教到这首诗,她们还一起畅想过,书上说,海十分广阔,无边无际,涛声阵阵……究竟是怎样的呢?好想看看啊……高凌月从小就长在皇城,是上官青向她讲述了宫外的世界,之后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从未去过更远的地方,一生深陷于京城权利斗争之中。唯有死前,站在城墙上,远眺到广阔的天空,和底下列阵待发的士兵……
“好啊,我们之后一起去看海。”上官青察觉到不对,故作轻松地回避。
高凌月敛去怅然的情绪,有些急切地问:“阿青,如果,我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在此之前,我会攒很多钱,不用担心……”
“凌月!”上官青打断她,“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悲观!但是,我明确告诉你,我不走。就算你要放弃我们的理想,我也不会放弃!你通晓诗书,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可多少女子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高凌月哑然。上官青就是这样一个理想长存的人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否则又怎会忧思成疾,英年早逝。据高凌月所知,婚后王爷待她极好,她仍可以写诗、交友,但是,她被困住了啊……她被理想困住,随之一同消逝……若她只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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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她可以是最自由的人,偏偏不是……
两行清泪在高凌月脸上划过,倔强而破碎。
上官青站起来,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安抚:“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去学堂看看。你都没动筷,可惜了,驸马认认真真点的菜。”
“嗯。”高凌月拭去眼泪,掌心一片温热。
结账时,江彦看见高凌月,墨发高束,简单插了只白玉簪,金丝线绣的云纹在袖口绽放,递给他一锭银子。抬眼,便撞进那双冷漠淡然却眼尾泛红的眸子里,又是一惊。
-
马车行驶到学堂附近,便听见吵闹混乱的声音。
高凌月掀开帘子。学堂门口站着许多官兵。
不多时,崔尚宫、李尚宫带着镣铐、被押送出大门。她们是前任尚宫,到了出宫的年龄,被高凌月特意重金聘来做教习先生。崔尚宫负责教习文书印鉴和策问,李尚宫负责算数财务,是学堂的两个核心人物。后面跟着其他教书先生,被官兵拘着,只是没带镣铐。
官兵中为首的是刑部侍郎——沈仁和,太后的外甥,正是意图指给高凌月作驸马的人。
上官青拍了拍高凌月的手,示意她待在马车上,自己下了车。
沈仁和看见上官青,迎了过来。
“上官姑娘。”他行了个礼。
“原来是沈大人。这番阵仗,是何意啊?”上官青不徐不慢地问,带着一丝威严。
名义上,这个专门培养宫廷女官的女子学堂由上官青负责管理。除女官对应教学以外,她们增设了科举考试的内容。先皇宠爱昭阳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堂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如今,竟被太后党羽用来威胁敲打她。好大的胆子!
“上官姑娘有所不知,此二人犯下大不敬之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上官姑娘多多包涵。”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是缉拿令。
“敢问是何罪名?”
“写了——不能写的东西。”
这个罪太大了!又太容易拿来做文章!明知是栽赃陷害,却无可奈何!
上官青面色一凝。
“上官姑娘放心,除这二人被关押以外,其他先生只是被带去问话。至于学生们,之后还得一一请她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能进入女子学堂、参加女官选拔的,通常出身于官僚家庭。虽不及参选妃嫔的小姐们地位高贵,到底不是寻常百姓。一一问话,不知又有多少油水可贪。毕竟没有人愿意让女儿去刑部走一趟,那是耻辱。而且这样一来,学堂长久不得安宁了。
好阴毒的手段!
“学堂里都是女子,还望大人手下留情,别吓坏了人才好。”
“那是自然。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听出上官青话里的威胁,沈仁和咬牙。区区闺阁小姐,仗着前丞相耍什么威风?强弩之末罢了!沈仁和面上还是一副阴险的笑容。说完话,扬长而去,好似打了一场胜仗。
经过上官青的车碾。高凌月端坐其中,恨意凛然。
若说在来的路上,她还有所犹豫——再过十年,国将不国,就算女子可以为官,又如何呢?但是现在,她只有愤怒和一身反骨。原来权斗从来都不是她选择的道路,而是一种必然。她不可能不反抗,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4. 第4章
上官青安抚好学生,让她们先回家休息,又让侍从帮忙收拾,才上了马车。
“我会请祖父帮忙,保其他人无虞。”她说。
前宰相虽然告老退位,人脉仍在,何况上官青的父亲也在朝为官,保住其他人不成问题。但是,她们都知道,那俩人救不回来了。这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不光是损失了两位老师,今后,谁还敢来学堂任教?谁还能安心求学?明年开春,就是选秀的时候……
前路昏昏。
“等先生们回来,恢复办学,策问、算数,由我来教。”上官青说。
“阿青,”高凌月又看了一眼学堂,几个学生还在门口低声啜泣着,不知所措,“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
“沈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兵部侍郎,又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诶,李大人谬赞了,都是为人臣子分内之事。”一句看似谦虚的话,“功劳”倒是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大人一心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小弟佩服之至。小弟敬沈大人一杯,他日升迁,还望大人看在今日共事的情分上照拂小弟一二啊。”刑部郎中说完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笑得极尽谄媚。作为沈仁和的直系下属,最会溜须拍马。
“酒我喝了,其他的休要胡说。尚书大人还在呢。”
“哪儿呢?他已经年迈,又身体不适,没来今天的庆功宴啊。”他故意曲解。引得船舱里的人哄笑起来。
沈仁和被吹捧得飘飘然,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湖水碧波荡漾,一艘船飘飘摇摇地挨近。
守在甲板的小厮很快到沈仁和跟前报信。
“禀告大人,长公主的船就在不远处。”
一群人面色一变,纷纷走到甲板上,齐声行礼,以示尊敬。
好巧不巧,偏偏碰上长公主的船。每个人都想赶紧走完过场。
谁料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夏芸却走了出来。
待船彻底靠近了,她才扬声道:“长公主有请沈侍郎。”
沈侍郎,这让已经把自己当尚书的沈仁和听着有些刺耳。虽然有些不忿,还是领旨,待船夫搭好板子,走上长公主的船。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早有传闻,太后有意撮合沈侍郎和长公主,结果长公主却对那个质子大献殷勤,还成了婚。如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沈仁和走进舱内,一支箭破空而来,差点插到他脚面,幸而被他躲过了。
“沈侍郎,没吓到吧。”高凌月倨傲地站在船舫中间,甚至不说一句抱歉的话。
沈仁和掩去不悦,摇摇头:“微臣无事。”
皇室画舫,极尽奢华,正前方是主位,椅子尊贵华美,两边小桌上摆着果盘酒具,侍女站在两侧。宾客坐在两边,皆是一些年轻小姐,有几人视线闪躲,沈仁和看着眼熟。地毯上绣着繁复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毯子中央是一个双耳福禄仙人纹投壶,里面寥寥两三只只箭,地上散落的更多。
看来投壶的人技术不如何。沈仁和想。
“今日游湖,刚巧碰到沈侍郎的船只,这样的缘分不如一同玩乐。沈侍郎可愿赏脸?”
谁都知道长公主和上官青的关系好。他刚查了上官青管理的学堂,肯定要被报复。沈仁和只想赶紧离开,但长公主这样说,便断了他找借口拒绝的可能。
“微臣的荣幸。”
“来人,取箭。”高凌月扬声,“沈侍郎请。本宫乏了,由驸马代为比试。即是比试,得有个彩头,输的人,就留下一根手指吧。”
一根手指?!
高凌月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根本没有插话的时机。待她说完,沈仁和倒吸一口凉气:“长公主,这……驸马贵体,怎可作赌?微臣惶恐。不如……”
“无妨,就这么定了。开始吧。”
看着侍女递过来的箭,沈仁和冷汗涔涔。他极力冷静,阴狠地看向江彦。从小到大,投壶这种宴会游戏他不知道玩过多少回了,不信比不过一个卑贱的质子。这样一想,稍稍安定一些。再说,长公主再怎么跋扈,不可能真的砍了他的手指,相对的,若是他赢了,势必让江彦下不来台!一个断指驸马,真是好大的笑话!
沈仁和站到指定位置,专心投壶。第一支中了,得十筹,连中,加五筹。沈仁和感受到两侧的视线,暗自得意。抬头看向主位,却看见江彦在给长公主喂葡萄!
江彦站在高凌月旁边,剥好一小盏葡萄,端到她面前。
高凌月注意到沈仁和的停顿,没动,看了江彦一眼,做了个口型。
江彦懂了,手略微一抖。两指夹起一颗去了皮的葡萄,微微弯腰,递到高凌月嘴边。高凌月含住,嘴唇碰到指尖的皮肤,一触即分,那温软的触感让江彦头皮发麻,灼热爬上脖颈、脸颊和耳朵。
果然,沈仁和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化为震惊和愤怒。
他以为凭着太后的授意,自己成为驸马板上钉钉。当上皇亲国戚,好处不言而喻,一来太后与他的关系会更加密切,二来,高凌月长得不赖,再嚣张跋扈,成了亲,两人就是夫妻,有太后这层关系,高凌月又能如何?征服这样一个尊贵、傲慢的女人,想想就……
却被这样一个低贱、卑微的质子捷足先登!江彦那个样子,跟长公主的面首有什么区别,看了真叫他恶心!
直到侍女再次递给他箭,沈仁和才回过神,这次没中。
高凌月嗤笑一声。她的计划,只是勾起沈仁和的嫉恨,倒没想过扰乱投壶,真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葡萄很甜,汁水丰盈,高凌月看了江彦一眼,讶然。
这也太红了吧。
她心念一转。寻常皇子,十多岁就与通房、侍妾有了关系,江彦这种质子,当然没人安排。如今十九岁了,恐怕还没接触过女人。
高凌月扬了扬眉头,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江彦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快到你了,好好表现。”
“是。”
高凌月别过脸去,一手托腮看沈仁和投壶,脚尖轻轻点着,像只惬意的猫儿。
最后一支箭,投中谓之有终,计为二十筹。沈仁和专注地盯着壶口,屏气凝神。
一声脆响,箭稳稳落入壶中。共计四十六筹。
沈仁和志得意满,站到边上。因为高凌月没给他赐座。
江彦入场投壶,第一支,未投中。出师不利。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沈仁和嘴角微勾。
江彦改变策略,往壶口投。第二支中了,散箭记为一筹,连中,五筹。如果接下来都投中壶口,也不过是平局。江彦再次瞄准壶耳,只见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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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进入圈内,又被弹了出来。
有人下意识发出遗憾的声音。
江彦稳了稳心神,至少找到了一些手感。又得一筹后,他再次往壶耳投去,贯耳,计十筹。
“连中贯耳,二十筹。”沈仁和觉得计分员的声音格外刺耳。
最后一支箭,江彦现在的得分是三十七筹。沈仁和捏紧拳头,手心渗出细汗,见江彦似乎又在瞄准壶耳,心里祈祷他别中。
箭头一转,嗖地一声,落入壶口。
“有终,二十筹。共五十七筹。驸马胜——”
铜锣敲响的那一刻,沈仁和的心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
“沈侍郎,愿赌服输啊。”
侍从端着都承盘走近,里面放着的俨然是一把匕首,冒着寒光。
“长公主……长公主饶命啊!”沈仁和扑通一声跪下去,脑子嗡嗡的。这高凌月真是疯了!
“沈侍郎这话不对,本宫何时要你的命了?一根手指而已。”
沈仁和只觉天旋地转,一味地求饶,“求公主看在太后的份上……”
他真是口不择言了。高凌月冷哼一声。
“既然沈大人反悔,本宫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那便由大人扮成狗,在殿内爬上一圈罢。”
什么?让他当着一群女眷扮狗!奇耻大辱!
“怎么,沈大人不愿?”
“臣……臣遵旨……”
沈仁和就着下跪的姿势,两手趴在地上,缓慢移动起来。他听到了笑声,那声音令他羞愤不已。他应该快一点,好早一点结束这酷刑,但身体却好像有千斤重。
“沈狗,何不犬吠几声?”
简直,不可理喻!高凌月……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呜……汪……”他咬牙切齿,嘴唇哆嗦着,发出耻辱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舫内众人笑成一片。一点掩饰都没有了。
“沈大人做官长袖善舞,做狗也是惟妙惟肖啊。”
沈仁和听着高凌月讽刺的话,低着头一语不发。
“去。”当他爬到一人脚边时,竟真被当成畜生赶。
沈仁和震惊地抬头,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前几天审问的学堂弟子么。原来如此。这群人,都是专程看他笑话的,今天并不是巧遇,而是高凌月早有预谋!
沈仁和几乎要咬碎牙,目眦具裂。
一圈爬完,他灰溜溜地告退。
直到回到自己的船上,沈仁和还是恍惚的。
“大人,大人,长公主邀您上船是……”刑部郎中上前来,想打听一番,被沈仁和一瞪。
“怎么刚刚好像听到犬吠,长公主的船上有狗吗?”
“李大人听错了。”沈仁和皮笑肉不笑。
再不久就是秋猎,他势必报仇雪恨!
画舫内,学堂的弟子们还在笑话沈仁和,不亦乐乎,真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这种人权势地位再高,都是纸老虎。不值得惧怕。”
她的目的,不只是报复,更是为了消除学堂里弥漫的畏惧氛围,重振旗鼓。
高凌月站起身,随意投了一箭,箭倚壶口,悬而不落。
比起宴会上的其他人,江彦并不惊讶,他这段时间练习投壶,是高凌月教的。
5. 第5章
转眼就到了月底,秋猎的日子。
高凌月从小就有参与狩猎的特权,坊间也流传着公主擅骑射的美誉,只是,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毕竟先皇那样地宠爱昭阳公主,恭维的人不在少数。
沈仁和觉得那多半是假的,他回想起之前投壶的事,身体微微颤抖,握紧了缰绳。
年幼的皇帝策马入围,率先射箭,狩猎活动正式开始。
相安无事,三天过去了。
晚上的宴会,高凌月借口身体不适没参加。如果沈仁和能咽下这口气不做什么,那她就要想办法做点儿什么了。
宴席结束,江彦正要回营帐,沈仁和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质子、哦不,驸马,幸会啊。”他身上有着浓烈的酒气,语气十足阴阳怪气。
江彦没理他。
“什么东西!敢无视我!别以为长公主真的宠你,你那副样子跟那些面首有什么区别?”
江彦不语,仍是无视。沈仁和怒急,按住江彦的肩膀:“怎么,急着去暖床?你一个怕是不够吧。”
江彦转头,朝他腹部狠狠打了一拳。沈仁和吃痛,吐出一些酒水污秽,同时恢复了几分清明,自觉失言。
“不许说她。”江彦阴冷道。
沈仁和心念一转,笑起来:“哈哈,你不会喜欢她吧。那真是遭罪了,兄弟,她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和她两情相悦呢。”
江彦狐疑地打量着他。觉得不太可能。
“你没发现她格外针对我吗?本来,太后有意让我与她成亲,但是她三心二意、养面首,于是我婉拒了太后赐婚的想法,她就那样报复我。”沈仁和在赌,赌江彦不知道学堂一案,果然,见江彦思索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果你还不信,明日,我可以给你看信物。”
“对你有什么好处?”江彦话锋一转。
沈仁和想,这小子不傻。套近乎似的拍了拍江彦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呗。何况,我被那样羞辱,自然看不惯她情场得意。给她添点儿堵。总之,奉劝你不要昏了头,她这种人,好时浓情蜜意,坏时翻脸不认人。我是太后外甥、又身居要职尚且如此,何况……”
江彦眉头一蹙。
回到公主营帐,高凌月正在看围场地图。
江彦站到桌案旁边添茶。
“喝酒了?”
“嗯。一点点。”
“那怎么这么重的酒气。”高凌月不喜欢这个味道。
江彦也觉得烦躁,他几乎不怎么喝酒,都怪沈仁和。
“是刚刚,沈大人来找我说了会儿话。”
高凌月眼睛一亮:“他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江彦想了一下,“他说曾与公主两情相悦。”
“呸!什么东西?他也配!一派胡言!”高凌月被沈仁和恶心到了。
江彦观察着高凌月的神色,赤裸裸的嫌弃不似作伪,遂眼角弯弯,笑意盈盈地“嗯”了一声。
“还有呢?”
“他还说有信物,明天给我看。”
“莫名其妙。不过,你就听他的吧,看他想做什么。”高凌月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大概能猜到沈仁和的伎俩。如她所料,沈仁和不敢直接报复她,盯上了江彦。
“让下人打水来,沐浴。”
“哦。”江彦要出营帐。
“你走什么?”高凌月明白过来,“你洗,去去酒味儿。”
她已经沐浴过了。
江彦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隔着屏风,他在这边的浴桶里,公主在另一边。烛火渐暗,影子的轮廓变得清晰。他转过头不敢再看。
等他穿好衣服,高凌月已经睡了。
江彦神情软和,蹲在床边,以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烛火惺忪,看不分明,却增添了几分柔和与恬静。
高凌月的手动了一下,令江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学投壶时,高凌月用自己的手引着他的手……他不由得捂住下半张脸,脸上的温度微微发烫。
这样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
蜡烛燃尽。一声短促的叹息,在幽暗中几不可闻。
-
第二日狩猎,沈仁和给以江彦一个意味颇深的眼神,往树林深处驾马而去。
江彦跟上。他来齐国之前学过一段时间骑术,但这七年里并无机会骑马,所以十分生疏。最近为了秋猎,高凌月让人在马场教他,练习了不足一月。如今也就是入门水平。
不知过了多久,他跟丢了人。
江彦感到懊丧。树林太密,以他的技术骑马不便,所以他下马步行,一边注意着地上的马蹄印。
脚印蔓延到前方,他感受到杀气,一抬头,便被沈仁和用箭指着。
“江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四目相对,沈仁和也不装了。本来想先偷袭,没想到江彦敏锐地察觉到了,干脆就放出狠话。
弓弦被他拉得咔咔作响,声音细微却包含恶毒的恨意。
突然,一嗖箭从侧方而来,沈仁和的马受到惊吓,发出痛苦惊惧的嘶鸣,扬起前蹄,把沈仁和甩了下去。那支箭擦过马身,定到树上。
来人穿着普通骑装,还蒙了个面纱。身形谈不上强壮。
只见那人翻身下马,重重拍了一下马屁股,马蹄哒哒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仁和在地上滚了几圈,昏天黑地。恢复清明之际,他忍住痛,立刻握紧弓箭,拼尽全力朝着蒙面人进攻。
蒙面人好像来不及躲,江彦扑了上去,背部中箭,发出痛苦的呜咽。
高凌月倒吸一口凉气,被压倒在地。好在后脑勺被及时护住了,并不怎么疼。
高凌月正想推开江彦,取箭再次射向沈仁和,就听见纷乱的马蹄声和人声,迅速丢下武器,摘了面纱,摁在江彦背部,纱布很快被血浸湿。
沈仁和看清高凌月的脸,面色惨白。不对……中计了……
“公主!公主!快来人!”
此前,高凌月不远不近地跟在江彦后面,在甩开侍从一段距离后带上面纱。刚刚又故意放跑自己的马以便带路,这时,她的侍从们跟着她的马一起到了。到得正是时候。
“大胆逆贼,行刺本宫,快拿下!”高凌月大声道,“驸马为救本宫受伤,速请太医!”
“不!我没有行刺!我是太……”沈仁和还想拿太后压人。
“堵了他的嘴,本宫听着心烦!”
固然沈仁和有太后一族撑腰,可行刺皇室是诛九族的大罪,无人敢违逆高凌月的话,将沈仁和堵了嘴、五花大绑,押送回营。
江彦则被人用担架抬了回去。高凌月执意跟着,一副焦急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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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在江彦中箭那一刻,她或许有点担忧,但转念一想,他是天命之子,毒死了都会重来,不会有事。
做戏做全套。
夏芸在旁边掺着她。高凌月顺势将染血的面纱塞进她袖子里,按了按她的手。
消息传得很快,皇帝、太后都知道了。
高凌月借口照顾江彦,先不去当面对峙。先发制人,还是后来居上?这件事上,她选后者。当前的情况对她有利,她想先看看沈仁和、太后作何反应,再行应对。
营帐内,太医在对江彦进行医治。听上去,情况十分危急,险些伤到心脉,箭头再偏一寸后果不堪设想。
愚蠢!原本那箭最多伤到她手臂。江彦这样一扑……
高凌月感到烦躁。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取出箭头,上药,裹纱布。江彦脱离危险,陷入昏迷。
高凌月也松了一口气。她刚刚试着在脑海里喊系统,没反应。什么破系统啊!
夏芸把染血的衣物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包括那张面纱。灰都不剩。烧掉晦气的东西,图个吉利,天经地义。
“公主当时蒙着面,臣实不知啊,陛下!”沈仁和跪地,哭喊道。
“蒙面,本宫为何要蒙面?”高凌月走进皇帝营帐。
殿内,皇帝、太后都在主位。
“沈大人可不能信口雌黄,凡事要讲证据。”高凌月幽幽道。
“是啊。昭阳,你不介意搜寻证物吧。如此才好服众啊。”太后先开口了。
“儿臣自然听太后的。”
当然,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搜到。
“儿臣不介意搜身,以证清白。”
“不必了。本宫相信昭阳。”太后见高凌月淡然的神色,知道没有物证,回天乏术。
“沈侍郎可有人证?”皇帝问。
沈仁和想了一下,当时只有他和江彦看见了,江彦不可能作证,其他人到时,高凌月已经摘掉面纱不知道藏在哪里。
他颓然,摇摇头,又抱有一丝侥幸,艰难地开口:“可以请当时在场的人来,一一过问。”
“那是自然,”皇帝一锤定音,“也就是说,沈侍郎没有确切的人证了。”
“陛下,臣以全族起誓,绝无半分伤害公主之心!只是与驸马有所嫌隙……望陛下明鉴啊!陛下!”
看来经过一轮调查,沈仁和不得已承认有意谋害江彦了,至于刺杀公主,万万不能认。
“当时,臣意图放箭伤害驸马,公主及时赶来,射箭惊了臣所骑马匹,臣被摔下马……公主的箭,还在树上!”
皇帝看着站在一旁的检查官,问:“确有此事?”
“靠近沈大人位置的树干上确实钉着一只箭,设计普通,并非公主所用的特制箭矢。且那样的力度,不是女子所能为。臣以为,沈大人所言不实。”
高凌月轻微瘪了瘪嘴。皇帝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知道高凌月极擅骑射,别人不当回事罢了,多亏如此。至于审问,其他人赶到时便只看见江彦中箭抱着公主的场面。
“押下去。交由大理寺处理此案,太后以为如何?”
“陛下自行决断吧。本宫乏了。”太后的贴身侍女扶起她。
“太后!太后!太后救救外甥吧……”沈仁和崩溃。
太后摇摇头,不再看他。
6. 第6章
墙倒众人推,沈仁和的下属指认他曾酒后吐真言,对公主不敬。又翻出他贪污受贿的事。最后以“大不敬”之罪、贪污受贿罪等判处死刑。沈仁和父亲告老还乡。他家一脉单传,沈仁和又没有子嗣,算是废了。
江彦醒了,在公主府。
喝完药,侧卧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高凌月来了。
他好高兴。
“江彦,”高凌月声音冷冷的,“你不该擅作主张。”
江彦嗓子嘶哑,有股铁锈味。他没能发出声音。
“如果受伤都是我,定让沈家满门抄斩。现在,算是便宜他们了。”她原本的计划就是以身入局。
“可是,”江彦顿了顿,“我不想你受伤。”
高凌月想起来,当时自己蒙着面,在江彦眼里算是救了他一命的人,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自己中箭。他从来就是个善良的人,不管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们初遇,便是江彦救下差点被她纵马踩死的小女孩。
高凌月心里一痛。讽刺地笑了笑。这一世,她明明不想深陷权斗,又何必做到那么绝,把自己都作为棋子去搏?她差点……又重蹈覆辙。权斗中,连自己都不珍惜都人,更别说珍惜他人性命。可是,能怎么办呢?
“罢了。”高凌月轻叹。
江彦不懂她为什么有那样复杂的神色。只是在她看向他眼底时,心脏又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真的没有伤到心脏吗?
迷茫地想着,听见高凌月说:“谢谢你,江彦。”
“好感度+10。”
系统回来了。
并且在半夜骚扰高凌月。
“公主,公主,男主发烧了,公主快去看看吧。”
“不舒服有侍女、府医,我去干什么?”高凌月一卷被子,不耐烦地说。
“公主快去吧,现在正是加好感度的好时候呀!”
“不去!别烦!”
“公主去的话可以加快男主痊愈速度,等他好起来就不会烦你了,公主,公主……”为什么它这么命苦,碰到这么难搞的人……已经无可奈何、软硬皆施了……
高凌月烦不胜烦,拉长声音哀嚎,掀开被子。
江彦养伤,他们是分屋睡的。
高凌月提了一盏灯,很快走到江彦寝屋。果然,府医在呢,丫鬟们轮班看护,他有什么情况都能及时请大夫。
“公主,您怎么来了?”小丫鬟看见高凌月,十分惊讶。
“我来,看看他。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咋舌,刚开始府里的下人们对这个质子驸马也没什么好感,毕竟他们的主子可是无比尊贵的长公主,主子高贵,下人也沾光,好处实打实的——钱多受尊敬。一个质子,怎么看也配不上公主。不过,自从驸马为公主挡箭,那真是,天翻地覆——好浪漫~
府医给江彦换好药,重新缠好绷带。汤药也端了上来。
“下官先行告退。”
“辛苦大夫了。”明天给府医加钱。
看着桌上的汤药,高凌月后悔太早将丫鬟们支走了。她刚刚就是被那眼神看得,觉得丢脸。
她何曾这样照顾过人啊!
而且,现在,还得由她负责喂药。
“喂,醒醒。”高凌月试图唤醒江彦,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脸。
果然很烫……
退热的汤药又必须喝。
高凌月试着直接用碗倒进他嘴里,结果几乎全漏了。于是只好一手端碗,一手拿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好在江彦昏昏沉沉,却也不是全无意识。终于,碗里汤药见底。
她又费劲地让江彦卧躺,盖上被子。
高凌月长舒一口气。她可从来没有这样服侍过人,除了她生母。也算仁至义尽了。
正欲走时,江彦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别走……”江彦喃喃低语,手上的力气不小。
高凌月试图抽出手,没成功。她冷着脸,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不要走……不……不要离开我……”
刚刚出了汗,江彦鬓角的碎发软塌塌的搭在脸侧,惨白的脸更添鬼气,他眉头紧蹙,目光直愣愣的。
“高凌月!不要走!不要……求你……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高凌月突然回想起上一世,两人关系破裂,在牢房里,江彦声泪俱下哀求的画面。
她呼吸一滞,咬了咬牙,垂下眼睫。
然后,她躺在了江彦旁边,鬼使神差的。
她太困了。就当是这样吧。
江彦好像有所感应,往里面挪了挪。公主府的床都足够大,两个人不会挨到。
高凌月确实困,也懒得叫丫鬟再拿一床被褥,扯了扯被子将就睡了。热烘烘的,一点儿不冷。
怪梦连篇。一会儿被树枝缠住,一会儿脖子被套上锁链,一会又是被大石头压着。
根本没睡好!
天光大亮时,江彦热潮退去,缓缓醒了。
感官渐渐恢复,有点奇怪。他好像压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很舒服。
江彦动了动,怀里的也动了动。
他一下子瞪大双眼,几乎是向后弹开,扯动伤处,疼得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痛哼。
“嗯……被子。”高凌月胡乱一抓,皱着眉嘟囔。
江彦听话地把被子移过去,诚惶诚恐:“臣、唐突了……”
“别吵、我再……睡会儿……”
江彦面色凝重。
我都做了什么啊……
模糊的记忆涌现——高凌月居然给他喂药!之后的记不清了。但是,高凌月居然会照顾他!
江彦怔怔盯着高凌月的后脑勺出神,缓缓靠近,吻了吻被阳光照得呈现透亮茶色的细碎发丝,鼻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木味道,疏离却带着一丝温暖。江彦几乎想就此沉溺。而后又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
心慌意乱。
高凌月睡到日上三竿,打了个哈欠起身,洗了把脸。
一转头又看见江彦。
“不用你伺候。”江彦端铜盆的手都在抖,高凌月哭笑不得,“你好好休息养伤就行。”
“昨晚……谢公主照顾,”江彦咬了咬下唇的软肉,艰涩地开口,“臣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你心里知道就行。”高凌月不甚在意地捋捋袖口,“睡相太差!反正,没有下次了。”
江彦低垂眼眸,闷闷地应了一声。
-
高凌月去到自己的成衣铺,她想好好打理,多挣点跑路费。
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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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衣服自然挣不了多少,需要打造品牌,走高端路线,挣有钱人的钱。宣传这块,有她自己、上官青和江彦。她有显赫的地位,上官青常出入京城贵女社交圈,江彦,有她赋予的名气——虽然不是什么美名,但身材好啊,宽肩窄腰,普通衣服也能穿出玉树临风的气质,她早就发现了。有他们三人,足以带起一股潮流。再搞点限量的噱头,请些托儿排队……高凌月觉得自己很有做奸商的潜质。
没过几天,给江彦的几件衣服也做好了。低调奢华,符合她的审美。
“公主,这些衣服是给我的吗……”
他们坐在院子里,一颗枫树正书站着枝丫,这个时节枫叶正红,很是漂亮。
“对啊。这可是我亲自挑的料子和花样,不错吧。瞧瞧这暗纹,雅致,贵气。”高凌月怎么看怎么满意。这么好的材料、设计和做工,只要宣传好了,肯定能赚钱。
“公主怎知,”江彦低着头,手紧紧捏着叠放整齐的华服,“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抬起头,看向高凌月,眼神温柔缱绻到了极点。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和咚咚作响的心跳。
高凌月一时顿住。讪笑,端起茶杯。
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啊……
虽然成亲是换了生辰八字的,高凌月只记得他十九岁——现在是二十岁了。今日九月初三,是他的生辰。
风起,枫叶飘落。江彦伸手,轻轻拂去她头顶上稀碎的叶子。
高凌月看着江彦的神情,实在说不出扫兴的话。
“我让人给你煮碗长寿面吧。”
“好。我想和公主一起用餐,可以吗?”
温柔似水的声音让高凌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彦用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她。
“啊……行。”高凌月听见自己说。
怎么就答应了啊!我被下降头了吧!
她提长寿面,本来是想溜的。
上一世,互相想弄死对方的两个人,居然在一起过生辰。高凌月觉得有点滑稽。得亏是她转性了,否则绝不可能,在知道这小子会背叛他的前提下,这样和睦相处。
不过也不错。高凌月想,夹了一筷子。
江彦低低抽泣一声,眼泪珠串似的落入碗中。他艰难地吞咽,却止不住泪。
“你怎么了?”高凌月心里一颤。
“我只是……觉得……很好……”
“哎……嗐……”高凌月放下碗筷,坐到他旁边,伸手,擦去他脸颊的泪水。温热湿润的感觉留在指腹。
高凌月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哭得梨花带雨的,还挺好看。
心情有点复杂呢……一方面,有种欺骗了良家妇男的感觉,一方面,竟然被一个男人哭泣的模样给取悦到了。何况他们的关系还那么纠葛。
也不能怪高凌月变态。江彦本来就生得好看,现在脸上泪痕未消,眼尾鼻头都泛着粉,又克制又破碎。
高凌月眨了眨眼,轻声说:“以后每一个生辰,我有空的话,都陪你过。”
江彦来了齐国,肯定没人在乎他,所以才会这么感动。于是高凌月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不相信。
不好意思,以后没空。
江彦笑了,神色变得笃定:“那公主生辰,我也……一直都在。”
7. 第7章
他们隔得极近,酸涩又幸福的感觉充斥肺腑。江彦颤抖着唇,暧昧的气氛暗潮涌动,眨眼间又落下一滴清泪。
在两人几乎贴近时,高凌月虚虚环抱住江彦。
她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想到这个上辈子拿箭指着她、又坐拥天下的人,此刻这么脆弱可怜,渴求自己的施舍,心里那个得劲,那个爽!雀跃不已。
她轻轻拍了拍江彦的肩头。勾起嘴角。
【好感度+5】
江彦眼中映着枫叶的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双手微动,正想要搂住高凌月,她却直起身子,坐好了。
“好了,别哭了。菜都快凉了。”
“嗯。”江彦心里空落落的,抿着嘴唇。看着高凌月,又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
高凌月恍了一瞬。随即压下心头陌生的感觉。
“公主,宫里头来人了。”夏芸走来通报。
-
皇帝召见。御书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问:“沈仁和行刺案差不多了结了,如今刑部侍郎的位置空缺下来,皇姐可有中意的人选?”
皇帝问她时,似乎还是一派天真温和的模样,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尚处于变声期,声音哑哑的,在稚嫩和成熟之间。他不再是那个用细腻的、甜甜的声音叫她姐姐的小孩了。上一世,她竟对此毫无察觉,才会输得那样惨。她从未把他当成敌人,他却早把她视作威胁,尤其在太后党倒台后。他太害怕了,怕大权再度旁落,哪怕是自己的亲姐。
是非成败转头空。
“回陛下,臣无意过问朝政。陛下自行决定即可。”高凌月答。
“皇姐,朕觉得,我们好像生分了。”这个答案应该是他满意的,但又让他感到失落。
“有吗?”高凌月笑笑,“我们不谈国事,下围棋吧。小时候,还能一起放风筝,现在不合适了,陛下长大了啊。”
皇帝笑了笑。
下棋的时候,进奏院大臣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到殿外。
“臣有要事禀报,还望公公通传。”
“陛下与长公主在下棋呢,大人稍等会儿吧。”
大臣急得团团转:“事出紧急,等不了啊。”
公公也怕耽误正事,思量一番,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陛下,林大人请求觐见,说有要事禀报。”
高凌月心领神会:“陛下,既有要事,我先行告退,棋咱们改日再下。”
皇帝一伸手,说:“皇姐,你留下吧。”
他们的姐弟情谊是真的。一番试探,有些伤了情分。刚刚有所缓和,他不想再被破坏。
“让林大人进来吧。”
林大人进屋,眼神扫了一眼高凌月,不知该不该开口。
“爱卿如此风尘仆仆,是有何事?”
“陛下,临川县近日发生特大地震,山崩地裂,死伤估计二十万有余!”
“什么!”
地震——上一世,也发生了大地震,这之后过了好几年,高凌月跳城墙,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重生了,所以竟忘了这件事以及具体年月。她不由得想,如果她早点记起来,提前让临川百姓搬离,是不是……这罪孽太沉重了。她不敢继续思考下去。
“还望陛下开国库,派遣官员前往临川赈灾啊。”
可是,派谁?他有得选吗?
上一世,派了太后亲兄弟、侄子,经手官员皆其党羽。结果贪污肆略,饿殍遍野,民怨沸腾!甚至因此几度发生暴乱!压不下去,必须严惩以平民怨,太后一族才元气大伤,成为其倒台的关键一环。当时,她以为赢了,浑然不知埋下更大的祸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内忧外患,国家灭亡原来在那时便可以预见。
那么,派谁?哪怕派其他官员,也会被太后党贿赂或打压。把国家当成一座房屋,那些权臣贪官就像蛀了虫的、腐朽的柱子。留着,积弊成疾,房屋总有一天会轰然倒塌。拿掉,那就是直接同归于尽。没有可替代的力量。
“陛下,赈灾,臣有一个人选。”
刚刚才说不参与政事,立马就食言了。她自嘲地想。
“皇姐请说。”
“江彦。”
“公主,他虽为驸马,却也是……越国的质子,怎可如此胡来!”林大人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严厉。
“正因为他是质子!”高凌月大声说。她顿了顿,平静下来,“若有贪污、勾结,以叛国罪论处。”
“话虽如此,仍然不可,难保他不会与越国往来,那赈灾银可就……”
“我会给他下蛊。”高凌月幽幽说,“月蚀蛊,每隔一月发作,必须服用解药,否则痛不欲生,不出五日将七窍流血而亡。”
林大人听着胆寒:“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长公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
几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林大人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想。”
“是,臣告退。”
待林大人走后,皇帝问:“皇姐不是很欢喜驸马吗?怎么如此……”
“儿女情长怎可与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那……下蛊……”
“那是我瞎掰的。不然林大人怎么可能妥协呢。”高凌月狡黠道。
“不过江彦也确实需要控制,我会以同样的方式骗他。陛下可别说出去。”
皇帝笑笑。放下心来。
月蚀蛊,确实存在。并且高凌月知道谁有。
-
江彦的伤好得很快,府医大为震撼,连连称他骨骼清奇,不似常人。弄得江彦怪不好意思。
他沐浴完,换上了高凌月给他的衣服。
她会喜欢吗?看着镜中的自己,江彦想。
他理了理发冠,接着是衣襟,袖口。反反复复。有点别扭。又有点甜蜜。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看着高凌月太久了,久到以至于哪怕蒙着面,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他都能认出来。他挡那一箭,可以换得她的垂青吗?虽然她一开始好像并不高兴。但是……江彦回想起高凌月半夜照顾他,给他庆生,又露出痴痴的笑意。
压抑的心思在此刻疯长。
可以喜欢她吗?
可以吗?
可以吧……他们拜了天地,他们是夫妻……何况,她这样好……
江彦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满心雀跃。
听到公主回府,江彦立马就跑去门口迎接了。
来的人还有上官青。
“好久不见啊,驸马,”上官青对他打了个招呼,打量一番,转头对高凌月笑道,“我就说嘛,江彦身板好,穿上你铺子里的衣服就是活招牌。”
江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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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住。原来如此。
他心思灵活,再回想起他误以为那是生辰礼时,高凌月那副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他当时竟然以为那是害羞。他太自作多情了。
江彦自嘲一笑,脸色却极其难看。
至少,长寿面是真的——哪怕只是临时补偿,他不该奢求更多。
高凌月急着和上官青商量赈灾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彦的复杂情绪。
进到屋内,高凌月讲了在皇宫听到的事。
“什么!竟然这么严重!”
“赈灾,我向陛下推荐了江彦。”
“我?可我……”
“让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高凌月打断,“但是,你的身份确实有不便之处,所以,我得给你下蛊。我每月给你解药,回来之后,我会让人解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点我向你保证。”
阳谋。毫不避讳。
高凌月下蛊,并不是为了让他痛苦,而是作为威胁手段。所以必须明说。虽然现在还不到江彦背叛她的时候,但她不能拿这么大的事冒险。
上官青有点同情江彦了。高凌月真是个残忍的女人,就这样把威胁赤裸裸的摊开讲,好像很尊重江彦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江彦的灵魂好像抽离出去,他听见自己微微叹气。
飞蛾扑火似的。
安排好上官青和夏芸各自的任务后,高凌月和江彦去到一处医官。
江彦来过这儿,是之前救的小女孩儿的家。不知为何,他在这里总有种莫名的难受,心中苦闷像有虫蚁啃咬。
“诶,这不是江小兄弟嘛。上次就说要谢你……”那大夫看见门口的两个人,放下手中的药材,迎上前来。
“这位是……”
“昭阳公主。”
“公主?”大夫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作势要跪拜。
高凌月及时扶住,场面话说得漂亮:“不用行礼,说起来,是您的女儿为我们二人牵了红线。”
昭阳公主横冲直撞,差点儿害死他女儿。事后派人送来重金以示补偿,他十分不屑,如果他女儿出了什么事,多少钱也换不来。多亏了江彦。他想起来仍是后怕,也怨自己没牵好孩子。
“草民宋知玉,不知长公主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不如进屋聊?”江彦说。
宋知玉这才笑着将他们引进屋内后院。
高凌月上一世和宋知玉接触不多。宋知玉对她怨念很大——也正常,毕竟,她曾将他下狱赐死。他给江彦假死药,助他脱身,罪有应得。
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荡秋千。看见有人来了,偷偷瞄着。
“这位姐姐好漂亮。”她毫不顾忌地站到高凌月面前。
“你也很可爱。”高凌月弯下身子,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居然叫她姐姐,她的年纪应该能当她妈了,也就是她没这想法。
“夏夏,去玩儿秋千吧。阿爹和哥哥姐姐有话要说。”
她叫夏夏?上一世,夏芸见她可怜,养在了身边。也是有缘。高凌月想。
“宋大夫,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要月蚀蛊。多少钱都行。”关了门,高凌月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蛊?我这儿是医馆,没有那种东西。”
8. 第8章
“宋大夫,我既然找到你,就说明我有把握,您不必跟我装傻充愣。”
宋知玉不说话。拿不准高凌月是炸他的,还是真的知道。
“我时间有限,您女儿也一个人玩儿腻了吧。”高凌月又用上了惯常的手段,语含威胁。
江彦蹙眉。
“你!”宋知玉气急。
“宋大哥,公主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需要月蚀蛊,如果您有的话,还请卖给我们……”
“江小兄弟,”宋知玉指了指他,又转头看向高凌月,“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计较。你要月蚀蛊做什么?”
高凌月思忖片刻,结论是不方便说。
“至少让我知道给谁用吧。”宋知玉无奈。
“我。”江彦回答,“给我用。我们不会拿去害别人。”
“什么?”不可置信。可江彦的眼神十分真诚。
“真是疯子。”宋知玉小声骂了句。
“给你。吃进去,抗住半个时辰,再吃解药,这样才能生效。解蛊得我来。”宋知玉翻箱倒柜,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彦,又把一小瓶药罐给他,说,“这是解药,每月发作时吃一颗。及时吃,最长不能超过五天,否则你就没命了!”
江彦点点头,把解药瓶子给高凌月。
宋知玉差点儿气厥过去。迅速把他们撵走了,说他不想看着糟心。
高凌月本来还想在宋知玉的照看下进行的,万一有什么情况呢?她也挺没底。但宋知玉显然是忍无可忍了。
两人回府,一路无话。
很快,皇帝的召令来了,让江彦护送赈灾钱粮,前往临川,次日启程。皇帝这么快就下旨让江彦负责赈灾,是快刀斩乱麻,兵贵神速。要是和大臣们商议争论起来,就不知要多久、甚至不一定能成。
江彦领旨。
下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江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状似蜘蛛的毒虫。
高凌月不忍看。她无意折磨他,这是真的。
“公主,请看着臣。”江彦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强势,让高凌月心跳加速起来,“看着我吧。就这一个请求。”
江彦捏起毒虫,张嘴,放入口中。那虫子迅速爬进喉咙,消失不见。
江彦面色瞬间扭曲起来,跪倒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红色很快布满整张脸和脖颈,满头大汗。他死死咬着牙,身体抽搐,却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因克制更显痛苦。
真是……生不如死啊……月蚀蛊名不虚传……江彦心想。
“江彦!”高凌月蹲下来抱住他。
“江彦……”
江彦,你忍一忍——未免太无情。
江彦,你没事吧——未免太虚伪。
江彦,对不起——她说不出口。而且这并不重要,因为她必须这么做。
所以只是喊着他的名字。没什么意义。
“你咬我吧……痛就咬我吧……”高凌月出声。
江彦回抱住她。
紧得好像被一只大蛇缠住,要把她的腰拧断。
高凌月发出一声轻哼。腰上的力度轻了些。江彦的下巴靠着她的肩膀。
“你可以咬我……我不怪你……”
公主,我高高在上的……公主……
江彦的掌心覆在高凌月腰上,背上,向上攀爬。不轻不重的力度,隔着衣料散发着热气。高凌月头皮发麻。
江彦的下巴从肩头向下探去。呼出的热气,让她的脖颈微微泛红,生出一层细密的痒。江彦微微启唇,好像要在她锁骨上留下印记。
但是没有。
江彦再次将高凌月抱紧。在她耳边痛苦地唤着:“公主……公主……臣,痛得要死了……”
高凌月耐心的顺着他凌乱的头发,从后脑勺到脖子,说:“你不会死的……”
好像不够有说服力,高凌月想到什么,继续道:“你昨天才吃长寿面,会长命百岁的……”
“那我……百岁时,公主得抽空陪我……”明明很痛,却还在努力玩笑。
“嗯,好,陪,当然陪……”高凌月胡乱地哄着。
痛苦的时间好像阻滞的滴水,流逝得格外缓慢,难捱。
要不算了吧……他都同意了下蛊,足以……高凌月突然冒出放弃的念头,自己都惊讶了一下。
一炷香燃尽,她立马给江彦喂了解药。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
五更,天色灰蒙蒙的,秋深露重,车夫往手中哈了口气,又搓了搓。
工部官员、护卫军和江彦再次清点银车、粮车,做好交接。一切就绪,整装待发。
江彦上了马车,掀开帘子。
高凌月端坐中间,两手交叉环抱着闭目养神。她一副侍卫装扮,外袍是一件深蓝色的交领长衫,小臂被护腕束着更显干练,黑色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她常年练习骑射,平日里穿的宽大锦袍看不出训练痕迹,一旦换上这样的衣服,倒显出几分英气。
江彦还以为她不会同行。毕竟解药交给信得过的人,再按期给他即可。公主,不可随意出京,所以她才扮作侍卫。
江彦轻声走进马车里面,坐到侧边。
“我醒着。”高凌月说,声音带着些慵懒。
不一会儿,马车便出了城门。
上一次出城门,还是她跳下城墙。
那好像是她最接近自由的时候。虽然,下方,是肃杀的军队。但她看到了远处的天空,艳丽的云霞。
高凌月拉开后方的车帘,深深看去,城墙越来越遥远,不断缩小,缩小,她一直生活的地方,原来就是那样狭小的一方天地。
“公主,风凉,当心冻着。”江彦提醒道。
高凌月放下帘子,冲他笑了笑,鼻尖略微发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江彦下意识握住她的双手,掌心的温度传到高凌月冰冷的手背。
干燥,温暖,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
高凌月回过神,蓦地抽出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低着头。
江彦同时怔愣片刻。手指蜷缩,收回。他不自然抿了抿嘴,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地毯,一会儿侧身看前方,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十多日过去。行程走到一半。
队伍穿进一片竹林。马儿鼻头翕动,时不时发出哼气的声音,鬃毛随着不安的动作晃动着。
竹林茂密,高耸,遮天蔽日,明明是午时,光线却暗得如同黄昏。
树叶间有簌簌的响声。
马匹越发躁动起来。蹄子犹疑,后退,不愿再走。
“嗖”地一声,无数只袖箭铺天盖地袭来,马车轰然炸开,江彦抱着高凌月滚到地上匍匐。
几个近卫已然中箭,箭上有毒,令他们丧失了行动力。
高凌月屈膝,拔剑出销,向上一挑,割了冲来的黑衣人一刀,从腹部到脖子。
护卫队同样迅速反应过来,和一大群刺客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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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数估计不下百人。
两人各自解决近处的敌人,背对而立,再次加入战斗。
刀光剑影,铮铮作响。
突然,一个护卫在高凌月身后冒出,刀身寒光一闪!江彦反手一挑,挡住偷袭。电光石火间,高凌月旋身砍向来人的腰腹,又猛踹了一脚。
不好!有人被收买了!
刺客也个个是高手,一看就是楚家的手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高凌月看向江彦。
江彦心领神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们肯定打不过,继续下去也就是被屠杀殆尽。
趁着场面混乱,两人互相掩护,一边往边缘移动,找到时机就不动声色地溜了。
叛变的护卫发现江彦不见了,搜寻片刻地上也不见他的尸身,凶狠道:“人跑了!快追!”
大部分人马留下来,和余下数十位护卫交手。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钱粮。十多个精锐追了上去——人,尤其是江彦,必须灭口!这是上头的命令。
高凌月奋力跑着,无比庆幸自己穿的便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好像忘记了疲惫,直到喉咙里溢出铁锈味。
竹子变得稀疏。
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明显越来越近,来的人轻功很好。
学武防身,有用,高凌月的武功全靠自己好学,以及先皇宠溺由着她练武,但终究比不上这些专业的、以此为生的刺客。而她养的人,有更重要的事做,没有安排他们来保护自己。
她的胸腔疼痛起来,因为跑得太用力,此刻开始反噬。
江彦停下来,高凌月看去,前面是悬崖。被带起来的沙砾滚下去,掉进湍急的河里。
“公主,我……我去引开他们……”江彦喘着气,做出决定。
高凌月环顾四周,没有什么能遮蔽的地方。她走向悬崖边,往下望去——比上辈子跳的城墙高。她一边双腿发软,一边竟诡异地觉得好笑。
“不,我没有能逃的地方。”高凌月说,“江彦,你会水么?”
“会。”越国多江河,他水性很好。
“那你待会儿得救我。”她丢了长剑,总之现在也没刀鞘,带着反而误事。
她干脆道:“抱紧我的腰!”
高凌月掏出一柄短刀,奋力插进崖璧,两人一齐跳下去。
刀身和山崖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惊心动魄。石头嘶吼抗拒着,渐渐把短刀顶了出去。
高凌月再也无处着力,两人掉了下去。
追来的人看见他们掉下去,溅起一大片水花,没入峡谷间的河流,再无踪影。
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哪怕有河也活不了。何况峡谷河流最为凶险,水流急,水温低,又是深秋,还有水下岩石。尸体都未必能浮起来。
十来人面面相觑。嘴上说去找尸体,心里觉得差不多能够交差了。
高凌月不会水,这是个遗憾。
如果,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学,一定得学……
落下水面时那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她头晕。
很快,又被迅速的水流冲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江彦撞到水下的石头上,晕眩感伴随耳鸣声,他极力睁开眼,捞到浮浮沉沉的高凌月——她已经晕了,身体因放松往上浮,又被浪花拍打着向下。
“那你待会儿得救我。”江彦想起高凌月说的话。
——我一定……
9. 第9章
高凌月咳出几口水,听到哗啦啦的声音,那声音由微弱变得喧闹,由远及近……
她睁开眼,懵懂间看见一双眼睛,睫毛微垂,浓密如小扇,扇得她呼吸困难,鼻子被捏住了,接着嘴唇也被堵住。
她回过神,胸腔剧烈起伏——
“啪!”响亮的一耳光。
虽然刚刚苏醒,但她本身力气大,这一巴掌又打得毫不留情。江彦被扇的那侧脸上立马浮现红色的掌印。
他被打懵了,脸上的疼痛感十分真实。
“放肆!”
“我是在救你!”
江彦睨着高凌月。
高凌月心下微颤,手臂撑起上半身,微扬起头瞪他。
怀疑,嫌恶。看着非常刺眼。
他急需做点什么,来安抚心里的烦闷和恨意相伴的刺痛。
江彦神色阴鸷,嘴角却微微勾起。
“这次,是故意的。”
说话间,他伸出手,将高凌月鬓边一缕湿润的发丝别到耳后,好似很温柔缱绻的模样。而后沿着下颌骨移动,猛然用力,虎口钳住下巴,迫使她抬头,俯身咬她的下唇。
那完全是啃咬,疼痛传来,薄嫩的地方很快冒出血珠。
高凌月怒不可遏!握拳狠狠砸向江彦腹部。
他吃痛,闷哼一声。放开她,促狭地笑着。舌尖尝到血的味道。
“江彦你发什么疯!”高凌月怒骂,“脑子坏掉了!”
“我好得很。”江彦阴恻恻地回。
接着,一股血便从他的额发间沿着脸颊蜿蜒淌下。
-
这并非前世的江彦第一次穿来这儿。
上一次,他仿佛被梦魇住,再次回到那个阴冷的牢房,狼狈地乞求高凌月。
但她还是那般无情,甚至是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这点与现实不同,当年,他只敢拉住她的衣袍。
从梦中醒来时,他躺在陌生的地方。月光透过窗棂,幽幽地映出屋内的陈设。
而高凌月就在旁边。她的脸被蒙上一层月白的光彩,鼻间发出清浅的呼吸,胸腔缓缓起伏。
高凌月!
他几乎是下意识扼住她的脖颈,微微收紧,掌心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高凌月不适地皱起眉。
这时,江彦脑海中涌现出这一世的记忆,破碎而混乱。高凌月给“他”喂药、“他”给高凌月挡箭、高凌月教他投壶、高凌月、高凌月……怎么全是她?!
时光倒转,回到了他们刚成亲不久的时候。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为什么?
凭什么?一分隐秘的不甘在心中升起,很快被怨恨取代。
是啊,这一世不一样了。这个人,不是他的高凌月——那个心狠手辣、滥杀无辜、最后决然跳下城墙的人……
江彦痛苦地蜷缩起来。他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陷进肉里,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背后的箭伤因绷紧的肌肉剧痛难忍。但心里的痛与之相比强过千倍万倍。
恨意无处宣泄。他现在当然可以杀死她,可对着一无所知的躯壳复仇,未免太空虚可悲……
他迷茫地想着。眼底是浓郁的悲苦。
回到当下,这一世的自己,还是这么傻。傻到甘愿被下蛊,承受噬心之痛,把命交到她手上。
哈,傻子。
遵循这一世江彦的心愿,他还是救了高凌月。
他隐隐期待着:或许,会有不同的结局。毕竟,她不一样了。
她不一样了。
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前世,挣扎痛苦。
根据这两次的经验,他推测或许当江彦极度虚弱时,他就会占据主导。
少受点伤吧,他不想来了。他放弃了,这一世怎样与他无关。
直到一记耳光。抽光了他的一丝幻想,同时勾起暴虐的兴致。
高凌月,你,还是和前世一样。
-
江彦的眼神让高凌月感到不适。他面色惨白,目光阴冷,不像个人,倒像个鬼。
刚才的事,高凌月说服自己不与他计较,只当他是撞坏了脑袋神志不清。
他们不知道被冲到何处,总之,已经离开悬崖很远。眼前是一片河岸,水流缓慢。高凌月暂且抛下疑虑,拉着江彦,进到林子里去。
“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捡些木柴。”
又走了一段,高凌月观察完四周环境,才心平气和地说了第一句话。
江彦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嘴唇发白,看上去仍然很虚弱。
眼下得先生火取暖,把湿衣服烤干。深秋时节,在冰冷的河水里不知泡了多久,衣衫尽湿,寒气入体,冻得人瑟瑟发抖。
“得捡干燥的。”江彦提醒。
“这我当然知道。”高凌月没好气地回。
片刻后,高凌月胡乱抱着一堆干枯树枝、木块回来了。
江彦挑了挑,把内里湿润、折不断的木头扔到一边,又将自己在附近收集的枯树叶揉搓成碎,搭建好架子,开始钻木取火。高凌月则在一旁看着。
“你还学这个?”
若是以前当然不用。不过她既然想跑路,也难保不会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于是高凌月说:“技多不压身。”
江彦笑了一下。
衣服烤干后,高凌月撕下自己的一块衣料——向江彦走去。
“做什么?”她两手拿着条带状的布料,在手掌上缠了一圈,绷直,笑着。江彦觉得不妙。
“包扎啊。”
“不用了。”
“要的要的。”
包得很丑。十分滑稽。高凌月捧着他的脸,左右端详,没忍住笑出来。接着笑声越发肆无忌惮。
江彦反手捂她的嘴。
高凌月眨眨眼睛,里面盛满戏弄的笑意。
江彦松开手。眼神闪烁:“我,我去找些吃的。”
“你可以吗?”
“现在好多了。”
高凌月本来也不是个伺候人的性格,索性安心等着了。同时,思忖着接下来怎么办。那群劫匪和叛徒,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中计。
押送的赈灾钱粮,只有几车官银和粮食,剩下的都是装的破铜烂铁。早被她狸猫换太子了。
皇帝擅自派遣江彦赈灾,没和朝臣商量,楚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所以,她和皇帝做了两手准备。让他们信任的人扮作行商,分批运送物资到临川。
她和江彦同行,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以掩护真正的赈灾队伍。
只是没想到护卫队的许多人,也被收买了。皇城,她的弟弟,在皇宫真的安全吗?
-
江彦靠到树干上,手背盖住眼眶,心脏一下一下地鼓动,与随之而来的自我厌恶混杂,简直像要冲破胸腔。
我真贱啊……
“小伙子,小伙子你怎么了?”一个年长的男人走来,他挑着一捆柴,穿着粗布麻衣,看上去是个樵夫。
江彦睁开眼急忙站好,额头的模样让樵夫忍俊不禁:“哎……你……”
“你头怎么了?”没忍住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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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了一下后,他关切问道。
“不小心磕到了,谢谢大伯关心。我和……同伴在林子里迷了路,请问大伯可知如何出去?”
“嗐,这我熟。不过现在天色晚了,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啊……”樵夫见他很有礼貌,便热心道,“这附近没有客栈,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到我家歇歇脚吧。”
“那就……多谢大伯了,晚辈感激不尽。”江彦恭敬地拱手,伸手去拿樵夫肩上的扁担,“这个,就由晚辈来背吧。”
“诶,那怎么行?你头上受了伤哩。”樵夫不肯。
“没事儿,就破了点皮。”江彦笑着,“大伯,就让我来吧,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
两人推脱一阵,最终江彦还是把挑柴的活儿抢了过去。
高凌月看见的就是江彦挑着柴木,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龄大约五十岁的人。他尽可能托着柴,一脸不好意思。
“小月,我刚刚遇到了这位大伯,大伯人非常好,我们今晚可以去大伯家里住,不必风餐露宿了。”
小月?
小月?
高凌月看向樵夫,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尴尬地说:“你好……多谢了。”
樵夫震惊于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有两个。心里有种朴实的高兴。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挑吧……”
“大伯,我年轻力壮的,举手之劳罢了。您走前边儿带路就好。”
“那……好吧。”
樵夫走在前方,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人有没有跟上。
高凌月压低声音:“你……竟然那样叫我。”
只有她娘亲会那样叫她——小月、月月、月儿等等。
“不然呢?你太有名了,总不能直呼名讳。”
高凌月想了想,是该起个化名:“那我的名字就是萧岳。山岳的岳。”
江彦一顿——“萧”?
他将高凌月上下打量一番,嘴跟淬了毒似的:“你这样子,女扮男装也骗不了人啊。”
“我乐意。”
江彦冷哼。
高凌月觉得他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跟吃了炮仗一样。
暮色四合之际,三人走到一处破破烂烂的小茅草屋。
简易的栅栏围了一个小院子。几只并不肥硕的鸡在里面趾高气扬地来回踱步。
高凌月皱了皱眉。尽量不让自己踩到什么脏东西。
“老婆子,今天有客!逮只鸡,我来杀,好好招待二位客人。”
“诶——”一个大娘从灶屋里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讪讪笑着。看了江彦和高凌月几眼,也是心生好感。随即真要去捉鸡。
“大伯,不用,真不用。”江彦忙道,“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再炖只鸡多费时间。”
“不!我们虽然日子清贫,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小兄弟你就不要推脱啦!”
“等一下,大伯、大娘,实不相瞒,我们好久没吃东西,大娘做的饭菜香得很,我已经饿了。你说是吧。”江彦蹭了一下高凌月的肩膀。
“对对。我们都饿了。”高凌月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那……好吧,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明日,明日定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就当践行。”
江彦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只得连连称是。
粗茶淡饭,在经历了刺杀、逃跑、跳崖、溺水一系列事件后,高凌月也吃得颇有滋味。
总比野果子好啊。
不会有毒吧!高凌月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10. 第10章
高凌月转眼看见两个人也在正常地吃菜吃饭,才安下心来。
她习惯了多疑。突然遇到纯粹热心的人非常不适应。
但江彦,俨然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叹为观止。这才认识多久啊。怎么就能如此,说说笑笑,亲近自然?
高凌月默不作声。
“我们房子小,平日里就我们老两口在。多余的房间有一个,原是孩子的,现在他成了家,在镇里谋生。那个房间许久不住人了,待会儿我去收拾出来。”大娘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个,冒昧问一下,二位是什么关系啊?”
“我们是……”高凌月想了想,“夫妻。”
江彦惊得呛住,弯下腰猛咳了几声。
高凌月敷衍地给他拍背。
大伯:“哎,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江彦摆摆手:“没……没事,只是不小心……呛到了。”
江彦缓和过来。
大娘得意笑着:“老头子,我猜对了吧。我就说,二位般配得很。”
“哎,我明明看见他们斗嘴来着。”大伯说完,有点尴尬。
“刚成亲不久,不太熟。”打圆场,高凌月尽力了。
大娘:“小年轻吵吵闹闹的,很正常嘛。”
真的是,太尴尬了!
总算捱到结束,各自回房间。
高凌月关上门,端着油灯,四处查看。
“你刚刚,为什么说我们是……那个……”江彦站在窗边。
“啊?”
“就那个啊!”他顿了顿,好像很难以启齿,“夫妻……”
“哦,如果不说是夫妻的话,我肯定就要和那个大娘一起睡了。和陌生人同床共枕,我不放心。”
高凌月检查到窗户,仔细搜寻,看窗纸有无小面积的圆形破洞——用管子戳破窗纸、吹送迷药形成的那种小窟窿。
好,没有。
有的只是因为陈旧造成的漏风口子。
“你疑心病未免太重了,他们是好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彦想起来,上一世,就是因为她多疑,因为她信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才导致那么多无辜的人,被他连累。他怨高凌月,更恨自己。
“高、凌、月。你能不能不要怀疑别人的真心?”那是一种玷污。
“说了我叫萧岳。”
江彦无言以对。
农户家的床很小,还只有一床被子。
两人背对着背,才刚好躺下。
高凌月闻到轻微的霉味儿,是被褥散发出来的陈旧气息。
她难受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平躺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白茶味道从旁边传来。她小心翼翼地翻身,面朝着江彦的后背,试图借此驱散难闻的气味。
“你在做什么?”江彦冷冷地问。
“没做什么啊。”
高凌月心中不爽:“江彦,你未免对我太不尊敬。虽然我现在不以公主身份示人,但是,我有的是法子。”
“怎么?”江彦竟也翻过身,面朝她,握住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腹部,讽刺地说,“你要让我蛊毒发作?”
高凌月抿着唇,皱眉,抽出手:“只要你不背叛,我当然不至于那般。”
说完直接翻身回去,留一个冷漠的背影。
-
公鸡在破晓时准时发出嘹亮的鸣叫。
高凌月被吵醒。发现自己窝在江彦怀里。
她下意识往后缩,幅度太大,差点掉下床,被江彦一把揽住腰带了回去。
因这小插曲,高凌月心里怦怦直跳。抬眼,却见江彦神色不虞。
“公主的嘴,是怎么了?”
那处结了小小的痂,颜色比嘴唇略深,一看就是被咬的,红得刺眼。
高凌月讶然,不知如何说起,便搪塞过去:“可能是,不小心磕到的。你还记得,我们怎么来的这里吗?”
江彦摇摇头,他只记得两人跳了崖,在水下,自己脑袋被撞到后,用尽力气抓住高凌月……之后就渐渐陷入混沌。
醒来时,他抱着高凌月。这一次,他没有惶恐地躲开,反而趁着她没醒,安安心心多抱了会儿。所谓得寸进尺,他胆子大了。正沉浸在甜蜜之际,他看见了高凌月嘴唇上的咬痕……
他努力回想溺水后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原本,他只以为两人是被好心的陌生人救了。
看来不是。
“江彦,你撞到了头,可能暂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昨晚收留我们的是一对夫妻,约莫五十来岁。”
高凌月把可以说的都讲了一遍。只是没说那咬痕的由来——她觉得那事丢面子,而且,也有点尴尬。
-
“哎哟~小年轻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两人从房间出去,大娘正在院子里喂鸡,走近打了个招呼。昨天黑灯瞎火的,她没注意到,现在倒是看见高凌月嘴皮子被咬破了,看得清清楚楚。她本身就是个八卦爱打趣的,找着机会就叨叨起来。
给高凌月臊得面红耳赤。
“大娘,大娘,别说了……”
不是……她刚把这事翻篇儿……哎。
江彦同样尴尬不已。他左思右想,那牙印明显不是高凌月自己咬的,只能是失忆的他了……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匪夷所思。但高凌月回避,他也无从得知实情。
哎,他有点嫉妒昨天的自己了。
怎么就忘了呢?不、不对,我就做不出那样的事!好奇怪。
眼下,他讪讪笑了笑,赶忙逃去劈柴。
“饭都没吃,劈什么柴嘛!”大伯挑着两个木桶进到院子,看来已经给菜园浇上水了。
“是啊,馒头马上蒸好。我不开玩笑就是了。”大娘说。
“没事儿,没事儿。”高凌月摆摆手。还能说什么呢。
吃过早饭,两人便以赶路为由要走,几番拉扯,两个老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相送,在山道分别。
“沿着这条路走,大约还需一个时辰,就是镇子。”
“多谢大伯大娘,叨扰您二位了。”
两个年轻人走了,一下子又冷清起来。直到大娘收拾房间时,看见枕头边放着一捧碎银,少说也有四五十两!
“老头子,不得了了,快过来!”她叫道。
两人面面相觑。这真是遇到贵人了。
江彦:“公主,恕臣直言,您给的有点儿太多了。”
“啊?多吗?”若不是怕太招摇,直接给元宝了。
“是的。五十两银子,哪怕坐吃山空,都够普通人家三五年的开销。”
高凌月不以为意:“也还好啊。别担心,我有钱!”
金尊玉贵的公主,哪懂得银钱的价值。在她看来,不过是区区五十两银子,甚至不是黄金。
到了镇子,已经快晌午,高凌月先是带着江彦去到最好的客栈,饱餐一顿,定了两个房间。
江彦欲言又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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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房更省钱,他可以睡地上,又怕高凌月多心。
酒足饭饱,两人来到马肆。高凌月转了一圈,看中一匹棕色马——肌肉匀称,肩部长而倾斜,腿笔直强壮。性格冷冷的,但也没有攻击性,能够大大节省驯马时间。
“老板,这匹马多少钱?”决定好了,高凌月懒得绕弯子。
“您眼光可真好,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一匹,瞧瞧这身形,”贩马卒将它牵出马厩,继续夸赞,“这步态……”
“直说吧。”
“三十两银子。”老板用手指比出“三”。
高凌月:“行,我要了。”
江彦:“十五两。”
两人异口不同声。互相惊了。
居然对半砍。这匹马的品质怎么也不止十五两啊,怎么敢的?果然,不会骑马的人也不识货。
不过这样一来,买两匹马的话有些捉襟见肘。高凌月一想,反正江彦马术一般,两人共乘,她负责带他就好了。终归是省钱的。
贩马卒直接把缰绳递给高凌月,嘿嘿一笑,搓着手。
高凌月取下腰间的钱袋,给了他三锭十两规格的银子。
江彦看着心里直滴血。
“没事儿,我们就买这一匹。此去路途遥远,必须买好马啊。”高凌月说。
既然只买一匹马,省下的钱就可以买其他东西了!
一下午可谓是“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把不大的镇子逛了个遍。顺道置了新衣服——她的衣服昨天扯了给江彦包扎,买新的理所应当。思及此,又带江彦去看大夫。路过兵器店,买了两把佩刀,光这就又失了十两银子。
“公主,这样下去不行。”江彦实在忍不下去,严肃提醒。
“怕什么?你不是还有嘛。”高凌月一扬下巴,往他腰上一瞥。
吓得江彦双手捂住钱袋子。
“瞧你那样儿,小气。”
“我只带了一点儿碎银和铜钱。”江彦解释。
“卖柿饼嘞——新做的柿饼,软糯甘甜,一文一个——”路边小贩叫卖着。
柿饼,宫里有这种食物,一般是地方官员将其作为贡品送往京城的,高凌月小时候挺喜欢吃。
“姑娘,买点儿柿饼吗,今年新做的,甜着呢。可以先尝,不好吃我绝无二话!”小贩颇有眼力见,抓住机会推销起来。
高凌月拿起一个,柿饼表面覆盖一层白霜,她掰了一小块,内部颜色橘红鲜艳,放进嘴里果然很甜,而且比宫里的更饱满。
“我要……十个吧。”多了也腻。
“好嘞。”
小贩还在装柿饼时,江彦已经拿出一个铜板,急不可耐似的,令人看了发笑。
小贩把装好的袋子递给高凌月后,收了钱。笑着说“下次再来”。
走着走着,到了一座小拱桥,两人拾级而上。
“刚刚,着急付钱啊。”高凌月用胳膊肘轻杵了他一下,眉眼带笑。
江彦觉得不好意思,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耳朵泛着红。
她停住脚步,站得比江彦高一个台阶,牵起他的手,将一块圆圆的、沉甸甸的柿饼放到他手心。
“看在你这么积极的份儿上,赏你一个吧。”她眼中笑意渐浓。
此刻正值日暮,橘色的霞光躺在山坡上。桥下河水倒映着日影,摇晃,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声音。
他的心也跟着,“叮咚”,“叮咚”……
11. 第11章
他觉得时间被拉长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虽然,在高凌月眼里那只是一瞬。
她的手离开时,他下意识追逐,又收回。仰头笑了一下,说:“谢……谢公……”
桥上的人来来往往,高凌月赶紧打断:“叫我萧岳!”
“小月?”江彦不明所以。
“是萧,跟我母亲一个姓。”她懒得解释“岳”是山岳的“岳”了。
“算了,随便吧。”
“好的,小月。”江彦故意如此,还偏头笑了一下。
什么“小”,她比他年长呢。加上前世的十年,更是年长得多!
高凌月故作凶狠地指了他两下。
【好感度+10】
-
快马加鞭赶往临川。两人共乘一马,高凌月在前,握着缰绳控马,江彦在后,捏着她腰间的衣料,虽然颠起来根本没用。
路上的流民、乞丐渐渐多了。个个灰头土脸,或拖家带口,或独自一人,踽踽而行。
这日天快黑时,刚好赶到城里。连续多日高强度策马飞驰,高凌月浑身跟散架了一样,尤其是大腿内侧,已经轻微肿胀。
翻身下马,她趔趄一下,江彦赶忙扶住。高凌月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往前走了几步,两股战战。
“我背你吧。”江彦习以为常地牵起缰绳,说。
“别!腿疼着呢。”她现在是不想骑任何东西了。
江彦不说话,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猝不及防地将高凌月打横抱了起来。
马在一旁吭气,甩了甩尾巴。
高凌月一惊。但确实比自己走路好些,也不再说什么,索性闭着眼睛装死。
便是如此走到客栈,定了房间,走上楼去。并吩咐店家把餐食送到屋里。
高凌月被放到床上,随即转身对着墙,不说话。
只听见江彦打开衣柜,拿出什么,又关上。
等她起身时,江彦已经打好地铺了。
“你做什么?你要睡这里?”
“嗯。刚刚店家说,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高凌月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
“有多余的被褥,我睡地上就行。”
刚成亲那会儿,两人也是睡一个房间——虽然隔着屏风——总之,公主从前可没有因此害羞过。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江彦心里有点雀跃。
“客官,饭菜好了。”店小二敲门,喊道。
江彦开门,站在门口接过木质托盘,客气地说:“吃完后我自己把碗筷送下去,就不辛苦你再跑一趟了。”
“好嘞,谢谢客官。”他的余光扫到坐在桌边的人影。
小二又对着江彦笑了笑,贴心关好门。
“明日去看大夫,拿些涂抹的药。”
“嗯。”高凌月话不过脑子,嘴快道,“我自己上药。”
江彦快速眨了眨眼,忍俊不禁。笑着点头附和。
气得高凌月放下筷子,一把抄起桌上的地图,卷成筒状,狠狠敲他的头。
第二天早上,在客栈一楼吃饭的时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端着个破碗溜进来,对着客人一一乞讨。
“求您了,给点儿赏钱吧。我是从临川逃难来的,快要饿死了……我娘还生着病……求求您,行行好……”
掌柜的发现了,忙把小乞丐撵出去。
临川遭了天灾,流民、乞丐太多了。即便官府开设粥棚,也是杯水车薪。掌柜的虽然于心不忍,但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不能开这个口。
江彦要了一些馒头打包好,又取下钱袋子,拿出几枚铜钱,走到路边,给那个席地而坐的小乞丐送去。
高凌月啃了一口包子,默默看戏,觉得没什么意义。疑惑江彦身为质子,是怎么养成这种性子的?真是个泥菩萨。
相邻城镇情况尚且如此,临川只会更糟,现在最重要的,是早日赶到。算算路程,阿青一行应当已经抵达临川,可流民还是这么多,可想情况严峻。
在医馆取上药,江彦正要付钱时,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场面一阵尴尬。
高凌月一边掏出银子,一边问:“可是丢哪儿了?”
“不应该啊,我也不是什么丢三落四的人。刚刚在客栈还用过的……”
“哦——”她拖长声音,“我觉得,是那个小乞丐,你说呢?”
江彦五味杂陈。
“乞丐?临川来的吗,也是惨得很,官府设的粥棚每天就那么点儿,根本不够抢,”大夫摇摇头,唏嘘起来,忽又回过神,“哦,他们大部分就住在城南的弃庙里。你们可以试着去找找。”
-
“呸,真晦气!痨病鬼一个,搞得我们都住不了。”
“哎,别说这些,快些走吧。”说话的人小声劝着,一边加快脚步。
半路上,流民三三两两,疲惫地走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大娘,请问是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病了?”
“嗐呀,我们原本不是住在弃庙里嘛。有个妇人天天咳嗽,躺着起不来,今天甚至咳出了血,看样子,多半是肺痨。她又走不了,我们怕被传染,只能找别的地方啦。哎,真是命苦啊。”
两人面色凝重。大灾之后恐有大疫。若只是肺痨,那倒算轻的。
到了寺庙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哭声。
“娘,我求你了,把药吃了吧……”
“我问你,买药的钱……咳咳咳……哪儿来的……你!”那人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娘……娘你别吓我……”她哭得声音颤抖,“我去请大夫过来!”
“苗苗,停下,娘不能看你……咳咳……为了我去偷去抢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咳咳咳,把钱还回去……”
“娘你别说了……我去请大夫……”小孩儿哭得一抽一抽地,跑到门口,被一柄未出鞘的剑拦住。
她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正是早上那个小乞丐。
高凌月拽住她的胳膊,问:“跑什么?”
“公……月儿,我去看看她。”江彦示意,让高凌月就停在门口。
听到又一个称呼,高凌月微微蹙眉,没说什么。递给他一个手帕。
江彦点点头,遮住口鼻,大步走到那个妇人面前,伸手探了探体温,那人额头滚烫,正发着高热。这症状,应当不是肺痨。
江彦对着高凌月摇了摇头。不是肺痨,不是天花。
“你娘这样咳嗽,有多久了?”高凌月问。
“大约,四天了。”
“高热呢?”
“昨天……昨天晚上开始的。”
“你有没有同样的症状或者什么不适的感觉?”
“没,没有。”
“确定吗?”
“反正,现在还没有。”
“钱袋还来。”高凌月伸手。
“什么钱袋?”
靠着柱子的虚弱妇女明白过来,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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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道:“苗苗!”
小孩儿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只好还钱,泪水在眼眶直打转。
“江彦,你拿着,去请大夫来。我在这儿守着。”高凌月一扬手,把钱袋丢给江彦。
“可是……”江彦接住,神色犹豫。虽然不是肺痨,但也怕传染。
“你去吧。虽然你马术一般,但也有所进步,抓紧时间。”
“是。”
江彦走后,剩下高凌月和那个被称为苗苗的女孩相顾无言。
妇人还想说什么,被高凌月止住——“咳得这么凶就别说话了。”
“你,为什么帮我们?”
“怕传染。”
苗苗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还有那个大哥哥。我会报答的。”
“你?”高凌月上下打量她,“你能干什么?偷东西?”
“别说这个!”她娘还在呢,听见又要生气了。
培养一个神偷?也不是不行。到时候,偷个账本什么的。
——开玩笑的。
“你多大了,叫什么?”
“李苗。木子李,树苗的苗。今年十岁。”
“你识字?”
“一点点吧。”
“行。你可以去京城,那儿有一家女子学堂,我供你上学。至于怎么去到京城,看你自己的本事。”
高凌月觉得,可以开始培养一些寒门,不局限于官家女。她既然帮了人,那这人也该有点用,她的母亲品行不错,孩子虽误入歧途也是出于孝心,是个不错的培养对象。
“真的吗?可是……”李苗目光犹疑,她娘的病还没好呢,而且京城那么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她好像挺有钱,语气也很笃定……
高凌月才不管她怎么想,犹豫什么。那不在她考虑的范畴。
江彦什么时候能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人的病会不会大范围传染。
正张望时,马蹄声传来,但似乎,不止一匹。
“说是赈灾,其实就是把我们几弟兄支出去。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而且就我们这么点儿人,能干什么呀。”
“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好。比如现在,你这个军医就能发挥作用了。”
他们把马绳绑到寺庙外边的柱子上,走了进来,刚好和高凌月打了个照面。
为首的人身披甲胄,宽肩窄腰,长相英气凌厉。
竟是萧易晗!高凌月的表兄。上一世,为便于调查萧将军战死的幕后真相,二人成过亲。
见到高凌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油然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眼前女子衣着干净体面,模样明显不是流民。寺庙里面几乎人去楼空,只躺着个在咳嗽的妇女,一个小孩儿在一旁干着急,而她则面色漠然地倚在门框。这场面着实奇怪。
“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
高凌月一时没说话,按下心底复杂的情绪。
“在下北州校尉萧易晗。此行前往临川赈灾,途径此处,听闻有人得了肺痨,便前来查看情况。”
高凌月说:“我亦姓萧,单字月,是商队的,路上遇到劫匪跟大伙儿走散了。我还有个队友,他去请大夫了,应该很快回来。”
“商队?”
“是啊,想着临川发生大型地震,粮食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嘛,谁知道……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说来话长。”高凌月无奈一笑。
原来想发灾难财。萧易晗心下暗道。
12. 第12章
萧易晗盯着她,心里并不十分相信,面上点了点头,指向身后的人:“这位是范毅,在军中任医官,可否借一步查看病患。”
高凌月让开位置。
范毅带上面罩,走了进去。
把完脉,他说:“应当是普通的风寒。”
高凌月问:“可有传染性?”
“有。”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但是不严重。不会造成疫情。”范毅继续说。
萧易晗无语:“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
范毅摊手。
“不过这位病人身体太过虚弱,必须尽快治疗。否则……”
萧易晗打断:“别否则了,我们马上送她去医馆。”
这时候,外面传来马蹄声。
江彦正好带着大夫赶到。
他和高凌月对视一眼,确定无虞,先将大夫请进屋内,接着朝向萧易晗:“敢问阁下是何人?”
“萧大哥他们是北州来的军官,要去临川赈灾,和我们商队要去的地方一样。”高凌月接过话头,顺道套近乎。
“萧大哥?”
“对啊,我们都姓萧,挺有缘的。”高凌月用眼神警告江彦不要乱说话。
现在的萧易晗,和她形同陌路。又有旁人在,不宜暴露身份。
“萧大哥,你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嗯……无妨。”萧易晗有些惊讶于这人的自来熟,刚见面就称兄道弟。许是江湖女子都是这样豪迈。但看她细皮嫩肉的,不像行走江湖的人,又有些怀疑。
大夫给苗苗母亲把完脉,询问病情,又喂了一颗退热固体的药丸。之后几人协力将她抬去医馆,安顿好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医馆门口,临分别时,高凌月开口问道:“萧大哥能否带上我二人,我们和商队约定好在临川汇合,到时必有答谢。”
“当然可以。”萧易晗颔首。
他们请了大夫来,救人这事不假。
江彦听见了,面上无波无澜,只是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中像飘着一层阴云。
范毅侧目,眼神中有些震惊,萧易晗居然同意带上两个拖油瓶。
“我们急着赶路,风餐露宿,累人得很,你们确定要跟着?”
“当然了,请完大夫后,我们所剩钱财不多,离临川越近,食物价格疯涨,怕是难以为继。你们要是愿意相帮,感谢都来不及呢。”
叽叽歪歪。萧易晗都答应了。高凌月表面恭维,内心倨傲。
萧易晗的队伍一共二十人,运送十车物资,主要是药材和银钱。北州寒冷,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不多,但药材质量高。
从北州到建州临川县,路途遥远,日夜兼程仍需一月有余,所以才会和耽误了行程的高凌月、江彦相遇。山高路远,却只运送这么一点儿东西,这么少的人,看来,萧易晗未当上将军时,在北州深受打压。饶是如此,他仍然一步步靠军功升至校尉,是实打实的将才——可惜,上一世算被她连累了。
高凌月看着萧易晗的背影,轻夹马腹,加快速度。腰间软肉一痒,是江彦的手搂住了她——许是突然加速没坐稳。
高凌月抿了抿唇,只道:“下次提前说一声。”
“嗯。”江彦声音闷闷的。
队伍没有马车,所以仍旧是两人共骑。
超过萧易晗时,江彦故意没放手,侧头看了他一眼。
萧易晗觉得莫名其妙。驾马追上去,夸赞:“萧姑娘好骑术!”
高凌月付之一笑。
-
临川县灾区。
山河破碎,废墟遍布,四处皆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三三两两受伤的人躺在地上,发出虚弱又痛苦地呻吟。
缺肢断腿者不在少数,他们就像是被当地官府放弃了一样,残酷,但无可奈何。
大地震发生后,又经历了几场大大小小的余震。距离上一次余震,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灾后救助、重建工作相继开展,然而,临川还是这般惨不忍睹。
“王大人,我们需要尽快修建房屋,而且,必须符合抗震标准……”上官青对着一个身着深蓝色官服的男人极力劝说。
“上官小姐说得对,但是,眼看就要入冬,修建符合标准的房屋,时间上来不及啊。冬日寒冷,当前首要的是御寒,余震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上官青并不认同,地震无法预测,怎可草下定论?但是,王县令站队李刺史,对她的建议总是搪塞敷衍。
“那就先扩建临时住所,安置灾民。房屋修复重建,徐徐图之,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临川发生了这次大地震,不可掉以轻心。”
“上官小姐这是何意?陛下亲自登祁山、祭神灵,陛下德行兼备,齐国福泽深厚,怎会再有此灾祸?”说到“陛下”时,他拱了拱手,尊敬备至。
“王县令,我说的是赈灾举措。”
“上官小姐,此事并非下官能够自行决定的,需等李刺史病情好转,一同商议。”
李刺史,是建州的一把手。临川县发生此等灾难,他自是需要前来视察统筹,但是刚到不久,就“累病了”。
两人争执之际,王县令的幕僚跑过来,说道:“大人,北州校尉萧易晗带着赈灾物资到了,此刻正在县衙里。”
-
县衙在地震中未能幸免于难,但房屋质量较好,没有完全坍塌,又经过及时修缮,勉强能看。
高凌月以寻人的借口,让萧易晗带上他们一起进入县衙。
“萧校尉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啊!失敬失敬。”王县令快步走入会客厅,拱手道。
“不碍事,王大人忙于赈灾,殚精竭虑。我等运来七车药材,三车白银,请大人令人请点。我等奉陈将军之命留下赈灾,略尽绵薄之力。”萧易晗虽然不喜欢官场往来,也不得不说些场面话。
上官青看到他身后的高凌月和江彦,对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她向前一步,行礼作揖:“臣女见过驸马都尉。”
众人皆惊,神色各异。
江彦不等王县令说完场面话,直接问道:“我看见许多灾民居无住所,难道临川还没有建成临时安置点吗?”
“回驸马。临川已有安置点,容纳人口数万人,但此番天灾,灾民众多,不足以……”
“那为何不扩建,哪怕是窝棚、草棚?此处官衙亦可容纳数百人。而且,住房重建也尚未开展。”
“这……这得和李刺史商议。”
他一个县令,自然听刺史的,京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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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天高皇帝远,他还想未来好过呢。何况,江彦,只是个驸马都尉,并无实权。上官青,也不过是个官家小姐。
江彦忍住怒气:“好。那他人呢?”
“李刺史为临川赈灾之事奔波劳累,病了。”
上官青:“驸马乃陛下亲任赈灾总督,全权处理一切赈灾事宜,权力高于地方官,无需商议!”
“话虽如此,可是……诸位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啊。”王县令好像很为难地说。
紧接着,刀尖指向他的脖颈。
高凌月目光森然,用剑指着他,冷冷地警告:“王县令,说话当心闪了舌头。”
王县令冷汗直冒,没想到这个女人一声不吭,竟如此大胆,敢剑指朝臣。
“你!”他怒喝一声,随后,看见高凌月眼中的冷意不似作假,心中暗暗发怵,哆嗦起来。
县衙官兵倾巢而入,大约十几人,面朝高凌月,随时准备拔剑。
萧易晗一行人同样气势凛然,站到她身后。
“臣等效忠陛下旨意,保护驸马都尉!”
王县令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示意衙役退下,讨好地上前:“大人们,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下官失言,得罪,得罪了……”
衙役退下后,高凌月收刀入鞘。
-
书房内,上官青关上门,高凌月和江彦细细翻看灾情统计文书,触目惊心。
比上一世上报的情况更为严峻。
而且上一世,死伤、损耗,只是数字。虽然可怖,但远没有今日亲眼所见震撼、沉重。
高凌月:“文书记载可属实?”
上官青:“我亲自监督、查看现场,不说毫无纰漏,基本属实。”
之后,上官青细细讲了她所知的官员情况,主要是建州刺史、长史、司仓参军和临川县令四人:
建州刺史叫李广言,几乎没怎么露过面。听说,与楚家党羽来往颇深。
他的下属,陈裕民,建州长史。礼节周全,让人挑不出错。赈灾方面,尽本分,不多为,笑面狐一样的人物。
但比起陈裕民,张涛、建州司仓参军与李广言关系更近,两人是同乡。
王竹清,临川县令,胆小怕事,站队建州刺史,处处与她作对。但视察、施粥都亲力亲为,在百姓中风评竟然还不错。
说到一半,上官青想起刚刚高凌月剑指县令的举动,兴奋地说:“凌月,你刚刚可真是吓我一跳。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未免太冒险。”
“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我们要是败下阵,今后如何服人?况且,萧易晗,他会帮我们的。”
“对,萧易晗是你的表兄。可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啊。你如何笃定?”
“他是个好人呗。”
江彦恍然大悟。难怪高凌月叫他“萧大哥”,又那样信任。
“啊?”上官青转到江彦旁边,说,“那我们驸马怎么办啊?”
“什么跟什么。”高凌月莫名其妙,不知道上官青又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继续看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敲门声。
几人交换完位置,江彦清了清嗓子:“请进。”
衙役推门进来,一一行礼,说:“驸马,上官小姐,李刺史听闻驸马到了,于沧澜阁设宴,接风洗尘。”
13. 第13章
高凌月咳了咳。
“初来乍到,事务繁忙,我们便不去宴席了。”江彦说。
衙役为难:“这……”
“无需多言,回话去吧。”上官青将衙役推出去,关了门。
高凌月轻蔑一笑:“真以为我们好打发。”
“前些日子一直神龙不见尾,今天你们一来,他病就好了。巧得很。”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高凌月晾了他一阵才打开——是个生面孔,看上去约摸三十来岁,生着一副狐狸眼,眯眼笑着。
上官青合上卷轴,道:“陈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驸马,上官小姐,下官特来邀请二位赴宴。”陈裕民拜了两拜,继续道,“萧校尉已经在外边儿候着了。刺史大人久病初愈,不知驸马大驾,也未曾迎接上官姑娘,特设宴赔罪,还望海涵。”
上官青微笑着:“既然陈大人都这样说了,那好吧。”
陈裕民:“请。”
到了沧澜阁,一番寒暄后,江彦被请上主宾位,左边是李刺史,右边是陈长史,副陪位是王县令。萧易晗为副宾。上官青被安排在县衙官员中间。
一个姑娘在帷幕后抚琴,影影绰绰看不分明,琴声悠扬,显得十分雅致。
江彦看了一眼站着的高凌月。
陈裕民走到高凌月身边,就近挪开一把椅子,客套几句:“萧姑娘胆识过人,下官佩服,请上座。”
席间,江彦被灌了不少酒,哪怕他说不喜饮酒,且临川遭难更不宜饮酒,却被李刺史和陈老狐狸以各种理由打太极,堵了回去。
这群老油条。
后面甚至上了舞姬表演!
江彦气得拍了桌子。
李刺史递眼神给张涛。他立刻接过话,呵斥舞姬退下。
陈裕民看向王县令,笑着说:“王大人,歌舞虽助兴,但临川现在的情况,不合适啊。”
王县令嗫嚅着,百口莫辩。只得红着脸喝酒赔罪。其他人也跟着打圆场。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好处是,把几个人的性情摸清了些。
歌舞的点子,应该是李刺史想的,否则,他必要发怒,而不是由陈长史带头甩锅,还不好说得太重。至于王县令,就是个人微言轻的。
最长袖善舞的,当属建州长史陈裕民了。遭逢大灾,以酒色接待皇帝亲派的赈灾使,被一句“助兴”“不合适”轻飘飘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回到县衙。
高凌月掀开车帘,萧易晗站在外面伸手自然地扶她下马车,问道:“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凌月想:终究是来了。
上官青吩咐侍从送醉酒的江彦回房,潇洒地打开折扇,对着高凌月笑道:“那我也先告辞。”
二人走到一处八角亭。
萧易寒缓缓说道:“姑娘骗得在下好苦。”
“驸马与我确实是在路上遭遇了劫匪,这点不假。还没到临川,我们不宜暴露身份。并非故意欺瞒,萧校尉见谅。”
“你还是继续叫我萧大哥吧。同姓也是有缘,不是么。”
高凌月张了张嘴,化成一个略带尴尬的笑。
“姑娘不会还有其他欺瞒我的吧。”他眉峰微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灼灼。
萧易晗低头,高凌月微抬下巴,两个剪影在暮色中对视。
江彦在走廊尽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侍从折返相迎。
高凌月觉得萧易晗跟前世不太一样。那时候,他已经成为将军,比现在多几分成熟稳重。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甫一关门,刚转身,就撞进一个胸膛。
“公主……”
江彦退后一点,垂下脑袋靠在她肩头,整个人像挂她身上的一样。
“喂,你走错房间了吧。”高凌月推他的手臂。
“嗯——”江彦摇头,哼哼唧唧地,耳边的碎发弄得她脖颈发痒。
“公主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喝醉了?”跟个撒娇的小狗一样。
“刚刚……”江彦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阴暗,“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之前骗他说我们是商队的,解释了一下。”
高凌月把他扶到床边,按着他坐下。
“行了,你愿意睡这儿就睡这儿吧。我去阿青那儿。”
“我们,我们不能一起吗?”
江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他酒量很好,会躲会骗。本来是没醉的,但现在,酒气上头,他脑袋发胀,心跳声极喧哗。
高凌月眼看着一抹绯红浸染了他,笑道:“我可不照顾醉汉。”
-
上官青亦未寝。
“你怎么来这儿了?”
高凌月:“咱俩好久没一起睡了。”
两人躺好,高凌月冒出一句:“江彦在我房间。”
上官青:“他怎么去你那儿!”
高凌月:“不知道。喝醉走错了吧。”
上官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怪怪的。”
“你呀,木头吗?”
高凌月啧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你这么好。”上官青觉得只有别人配不上高凌月的。被她姐妹看上那是荣幸。
高凌月叹气。
怎么说呢?上一世,她差点儿信了,觉得江彦或许是有点儿喜欢她的,她又不傻,并非毫无察觉。但最后怎样呢?江彦背叛她,设假死局,五年后归来复仇,要挟她为质!
没法儿说。
不想了。考虑正事。
“阿青,就目前的情况看,你认为,赈灾钱粮够吗?”
“你这转得真快。说实话,不够。即使加上各地的资助,仍是不够。”
实在不行,牺牲一部分人得了,此乃天灾,没有办法。同时做足样子,这就是政治。高凌月冷酷地想。
但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一开始就这样想。至少,得先试一试。
一股冲动驱使着她,走到案牍前,提笔写下赈灾思路,大致为:理清受灾情况;近期重点——提供保暖衣物、维持生存所需的食物、临时住所;住房方面,自建为主,官府提供部分银钱补助,需符合抗震标准。不宜居住地,引导搬迁;农田、道路、水利等修复重建以及废墟清理和避难所建设,由官府主导,百姓参与,以工代赈;注意滑坡、泥石流、堰塞湖等等。
高凌月在“减免税收”后打了个勾——这一点皇帝已经下达旨意。
“阿青,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上官青拿起她写的东西,看了许久,颇为感慨:“凌月,你好像变了。”
两人继续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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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细节,撰写方案,直到蜡烛燃尽。
-
翌日,天还没亮,县衙内外便忙碌起来。
高凌月想赖床,被上官青强行叫醒。
几人碰头,上官青将方案交给江彦,商议后又添上几条细则,令各级官员配合执行。
萧易晗一行负责清理废墟;上官青及学生们依旧在粥棚施粥;江彦需往各地视察,高凌月作为护卫随行;皇帝亲卫负责大规模招募灾民,实施以工代赈,扩建临时安置点,修复重建道路农田等。当地官兵协助,维持秩序。
施粥铺共设五处,三个临时安置点各一,城隍庙前、县衙门口各一。早晚各施粥一次。
江彦被各级官员簇拥着,到了城隍庙。施粥棚里摆着几口大锅,在深秋的空气里白烟飘荡。在官兵的引导下,灾民排起长队领粥,队伍缓慢移动着。
萧易晗带着一队人马路过,准备前往下一个清理点。
他身着黑色劲装,袖口紧束,绑着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几缕发丝散乱在额角。
“萧姑娘!”看见高凌月,他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可还顺利?”
“嗯。”只是物资缺口比想象中大,“萧大哥那边呢?”
“刚刚清理了一处小型废墟……”他想到废墟里面的情形,不再说下去,“等以工代赈的法子实行起来,招募好充足的人手,进度就快了。”
“萧大哥累得头发都散了。”
“哦,见笑。”他捋了捋自己的碎发。
江彦的视线穿过人群,看见两人站在一处。
他下意识想要走过去,却被李刺史拉住,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自地震发生以来如何夙兴夜寐、劳心伤神,目前虽有国库救济、四方支援,但物资钱粮仍是不足云云。翻来覆去地,不知说了第几遍。
高凌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小月”,于是示意萧易晗自己得走了。
突然,粥棚那边起了骚动。
“娘的,怎么这粥一天比一天稀!想饿死我们就直说!”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猛地摔碗,冲到粥棚前,指着施粥的学生破口大骂,“是不是你们,贪了我们的赈灾粮自己享福!”
学生们都是些官家小姐,饶是经历过沈仁和的事,又哪里遇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下子呆住了,无力地解释:“不是的……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那就是当官的了!还是说,朝堂根本就不管百姓死活,做做样子!”
“对!凭什么,就一点儿粥打发我们,甚至越来越稀!”
领粥的队伍一下子乱了套,衙役官兵试图维持秩序,被闹事者爆冲。哭声、叫骂声、混杂着尖叫,乱成一团。
人群中,几个刚刚还在吵嚷推搡的人见事情已成,趁乱抽身而退。
萧易晗和他的队友也上前□□,但又不好伤到百姓。只能先将后方未参与争执的灾民先行疏散。以防发生踩踏。
高凌月挤到粥棚前边儿,站到高处。剑抽出一半,怒喝:“谁起的头!胆敢在此放肆!”
本来就缺粮,真是活腻了!
刚刚被骂的小姑娘哭花了脸,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大胡子男人,他虽然灰头土脸,身形却高大强壮——故而,还有力气闹事。
“是老子怎么了!”他双目圆睁,“一群娘们儿在这儿叽叽歪歪,耍什么威风!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砸了这粥棚!”
14. 第14章
高凌月拔剑出鞘。
人群安静些许,往后退。
王县令挤了进来,冷汗岑岑:“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切莫动武,切莫动武啊……”
这个驸马侍卫真是疯了!对他拔剑不说,还敢对灾民这样,传出去成什么了!
见王县令如此,闹事者更为神气,歪着脖子挑衅:“有本事你砍死老子,来,往这儿砍——”
紧接着,血水四溅,他的头颅滚到地上。
人群中爆发极度惊恐的尖叫。有个离得近的弯腰呕吐起来。
王县令心底一凉——完了……
“还有谁想来试试我的刀?”高凌月凛冽的目光扫过人群。
全场哗然,无一人敢应。
沾着血水的剑指向带头闹事者。
“你们几个,身强体壮,不去参与重建,竟来这粥棚闹事!不去官府门口,不去安置点,偏偏就只来这城隍庙!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我们,我们没有受人指使……只一时鬼迷心窍,饶命啊!”他们纷纷跪地求饶。
高凌月冷哼一声:“闹事者,格杀勿论!如此居心叵测,狼心狗肺,杀了倒省些粮食!”
话音一落,全场霎时凝滞,鸦雀无声。他们原本以为,法不责众。以为,官府忌惮引起民愤。直到亲眼看见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动,鲜血喷洒一地。真是吓破了胆。
王县令同样惶恐不已,急忙制止:“哎哟,不可呀,不可。先收监关押,审问后再定罪也不迟啊。”
“王大人,你以为,他们在狱中,就能活么?”
无非是现在杀和在狱中被暗杀的区别,现在关起来之后又被害,反倒引人猜测。
跪在地上的人之中,有三两人面色一变——他们的确收了钱,至于给他们钱的人,早就不见踪影。他们平日就是混混刺头,嚣张跋扈惯了,这次只是贪点小钱,像往常一样出出风头,发疯耍横,不想竟会因此送命。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刚想说什么——
“就是他们几个带头闹事?”李刺史的声音响起,护卫让出一条道。
李刺史领先,与江彦和陈裕民等官员一同走来。他的眼神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人,怒道,“可恨至极!来人,将他们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官兵即刻出动,无视江彦的制止,刀光闪过,伴随几声惨叫,七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众人吓得面色惨白。一人抱着脑袋,惊惧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江彦咬了咬牙,面色凝重:“其余人等,先行收押。”
杀人灭口做到明面上!
但他们也无可奈何。
那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李刺史亲自接触的,仍唯恐层层查探,查到他头上。
高凌月环顾一片狼藉,吩咐衙役:“清理干净,继续施粥。”
隔着人群,她对上萧易晗若有所思的目光。
高凌月突然有些唏嘘。她好像总会和萧易晗因为各种事分道扬镳,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众叛亲离。前世的结局,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不为过。
上官青疾步而来,像一个幻觉。
“我听说这边有人闹事,便赶过来了,现在怎么样?”
回过神时,上官青已经牵起她的双手。
“没事了。为首的人,被我砍了脑袋。”
“厉害啊。”
高凌月恢复实感,反握住上官青的手。她已经重生了,上官青还在。
*
“什么,你要走?”张涛从椅子上站起。
李刺史伸出手示意他坐下,慢悠悠道:“急什么?坐。”
“我身为建州刺史,底下又不是只有临川一个县。这么大个州都要我管呢。况且朝廷已经派了人主管赈灾事宜,这烫手山芋就交给他们嘛。”
“那……”张涛压低声音,“那楚大人让我们办的事……”
李刺史摇摇头,端起茶盏:“你也看见了,他们可不好对付。我们该做的也做了,无非是能力不足,讨顿骂罢了。”
张涛鼻孔出气:“不过是个驸马,又没有实权,怕什么?”
他侧身靠到扶手上:“本来,从粥棚入手最好了,施粥的都是些女子,经不住吓,又可以争夺粮食处置权。谁能想到——那个侍卫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百姓闹起来!”
“她那招实在狠辣,直接砍头哇,血淋淋的,百姓惊恐畏惧都来不及,哪还敢闹。”
幸而他及时灭口,不然,有人被收买的实情都要被炸出来。
“我看她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李刺史不置可否。
“那行,你走,我也走。”张涛说。
他与李刺史是同乡,说话向来不客气,李刺史习惯了。
“你得留下。陈裕民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你替我看着他点儿。何况你身为司仓参军,掌管公廨物资调配,留下来合情合理。”
“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走了,我留着这儿受他的气。”
“张大人,你是那受气的人么。”李刺史揶揄笑道。
张涛眉毛一挑,也笑起来。
“况且,陈裕民是个处事低调的。有什么异样,立刻传信给我。”
张涛点点头,凑近:“那楚大人交代的,真不管了?会不会得罪人,况且,也太窝囊。”
李刺史缓缓放下茶盏,漂浮的茶叶悠悠下沉。
“做官么,哪有不窝囊的。”
及时抽身而退,他自有一番考虑。此次赈灾,皇帝没有委派朝中大臣,而是让一个驸马、甚至是越国质子负责,便是传递出一个信息——皇帝与宗室的斗争开始了。如何站队,门道颇深。站谁?何时站?
为官,做多错多,无为即有为。
他得知江彦到临川,不即刻接待,此为一试。宴请,以歌舞助兴,此为二试。粥棚闹事,此为三试。几番试探下来,他决定坐山观虎斗。
至于楚氏那边——搞砸赈灾,不论是引起民怨沸腾,还是明确站到皇帝对立面,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己的乌纱帽才最重要。
刺史,在建州是一把手,土皇帝,但于皇帝世家之争而言,不足挂齿。没能力站谁谁赢。那便,谁赢,他站谁。
*
情况交接完毕,李刺史启程回建州州府,处理州中公务,同时与临川密切联系。陈长史和几个下属作为州级代表驻扎临川。
“这个李刺史,尸位素餐,不做实事,不担责任,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上官青如此评价。
高凌月微微笑道:“也好,左右不与我们为难了。”
全权负责,同时意味着绝对权力,可以放开手做事。
以工代赈的方法实施下去,劳动力有事可做,有钱可挣,闹事的就少了。同时灾区重建的进程得以加快,安置点扩建后,灾民至少不用担心这个冬天会被冻死。
至于粮食的问题——
还是大白天,粮铺老板摘下牌子,就要关门。
“且慢!”江彦几步上前,“老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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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今天。本店彻底歇业了。”老板无奈长叹。
“为何?”铺子里明明还有存粮。上官青抓了一把米在手上,又任其从指缝漏掉。
“这些粮,都是我前些日子从走商那儿高价购来的,本想能卖个好价钱——”老板笑得讪讪,搓了搓手,“小本生意嘛。”
“结果,没卖个几天,官府开了粮仓,设施粥棚,之后甚至下令限制粮价。那价格,比我的进价还低!实话实说!我这亏本买卖,是真做不下去了。实在是没办法,宁愿关了铺子,另寻生路。”
*
书房。
“关于赈灾粮食不足的问题,我有一计。”江彦说。
“哦?”高凌月眉头一挑。
“如今,灾民情况基本稳定。可取消粮价限制。广贴告示,临川县衙以高价收购粮食。”
上官青皱眉:“取消限制,必然导致粮食价格高涨,许多人又将买不起米面,恐怕……”
“这个问题,可以通过以工代赈、大兴土木、发展经济,让百姓手里有钱……”他声音渐弱,话锋一转,“而且,不设限制就是为了抬高粮价,吸引外地商人运粮至临川,解决饥荒之困。”
一场发生于秋收季的大地震,摧毁了大面积的农田与庄稼。否则,不至于有饥困之祸。
偏偏是在这时候。高凌月有时候也想,真是天要亡齐国。
“同时,依情况减少施粥数量,直至关闭官府粮仓。”
“江彦,你真是想了个损招。”上官青也想到了抬高粮价的法子,在听到粮铺老板的话后,很难不想到那儿去。但是,实在有些……
“吸引足够多的商贩,运至临川的粮食充足后,再开粮仓,平抑粮价。如若不够,还可限制百姓购粮。如此,囤积的粮食卖不出去,便只能降价。”
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同时,势必伴随牺牲。
“江彦,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江彦看出高凌月眼中的复杂,略微不安,这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上前一小步,盯着高凌月,问:“那在公主眼中,我原是怎样的人?”
江彦是怎样的人?初见时,他不顾自身安危于马下救人;秋猎林中,蒙着面的自己帮他一次,他便二话不说扑来挡箭;看到小乞丐,他也会给钱给吃食,蠢到自己的钱袋都被偷了。高凌月一直,下意识把他视作良善之辈。
可是,同样是他,给越国传递情报,设假死局逃回,不出三年成为太子,五年率军北上直抵齐国都城。
高凌月突然觉得自己太自负了,上一世被骗还不够,这一世,还相信自己的判断,以为他善良正直,温和恭谦!或许,这一切,都是假象!
是吗?是假的吗?平日里,一言一行不似作伪,她难道就如此识人不清?
也可能,他就是在假死前不久、至逃回越国夺权期间,完成了蜕变。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江彦并不简单。
上官青原本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戏。见高凌月的脸色逐渐转冷,知她又在心里筑起高墙,暗暗叹息。
江彦察觉到高凌月的冷淡,不敢再追问,自顾自地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懂。公主,臣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高凌月盯着江彦,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她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上一世,江彦对她的好感并非她的错觉。
但这分好感,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她强取豪夺,他虚与委蛇。
如果是真的——
那算什么呢。
【好感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