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臣》 第1章 貌美满星 二月末,眼看天儿要转暖。不料半夜暴雨突至,许满星被冷醒后哆嗦着抖开床尾的锦被。 窗外噼里啪啦响,许满星心里泛起嘀咕。 明日还下雨,相国寺的路可不好走。这可不是好兆头,相看估摸着又要黄了。 迷糊间,“梆梆梆”的打更声传来,许满星裹紧锦被蛄蛹成一团睡过去。 卯时暴雨骤停,喔喔鸡鸣,狺狺犬吠,风陵城里大街小巷阵阵烟火气升起。 天微凉,覆薄被,正是好眠的时候。 许满星回笼觉睡醒已是辰时。他闭眼伸懒腰,熟练地从荞麦枕下掏出面巴掌大的琉璃镜。 铜镜照人朦胧,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琉璃镜光洁,脸上稍有瑕疵,哪怕是芝麻大的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 所幸许满星没有这些烦恼。 琉璃镜中美人长睫微垂,肤如凝脂,眉眼精致,慵懒似猫。细看,美人眼中狡黠至极生生打破那副慵懒姿态。 “嘿嘿。”许满星心中得意,自己怎么看都好看。半夜担心睡不好有损容貌,如今却是不用担忧的。 今天的许满星依旧光彩夺目。 待到罗素催吃早食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许满星把自己的宝贝琉璃镜收好,心满意足地起床。 “星儿,不吃早食伤胃,该起了。”罗素的催促声又在窗外响起。 “咯吱”一声,许满星支起窗户应道:“娘,我起了。” “哎,热水在灶屋里。刚下过雨天儿有些凉,添件厚衣裳再出来。”罗素边叮嘱自家哥儿,边替他把窗户关上。 哥儿大了,闺房不好开着窗。今早起来风儿凉,哥儿又是刚睡醒,罗素担心许满星吹着凉风。 灶台里温着小米红枣粥,数个小汤包,还有一碟红米虾饺。许满星嗜甜,小米红枣粥除红枣的甜味,还额外加了不少红糖。 许满星不用勺子,端起海碗“咕噜咕噜”就是几大口,动作颇为豪迈。喝完粥。他夹起汤包咬破皮,小心翼翼地吸食汤汁后一口一个,腮帮子鼓起像屯粮的小松鼠。 吃完早食,许满星洗净碗筷归置好,回到卧房坐到铜镜前。 铜镜模糊依旧难掩镜中人的风采,许满星捧着脸凑近铜镜,左瞧右看,坐回矮凳前再细看,无一处不满意。 许满星自小就是美人胚子,长相秾艳昳丽美不胜收。 他美滋滋地打开梳妆匣,取出一条坠着银锞子的红发带。许满星心灵手巧能编百八十样发髻,可想着今儿相看的是个秀才,读书人喜素,穿金戴银的过于显眼。许满星只用红发带束发,再无多余装饰。 这条红发带来意不简单。 许满星爱狸奴但又惧狸奴利爪而不敢养。罗素笑话他,古有叶公好龙,今有许哥儿好狸奴。 笑过后,罗素和许有财在许满星及笄那年,用金银各给许满星制了件猫儿样式的锞子。 银锞子是狸奴,眼神威风,做四爪紧绷蓄势待发状。金锞子是金丝虎,身形硕大懒洋洋地匍匐睡。金锞子太过显眼,许满星怕遭贼惦记,平日里很少带出卧房。 当今女皇临朝,风陵民风开放,男女男哥儿相看、互赠信物习空见惯。 罗素曾戏言,狸奴彪悍可替许满星守家,不让郎君偷吃。而许满星只需像金丝虎般吃喝不愁。 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可把金银锞子当信物赠给郎君。 那年,许满星及笄风头无两,许家的木门槛都被媒人踩塌。许有财连夜换成青石板,险险保住自家门槛。 风陵谁人不知民安巷许家哥儿貌美无双。 一眨眼七年过去,民安巷许家哥儿依旧貌美,只是从人人艳羡变成碎嘴婆们口中的老哥儿。 许满星喜金银更爱金银猫儿,曾暗忖傻子才把金银赠人。于是连夜挑出最爱的红发带,点着油灯把狸奴缝上去。金丝虎贵重留在家中招财了。 许满星已经二十二岁。按风陵人的说法,他是老哥儿。女子哥儿十八/九未成亲的不少,二十打上的少见。 前几年,罗素觉得自家哥儿俊俏,家底又丰厚,风陵的好郎君随意挑选,不消发愁。 许满星相看数个郎君,没一人入他的眼。罗素时常宽慰自家哥儿莫着急,市场买菜都需东挑西拣分辨活鱼死鱼,婚姻大事更要精挑细选,不可急于一时。 许满星这一挑就是整整七年。 近两年,罗素总算着急了。 “市场买菜虽要挑拣,但若是没有鲈鱼,活跳乱跳的草鱼也是可以的。毕竟人不能不吃吧。” 就像哥儿不能不成亲。 许满星不理解,吃饭可以凑合垫吧两口,成亲怎么能凑合? 不吃饭人会死,不成亲他又不会死。不过是被官府罚些银钱,他家多的是钱。 许满星当时翻着白眼一副要死不活样:“草鱼刺多,管他是活是死我都不爱吃也不吃。活的我还嫌它蹦我一身水哩。” “嘿,那麻子脸我都不想说,比面饼里的芝麻还多,瞧着我心里难受,总想伸手去扣。还有那龅牙强,牙朝外似耗子,成亲后准偷吃。” 这么丑,让他出去偷吃总比吃自己好。许满星没敢把这话说出来,不然罗素准得说他。 不得不说,美人翻白眼都娇俏可爱。 罗素再一细想,都说王八配绿豆,没道理自家哥儿这般俊俏非要配个丑的。 可惜许家虽不愁吃不愁穿可底蕴不够,导致许满星的婚事不上不下。 风陵城因风陵江而得名,许家祖宅原在风陵江边。那处后来被官府选中修渡口,拆迁费不菲。许家迁至别处,没两年又遇官府拆迁。 许家六迁五拆,最后定居在民安巷。 风陵城历经数次拆迁,依靠风陵江一帆风顺的水路,四通八达的马路,一跃成为富饶的州府。 而许家也因此鼓了腰包。许满星的曾曾祖父有远见,趁风陵拆迁时数次购置土地房产。许曾曾祖父眼光毒辣,挑得都是好地段。 许家每月的赁金一家三口都花销不完。许有财和罗素知道钱财不外露,加之是勤快人,于是在临街的位置辟出一间豆腐铺。两人平日就在家里卖豆腐豆花一类的吃食。 民安巷是大巷,通铺青石板,道路宽敞可过马车。街坊邻居都有营生,三天两头的也舍得买块豆腐添菜。加上许家豆腐味好量大,生意很是红火。 院中蒙眼的骡子在推磨,“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许满星装扮好,出房门一巴掌趴在骡屁股上:“走快些,懒骡。” 见许满星出来,罗素叮嘱道:“路上别着急,小心车马。” 去相国寺的马车一向很多。去年有马匹失控差点撞到行人,恰好许满星外出迟迟未归,罗素听闻当场吓得腿软,哭喊着要爬出去找他。 许满星胡乱地点着头,罗素这些话他已经听到起茧子。 巷尾的老刘婆来买豆腐,瞧见许满星问道:“满星又出门闲逛?” 许满星不耐烦听老刘婆说酸话,应声走开了。 “虚法大师到相国寺讲经,满星孝顺,特意去给我求平安符嘞。”罗素热情地招呼老刘婆:“碗拿来,我切块最大的。” 老刘婆眼睛跟着许满星转,撇着嘴没接罗素的话。罗素说得好听,但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许家哥儿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瞎玩就是闲逛。 罗素瞅老刘婆眼睛盯死在许满星身上,气得把碗重重放到长桌上。许有财眼疾手快,已经切下一块最小的豆腐放到碗里。 罗素瞧见脸上又带起笑,她眼睛眨都不眨把碗递给老刘婆:“给婶子切得最好的,水少料实。” 一板豆腐出九块,个头相差无几,难为许有财找出最小的来。 老刘婆忙着瞅许满星,闻言回过头发现豆腐已经切好在碗里。她伸手接过,掏出三文钱给罗素,笑道:“街坊邻里谁不知道你家豆腐最实在。” 许家豆腐论块卖,三文钱一大块。一家三口省着点能吃两顿。 老刘婆的话不错。许有财和罗素都是实在人,不用主顾挑,自个就把最大那块切给主顾。 但今儿,例外了。 老刘婆端碗家去,嘴里小声嘟囔着:“许满星要真孝顺就在家里帮卖豆腐了。小哥儿哪有不干活的道理。幸好和我侄儿没成,就知道败家不是个好的。” 想到许满星发带上坠着的银锞子,老刘婆眼睛发红,不知道许有财得卖多少块豆腐才买得起,净给个小哥儿挥霍。 怎么偏许满星这般好命? 想到许满星那细软腰肢,两手不沾阳春水的样,再一瞧自己的老脸粗手,真是同人不同命。 片刻,她又释然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她娘家侄子多结实一汉子,偏许满星瞧不上。 更可气的是,她侄子不说孝顺她,整日净惦记着给许满星送吃送喝的。 心气高到天上去,真当自个是仙哥儿下凡不成。且等着,瞧他以后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罗素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真当我听不懂好赖话?什么叫又出门闲逛?哼,就给她切块小的。” 许有财说:“得亏我眼神好,不然还不好切嘞。” 但仔细一想,许满星还真是‘游手好闲’。他俩从小就没舍得让许满星做活。不过他就一个哥儿,又不是娇养不起。 “老刘婆心眼小,记恨着上次满星瞧不上她娘家侄子的事。” 罗素听完气得一巴掌拍到长桌上:“她那娘家侄子就是个地里刨食的,手脚齐全也能被她夸出花来。咱也不是瞧不上地里刨食的,可她那侄子不争气得很,哪配得上咱家满星?她一说我就给拒了,连满星的面都不给见。偏她那侄子不要脸皮,偶然瞧见满星一面死活非得上门来讨人嫌。” 怕罗素唠叨,许满星躲在巷口对面的墙角里。老刘婆走后,许满星把罗素的埋怨声听了个正着。 他探出头来见罗素一副还要骂老刘婆的样,许满星无奈地小跑回自家豆腐铺前。 “娘,你可小点声。我在路边都听见了。” 哪有他娘这样的,自个干的坏事大嗓门地说出来。万一给其他来街坊邻里听见,还以为他家豆腐专给人切小的哩。 许满星没等罗素唠叨说完就跑。 “这小滑头。”罗素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 片刻,一路之隔的民乐巷里跑出来个扎总角的胖哥儿。胖哥儿穿着缀绒红褂子,两个发包各用红发绳扎着很是喜庆。 “走走走。”许满星拉着胖哥儿脚步腾得飞快:“记住我昨天说的话没?” 胖哥儿忙不迭地点头:“记住了。秀才郎若是长得丑,我就说家里有急事非要拉你走。若是个俊俏的,我自己去玩,等你来找再一起回家。” “许哥哥,说好给我买糖葫芦吃,你可别忘了。” 许满星满意地点点头:“不会忘了你的糖葫芦。这事不能让我娘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貌美满星 第2章 勇敢满星 相国寺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摊贩比比皆是,各式花样面点、馄饨、大肉包香气腾腾。就连杂耍都有两处,一处耍猴玩蛇,另一处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许满星瞧着热闹就走不动道,杂耍怎么都看不够。他光顾着瞧热闹,没留神一脚踩着个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脚上一痛,低头瞧见白靴上半个崭新的泥脚印。昨夜暴雨,风陵城到相国寺有段黄泥路,来往行人脚上有泥不奇怪。 可他这是新靴! 白衣书生满脸怒容张嘴欲讨公道,结果抬头瞧见张艳若桃李的脸。呼吸猛地一顿,只顾直勾勾盯着没人看,哪里还顾得上新靴。 许满星只顾看热闹,丝毫不察踩着人。周无双心无旁骛拉着他赶去赴约,早点相看完早点吃上糖葫芦。 白衣书生风度翩翩行揖礼,声音亢奋:“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小生吴之意这厢有礼了。敢问哥儿芳名?” 吴之意为人古板保守,往日断不会私下搭讪姑娘哥儿,只是对着眼前这张脸他完全忍不住。 等他行完礼抬头,眼前哪里还有那貌美小哥儿的身影。周无双早已拉着许满星往相国寺东门去。 东门离桃花林最近也是最热闹的。 相国寺一年能热闹个十回八回,虽然许满星没哪回落下过,但他总是看不够。许满星有心多看两眼,于是哄着周无双:“小双子,时辰还没到,我先给你买糖葫芦,吃完再去桃林。” “真的?”天下还有没办事就领酬劳的好事?周无双没抵挡住糖葫芦的诱惑,由着许满星拉着走。 许满星常来,哪家的糖葫芦干净实惠最清楚不过。他走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前问:“两串糖葫芦,还是六文?” 婆子穿着素色麻衣,衣裳虽破旧但拾缀得整齐,手指头也干干净净的。 周无双垫脚仰头认真地挑出两串他认为最大的。他瞧中的那两串在草靶子顶,费劲巴拉地伸手却够不着。 婆子笑得慈眉善目,弯腰把草靶子倾斜下来。周无双总算如愿拿到想要的糖葫芦。 “满大街卖糖葫芦的大多是老头子,有些手指缝都是黑的,瞧着倒胃口。别看糖婆子是乡下人,她家的糖葫芦最是干净,我常在她这买。”许满星吃着糖葫芦说。 周无双舔开外层的糖衣,见里面的山楂干干净净,忙不迭点头赞同。他一口一个山楂,酸得龇牙咧嘴。 许满星手肘着周无双:“糖衣要和山楂一块咬,又酸又甜的才好吃。” 说完,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糖葫芦。拇指大的一颗山楂,他愣是咬上四五口才吃完。 “我也得这么吃?”周无双满脸疑惑,学着许满星的样子小口咬,糖葫芦只破了点皮。 许哥哥怎么吃东西还有两幅模样,他可是在许家瞧见许哥哥嗷呜一口就是一个汤包。糖葫芦还没半个汤包大,怎么要吃上四五口? “你这婆子,瞎了眼了。唉哟,棒粗的草靶子往我身上怼,可疼死我了。我的腿,我的腿。” 一叠的“唉哟”叫唤把许满星的注意力拉过去。 不知何时,糖婆子身边围着一圈人。一个老汉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喊疼,旁边还倒着一根木拐。 糖婆子头回遇到这种情况,吓得要伸手去扶老汉,又碍于糖葫芦靶子束手无策。 “我这腿本就伤着,被你这一杵可还得了。不行不行,快去叫牛车来,你得带我去医馆看郎中。”老汉被路人扶起喊着腿疼站不起来。他坐在地上摸着腿老泪纵横,瞧着惨兮兮的。 老汉的模样实在可怜,路人纷纷支援他。 “伤着腿可不得了。糖婆子还不快带人去看郎中。” “就是,你咋这么不小心。这一撞可不得了,得卖多少糖葫芦才够赔?” “也不能光顾着做买卖不看路。上回我就被小摊撞到,足足喝了十日汤药才好。” 糖婆子越听越慌,这把年纪出来做买卖,家里境地可想而知。她慌忙解释:“我没撞他。我站着没动,是他撞过来的。” “撞了人还不承认?”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各位父老乡亲可愿意出来替老汉作证?” 围观的路人纷纷后退一步,看热闹可以,搭上自己可不行。最重要的是,他们真没瞧见谁撞的谁。 只是老汉先发制人躺地上哀嚎,路人先入为主觉得他有理。再加上木拐就在旁边,人们天然同情弱者。 “好你个婆子。”围观的人群里出来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小贩最是油嘴滑舌。我罗老三今天要替天行道,为老翁讨个公道。” “我瞧见是你撞的他。”壮汉指着糖婆子继续说:“伤人赔钱天经地义。今儿你要么带伤者去看郎中抓药赔钱,要么现在就赔钱。我好人做到底送老翁去医馆。” 说罢,罗老三步步紧逼,伸手欲夺糖婆子的钱袋。 糖婆子吓得捂紧钱袋连喊冤枉,只是围观的人向着老汉没人帮她。 纪清河脸都黑了。初到风陵趁休沐来相国寺赏早桃花,意外瞧见这一幕。他虽然也没看到谁撞得谁,但光看罗老三这架势,十有八/九和地上的老汉是一伙的。 治下出现讹人事件,他感觉脸上无光。 没等纪清河挺身而出,一根细棍已经戳到罗老三的手上。 “我看见了,是你撞的她。”许满星从人群中冲出手指着地上的老汉道:“木拐李,又来讹人了?” 不等老汉说话,许满星继续大声说:“大伙可看好了。这老汉是黄泥巷大名鼎鼎的木拐李。他啊小时候就是跛脚,老了带把木拐到处讹人嘞。上回在东市讹人不成反被揍。今儿来相国寺开张?欺负个婆子算什么本事,无耻!” 说起东市讹人者反被揍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当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胡说!”木拐李急了,马上就能抢走乡下婆子的钱袋溜之大吉,哪料半路杀出个小哥儿揭他的老底。 “你说的什么东市,老汉我可没去过。我看你跟这婆子是一伙的,撞了人不想赔钱。不赔钱也行,你们得带我去看郎中给我抓伤药。” “你这腿本来就是跛的,才不是糖婆子撞的。”许满星虽然没看见谁撞的谁,但他对风陵城熟得很,大街小巷地痞流氓都知道,自然认得木拐李。 “就是她撞的。你管我跛不跛脚,我现在被她撞得起不来,说不定腿骨都断了。”木拐李赖在地上,想着今天讹不成大钱,要个十文八文也成。 一个乡下婆子,一个小哥儿,能拿他怎样。只要他死缠烂打,女子哥儿脸皮薄,几文钱打发他走便宜他们了。 “难不成你不是木拐李?我瞧你长得像不像?”许满星说着往木拐李处走。他脚上沾着泥走路晃晃悠悠的,还举着跟削尖的木棍。 木拐李见许满星走近也不惧,一口咬死自己不是木拐李。 突然,小哥儿脚像被绊了一下,“哎哟”一声竟往他身上栽下来。木拐李很乐意小哥儿倒他身上,光想着能摸一摸那细软腰身,嗅一嗅哥儿香,都美得他。 只是,眼下情形却不同,小哥儿手里举着尖锐的木棍直冲他脸面扎来。要是扎中他可就成瞎子了。 木拐李吓得大叫一声,连拐杖都没捡,腿脚麻利连滚带爬地躲开。 许满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腰站稳,他脸带得意:“不是说站不起嘛,我瞧你利索得很。还说不是讹人?” 围观的路人哄堂大笑,木拐李恼羞成怒意识到被许满星耍了。他捡起木拐威胁许满星:“你个小哥儿可别多管闲事。” “本哥儿路见不平拔签相助,最看不惯你这等欺软怕硬的无赖。”许满星举着糖葫芦签,正义凌然道。 威胁他?他许满星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他一个拄拐杖的? 罗老三开始见许满星脸嫩又貌美,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在。现在被许满星戳穿骗局,他也怒了。 “你这哥儿净胡说八道,伶牙俐齿得很。哥哥我教教你怎么说话。” 眼见讹人不成,罗老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哥儿颜色好,他罗老三有艳福了,最好趁机占占便宜又能吓退他。 要是在前朝,他摸到哥儿的手,哥儿就要嫁给他。不然只能出家为尼或是剁手保清白。 可惜,现在不行了。要他说,一个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不守妇道。 许满星被激起斗志撸了撸袖子,瞧着要与罗老三动手的模样。 等他伸手来抓侧身躲过,木签扎他脸面,暴踢裆下再猛踹屁股蛋子。许满星摆着花架子,盘算着如何运用话本里侠客的招式。 当然侠客光明正大,断没有踢档踹屁股的招式。但他是小哥儿,招式管用就行。 许满星最终没有发挥踢档踹蛋的功力,不然非得在风陵掀起一阵谈资。罗老三还没走近就被纪清河一脚踹飞。 纪清河的脸色黑沉如锅底,他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讹人不成想打人。这就抓你们去见官,有什么话留着跟知府大人说去。” 听到要见官,罗老三瞬间焉了连连告饶。护卫在纪清河出手后迅速驱散路人后,不知从哪里掏出麻绳把两人绑住。 糖婆子方才缓过神连连道谢,她吓得不轻,此时脸还是白着的。 纪清河摆手,许满星拉着糖婆子安慰她不要害怕,说木拐李经常讹人,又教她如何防骗。 周无双在一边听着津津有味,直到腿酸方才想起相看的事来。 地上的碎石沙粒里,银锞子闪闪发光。纪清河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只威风凛凛的狸奴。 跟小哥儿一样虚张声势。 “时辰过了,得去桃花林赴约。”周无双催促道。 如晴天霹雳,许满星终于想起相看秀才的事。他匆匆告别糖婆子要走,却见纪清河上前一步堵住去路,神色纠结。 许满星有些愕然很快又释然。 哎,又来一个。 怪就怪他过分美丽。从小到大,这种场景他见得多了。 这郎君虽生得俊朗,可惜不是他的菜。但他是个好人,等会委婉拒绝给人留些面皮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勇敢满星 第3章 满星相看 风陵多水气候闷热,因此造就风陵人低面阔鼻的长相,身高普遍不高。 眼前的郎君身高腿长,许满星堪堪及其肩膀。加之长相鼻挺眼深,轮廓硬朗,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哥儿,你掉……” 许满星迷之微笑伸手制止,他快言快语:“方才郎君仗义出手,我敬佩郎君人品贵重,但仅此而已。” 欸,俏哥儿经常被搭讪,许满星习以为常,拒绝起来轻车熟路。 可惜这郎君虽生得俊朗,但他可不想嫁去外地过苦日子。 纪清河蹙眉:“哥儿此言何意?” “你我心照不宣即可。郎君是好人只是与我无缘。此种情景我见得多了,不怪郎君把持不住。我们风陵人说话直白不喜拐弯抹角,再多说恐伤郎君颜面,告辞。”许满星不想被人纠缠,脚底生风走得飞快。 纪清河捻着沾泥的银锞子目瞪口呆,他这是被婉拒了? 这小哥儿,莫不是以为我想搭讪他不成?是我长得过于孟浪,还是他过于自信?想到那张俏脸,小哥儿的自信不无道理。 但……就非常离谱。 “噗呲。”去而复返的护卫没忍住笑出声来。 纪清河回过神来哑口无言。自三岁开蒙以来,他出口成章能言善辩,何时这般憋闷。 有农家汉子提着火红的番椒沿路叫卖,纪清河瞧见心道,那哥儿与这番椒一般行事风风火火的。 虽心地善良,但智力不详,腿没人胳膊粗就敢撸袖子与人干仗。 “风陵哥儿多泼辣,郎君勿怪!”护卫道。 纪清河囊中羞涩,部下愿与他同来金陵,他对人自是客气。于是笑道:“可算见识到了。” 罢了罢了,与市井小民计较做什么。 “听闻风陵桃花一绝,早就想来此游玩一番,观桃花去吧。”纪清河说罢拂手拭去银锞子上的黄泥,光明正大地放到自己荷包里。 管他掉的是金锞子还是银锞子,反正是小哥儿不讲武德在先。他不要,我要。 周无双问:“许哥哥,那郎君想说什么?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 “还能说什么?”许满星嗤笑两声:“估摸着要问我名字又问婚配否,俗气得很。男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欸,这些个肤浅郎君光看到自己美丽的面孔了。殊不知,面孔底下是一颗更美丽纯洁的心灵呢。 周无双却觉得他人不错又生的好看,于是他说:“那郎君长得仪表堂堂又有护卫,想来家境不错。人又热心肠,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家境好也不全是优势,三五个女人哥儿和你一块伺候他,你受得了?高枝易断,不是个好去处。咱平头百姓寻个家境相当不愁吃穿又好拿捏的郎君最好。” “哎,你年纪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不过你要记住,婚姻大事光看脸可不行,看家境也不行。你图人家银钱,人家图你好颜色。将来,等你人老珠黄时还能得好?就算有孩子也不算有傍身,孩子一多可就不值钱了。不费心教导将来孩子没出息可有得你愁。好点的和孩子一块受气,往坏处想受完男人的气还得受孩子的气。” 担心周无双看上那陌生郎君的脸,许满星不服道:“就算没他帮我,我自个也能收拾罗老三。打不过他,我会喊会跑。相国寺每回节日,来往巡逻的衙役多的是,嗷一嗓子能冲三五个出来。咱哥儿又不是非得靠男子相助。” 周无双不怎么听得懂,却觉得许满星说得极有道理。虽有婶婆说满星哥哥心气高不是好事,可他见满星哥哥过得可比那些说闲话的婆子好得多。那些婶婆从早忙到晚没一刻得闲,整日为三五铜板斤斤计较。而满星哥哥,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周无双觉得满星哥哥虽然没嫁人,可他过得才叫好日子。 东门进遇假山左转,第三棵桃树下站着个身着浅蓝长袍的男子。此人正是与许满星相看的张文德,此时他脸上已带怒容。 此番相看的不过是个哥儿,竟让他好生一阵等。他可是秀才。 去岁开榜,张文德又没中,还要等上三年再试。只是家中寡母独木难支,叔伯已不愿再资助他继续下场。想到媒婆说许家殷实,家里只一个独哥儿,张文德强行忍住要走的念头。忍一时天高海阔,等许有财死后,许家的一切还不是随他处置。 许满星远远瞧见第三棵桃树下站着的书生,个头不高。但他不是个以身高取人的哥儿,万一脸生得好看呢。 许满星拿出自己的宝贝琉璃镜左看右看,发型脸蛋无可挑剔。他满意地收起琉璃镜,再次叮嘱周无双:“左手摸头发是不满意,右手是满意。记住没?” “许哥哥,我真记住了。你快去吧。”周无双推着他走出假山。 张文德等得肝火旺盛,转头瞧见个不施粉黛依旧难掩国色的哥儿走来。许满星冲他盈盈一笑:“可是张秀才?秀才郎君勿怪。方才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 张文德自认为正人君子,娶妻当娶贤,只是美色当头还是看直了眼。他暗忖哥儿这般美貌,骄纵些也是应该的。但瞧哥儿一脸歉意,想来应该真是遇到事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他迟到本就内疚难受。 “不要紧,不要紧。”张文德连连摆手,尽力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昨夜大雨道路本就泥泞难行,不怪哥儿。” 说罢他才想起介绍自己:“不才正是张村张文德。哥儿可是民安巷许家满星?” 许满星终于看清张文德的正脸,典型的风陵人长相,低面阔鼻。许满星心道略丑,怎么话本里读书人丰神俊逸的,现实里总差强人意? 他的左手已经蠢蠢欲动。许满星眨了下眼,面上维持着假笑自认了家门。 他道自个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哥儿,风陵人不都长这样嘛,可心中难免失落。 张文德脸带殷切地攀谈:“哥儿平日可读过什么书?” 若有这般美人操持家务,红袖添香,方才配得上他秀才的身份。表妹容貌终究还是差了些。 如今不讲究女子哥儿无才便是德,外边做买卖的女子哥儿多了是。许满星识字,平日爱看些话本若是遇到合心意的郎君,他会说俏皮话来,眼下却没有这般心思。 “不曾读过书,让秀才郎君见笑了,我识字不多。” 张文德有些失望:“哥儿读些书还是好的,若是我们成亲后,让人知道秀才夫郎目不识丁的恐惹人笑话。” 右手按左手,许满星板着脸不接茬,原先因张文德不计较他迟到生出芝麻大的好感消失殆尽。他认同读书是好事,但张文德说话无端让人心里堵得慌? 什么叫怕惹人笑话,他害怕自己丢他的脸?不过是相看一回,过了今日再无交集,谁跟他有以后? 但想到上次相看没两刻钟自己甩脸子走人的事被罗素唠叨好久,许满星生生忍下来。 这回,他一定撑过两刻钟。 见张文德还要叨叨念些诗词,许满星打断他:“张秀才不妨说说自己家里事,我喜欢听些家长里短的事。” 都出来相看了,自是奔着钱财家境人品这些实在来的,难不成是来跟他对诗? “张村距风陵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天灵地杰……” 许满星:乡下。 “我六年前考中秀才,如今在刘家私塾读书。先生说我极有天赋,以后定会中举的……” 许满星:画饼。 “听媒婆说,张秀才家中只有寡母,若要继续下场,家中银钱可吃得消?” 张文德哽了一下看着许满星柔情满溢:“以前有家族资助资助下场是不愁的。我已经有秀才之身该考虑成家了,毕竟母亲年事已高是享福的时候了。以我的年龄我的才华,再过两年必定高中。只是要委屈我的夫郎要过两年苦日子。相逢于微末,以后定不会忘了夫郎的好……” 许满星面如死灰,他听明白了。 张文德家穷,以前靠叔伯,现在叔伯靠不住了,想成亲后靠夫郎靠岳家。家中母亲到享福的年纪,那谁来替张母操持让她享福呢? 敢情是来找冤大头的。 这些男子到底把女人哥儿当成什么了?他看起来那么傻吗?就他这看不清形势的样,真能中?许满星表示怀疑。 当下他不装了:“恕我直言,既是家中困难,张秀才该想办法支撑家业才是。你又说让母亲享福,可三年后若是不中呢?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你等得起你母亲可等得起?” 张文德讷讷,所以他才出来相看,媒人一开始说是年二十二的老哥儿,他还不愿意呢。这些大家心知肚明即可,谁会说出来。 “等我高中后,定会好好回报贤妻惠夫,还有母亲与众叔伯。” “张秀才什么时候会高中?” “读书之事急不得,读书最要紧的是使人明理,哥儿该读些书才好。若是一心汲汲求功名,岂不是失了本心?” 许满星:“你科举不是为了功名?为了当官?天下读书人都不求功名,那还读书做什么?” “自是为了报效朝廷。”张文德正气凛然。 “你现在连报答母亲都做不到,又如何报效朝廷?当真是志存高远。”许满星说:“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只鹰立志要飞遍所有山林。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它苦练各种本事,唯独忘了学习觅食,结果它踏上征程的第三天就饿死了。” 张文德听完觉得失了面子脸色顿时不好看。再看许满星虽还是貌美,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些贪慕虚荣的哥儿,哪有表妹懂事。 “许哥儿这话我不爱听,以后不要说了。燕雀哪懂鸿鹄之志,夏虫不可语冰。” 当即他变得刻薄起来,也许不是突然变得刻薄,只是不装了。 “许哥儿若是读过书就不会这般无理了。不过不怪你,哥儿难免目光短浅。哥儿永远做不成雄鹰,哪会知道雄鹰所想。许哥儿家是卖豆腐的,商贾低贱,若是要我以此谋生与民争利,岂不是违背了读书的本意?饿死事小,失去本心事大。” 许满星听得无语了一瞬,许是相看过得奇葩多了,他倒没生气。他话虽难听却是好意劝他脚踏实地,谁知道人听了,反而通过贬低他来获得优越感。 只是没等许满星反驳,旁边已经是接连几声大笑。 许满星看过去,只见那眉目俊朗的郎君笑道:“失礼失礼,赏花时不小心听到二位交谈。这老鹰的故事实在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鹰?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赫然是在东门遇到的外地俊郎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满星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