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观察笔记》 第1章 所谓交易 “不要!” 伴随着一声巨响,阴凝猛地睁开了眼睛,脑海里闪过刘昀死时的场景,一时间,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靥,她只是觉得夜色浓重,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黑得化不开,永远都化不开。 除此之外,就是血。 漫天的血。 “阿秀!” 一名男子冲了过来,他将手中的剑放在她身侧,急道:“怎么了?可是靥着了?” 阴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竟还活着么? 她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他的脸。 他眼底一软,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道:“我在……” 在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脸的一瞬间,她却宛如触电般甩开了他。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他不是刘昀,他只是长了一张和刘昀一模一样的脸! 她早知道的,在她见到刘昀的第一面,她便惊叹于这历史的巧合。她曾想过,也许这就是轮回转世,却没想到,这是诅咒。 他在这里,那刘昀呢?刘昀去哪儿了? 她焦急地四下看着,妄图找到他存在过的痕迹,可这破庙全然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剥落的墙和腐化的佛像。 是啊,稳妥如他,自然早已把刘昀的尸体处理了,怎么会给她找到的机会? 她苦涩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直到快要窒息,她才大口喘息起来,眼泪溢了满眼,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一如刘昀胸口的血,再也止不住。 “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见她惊恐地望向自己,他才缓缓松开了手,道:“太过伤心是会伤身的。” 阴凝轻蔑地看着他,道:“你好歹与他朝夕相处多日,他那么信任你,待你如兄如师……刘宥桉,你的心呢?” 他眉头轻蹙,唇抿了抿,到底没说什么。 他猛地将她揽入怀中,温言安慰:“阿秀,我在这里,没事了。” 阴凝任由他抱着,眼神空洞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她看得认真,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像是要将一切刻印在心中似的。 她恨透了这地方,更恨透了这个杀人如草芥,人人都不折手段往上爬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世道! 那男子觉察到她的不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轻声道:“这里是乱世,乱世之中,死个人很容易。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一条沉甸甸的人命,如何能这样轻易地过得去? 阴凝听着,只觉冷笑,周身却止不住地瑟缩起来。 “阿秀……” 他揽得她更紧,却被她一把推开。 外面的雨下得正大,雷声如海水一般,一浪推着一浪打过来,听得人越发心乱如麻。 阴凝向后缩着,直到靠在墙角避无可避,方道:“刘宥桉,你好歹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你知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娇俏依恋,反而冷得发颤,好像他是个杀人狂魔似的…… 他心底苦笑,这也没错,毕竟他刚刚杀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尸体甚至都没有处理干净。 他伸出手来想去握她的手,可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污,他又把手缩了回来,道:“阿秀,我只要你明白,在这个时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其余的人……都不值得我们付出感情。” 他喉咙有些干哑,避过头去,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你明白么?” 阴凝冷笑,道:“依靠?我曾经也这么想,我把你当作朋友,把你的理想当作是我的!为了你所谓的顺应历史,我去顶替阴秀,甚至去嫁给刘昀,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为了权势,你杀了我的未婚夫婿!为了隐藏你的秘密,杀了我闺蜜的丈夫!” 刘宥桉抬眸看向他,道:“若我说,邓通的死是意外,你信么?” “意外?在你刘宥桉这里,还有意外?” 他机关算尽,怎么可能有意外? 阴凝一个字都不信,她曾经无条件地信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抛下自己的一切,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她输得彻底。 刘宥桉知她不信,也不辩解,只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内心的汹涌挣扎,再睁眼时,见她无力地靠在墙边,便伸手道:“你先过来,墙边冷,你身子才好,不能着凉……” 阴凝像是没听到似的,打断了他的话,喃喃道:“史教授让我们来到新朝,是要让我们带王莽回去。可你呢?你为什么要纠缠在这些古代人的游戏里?做皇帝就那么好吗?” 她不懂,听人们高呼万岁的感觉会比在空调房里喝一杯冰奶茶更好。 刘宥桉耐着性子道:“阿秀,我知道你现在不理解,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什么时候?” “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杀死刘昀的?”阴凝望着他,在闪电的凛凛寒光之下,显得越发冷冽,“是刚才,是昨夜,还是蓄谋已久,在你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决定了?” 一瞬间,她仿佛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离不开他的女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要为自己的未婚夫婿报仇的女人。 刘宥桉的眼底一寸寸地冷下去,像是这化不开的夜色,冷得骇人。 是什么时候呢?一开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刘昀长得一模一样,他想,帮他走向历史既定的命运,就像是帮助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建功立业。 后来,他发现刘昀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他感慨上天不公,凭什么他能成为位面之子? 再后来…… 他望向她,也许,是从她成为阴秀的那一刻起。 也许,是她告诉他,她决定嫁给刘昀那一刻起。 他想着,只是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才低下头去,自嘲道:“阿秀,你当真喜欢他?” “喜欢?”阴凝只觉好笑,原来她付出了那么多,他从来不明白。 她咬着牙道:“当然,否则,我怎会同意嫁给他?” 刘宥桉努力忽略她灼热的视线,忽略自己心底的情绪,可隐在袖中的手指还是忍不住紧紧蜷了起来,道:“够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哑又沉,他尽力稳住心神,道:“阿秀,此生是我对不住你。你信我,我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会倾尽一切补偿你……” “信你?刘宥桉,我信得还不够么?” 阴凝顺着墙角一点点站起身来,望着他的目光却越来越悲戚,她苦涩一笑,道:“你毁了我所珍惜的一切,现在居然说要补偿我……真是可笑,可笑啊!” “阿秀……” “别叫我’阿秀’!我有名字,我叫阴凝,阴凝!” * “砰!”破庙的门被猛地推了开来。 阴凝眯着眼睛看清楚来人,赶忙唤道:“阿兄!” 阴识见是阴凝,急忙冲着身后的人道:“不必找了!小姐在这里!” 阴凝挣扎着想要扑到他身边,可她腿伤得厉害,只是靠着墙的支撑力勉强站着,略一向前,便整个人摔了下去。 刘宥桉当即揽住了她的腰,旋身将她扶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他掌心温热,心脏跳得很快,望向她的目光缱绻深沉,只是在她蹙眉的一瞬间,他的手握得更紧。 他在赌。 赌她不忍,赌在她心中,刘昀和他孰轻孰重。 阴识快步走过来,担忧道:“阿秀,你怎么伤成这样?” 阴秀摇摇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道:“我没事,只是……方才遭遇了朝廷的兵马。邓通表兄他……” 阴识心头一紧,还未细问,便见门外的随从冲着他摇了摇头。 阴识心中便全明白了,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叹息道:“阿秀……以后再不可如此任性了!” 如今天下大乱,刘昀及其叔父刘璟在新野起兵,阴氏一族鼎力相助,便也成了朝廷的眼中钉。邓通是阴氏的表亲,颇有军事才能,如今他一死,便如断了阴氏的手脚。 阴秀看了刘宥桉一眼,正要开口,却听得刘宥桉沉痛道:“阿兄,都是我没护好阿秀。以后……再不会让她犯险。” 阴秀眉心一跳,只有刘昀会唤阴识“阿兄”,因为他与自己有婚约。而刘宥桉,素来是唤他“阴兄”的。 阴识这才注意到阴秀正靠在刘宥桉怀中,他想从刘宥桉手中接过阴秀,可刘宥桉却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他们虽已有婚约,可如此亲近倒还是第一次。 他仔细打量着刘宥桉,试探道:“文叔,平日里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位少侠呢?就是惯常蒙面的那位。今日怎么未见到他?” 刘宥桉面不改色,道:“他方才为了护着我,已牺牲了。” 他的嘴唇被他咬得发白,双眼布满了血丝,仿佛承受了剧烈的痛楚,而他竟能压抑着这份痛楚,尽可能维持着端方体面。 阴识感同身受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明白了。” 阴秀挣扎着扑到阴识怀中,道:“阿兄,他不是……” 话音未落,刘宥桉便一把将她抱起,朝着门外大步走了出去。 “放开我!”她低声警告。 他俯身在她耳边道:“阿凝,守着这个秘密。” 阴秀蓦地看向他,眼底满是怒意。 他唇角微微勾起,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阴秀冷呵一声,道:“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刘宥桉抱着她的手略一松,她心下一紧,赶忙勾住了他的脖颈。 他得逞般地轻声一笑,道:“还说不是舍不得我。” 阴秀瞥了他一眼,威胁道:“我要王莽手里的东西。否则……” “成交。” 他低头轻吻她的唇,封住了她后面的话。 “你……”阴秀睁大了眼睛。 刘宥桉眼底的笑意更浓,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刘昀。” 小七开新文啦!!宝贝们久等了~~ 这是一个穿越的故事,灵感来自于“老穿越人”王莽,希望大家喜欢!! 老规矩,前30个评论的宝贝有红包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所谓交易 第2章 风起椒房 “今日是我成为阴秀的第五年,也是我成为大汉皇后的第二年。时间久到我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娘娘。”宫女云织猛地推门进来,打断了阴秀的思绪。 阴秀将笔搁下,一边收着竹简,一边缓缓抬眸,道:“何事?” 她挽着云鬓,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簪着,借着烛光,越发显得肌肤瓷白如霜,面容沉静如雪。 她说话总是淡淡的,仿佛漫不经心,却让人不敢造次,似乎她天生就该是上位者,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其实细细论起来,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罢了。 云织气得红了眼眶,委屈得几乎落下泪来,道:“陛下身边的梁回公公方才来说了,郭贵妃今日身子不适,陛下就不过来了……” 她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心疼地望着阴秀,道:“娘娘,今日可是您的寿辰啊!” 阴秀笑笑,道:“左不过是他不来了,有什么好哭的?” 云织和星罗是从在阴府时便跟着她的,阴秀知道,云织是心疼她。 可男人的心,从来也不是因为怜悯能留下的。 阴秀款款起身,走到云织身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像是宽慰一个哭闹的孩子,道:“这些日子西边战事吃紧,全靠着郭贵妃的父亲,陛下可不得去表现表现?你要知道,这男人的力气和手段未必在朝堂上,有时候啊,也在床第间。” 阴秀平日里总是言辞犀利,经常会冒出一些新奇的词汇,因此云织也并不觉得如何。 她止住了哭,却还是哽着一口气,道:“那陛下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平日里已是独宠郭贵妃了,十日里总有七八日宿在她那里,若是今日再不来,只怕阖宫上下都要笑话我们椒房殿了。” “他们爱笑便让他们去笑,本宫不在乎这些。” “可是娘娘,难道不想要陛下陪伴么?” “陪伴……”阴秀笑着摇摇头。 有时候,她也觉得寂寞,很寂寞。 她也想要有人来和她说说话,而刘昀,是这个时空里唯一能明白她的人。 这个时空,到底是太孤寂了。 “要是有手机、网络,谁在乎他?” 阴秀喃喃着,便又重新坐回案几旁,取了本书瞧着。 云织怔怔望着她,也不知她是当真不在意,还是被这宫中的日子磋磨够了。 从前,陛下与娘娘也是很好的,可自从郭贵妃入宫,一切就不同了。那个明丽的阴皇后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一个温婉而美丽的躯壳。 阴秀不知道云织今日竟如斯伤感,她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史书上记载,阴秀会在成为皇后的第三年死去,死因是……难产。 如今看来,无论是她师兄王莽,还是刘昀,抑或是她,都无法改变历史,若她要活下去,她就不能再是阴秀。 最起码,她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得想法子回去。 阴秀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便是一片清明。 * “陛下怎么来了?” 不同于云织和星罗的惊喜,阴秀的反应有些冷淡得不像样。 她扫过刘昀的脸,他脸颊泛红,似是薄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湿漉漉的,让人看着不忍。 大约也因为他皮囊实在生得好,才能让郭姒这样的千金拼了做妾室也要嫁给他。还带了十万大军的嫁妆。 真是便宜了刘昀这个狗东西了! 云织尤自朝着她使眼色,却听得阴秀道:“都下去罢。” 云织不敢造次,却仍是忍不住道:“娘娘,良辰好景您可莫要辜负……”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星罗推着走了出去。 阴秀叹了口气,心道:若是辜负了也就罢了,不辜负,只怕你们娘娘命都要丧在这里。 刘昀径自坐下来,含笑望着她,像是全然没看见她的小动作似的。等众人都退下了,他才开口道:“云织这个丫头倒是懂的不少。” 阴秀笑着将茶盏端到刘昀面前,道:“古人都早熟。” 刘昀没说话,只是勾了勾唇。 “陛下折腾了这半夜定是累极了罢?郭贵妃既然不适,陛下陪着她也就是了,臣妾这里无妨的。”阴秀面上恭恭敬敬的,嘴上却有意无意点破他为江山做鸭的事实。 刘昀倒也不恼,只将茶盏端起来浅抿了一口,道:“今日是你生辰……” “那是阴秀的生辰,不是臣妾的。”阴秀毫不忌讳地说着,在他面前坐下,莞尔一笑。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很恶心,笑得更恶心,可刘昀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有些晃神。 这一笑,仿佛一个明媚的现代女孩从面前的端庄皇后的躯壳中跳然而出,又很快与她合成了一个人。 可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陛下,怎么了?”阴秀注意到他的目光。 刘昀摇摇头,道:“无事,只是突然想喝点酒。你陪朕?” 阴秀笑笑,道:“也好。” 她说着,便命人去取酒。 这里的酒寡淡得很,还不如啤酒,她很嫌弃,可再寡淡,也比没有好。 不多时候,两瓶酒就摆在了案几之上。 阴秀也不倒酒,只随手递给刘昀一瓶。 她喝了一大口,道:“这个酒精度数还不如啤酒,就算喝个十瓶也醉不了。陛下想以此忘忧,只怕做不到。” 刘昀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朕心中有忧虑?” 当然是随口说的……同样是穿越,你做皇帝我做后妃,到底谁苦啊! 阴秀不能这么答,只道:“身居高位,哪有不忧虑的?就算陛下不说,史书里也写尽了。” 刘昀笑笑,摇头道:“有你在朕身边,可解千愁啊。” 阴秀想瞪他一眼,可想着有事要求他,就还是压了下去,只道:“陛下与臣妾,不过是共患难的情分。能为陛下解千愁之人是郭贵妃,这个功劳臣妾可不敢抢。” “更何况,”阴秀勾着唇,眼底却一寸寸地寒凉下去,道:“陛下可还记得史书上所言?明年,阴秀便会死去。” 刘昀陡然望向她,他的脸庞依旧清俊温润,可眸底却深如陈潭。 他当然知道,他是历史系的高材生,熟读历史,怎会不知? 他只是……不在乎罢。 阴秀避过头去,心痛得难以抑制,甚至连呼吸都慢了几拍。 她早知他心里没有自己,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失望、绝望。 “刘昀,我想见见师兄。”半晌,阴秀终于开口,“当年……你亲口答应我的,会帮我回去。” 她知道,新朝覆灭后,刘昀便对外传了消息,说王莽已死。 可她不信。 “阿秀!王莽已死!”刘昀的目光陡然凌厉。 “你还要隐瞒我么?”阴秀几近哀求,道:“史教授说过,师兄有回去的法子,我要回去!我没有时间了!就算我求你……” “阿秀,史教授说过,只要我们让历史回到它原本的轨道上去,便会接我们回去。” 阴秀失望地望着他,道:“让历史回到它原本的轨道?如今你是刘昀,是皇帝,还如何回去?你真想回去?” “朕……” “刘昀,我没有时间了。我不在乎你的野心,也不在乎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回去,想和家人团聚,仅此而已。可以吗?”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从前那个阳光爽朗的刘昀了。从他们接了史教授的任务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大二那年,历史系史教授找到他们,说希望他们参加一个实验,纠正一些历史的错误。 他们大四的师兄王莽借助时光探测器的漏洞,偷偷穿越到了西汉末年,篡夺了帝位,建立了新朝。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回到新朝,找到王莽,将他带回现代。让历史回到它本该运行的轨道上。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奇妙的时空探险。 那时的刘昀,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的恋人未满。他正直聪敏,又对汉代历史了如指掌,有他在,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到时候,不仅可以挣到学分,说不定还能入了史教授的眼,让他们成功保研。 她承认,她有私心。 她想着也许经过这一遭,他们会有一些感情上的进展,可是没想到,他们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反而被历史的洪流裹挟,深陷其中…… 她到现在也想不穿,怎么刘昀就会变成东汉的开国皇帝,而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取代了阴家大小姐阴秀,成为了他的皇后。 “好,朕答应你。” 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 阴秀怔怔抬起头来,望向他。 他着了玄色绣龙纹的直裾身衣,背脊挺拔得如同松柏,他浅浅笑着,笑容温暖而炽热,带着点点苦涩,却温和地让人无条件信任。 这一刻,好像他从未变过。 阴秀猛地扑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刘昀略一犹豫,双手缓缓抬起,又坚定地抱住了她。他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环住她的发,道:“阿秀,都会好的,你信朕……” 阴秀点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来,道:“我知道,你喜欢郭姒,等我走了,你就能光明正大地立她为皇后了。到时候,哪怕你真的不想回去,也没关系……” “阿秀,其实朕……” 不等他说完,她便昏昏睡了过去。 刘昀苦笑着摇摇头,却没有放下她,只是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这酒喝不醉人?” 他顿了顿,眼底蒙上了一层薄雾,痛楚道:“还是说,你熬不下去了,想醉了?” * 翌日一早,阴秀是被殿外的喧闹声吵醒的。 她昏昏沉沉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头痛得厉害,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枕边温热,仿佛刘昀还在。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若说从前,他们还有一丝可能,而现在…… 她有她的原则,男人和牙刷,她不与别人共用。 “娘娘,您醒了?”云织笑着掀开帷帐,道:“方才陛下刚走呢,还是梁回公公催了好几次,实在是要误了上朝的时辰了,陛下才离开的。” 阴秀望了望窗外,只见外面人影攒动,心中便全明白了。 她压低了声音,道:“郭贵妃到了?” 云织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等了好一会子了,她今日倒是勤谨,可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 阴秀道:“你该叫醒本宫的,若是让陛下看见她这样等着,又该心疼了。” 云织不屑道:“她今日这样早,可不就是为了让陛下瞧见?她是妃,落在寻常人家就是妾,上不了台面。” 阴秀还未开口,星罗便走了过来,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星罗侍奉着阴秀起身,虽一言未发,可阴秀看得出,她是担心的。 今日这样一遭,郭姒免不了要去刘昀面前哭上一哭,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风波。最后吃亏的还是阴秀。 “没事。不就是做他们play的一环么?本宫早习惯了。”阴秀轻轻拍了拍星罗的手。 星罗赶忙将手抽回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不爱说话,却知道分寸,更是忠心。因此,阴秀也格外疼她。 “臣妾只当娘娘凤体抱恙,原是侍奉了陛下,没想到竟劳累成这样!想来是娘娘长久地不侍奉陛下,这才生疏了。” 正说着,娇嗔的笑意响起,一名女子绕过屏风款款而入,她妆容精致美艳,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着,越发显得明艳霸道。 阴秀微微抬眸,正与她四目相对。 阴秀想起《甄嬛传》里形容华妃的句子,这满蒙八旗加起来,都不及华妃娘娘凤仪万千。 而现在,郭姒就是华妃。可她不是甄嬛,她是皇后,年未老色已衰的那种。 其实细论起来,郭姒比华妃出身高贵多了。她是公主之女,父母自小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又生得貌美聪慧,也不知怎么就得了恋爱脑,死活要嫁给刘昀。 《后汉书》里记载:刘昀并不喜欢她,只是迫于形势才娶了她,后来,他稳住了朝堂,再不需要她,就说她“怀执怨怼,有吕、霍之风”,最后将她废黜。 可事实上,刘昀分明将她视若珍宝。 可见历史所书不实。 第3章 风起椒房(二) 云织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还未梳洗,贵妃娘娘就这样闯进来算什么!” 星罗也下意识地挡在阴秀身前,愤怒地盯着她。 阴秀面色清冷,唇角挂着一抹淡到几不可见的笑容。 郭姒向来霸道,如此放肆倒还是第一次,大约是为了昨日刘昀撇下她来椒房殿的事。 她再也想不到,刘昀和她就是相敬如宾地坐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做。 阴秀扫过郭姒的脸,道:“陛下向来最重礼数,算算时辰,陛下也该下朝了。郭贵妃这样闯进来,让陛下如何作想?” 郭姒似笑非笑,道:“陛下如何臣妾不知,臣妾只是想让皇后娘娘知道,如今臣妾的父亲在前线替陛下征战,娘娘和阴氏一族能享得安稳,全靠着他!” 阴秀轻笑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郭姒淡淡道:“娘娘是聪明人,想来臣妾不必多言,娘娘便全明白。” 阴秀回过头来,道:“你想说,这时移事易,也许有朝一日,便是你在上,本宫在下,对不对?” 她眼底没有半分惊恐,反而平静得可怕。 郭姒心底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来,这份不安,不仅是因为阴秀的笃定和不屑,更因为阴秀生得实在太美。哪怕她不施粉黛,哪怕她披头散发,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也难怪,少年时的陛下会说出“娶妻当娶阴秀”这样的话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陛下对你的恩宠全系于你父亲身上,他待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阴秀未及她反应,便接着说道:“有时候本宫倒以为,族人无用是他们的福气,亦是本宫的福气,能让本宫看清楚陛下的心。” “你……”郭姒到底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登时便乱了阵脚。 阴秀好像知道她要承受不住似的,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郭姒秀眉轻佻,急促的语气却出卖了她的心。 阴秀笑着摇摇头,道:“骗你呢,本宫的好妹妹。陛下待你的心,可是天地昭昭,连本宫都羡慕呢。” 刘昀待她还算不错,她也不想害他后宫纷乱,和爱人离心。 郭姒狐疑地看着她,带着三分警惕,连身子都有些僵硬。 毕竟阴秀这副样子,实在不像羡慕自己。反而像是猎人,悲悯地望着自己陷在陷阱里的猎物。 阴秀叹了口气,道:“本宫这话,是出自真心。” 后世之人看了史书,都歌颂刘昀是如何专一。他们愿意相信美好的爱情,只因为自己是刘昀年少时爱恋的女人,便愿意相信刘昀一生都只爱她一人。 毕竟史书上记载,刘昀顶着压力立她为后,在她死后,一生都未再立后。到了最后,甚至连郭姒都废黜了。 若她不是阴秀,她也会相信这一点。 只可惜,她是阴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刘昀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得民心。毕竟没有什么比“故剑情深”更让人动容的了。 而他真正一眼万年的女人,是郭姒。 也许,死去的那个刘昀是爱阴秀的。可现在的刘昀所爱之人,是郭姒。 她越是知道这一切,就越是恨不起郭姒来,甚至有些可怜她。 女人嘛,要什么情情爱爱的没用,还是皇后之位更实在。可郭姒能得到一切,偏偏最实在的得不到,可不是生气? 郭姒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不肯服输,道:“陛下对臣妾如何,臣妾自然清楚,不劳娘娘提醒。” 阴秀瞧着她骄傲的模样,不觉暗暗欣赏。 若她是刘昀,也会喜欢这般大胆张扬的女子罢。更何况,她竟肯为了他放弃一切,倾力托举他的霸业不说,还撇下高贵的出身,甘愿当他的妾室,这份明目张胆的爱,任哪个男子都招架不住。 郭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道:“臣妾今日来,也是为了提醒娘娘。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的寿辰,到时候,南阳公主也会随太后一同入京。”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阴秀的反应。 阴秀笑笑,道:“郭贵妃想说什么?” “臣妾听闻,娘娘与南阳公主可是很不和睦呢!” 南阳…… 阴秀心底隐痛,坦然道:“确实不睦。郭贵妃若是想看热闹,这些日子便安稳些,免得触怒了本宫,到时候,就算陛下再如何护着你,本宫也有法子让你看不成这热闹。” 她这话说得不咸不淡,郭姒却登时笑不出来了。 没有人比郭姒更清楚,阴皇后表面上看着和气,又不受宠,可她真心想办到的事,却没有一次办不到的。 因此,她虽无宠爱,后宫中人对她都还算恭敬。 郭姒面上有些挂不住,正打算想个法子离开,却见外面有人来报,是梁回来了。 梁回还未进来,郭姒便急急迎了上去,道:“梁公公,可是陛下下了朝,特命你来寻本宫的?” 梁回笑着道:“禀贵妃娘娘,正是为着此事。陛下请您去未央宫伴驾呢。奴才遍寻您不见,便想着您会在这里。” 郭姒扬眉看了阴秀一眼,道:“皇后娘娘,陛下那里耽误不得。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梁回有些讪讪地看了阴秀一眼,躬身道:“皇后娘娘,奴才告退了。” “等一下!”阴秀突然开口。 梁回一怔,从来他自椒房殿带走郭姒,阴秀都无二话的。 “本宫随你同去。”阴秀开口道。 云织和星罗四目相对,都有些不安。 梁回不好回绝,他的嘴唇微张,嗫嚅了半天,最终只道了声“是”。 郭姒不知阴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冷哼一声,便款款向外走去。 * 未央宫。 守殿门的侍卫们见阴秀来了,都略有些诧异,不觉看向梁回。 梁回瞪了他们一眼,道:“磨蹭什么!” 侍卫们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将殿门打了开来。 郭姒正要抬脚进去,阴秀便率先走了进去。 郭姒一怔,也赶忙跟了进去。 “你来了。”刘昀说着,微一抬头,阴秀正撞在他眼眸之中,宛如投石入水,他寒潭般的眼眸便起了一圈涟漪,远远地漾到他心底去。 阴秀瞥了身边的郭姒一眼,道:“陛下答应臣妾的事,陛下可还记得?” “酒后之语……” “陛下是天子,该当一言九鼎!”阴秀不等他说完,便接着道:“沈确呢?为何他匡扶汉室之后,便辞官隐居了?当真是他不愿入朝堂,还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阿秀!”刘昀冷冷打断了她,逼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当真要在此时、此处说这些事吗!” 他在人前一贯温厚,如此疾言厉色倒是头一次。 阴秀也不理他,只冷笑道:“有什么事,是郭贵妃不能听的吗?” 她的目光自郭姒游弋而过,落在梁回脸上,道:“还是说,陛下根本不信任梁公公?” 不等刘昀开口,梁回已吓得一身冷汗,他“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奴才之心,敢与日月昭雪!” 郭姒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道:“陛下,臣妾无心……” 刘昀紧蹙着眉,不耐烦道:“都退下!” 梁回道了声“是”,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道:“娘娘,请罢。” 郭姒这才回过神来,她抬眸望向刘昀,又很快敛了目光,随着梁回一道离开了。 阴秀望着她有些蹒跚的脚步,道:“陛下惯常会伤人心。” 刘昀眉心微微动了动,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阴秀回过头来,唇角带了一抹苦涩,道:“陛下错了,只要陛下给了臣妾所求的,臣妾自然盼着陛下与郭贵妃万世长安。” 刘昀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案牍随手一扔,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目光却死死凝在她身上,直到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几乎与她鼻息相接,他才终于停下脚步,迫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所求的,当真是你想要的么?” 阴秀道:“是。” “朕的身边,就这样让你难以忍受?” 阴秀道:“陛下可还记得?在二十一世纪,臣妾和陛下有一样的机会,臣妾与陛下……一样优秀。可是现在,臣妾却被困在高墙之中,不见天日。这公平吗?” 刘昀道:“等再过些时日,朕会给你机会……” “臣妾等不到了。”阴秀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泪,却强压着不让它落下来,再次抬眸,她眉宇间满是厌恶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道:“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磨我对历史的热情。我不想等到可以解脱的时候,只剩下一副躯壳。到时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刘昀紧抿着唇,半晌方道:“等朕的寿辰宴之后,朕会给你答案。” 阴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脸上不辨悲喜。 刘昀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来,抬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他的手指冰凉,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做得异常缓慢,好像生怕碰到她似的。 阴秀的眸子一寸寸冷下来,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可到底握着衣袂的手指还是微颤起来。 她将手指紧紧攥在手掌之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