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词》 第1章 第一章 故事伊始 陈家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子,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两条南北互通的细石子路。街道上的店铺,也多是柴米油盐、卖农具的铺子,只有两三家酒楼,还有几个卖些从外面运过来的稀奇玩意儿的店铺。 比不上大城镇的繁华,却也足以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户心向往之。 不过,这些和杨絮都没有关系。 她一心惦记着篮子里的荸荠能不能卖出去。 “姐姐,您要不要买荸荠,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大哥哥,要不要买荸荠,又脆又甜。” “婆婆,买荸荠吗?” 尽管她长得十分的惹人怜爱,叫起人来脆生生的,可一篮子的荸荠过了大半天,还是只卖出去了小半,还剩了大半在破旧却很干净的篮子里。 清晨清洗后光亮水润的荸荠,现在既不水润了,也没了光亮的模样。 杨絮有些气馁。 她看着匆匆来往的车马人群,眼睛有些湿润。 可是,并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一个衣着褴褛、可怜兮兮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儿,大家都匆匆忙忙,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挣一口吃的。 杨絮拢了拢身上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只能堪堪遮住躯体的单薄衣裳,在瑟瑟秋风中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阿彻,就住这里吧。” 一个清脆轻快的女声传来,吸引了杨絮的注意,不由得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在她斜对面的那个酒楼,面前停了一辆又精致又大的马车,一个女子从车上探出头来,打量了一番酒楼,就要从车子上蹦下来。 旁边有一个高挑的男子接住了她,把她打横抱住,又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酒楼的店小二立刻笑容满面的上前招呼,喊来脚夫将马车牵到院子里。 杨絮眼前一亮,立刻来了精神,提起篮子哒哒哒朝二人跑过去。 她年岁虽小,却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这一看就是外乡人,还是两个有钱的外乡人。 “姐姐,买一些荸荠吧,又脆又甜,可好吃了。” 店小二本想上前把杨絮打发走,不过那女子却先回头了,“咦,好可爱的女娃!”显然女子的注意力不是她篮子里的荸荠,而是杨絮。 见客人如此,店小二也只能含笑在一边等着了。 “姐姐,要尝尝吗?”杨絮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干净净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更显得无辜可爱。 “荸荠吗,好啊!”女子兴冲冲的,还未伸手,就被一旁的男人拦住了,“你脾胃虚寒,还是不要吃这些寒凉的东西。” “没事,我少吃些就是了。”说完,不顾男人一脸的无可奈何,笑着蹲到了杨絮面前,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笑眯眯的问,“那你这荸荠怎么卖啊?” “五文钱一斤。” “有几斤?” “还有约莫三斤,姐姐要是愿意买的话,就算您两斤,您给我十文钱就好了。” “真聪明,”女子笑意更深,“那好,我都要了。” 她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杨絮手心,“呶,这样可以吗?” “太多了,我没有钱找。”杨絮挫折衣角,不敢伸手。 “那便不找了。” “不行,我不能多拿您的钱。”杨絮摇摇头,她虽然穷,却也是有志气的,自己挣钱再少,也不能白白受人恩惠。 “真是顶顶可爱的小娃娃!”女子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脸蛋,然后转头看向男人,“阿彻,你有铜板吗?” 男人摸出了一把铜板地给她。 女子抓了铜板,然后数了十五个放在杨絮手心里,“哪,既然你不愿意多要,那我也不能白白占你小娃娃的便宜。咱们就算三斤,我给你十五个铜板。” “谢谢姐姐!”杨絮把钱揣进破旧的小钱袋里,拿草纸将荸荠全部包起来递给女子,“姐姐真是个大好人!” 女子噗嗤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声音越发柔和,满是怜惜,“回家去吧,天气寒凉,莫要冻着了。” 杨絮点点头,拎着篮子跑开了,跑了一会儿,还不忘回头跟她挥了挥小手。 回家去的路上,杨絮没忍住,一边走着,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个女子对她,比她爹娘还要温柔怜爱。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 第2章 第二章 女孩的命运 杨絮的家距离小镇步行要走半个多时辰,他们家不是本地人,是前两年逃难到了这里。 以前她家是在一个小山村里,不算殷实,好在家中有几亩薄田,勉强能吃饱穿暖。那时候她家有七口人,爷爷奶奶健在,爹娘,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杨絮最小。爹娘耕地种田,爷爷奶奶在家做些零活,补贴生计,杨家大姐杨花织布绣花,样样拿手,也能帮衬着家里赚些钱。连小小的杨絮都能帮忙砍猪草、烧火背柴。一家子过得到也还算和美。 只是后来,有一个大官说这里是个风水宝地,要在她家附近盖祠堂选墓地,就圈了很多地。他们村子的大半田地都被征收了,村民们祖祖辈辈靠着这些地吃饭,哪能愿意被征?于是就和来征地的老爷们闹了起来。结果,那群老爷们动怒了,索性找了个由头,派了官兵过来,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把他们一个村子的人硬是全部赶走了。 因此,他们家就逃*到了这里。 他们家本就没什么积蓄,现在又没了房屋田地,逃到这里,买了个小破茅草屋,身上基本上就什么都不剩了。后来,杨絮爹娘一咬牙,就把大姐杨花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五两银子回来,靠着卖闺女的银钱,才勉强熬过了一段时间。逃难的时候,爷爷奶奶病死在了半路上。杨絮家里,现在就剩她爹娘、她哥哥和她四口人了。 她爹在一个员外家里当帮工,她娘给人家洗衣服挣钱。本来赚的钱就不多,还要供二哥杨贵上学堂,日子过得入不敷出,吃了上顿想着下顿,十分的拮据。 到了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杨絮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说是门,其实就是一些树枝歪歪扭扭绑在一起,勉强像个门的样子而已,她有一次不小心使劲大了,把门给弄散了,被她爹好一顿打,后来每次推门,杨絮都不敢再使大劲儿。 杨絮的娘李二娘挺着大肚子,正在晾晒衣服,见她回来头也没回,“回来了?” “嗯。” “卖了多少?” 杨絮掏出十二个铜板,“都在这里了。” 李二娘转头接过铜板数了数,“这么少?”她自说自话,一边嫌弃着,一边把钱揣进怀里,“行了,快些去做饭吧,一会儿你爹、你哥就回来了。” 杨絮点头,熟门熟路走到屋檐下的棚子里,打算今天先做三个人的饭,再做一个人的饭,她从米缸里舀了半瓢米,淘洗干净后放入锅里,打水烧火。 这些米连脱壳都没怎么脱壳,还有些泛黑,这边是娘和她三个人的饭食了。 他们家如今艰难,自然是吃不起像样的米面的,能吃到这些都算好的了。 也不尽然,杨絮看了一眼一旁的小罐子,那里是白白净净的米,没有掺沙子也没有坏,但是,那不是她能吃的,那是她哥哥杨贵的。全家只有他能吃白净的米,穿没有补丁的衣服。 李二娘走进棚子里,掀开锅一看立刻骂了起来,“你怎么又先顾着自己,你哥哥马上就要下学了,吃完饭还要赶去学堂。整天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真是个不省心的赔钱货。”说着把锅盖子一放就去拿好米淘洗,“赶紧的,把锅里的水米舀出来。” 杨絮咬着牙,一声不吭把收拾了锅里的米,重新添了干净的水,顶着骂声低头继续烧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会被骂,她还是总这样做。 她不服气,凭什么她就不能吃好的米,凭什么她不能去学堂,凭什么她要事事让着她的哥哥,明明姐姐在时,都是姐姐疼着她让着她的。 她爹杨进财回来之后吃了饭急匆匆又走了,杨贵吃了饭之后躺在床榻上揉肚子,嘴里抱怨着怎么今天又没有肉。杨絮默默收拾了碗筷。 下午的时候,杨贵去学堂去了,杨絮跟着李二娘一块洗衣服,她年纪小,力气没那么大,洗不动衣裳,就只能打下手,跟着李二娘身后晾晒衣服。 她们洗衣服的地方,距离学堂很近,杨絮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学堂里的男孩子们的高声朗读。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李二娘打断了杨絮的倾听,“又傻又楞,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赔钱货。成天不能赚钱就知道吃。” 杨絮眼内波澜不兴,她已经听惯了。 只是,她有时候还是会想,她真的向她爹娘说的那样,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赔钱货吗? 第3章 第三章 又见人牙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趁着起来小解,杨絮偷偷将身上留的三个铜板藏在了大槐树底下。 她蹲在地上就着月光数了数手里的一把铜板,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微笑。 她打算悄悄溜回去之时,正好听见爹娘的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人牙子过来看看吧。太小了,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杨絮心底一个咯噔,悄悄走近了一些。 “那我也问问管家,听说员外家招奴婢,看看能不能把她送进去。要是能的话,就卖给陈员外家签死契,还能多得一些。”这是她爹的声音。 杨絮听得浑身发冷,不停地哆嗦。 直到现在她都清清楚楚记得当初她姐姐杨花被卖的时候的情景。 她不停地哭,拼命扒着爹娘的衣服,给他们不停地磕头,求他们不要卖了她。可最后,还是被人牙子生拉硬拽得绑起来扔在牛车上带走了。 她也要被卖了吗? 杨絮拼命咬着牙,寒凉的夜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不会的。 杨絮一晚上都没睡着,再加上受了风,第二天便有些轻微的风寒,她头重脚轻,走路摇摇晃晃,小脸也烧的有点红红的。 但她还是忍着不舒服起来做饭洗衣服。 也许,爹娘看到她这么中用,就不会卖了她了。 也许,爹娘看她生病了,就会心疼她了,就不会卖了她了。 可是,并没有。 没人在意到她发烧了。 过了晌午,她娘还是带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人过来相看她了,那人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伸了三根指头。 “这也太少了。”她娘不满意,把那人打发走了。到了晚上她爹回来,吃饭的时候和她娘说,明儿带去员外家相看相看。 杨絮想哭,可是又不敢哭。 爹娘最讨厌她哭,见了就烦,一哭就打,什么时候给她打不哭了什么时候才停手。 所以她从不敢在家里哭。 硬憋着眼泪,杨絮低头收拾碗筷,然后给一家人烧水。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爹娘的商议声,杨絮已经是满脸泪水,她不出声,拼命那袖子擦着。 她不要像姐姐一样。杨絮的眼中带着决绝,她不能像姐姐一样。 熬到了晚上,趁着爹娘和哥哥睡觉,杨絮偷偷把埋在大槐树底下的钱挖了出来。她再一次数了数总共攒的五十三个铜板。 她把钱收在她的小破钱袋子里,在晾衣架上拽了一件他哥的厚一点的外衫穿在身上,然后悄悄打开门扉,往外走去。 跑出来之后,她却又茫然了。 她又能去哪儿呢?天下之大,众生攘攘,然而,她却无处而去,无人可依。 她能怎么办? 就在她几近绝望之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坚定地顺着往镇里去的路跑了起来。 杨絮很害怕,一边不停地跑着歇着,一边四处瞅着四周围,生怕忽然冒出个坏人或者是恶鬼,把她给吃进肚子里。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跑到了镇子,她走到镇子最大的那个酒楼,蜷缩在墙根,悄悄等人。 她不要被卖给人牙子。 她听隔壁的阿嬷说过,人牙子会吃人,还整天非打即骂,好好的人送给他们没多久就能给折腾没了。 她不要这样。 可是,没有人能帮她。 除了这个大姐姐,她小小的脑瓜子实在想不出来谁还会帮她了。她只见过这个姐姐一次,但杨絮知道,她是最有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了。 杨絮年岁小,可这两年的颠沛流离,也是经历了世间种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她能感觉出来,这个姐姐,绝对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最好心善良的。 杨絮缩成一团,一瞬不瞬盯着门口,期盼着那个姐姐能出来。 田边圆圆的月亮已经升的高了,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峰,洒下清冷的光辉。空旷的地上月华如水,犹如白昼,草木茂盛的山峦则更显幽暗,如同巨大的黑魆魆的洞,藏着可怖的怪兽和吃人的鬼怪。 此时,才将戌时末。 农家人睡得早,酉时就已经入睡了。镇上稍微繁华一些,很多店铺已打样了,但酒楼之类的,还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有醉酒的人在吵闹,有旅人投宿,还有鸡鸣马嘶,让清冷的晚秋寒夜显得并不是那么寒凉。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酒楼门口慢慢停了下来。 看清来人,杨絮立刻起身,她蹲得太久腿脚麻了,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姐姐!”杨絮踉踉跄跄冲过去,摔倒在刚刚下马的二人面前。 “你是?”女子显然没认出来,一时有些疑惑,但还是蹲下身,要扶她起来。 “我是前天卖荸荠的,您买了我的荸荠,您记得吗?”杨絮怕她真的忘记了自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记得了,”女子笑眯眯地,“你找我有事吗?先起来再说,地上凉。” 杨絮不起身,用尽力气抱住女子的小腿,“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被卖给人牙子。” “怎么了这是?”女子蹲下来,想把杨絮给拉起来,却不料杨絮的劲十分大,竟一时拉不开。 她怜爱地抚摸着杨絮的背,试图安抚浑身战栗的女娃娃,“没事儿,没事儿了。别害怕。”等到杨絮平静了一些,又开口道,“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好不好?” “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杨絮一再祈求,她害怕,害怕万一她不愿意帮自己,自己就毫无希望了。 “好,姐姐一定帮你,你别着急。” 得了女子的再三保证,杨絮这才稍稍放心了,顺着女子的胳膊起身。 “先跟我进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第4章 第四章 新的人生 女子搂着杨絮往酒楼里走去,她身旁的男子微微皱眉,抿了抿嘴,跟了上前。 到了房间里,女子给杨絮倒了一杯茶,等她情绪安稳下来了,才问她出了什么事。 杨絮把她爹娘要卖掉她的事说了出来,还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很能干,非常勤快,祈求女子能收留她。 女子是个心软的人,听了之后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看起来比杨絮还要伤心,再三保证一定会照顾她,绝对不会让她再受罪了。 杨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或许,她真的要逃出生天了。 无论这个女子怎么安置她,哪怕真的给这女子做奴婢,也好过去那个陈员外家。那个陈员外,她听到他爹说过,干活慢了少了就会挨打受骂,家里头弄死过好几个奴婢,而这个女子心善,她即便让自己做奴婢,也不会朝打夕骂。 女子名叫白玉,她夫君叫卢彻,是卑羽山派的门主。对于卑羽山派很多百姓可能不太了解,但对于江湖中人却是如雷贯耳。二人到陈家镇,是听说此处秋枫开得美,特意过来赏枫的。 白玉自来纯善,人也心软,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在外游玩,已经带了好几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回卑羽山了。 白玉让卢彻去另订了一个房间,又吩咐店小二端些饭菜给杨絮,等她吃饱喝足,又去张罗着给她洗了澡,拿了自己小一点的衣衫给杨絮暂时穿着。给杨絮拾掇妥当,自己洗漱完毕后,已经是月上中天,接近子时了。 因为担心杨絮一个小孩经历了那样的事,怕她害怕睡不着,白玉便决定陪着杨絮,让卢彻今晚自己睡。被赶到了另一个房间的卢彻心下有些不痛快,临睡前,白玉决定先去哄一哄自家夫君。 看着白玉离开的身影,杨絮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盯着房门,把自己缩在床脚,团成一个球。 她没睡过这么柔软干净的床,没盖过这么蓬松温暖的锦被,更没被人这么忙前忙后的伺候过,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惶恐。 她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一觉醒来,就烟消云散什么都没了。面对的,依旧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洗衣做饭、捡柴挑水,甚至于,更加悲惨,她被卖给人牙子,不给吃饱,也不给衣服穿,还天天被打被骂。 白玉一回来,就看见杨絮蜷缩成一团,睁着大眼看着门口,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脸的惶惑。 “怎么不睡?” “睡不着。”杨絮低头,更加不安。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就不喜欢自己了? “小孩子要早点睡才能长高。”白玉笑着走到床边,将杨絮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别担心,好好睡一觉,明天你一睁眼,一切就都好了。” “明天一起来,我就带你回卑羽山。我们卑羽山派,可好看了,有山有水,还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你一定会很开心的。”白玉慢慢地,给杨絮编织了一副天上人间一样的美好生活,“赶明儿我让阿彻也收你为徒,让他教你武功,到时候,你每天呢,就练练武,跟着先生识字,闲暇就和其他师兄师姐一起玩耍。” 习武识字,这是杨絮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她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以后啊,谁敢欺负你,你就打他,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说着说着,白玉眼睛渐渐迷离了,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杨絮却还是睡意全无,满脑袋都是白玉给她描述的美好画面。 她看着熟睡的白玉,悄悄起身熄了灯火,轻轻爬回床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以免吵醒了她。 以后真的会那么美好吗?没有苦难,没有饥馑,没有欺辱。 杨絮小小的脑袋,想了半宿,也想不出那样的生活来。 一直这么思来想去,她迷迷瞪瞪,到了二更天才睡下。 第5章 第五章 阻拦 因为睡得晚,杨絮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白玉给她准备了簇新的衣衫鞋袜,整整齐齐摆在床头。 杨絮眼睛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在衣服上摩挲了许久才小心翼翼拿起来穿在身上。 她穿戴洗漱之后,白玉走了进来,端了一些吃食放在桌子上,“过来吃饭吧。等你吃完了,我们就收拾收拾回去了。这里离卑羽山有些路程,出发太晚的话,今儿就到不了了。”边说着边走过来,给杨絮整理了一下衣襟。 “果然是个精神丫头,看看这脸蛋,长得多喜庆可爱。” “谢谢姐姐!” “嘴真甜,”白玉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喊我姐姐了,喊我姑姑或者姨母吧。”见杨絮有些不解,她解释道,“我女儿和儿子都像你这般大的年纪了。” “可是姐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就是大我几岁的姐姐。” 白玉一愣,复又咯咯笑了起来,高兴得见眉不见眼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谁不喜欢被说年轻呢?白玉这一高兴,不假思索道,“好吧,那你就喊我姐姐吧。” 这时,收拾妥当的卢彻走过来,正巧听到这句,脚下一顿。 这时给自家儿女找了个长辈啊! 也太胡闹了些。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左右这些事,回去再议。 三人吃了早饭,便启程回卑羽山。 一行三人在刚出陈家镇的时候,被杨絮的父母赶上了,一阵哭天抢地,说白玉他们拐骗女娃,引了很多路人将白玉二人团团围住,对着二人一通指手画脚。杨絮才开始不敢出来,躲在马车里,见爹娘说得实在难听,才鼓起勇气出来说个明白,结果就被她爹娘指着鼻子骂不孝顺没良心,又哭诉他们养她这么大多么不容易,她却不知感恩,跟个外人就跑了。 卢彻是个明白人,直接问他们想要多少钱,他们直接开口就要五十两。 五十两,怎么不干脆要个金山呢! 杨絮自嘲,她竟不知自己这般值钱。在她眼中,姐姐当初年纪好,长得又标志,也才卖了五两,她这样又瘦又小,人牙子都不愿给好价钱的,爹娘居然开口就是五十两,这不是明显的狮子大开口吗? “五十两?都够买十个了。你们到真敢开口。”卢彻虽然出得起,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自然是不会任他们狮子大开口。 “十两,多的没有。” “谁家好生生的姑娘只值十两,你们这是强抢!”杨进财一脸愤怒,好像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卢彻冷笑,“那好,孩子你带回去吧,我们原本也没打算收留这孩子。” 杨絮身体一僵。 “别怕别怕,”白玉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在她耳边安慰,“骗他们的,不会让你跟他们回去的。” 一听这话,杨进财和李二娘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是不会领走杨絮的,员外家也才给了六两,如果领回去,岂不是平白损失了这许多钱? “行了,”僵持不下之时,白玉适时地出面了,“看你们也是可怜,就二十两,行与不行直接给了准话,我也懒得和你们纠缠。” 二十两?! 杨絮爹娘眼都直了,说实话,他们原本就没打算真能要到五十两,只是想着尽量往多了要,十两的时候见形势不太对头就打算同意了。二十两,那肯定更乐意了。 卢彻从车厢里拿出纸笔,唰唰写了两张契书,双方当着路人的面,签字画押。 如此,就算是银货两讫了。 她的命,也就值二十两银子罢了。 金钱是个好东西,买得她的姐姐杨花,也买得她,她姐姐杨花卖了五两银钱,而她,更金贵了一些,二十两银钱。 可见,人的命可见也没多宝贵,还不如小小的一块白银。 有些东西,已然在杨絮小小的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姐姐,我以后,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你的。”杨絮道。 “好,那我等着,等将来我们絮儿出息了,自己挣钱还我。”小孩子有志气有骨气是好事,白玉自是不稀罕这点子银钱,只是为了让杨絮心安,便笑着应了。 路上,白玉见杨絮情绪低落,便拉着她的说跟她说门派里的事儿,也让她提前对门派有个大致的了解。她兴致上来了,还让卢彻收杨絮为徒,亲自教她武功。卢彻验了她的根骨,天赋还行但年纪有些大了很难有所成就,他不愿应下,只答应了让她入门下跟着学而已。 卑羽山派收弟子很是严格,两年一次,一次只招收百十来个孩子,全是精挑细选根骨上佳的孩子,各个长老和门主收徒则更是严上加严。像杨絮这样资质没那么好年纪又大了些的孩子的,别说门主和各位长老的门下,连外门弟子估计都难以选得上。 杨絮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并不了解这些,只觉得他们愿意收留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而且,杨絮低头扣着指甲,她父母已经拿了钱,把自己卖给了卢彻和白玉,他们不把自己当丫头使唤,还要给自己学文习武,已经是格外好心了。 第6章 第六章 长大成人 卑羽山派的后山竹林,一年轻女子正一招一式认认真真比划着剑招,她眉目舒朗,未施粉黛,身穿蓝白劲装,乌黑顺滑的头发束成马尾,没有珠钗花钿,袖口用布绳缠绕绑扎起来,束腰上也挂着一个香囊,除此别无装饰,十分的干净利落。 正是杨絮。 与以前,可谓是判若两人。 “师妹,这么晚还不回去?”一男子信步走来,见她还在练习今天教习的招式,出言问道,“可是还悟不透?” “正是呢,师兄,你现下有空教一下我吗?”杨絮颇为不好意思,笑得腼腆,“你也知道,我一向学得慢。” 杨絮入卑羽山派时,年岁不算大,但错过了错过最佳习武年龄,她根骨天赋不那么高,即便自己一直刻苦修习,勤学苦练,还是比同门师兄弟师姐妹差了很多,每次考核不说垫底,也都是中等偏下。 眼前这人,与她恰恰相反。他名叫薛康,是门主亲传弟子。 薛康的爹薛明矩与卑羽山派门主卢彻相识日久,是以很小就被送来卑羽山派拜师学艺,他自己根骨奇佳,是个天赋奇高的练武苗子,尽管不是卢彻徒弟中拜师学艺最久的,却是武功最高的。 现在卑羽山派,除了门主和几位长老,就只有卢彻之子,大师兄卢湛能和他一较高下。 杨絮是外门弟子,他是门主亲传弟子,按理来说平时和他也没什么交集,之所以和他相熟,则是因为她经常去给白玉请安,碰见得多了慢慢地就熟络起来。 “这有什么问题。”对于杨絮的请教,薛康早已习以为常,他伸手接过杨絮递来的剑,将今天卢彻教习的招式,一式一式分解,然后比划出来,他的动作极慢,让杨絮能够跟着模仿。 亲传弟子会由各自的师父亲自教授一些自己的独门技艺,但平时习武、上学堂,都是和外门弟子一样的。 如此几遍下来,加上他的细细讲解,杨絮总算是能够自己连贯地武出来了。 杨絮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笑得弯了眉眼,“师兄真是厉害,我都练了好多遍都没学会,你一教我就会了!” 她本就长得圆脸,这么灿烂一笑,更显灵动可爱。 薛康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也跟着笑了,见她额头鼻尖全是细细的汗珠,顺手递出手帕给她擦汗。 “你头上都是汗,当心受凉。” “谢谢师兄。”杨絮笑着接过,玩笑道,“我都不知道用了师兄多少帕子了,赶明儿得去布庄扯个几仗布,赔给师兄才是。”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不过几块帕子而已。”薛康本就是爽朗的人,见她玩笑也跟着开起玩笑,“你要真有心,不如买下个布庄,以后专门做帕子,天天给我送来。” “行。等我有了钱,就买个布庄,保准师兄家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各式各样的帕子。到时候师兄不要厌烦才是。” 薛康忍俊不禁,他这个师妹,最是古灵精怪,爱开玩笑,和她说话,总有说不完的乐子。 “师兄——” “嗯?” “我洗干净了再还你。”杨絮晃了晃巾帕。 “不用,我自己回去洗,也不麻烦。” “既是不麻烦,那就让我来吧。”杨絮眨眼,笑得狡黠,“总不能事事都给师兄添麻烦,再者说了,若是哪个师姐师妹的香汗也倒罢了,我这臭汗还是我自己洗干净了,免得熏着人。” “真是说不过你。”薛康笑着摇头,“行了。也到了饭点了,吃饭去。” “好嘞。” 二人一块去饭堂用了晚膳,饭后,杨絮想到卢澄师姐明儿要回来,就辞别了薛康,去往卢澄师姐出嫁之前住的疏影院。 卢澄师姐是卢彻和白玉的幺女,两年前与梅岭山庄的少庄主成婚。卢澄性情温婉,宽宏大度,对杨絮十分照顾,即便成婚了还想着她,每每回来都不忘给杨絮带一些小玩意儿,杨絮对她也是十分感念。 明儿她回来,杨絮便打算到疏影院看一看,帮着白玉收拾收拾屋子。 此时正值暮春,疏影院里桃杏盛开,繁花垂枝,落红阵阵,小径上铺满了粉粉白白的花瓣,幽静雅致,犹如世外仙源。 主屋内亮着灯火,杨絮以为是白玉,走进去却并不见白玉,而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大师兄?” 他们大师兄卢湛,在卑羽山派,是真正的风云人物。 不是因为他是门主之子,而是他出众的天赋和姣好的容貌。 他的姿容完美继承了卢彻和白玉的所有优点,高大挺拔,俊眉星目,明眸皓齿,真可谓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姿容倒也罢了,更令人望尘莫及的是他的武学天赋。他五岁习武,十二岁便能在卑羽山众位长老门徒中脱颖而出,成为门派弟子考核中的首位,此后,年年蝉联,同是武学奇才的薛康在他面前,也只能够屈居第二。 卢湛如今年岁尚轻,已经继承了卑羽山派全部绝学,自创了武功若水剑法。就在日前的考核,他打败了卑羽山派众位长老,武功已经能和卢彻不相上下。 他的盛名在江湖流传日久,是卑羽山派最耀眼的天纵奇才。 这样的一个人,是人人仰望的存在。卑羽山派上上下下,男弟子对他敬仰崇拜,心向往之,女弟子则思慕爱恋,趋之若鹜。其他名门大派来说亲的都能将卑羽山派的门槛踏破! 可惜,他似乎对这些都浑不在意。这些年来,无论是哪家过来说亲,都被他笑着婉言谢绝,即便是天仙样的容貌,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大家私底下都纷纷猜测,卢湛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了,打算当个真正的“绝代”高人了。 天才的世界,不是他们这群凡人可以想象的。 自从卢湛打败各位长老后,便不再与他们一同去学堂、一同练武了,卢彻给他寻了个僻静的山峰,专门留他修炼用。 杨絮已许久不曾遇到他了,更何况还是在疏影院,不免有些惊异。 卢湛正在书案前,握着狼毫不知在画些什么,在她进来之时顿了一下,然后拿了用宣纸盖住,才抬头看她,莞尔一笑,“杨师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澄姐姐明天不是要回来了吗,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或者收拾的。”杨絮说着走了进去,“大师兄怎么在这呢?” “我也过来看看。” “哦。”杨絮点点头,“可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 “皆已安置妥当,你且回去休息吧。” “行,那大师兄也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您了。”说着,便抱拳告辞,出来时在院子里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亮着灯火的房间,又环视了一下落花飞舞的园子,片刻后才抬步离开。 第7章 第七章 卑羽派 杨絮第二天早早起来,先是去了学堂。卑羽山派的弟子,无论年岁,无论跟随哪个长老,或者学的哪种武功,一律全部都要学习经史子集和术数。每天早晨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早课一结束,便是武术课。 武术分为基本课目和专门课目。基础课目包括骑马、竞走、体格强化等基本技能,是初入门的弟子每个都必须学习的。专门课目是在基础课目学完并且考核合格之后才能学的,包括刀剑鞭枪等等课目,众多弟子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其一。当然,也是可以选择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课目,端的看自己的能力和精力。杨絮自知能力一般,便只选了剑术。 剑术是众多课目中最受欢迎的其中之一,是以学剑术的弟子相较来说也多。一个半时辰的剑术教习结束之后,就到了饭点,一大群弟子乌泱泱全部涌去饭堂。 杨絮不急着去吃饭,拐弯去学堂,打算温一会儿书。 “阿絮,看完了没?”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大喇喇坐到她书案边,见她摇头,便不出声打扰她,随意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回案上,百无聊赖支着下巴看着杨絮沉浸其中。 过了一会儿,杨絮终于放下书,“走吧,嘉晗,吃饭去。” “你学得已经够好了,还这么拼命做什么。”宋嘉晗起身,挎住杨絮的胳膊,“我像你这会子,天天只想着玩。”宋嘉晗只比杨絮大两岁,说得倒像是自己已经是过来人一样了。 “就是很喜欢呀,书里面学的东西很有趣。” “有趣?”宋嘉晗皱眉,难以理解,“有什么有趣的,又枯燥又乏味,还不如扎马步呢。” 杨絮也不辩解,因为说了宋嘉晗也无法理解。宋嘉晗虽也是个孤儿,但是自小被白玉捡回山上,无忧无虑地长大,想要什么都不缺,自然不能够理解杨絮每次拿到书籍,每次学习时候的珍惜。 这是她小时候,极度渴望却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学堂、书本、夫子这些,对她来说,一直都是神圣令人敬畏的存在,即便现在她能够天天看书,天天学习,这种敬畏之心却从未消退。 机会得来不易,若非机缘巧合遇到白玉,她可能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女孩子一样,这辈子都目不识丁,困于一隅。 所以,无论是习武还是学文,她都一直很努力,即使知道自己天赋不高,起步较晚,也一直从未轻言放弃。 “对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澄师姐吧,梅少庄主派人送信说他们辰时就能到了。” “过了晌午再去吧。澄师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她先和门主他们好好吃顿饭说说话。” “也是。走吧走吧,先去吃饭吧,我都饿死了。”宋嘉晗扯着杨絮一路小跑着冲去离得最近的饭堂。 饭堂里此时依旧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几乎每一处桌子都坐满了人,不过打饭的地方人很少,只有稀稀朗朗几个人在排队取饭。 二人取了饭,找了一个没人的桌子坐下,低头大快朵颐。 卑羽山派的伙食在杨絮看来挺丰盛的,早饭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的都有,午饭和晚饭也都是荤素搭配,有六七种菜式,有时遇到节日了比如中秋重阳之类的,还会弄些月饼青团之类的应景。 “又是胡萝卜,真是烦死了,”宋嘉晗拨弄着盘子里的饭菜,忍不住低声抱怨,“又不是兔子,成天让我们吃这些萝卜白菜。” “给我吧。”杨絮笑着把自己的鸡肉夹给宋嘉晗,“你吃这个。” “还是阿絮你好。”宋嘉晗笑嘻嘻地把胡萝卜夹给杨絮,顺便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蛋黄也夹给她。 杨絮以习为常地接过。 “澄师姐还真是吾辈楷模。”宋嘉晗凑到杨絮跟前,捣了捣她的胳膊,对她挤挤眼,示意她看向四周,“你看,都在说澄师姐呢。” 饭堂里三三两两的,都在交头接耳,低头细语。 都是在说卢澄回来的事。 “澄师姐人美又大方,自然招人喜欢。” “哎,那倒是。你看她都成亲两年了,还有那么多师兄弟对她念念不忘的,真是羡煞旁人啊。”宋嘉晗把咬了一口油条,“我什么时候能这么受欢迎就好了。” 还不等杨絮接话,她又接着道,“我也不需要像澄师姐这样人见人爱,能有她一半招人喜欢就好了。” 杨絮斜了她一眼,慧黠地挑挑眉,“我看你不是要人见人爱,你是只想要某人对你青眼有加吧。” 宋嘉晗喜欢卢湛不是一日两日了。杨絮和她住在一处,听她念叨了好几年,天天各种大师兄如何如何,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你这丫头,哼。”宋嘉晗白了她一眼,“是又如何?世间有几个人不喜欢大师兄这样的?除非是瞎子。” “当然,你除外。” 杨絮:“——” 第8章 第八章 卢澄其人 “呶,这是送你的。”卢澄将手里的两株光秃秃的植株递给杨絮。为了让植株离土能存活,还在根部裹了一坨土壤护着。 “澄姐姐又培育出什么好东西了?” “这株是葡萄,这株是苹果。是我去年捣腾出来的,结的果子我看着还不错。知道你爱吃这些,就给你带了过来。” 卢澄为人谦逊,她说还不错,那就肯定是非常好了。 “你就种在这院子里,你看看你们这院子,没花没草,没藤没树,空着这样一大片地,岂不可惜?种些果树,又能吃又能赏,两全其美了。”卑羽山弟子都是一人一个小房间,杨絮在的这个院子住的都是女孩子。平时大家习武读书太忙没时间捣腾这些,所以院子里一直光秃秃的。 “难为澄姐姐想着。”杨絮歪头笑嘻嘻地打趣,“真真是身在梅岭心在卑羽,一心一意只想着我这个小青梅呢!”两人以前下山游玩的时候,杨絮经常扮成男装,和她装成一对青梅竹马。 “你呀,真是嘴上没个正经。”卢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杨絮找了一把铲子,然后和卢澄一起合计着种在哪儿,等合计好了,两人就开始挖坑种树。 “对了,这葡萄你是怎么弄的?” 一说起花木嫁接之事,卢澄眼睛瞬间一亮,声音明显更加欢快起来,“这葡萄,我以前试了几次,用本砧结出来的果不甚合意。在梅岭山庄后山,碰巧见到一些野生刺葡萄,我就尝试用它做砧木,结果出乎意料的好,葡萄藤不仅少了很多病害,不必费心打理,结出来的葡萄也是又香又甜。” “那这个苹果呢?”卑羽山也是有苹果的,只是个头小,还没拳头大,还有些涩,除了杨絮也没几个爱吃了。 说到苹果,卢澄心悦之意更甚,“这个苹果可着实费了不少心力。我试过用山楂、水栒子、西府海棠,试了好多,都不甚如人意,死的死,病的病,结出来的果子也不好。后来选用小金海棠做砧木,费了好大的功夫,培育出来。这嫁接出来的果实,比之前的大上一倍都不止,还没有涩味。脆脆甜甜的,水分也足。”此时的卢澄,眼睛熠熠生辉,由内而外散发着由衷的喜悦,让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显得明媚耀眼。 若是平时的她,是一枚明珠。 那此时的她,就是一枚在黑暗的夜晚,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绚丽夺目,让人忍不住为她的喜悦而欣喜,为她的光彩而赞叹。 卢澄平时并非一个话多的人,娴静雅正,温婉大方,十足的大家闺秀。可是,只要一谈到栽培果木,她就像换了一个人。 因为,这是她心之所向。 卢澄打小,并不太喜欢舞枪弄棒,也不喜欢下棋作画,她最喜欢捣鼓这些果木,经常在自己的小院里栽栽种种,然后修剪打理、移接嫁接,有时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杨絮轻轻给树根覆上土,“澄姐姐,你这技术可要好生发扬光大,指不定将来就名留青史,万世流芳了。” “不过一些雕虫小技,哪有你说得这般厉害,”被夸赞自己引以为豪的技艺,卢澄自是高兴的,可脸上却又带了一些愁绪,“我倒也没那么大心气,若是能用之于民,便也知足了。只是——” “怎么了?” “前几日,我收到了术农院的文书,邀我做术农士。” “术农院?” “嗯,两年前朝廷才成立的,专门用来招揽各行各业农工巧匠。”卢澄没说的是,术农院与六部同级,术农士待遇可比本朝三品官员。自从术农院成立至今,想进术农院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术农院招揽考核条件极为苛刻,非有真材实料不可得。如今,术农院放下身段,亲自给她发文书,这样的机遇,她着实不想错过。而且,迄今为止,术农院招的都是出名的各行各业的能人,基本上都是男子,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之一。 得到术农院的青睐,那她以后这一身的本事,便能施展开来,惠及天下民众。 至于术农院是如何知晓这些的,还特特发文书于她,她也很疑惑,但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多想了。毕竟,如论如何都是好事不是么。 杨絮了然地点了点头,略带疑惑看向卢澄,“这岂非天大的好事?师姐为何看起来却并不是很高兴?” “为着这个事,我才回来的。” “怎么的?梅少庄主不同意?” 卢澄点了点头,“术农士虽不必如官员那般应卯,但一年需得往返一趟帝都进行述职,进行成果考核。城岭担心山高水远的不安全,而且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其间梅岭山庄又没人管理。便不想让我应承下来。” 再者,梅城岭说,她是女子,为什么要去和那群男子一起工作,累死累活还容易招闲话。况且自古以来也没有女子出去抛头露面赚钱谋生的道理。她不喜这番话,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因此也便没有说出来。 “你如何想?”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我也不能罔顾他的意愿。”是以,才这般两难之境。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钟爱之事,卢澄因此,也是愁眉不展,苦思不得其解。 杨絮听完,也有些沉默。 卢澄叹道,“本来我以为,成婚,无非就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也没什么所谓的。况且我又与城岭青梅竹马,我们两家关系也好,自然更不会有什么不如意。可如今真成了婚,才发现并非如此。” 可真正成亲后,才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是过得太过洒脱自在。 虽说要学些琴棋书画,还要习武傍身,这些她不是很喜欢,可爹娘并不勉强她。她多的是闲暇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自从嫁入梅岭山庄之后,她就开始掌管后宅,一应事宜繁杂,几乎从早忙到晚,根本没什么闲暇时间。别说移接果木这样的精细活儿,就是看书都没太多时间,总有管事儿的隔三差五过来打断。 梅城岭也是个谦谦君子,为人温和雅正,待她也是温柔小意,体贴备至,可他还是不能体会她的处境。 “要我说,梅岭山庄你倒不必过于担心,以前你没过去的时候不照样好好的,你不在自然有别人去打理。至于去帝都述职,更不是问题了,我们卑羽山派那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卢澄摇了摇头。 这些她何尝不知道。 可此番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你呀,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你也能这般洒脱?”卢澄好气又好笑地嗔了她一眼,心里想到,果然还是年纪太小,想得总这般简单纯碎。 “为何不能?若是我,定然毫不犹豫,果断选择术农院。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一旦错失,还能有几次?” “是吗?”卢澄挑眉,“薛康师弟若是知道你这样想的,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澄姐姐!”被打趣的杨絮不乐意了,噘着嘴,抱着她的胳膊摇晃,“师姐总是调侃我。关薛师兄什么事?做什么扯上他。” 卢澄本不是个揪着不放的人,见她这般,笑得意味深长,却不再继续调侃,低头给树苗浇水。 “这株苹果你可要好生养着,到时候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的。” “澄姐姐放心,我给它当菩萨供着,三天一浇水,两天一除草,早晚给它上柱香——” 不等杨絮说完,卢澄一个爆栗子就砸她脑袋上,“嘴贫。” 二人打打闹闹,两株树苗整整耗费了一个下午才堪堪弄完。 卢澄待了十多天,直到梅城岭给她来了信,派人来接,才依依不舍地打算回去。 杨絮听到她要走,很是不舍,却还是一块帮忙给她收拾东西,“他还没答应你去术农院呢,你就原谅他了?而且他都没来接你。” “兹事体大,本来就要多商量,何况他已然松口了。”卢澄边收拾东西边道,“庄主寿诞就快到了,他现在估计正忙着呢,哪里抽的出身来接我回去?我也是该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寿诞了。” 他们闹别扭归闹别扭,可不能连他爹的寿诞都不管不问。她也该回去,帮着一块筹备才是。 “这次梅老庄主寿诞,门主和大师兄也要去道贺。不行就让大师兄帮忙劝解少庄主一番,指不定就成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还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卢澄笑着摇头,“我自是有主意的。你呀,小小年纪就别操这么多心了。好好练你的武功要紧。” 一提到这个,杨絮就愁上心头,“哎,我也想啊。可就是练不好。” “我这次回来,看你就比上次强了许多。我跟兄长说了,让他闲暇时候多多提点你。” “大师兄?”杨絮眼睛一亮,要知道,卢湛平时里除了要习武,作为少门主,还要管理门派事务,很是繁忙,她还从未有机会得他指点。 若是卢湛真能指点一二,那肯定受益匪浅。 “嗯,这个临别礼物,可还满意?” “谢谢澄姐姐,你真是世间最好最好的人了!”杨絮一蹦三尺,搂着卢澄的胳膊高兴地忘乎所以,就差亲上去以表谢意了。 卢澄见她这般开心,也笑得更加开心。 “何事这般高兴?”一个声音伴随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大师兄?” “师妹。”卢湛向杨絮点头致意,然后看向卢澄,“可是收拾妥当了?” “嗯,收拾的差不多了。” 卢湛卢澄兄妹感情好,既然卢湛来了,兄妹俩定是要说说话的,杨絮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第9章 第九章 梅岭山庄覆灭 卢澄走的时候,杨絮随着门主夫妇、卢湛给她送行。 在她将将启程之时,师兄白哲神色匆匆、慌不择路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卢澄,才给卢彻行礼,“师父,弟子有要事禀告。” 一向稳重的白哲这般慌乱,看来是出大事了。杨絮瞥眼看向卢彻。 “何事?”卢彻道。 白哲犹豫了一下,起身附耳在卢彻耳边说了两句。 卢彻脸色立刻就变了。 “可是属实?” “确认无疑。” “下去吧。” “是。” 白哲下去之后,众人都看向卢彻。 “爹,发生何事了?”卢澄声音有些颤抖。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白哲那一眼却让卢澄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直觉这事与她有关。 “梅岭山庄,没了。”卢彻没打算瞒她,毕竟这事也瞒不住。 “什,什么?”卢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前天夜晚,梅岭山庄一夜满门尽灭,连山庄都被焚烧殆尽,无一活口。” “没了?”卢澄脸上霎时血色尽失,双目失去焦距,一脸木然,一下软倒在地。 杨絮心里一个咯噔,立刻看向卢澄,一个箭步冲过去接卢澄,“师姐!” “澄儿!”在卢澄身侧的卢湛反应更快,迅速抬头接住卢澄,才没让她瘫倒在地。 众人乱成一团。 “我没事,”卢澄就着卢湛的胳膊,艰难地站起来,弯着腰,半倚半靠在卢湛身上,“我要回梅岭山庄,现在就回。” “你现在这样,怎么回去?”卢彻道。 “让她去。”白玉上前搂住女儿,一脸悲怆痛惜,她语气坚定地看向卢彻,“我和她一起去。” 卢彻思考了片刻,定了主意,“卢湛,你带澄儿去。杨絮,薛康,再叫上几个弟子,你们陪着一块去。” “是,师父。” “我也要去。”白玉道。 “他们去就可以了。你就别去了。”卢彻温声细语劝道,“有他们在,你还不放心?” 白玉想说些什么,杨絮已然接到卢彻的暗示,也跟着上前劝说,“玉姨,您放心好了。我定会好好照顾澄姐姐的。” “那好吧。”白玉想了想,便答应了,“你们现在就启程,一应衣物用品,我稍后就着人给你们送去。” “去吧。” 一行五人,什么都没带,直接启程,前往梅岭山庄。 一路快马加鞭,卢澄一刻也不休息,原本要整整一天的路程,硬生生压成了半天。 看着眼前的景象,即便是杨絮,也不由震惊。 昔日偌大的梅岭山庄,已然全部化作一地的焦黑,就连山庄周围中的十几亩的梅林,也焚烧殆尽,只剩下焦黑的残枝断躯。 整整大半个山头,都烧得一干二净,半分不剩。 断壁残垣、瓦砾焦木被翻得乱七八槽,应当是附近的村民趁乱过来翻找一些值钱的东西弄成的。 卢澄惨白着一张脸,径直往焦土断壁里走去。她走到一处,便停了下来,蹲下身翻地上的瓦砾,不知在翻找什么。 那处,应当是她和梅城岭住的院子吧。 “别翻了,师姐。”杨絮劝阻道。 卢澄不听,也不管身上狼狈,只顾着不住地翻找。 杨絮叹了口气,看向卢湛,想让他劝说一二,或许卢澄还听一些,“大师兄。” “我陪你一起。”谁知卢湛也蹲下来,和她一起翻找。 杨絮、薛康还有其余一起来的弟子,面面相觑,然后也蹲下来,一起合力翻找。 他们翻到了几具烧得焦黑的尸首。因为太过残缺,压根分辨不出来哪个是梅城岭,就只能全部葬在一起。 卢澄就坐在墓前,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哭不说。 到了第二天,卑羽山派的人都到了,官府的人也过来了。 卢澄是梅岭山庄唯一的活口,官差要带她前去问话。杨絮陪着卢澄一块过去,薛康、卢湛还有派来的人手全部留在梅岭山庄,进行善后。 因着问不出什么来,很快官差就放了卢澄二人。 其间,梅岭山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那些完全辨不出面目身份的尸首,也全部埋在了后山。 卢澄看着废墟,站了许久,才走到一处假山附近,从隐蔽处找到机关,打开了梅岭山庄的密室。 密室里一般都是值钱的东西,梅岭山庄家底深厚,自然有不少好东西的,然而,此时密室里,空空荡荡,金银细软一个没有,只剩下几个木箱子,里头散落着一些地契房契,还有佃户的契书之类的。 卢澄没说什么,她将房契地契之类的整理出来,然后召集了梅岭山庄的佃户,将契书、地契一部分分发给佃户,一部分赔偿给在山庄做事的长工、侍女的家人,剩下的,带回了卑羽山派。 从得知噩耗,到料理后事,卢澄一直以来都平静的不可思议。 无悲无喜,无哀无怒。 她越是这样,众人越是不放心,反而更加战战兢兢,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回卑羽山派的路上,杨絮等人强打精神,时时刻刻看着卢澄,好在一路顺遂,没出什么岔子。 一直到了卑羽山派门外,卢澄步下马车时忽然吐了口血晕过去,差点栽倒地上,幸好杨絮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垫在下头,才没出事。 大夫来看诊,众人才得知,卢澄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 一时间,又悲又喜。 担心卢澄过于郁结于心,白玉也不出门了,整天围着卢澄转,众师姐师妹时不时探望解闷,让她不至于一味沉溺于悲伤。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卢澄低头,出神地抚摸着并未显怀的腹部,“我本来,是想给他个惊喜的。可是——” 这个他指的是谁,杨絮自是知道的。 “澄姐姐。”杨絮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无声地握住她的手。 “你看,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卢澄挑起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该说的时候不说,该做的时候不做,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阿絮,你要好好地,千万别学我。” “嗯,我知道的。” 想要的,就去争取,一定不给自己留遗憾。杨絮默默告诉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大家的陪伴下,卢澄渐渐恢复了些精神,没那么萎靡不振了。只是,是谁对梅岭山庄下的毒手,无论是官府那边,还是卑羽山派这边,都查不出一点线索,卢澄想要自己亲自去查,但众人顾忌她的身子,担心她触景生情,都不允口。 她答应了术农院的邀请,要去帝都报道,卢彻白玉想着她能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也好,并未横加阻拦,只是担心路途遥远,她又身子不便,就让卢湛、杨絮等人陪着她去帝都,还带了个大夫随行,让她路上有人照顾。 这还是杨絮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去帝都,她不由内心有些雀跃。 早就听说帝都贺城繁华似锦,她有生之年总想瞧一瞧,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一路上,尽管山长水远,车马颠簸,杨絮却掩不住的兴奋,一路东瞧瞧西望望,看到什么好玩的好看的,都拉着卢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带着卢澄心情都好了很多。 卢湛见杨絮有些耽搁行程,还想同她说道一番,见卢澄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这才没说什么,让杨絮注意着一些卢澄身子,就任由她们去了。 左右他们出来得早,时间还很充裕。 况且本来这次去帝都就是为了让卢澄转移注意,开心一些的。 第10章 第十章 繁华黎川和诡异之路 一行人行至黎川,卢湛与众人合计一番,决定在此停留一天,稍作休整,再采买些物品。黎川是西川界上往东去的最后一座大城镇。再往前走,也要十天才能到下一座大城。其间途径一些小镇子,但毕竟是小镇,物品未必齐全,不如在此处采买了,以免到时候缺东少西。 卢湛本打算让杨絮、薛康他们前去采买,他本就沉默寡言,也不太喜欢热闹去处,但架不住杨絮、薛康劝说,再加上卢澄也想在城里四处走走看看,他忧心卢澄身体,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几日虽说舟车劳顿,但卢澄精神倒是比在卑羽山的时候好上许多,不孕吐了,睡觉也睡得踏实了,就连饭量都上来了。大夫说是过了孕期反应的时段了,再加上出来走动,见得东西多了自然心情就好了。而且还说适量走走逛逛,以后也有利于生产。 卢湛等人都很高兴,觉得这趟帝都之行算是来对了。 黎川也是交通要塞,因此四通八达十分热闹。 现下已是黄昏,天光渐暗,街道两侧灯火渐渐亮起,街边的小摊上也挂上了灯笼,黎川的灯笼举国皆知,甚至是皇家供应的灯笼亦是出自此处,因此,此处无论摊贩还是两边楼宇,灯笼是各式各样,有些精致贵气,有些朴素大方,有些样式奇特,有花草图案的,也有做成鸟兽虫鱼样式的,还有一些是七彩琉璃的,总之只有你没想到的,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杨絮哪里见过这番景象,眼睛都快看直了,就连薛康、卢澄这样见过世面的,也不免惊奇,只有卢湛淡然得很。 黎川不仅灯笼有名气,这里的小玩意儿也是琳琅满目。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多时,手上就提满了东西,只有卢澄手上提的最少,是几样小食。 “要不还是给我一些吧。”卢澄有些赧然,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自己却一身轻松,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这么多东西里,除了薛康的,基本上就是她的了。 杨絮是看得多买的少,卢湛没买,就她和薛康二人,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儿,就都买下了。 “可别,让我们几个拿着最好,练一练臂力。”杨絮嬉皮笑脸,凑近卢澄,“哎,叶儿粑喂我一口。” “还是小孩子嘛,”卢澄嘴上嗔怪,却还是喂她吃了,“还是吃荷叶酥吧,叶儿粑吃多了不消化。” “果然还是澄姐姐心疼我。” “你呀,真真是——”卢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是什么?” “是个小魔星!” “明明是小福星才对,我一说话澄姐姐就高兴,一见到我澄姐姐便欢欢喜喜,居然说我是小魔星,我可要伤心了。” “就会耍宝卖乖!” 一番笑闹,提东西的事情就不着痕迹揭过去了。 “真是古灵精怪的。”薛康笑着摇头,转头看向卢湛,“大师兄,东西给我一些吧。” 薛康是两手提满了东西,卢湛比他的还多,不仅双手占满了,连怀里都塞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那样一个清冷目下无尘的人,抱着这么大一堆小玩意儿,连薛康都看不下去了。 “无事。”卢湛道。 “大师兄对师姐还真是宠爱,”薛康笑道,“我姐姐也是,对我可宠了。” 卢湛笑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又逛了一会儿,杨絮和薛康还意犹未尽,但卢澄已经有些疲态,卢湛便提议回去。 回到客栈,大夫竟然不在。没过一会儿才从外边回来了,同样也是大包小包的。 说好的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你们年轻人出去玩吧,他一把老骨头就在客栈歇息了呢? “哈哈,我就想着买些小玩意儿带给妻儿。” 不用说,都懂得。 真的。 谁还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了。 他们买的东西虽多,正经路上要用的反倒没买齐,第二天,薛康和杨絮又跑了一圈,才把东西置备齐全了。 歇了一天后,一行人才继续出发。 “絮儿,你觉不觉得,这条路有些怪怪的。”卢澄探出马车的窗子,对骑马伴在马车边的杨絮说道。 他们今天行至的地方比较偏僻,除了时不时的一些村落,都是树木遮天,少有行人的地方。 “这条路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很别扭。”卢澄微微皱眉,这路和别的路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路面不宽,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也没什么不同啊,就是路面土的颜色稍微深了一些,花草树木更繁茂了一些。 “你不觉得,这些草木,过分鲜艳了吗?” 这么一些,杨絮才发觉,这附近的草木的确过于繁茂了一些,特别是那些野花,十分鲜艳,红的有些刺目。 “或许是水土好?” 卢澄微微摇头,她对水土还是知晓一些的,这边也就是一般的水土罢了。而且,她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空气里有股什么说不上来的感觉。 “确实有些不对劲,过分安静。”不知何时,卢湛也从前面趋马过来了,“几乎听不见鸟雀之声,土壤也与别处稍有不同,空气里也有些异样的气味。” 是的,这一段路,几乎没有鸟雀之声,寂静的近乎死寂。 被卢湛这么一提醒,杨絮这才发觉,确实是这样。 她环顾周围,遮天蔽日的草木绿的深沉,似乎没有尽头,路边的野草异常繁盛,红的滴血似得,白花也是白的过分。四周鸦雀无声,偶尔出现一两声,也是尖锐刺耳的乌鸦叫声。 的确诡异。 杨絮不觉得有些毛鸡皮疙瘩。 “我也觉得不对劲,明明是初夏,却觉得阴风阵阵,阴冷入骨。”驾着马车的薛康附和道。 看来,这不是错觉了。 “还是小心一些吧。”卢湛让大夫乘坐的那辆马车离卢澄这辆马车近一些,他们三个骑马的则环绕在马车周围,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周围。 然而,行驶了许久,一直到出了这片林子,经过一个开阔的村庄,直至远远看到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小镇,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 一行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 “哇——哇——”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被突然想起的声音惊了一大跳,再次警戒起来。 第11章 第十一章 婴殇,人之罪恶 “是婴儿的啼哭。”大夫忽然开口。 “这路边哪里来的婴儿?”卢澄不解,皱眉道。 几人互看了一眼,“我去看看吧。”薛康道。 薛康顺着声音小心寻了过去,没多久,便返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团。 走近一看,是个包在襁褓的婴儿。 包着的那块布很是陈旧,灰扑扑的,甚至还有些磨损。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居然放在路边的草丛里,怎么这么不小心?”薛康皱眉,手忙脚乱地轻轻拍着,想让婴儿停止啼哭,“这么一直哭可不行,嗓子都哭哑了。得赶紧找到孩子父母才是。” 大夫看了一眼便明白怎么一回事儿,“找什么父母,这孩子就是父母丢的,估计又是哪家养不起了的。” “什么?”薛康、卢澄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杨絮道,她脸上不是平时那样明快的笑容,而是带着一丝怪异的微笑。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骨肉,谁会这么狠心啊。”薛康讷讷。 卢澄也点头,她理解不了。 “这种事多了去了,穷苦人家养不活那么多,要么送人,要么丢掉。”大夫接过孩子看了一下,“这孩子估计刚出生没两天,她这是饿了才啼哭不止。要怎么办,这孩子?” 卢湛、杨絮皆沉默不语,薛康很不忍,“总不能不管不顾。” “给我吧。”卢澄道,“这样小的孩子,咱们若是不管,与谋杀何异?” “小姐的意思是?” “带回卑羽山。” “可是我们不是还要赶往帝都吗,这不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了一个婴儿?”卢澄从大夫手里接过婴儿,不由分说道,“我们快些赶路,到镇子上找个乳娘。” 卢澄都这样说了,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加快赶往镇子。 一路上,众人皆沉默,只有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到了镇子上,他们直奔最大的客栈,连安顿都没安顿下来,就让店小二带着去找了一个乳娘。 乳娘喂了之后,婴儿才停止了哭声,被乳娘哄着睡了过去。 哄睡了孩子之后,乳娘和杨絮、卢澄三人悄声关了房门,来到隔壁的房间。她细细交代了如何喂养孩子,如何哄孩子,卢澄等人都一一记下。 “这不是各位的孩子吧。”刚才看到那孩子的襁褓,便有所猜测了。 卢澄将孩子的来历细细说了。 乳娘是个年轻的女子,听完叹了一口气,“这女娃儿命不好生在了那样的人家,不过运气倒是极好,遇到了您几位这样的大善人,也是她的造化了。我们这边,不知有多少女娃都没有这份幸运,一出生就被丢了,要么被野兽叼去,要么饿死在荒山野岭。” “即使养不起,为何还要生下来?生了却丢掉,这不是害人性命么?”薛康气愤不过,他出声优渥,又有爹娘宠着,十分不能理解这种无异于谋杀的事情。 “简直是丧尽天良!” “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吧。这种事啊,在普通百姓家,可再寻常不过了。” “寻常?” “可不是再寻常不过,”乳娘解释,语气很是无可奈何,“他们觉得女娃不中用,浪费米粮养大了,将来也是嫁出去,成别人家的人。养着这样的赔钱货有什么用,还不如丢了,还能省下许多口粮。” “这——”薛康讷讷。 “就因为是女娃,所以才丢弃?”卢澄问道。 “是的呢。” “他们就没想过这是杀人吗?”卢澄忍不住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父母,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 “姑娘这就觉得过分了?你可知,还有更丧心病狂的呢。” “这话怎么说?” “姑娘你们是从镇子西边那条路过来的吧?” 卢澄点头。 “那姑娘就没发现,有一段路十分的阴森诡异吗?” “是有那么一条路,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了。”乳娘冷笑,眼里涌上一股恨意,“知道那条路被这附近称作什么路吗?它叫鬼婴路。知道为什么吗?” 卢澄、薛康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话恐怕会让他们终生难忘。 “为什么叫鬼婴路,那是因为,那条路下,全部埋的都是刚出生的孩子,刚刚出生的女娃。他们觉得,把这些女娃埋在路下,任由千人踩万人踏,这些女娃的鬼魂就会痛苦难忍,就会畏惧,再也不敢投胎到这里来,这样的话,就不会再生女娃,生的都是能够继承香火的男孩!” 卢澄等人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那条路,花开得多鲜艳啊,树长得多茂盛啊,那都是这些女娃的血肉喂养出来的!” 卢澄打了一个寒噤! “我的女儿,我刚出生的女儿——”乳娘捂住脸庞,已经泣不成声。 卢澄浑身发冷,整个人都颤抖着,卢湛见状要去扶她,被她制止了,她忍着浑身的颤抖,将乳娘揽在了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濡湿她的衣衫。 乳娘压抑的哭声在屋子里回荡着,刚才那番震耳欲聋的话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即便是卢湛这样淡漠的人都忍不住皱眉,薛康更是又不敢置信又心痛。 倒是杨絮,一直淡淡的。 大夫也不见太多惊异,他年岁大了,什么没见过呢? 而杨絮,她自小,已是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卫府 卢澄自己没养过孩子,担心照顾不周,本打算花高价聘了张燕儿,也就是卢澄给女娃请的奶娘,一起动身前往帝都,但被回绝了。她说当家的不愿意,她自己也不想千里迢迢的赶路。 张燕儿细细地教卢澄如何照顾孩子,临走还挤了一些奶给卢澄带着,免得她当日找不到奶娘或者羊乳、牛乳,再把孩子饿着了。卢澄自是感激不尽。 因为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行人也没法四处游赏,一边赶路还要一边在途中给孩子找人乳,脚程自然也慢了下来。等到了帝都,都到盛夏了。 比预计的晚到了一些,好在几人出发的早,时间勉强算是赶上了。 进城后,几人正在想住在哪儿,还没找到客栈,便已经有人递来了帖子。 “没想到姨母消息这么灵通,我们才刚进城。”卢澄看见来人,便猜出了是谁来的帖子。本来还想着不惊扰姨母的,如此看来,也是行不通了。 卢湛看了看帖子,向来人温言道,“麻烦带路。” “公子客气了。” 这下不用愁住处了。 杨絮大约也知道卢澄家里有亲友在帝都,她见过一次他们家的一个亲戚。那女子叫卫慈,比卢澄、卢湛年岁都大一些,卢澄喊她姐姐。 却原来是堂姐。他们在帝都的亲友,原来是白玉的姐姐。 卢澄他们几乎不提起帝都的亲友,是以杨絮和卢澄如此亲近,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层关系。 “抱歉啊,阿絮,这事儿我一直瞒着你。”卢澄有些不好意思,跟杨絮解释道,“我姨母家有些特殊,为了不给她们家添麻烦,所以一直都尽量不在人前提起,连往来都少。” 特殊?杨絮不解地眨了眨眼。 “具体的我也不好多说,”卢澄难得的没有细细详说,“总之,去了就知道了。” 这到底有多特殊,难不成是什么天潢贵胄、将相公卿? 他们越走越繁华,一路经路不少深宅大院,从外面看都是富贵显赫得很,门庭高耸,楼阁巍峨,连门口的守门都装的绫罗绸缎。即便现在是晚上,到处也都是灯火通明,每个高门大院,那灯火跟不要钱似的,处处亮亮堂堂,恍若白昼。 果然不愧是帝都,即便一路走来,杨絮也见识了不少,但此时还是被这入眼繁华给震慑住了。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卫府。 难道—— 杨絮忽然有些福至心灵,心下不禁雀跃。若她所料不错,这座府邸里,便是名传天下、一生传奇的那人了。 这座府邸灯光很少,是以看不出规模,只能看得见门口这一片。门庭高大,整洁肃穆,看着也还不错的府邸,但与途径的那些府邸相比,显然相差甚远。 门口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几个仆从侍女提着灯笼,看见马车过来便迎上前。 老人带着他们去见家主,那些仆从侍女整齐有序的走上来。安顿车马和行李,还有一个乳娘过来抱孩子。 连这个都知道了,杨絮有些惊讶。 几人到达府邸正厅,正厅端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眉目温和、容貌清俊,虽上了年岁也难掩风华;女子面容冷峻、眉目锋利,腰背挺拔,一看便知不是平凡女子。 “拜见姨母、姨父!” 卢湛和卢澄见礼,薛康、杨絮等人也跟着行礼,还未弯腰便被女子挥手制止,“无须多礼,你如今要保重身体。”显然也是知道了卢澄怀孕之事。 那男子走了上来,“西川路途遥远,你们这一路可是辛苦了。那些虚礼寒暄便免了吧。” “一路来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 “身子可还适应?” 卢澄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在家里那会儿有些不舒服,这段时间虽行车辛苦,到没见得什么不是的地方。大夫也说不碍事。” “如此便好。” “这是薛康、杨絮,我们卑羽山的弟子,此次专门陪我们来帝都的,这位是李大夫。”卢湛给二人介绍杨絮等人。 女子颔首,和他们一一招呼之后,又转头看向卢澄,“一路旅途劳顿的,你先好好歇息两日,至于术农院那边不用担心,我差人打声招呼便是。”女子道。 “姨母,我明儿就去术农院报道,我们一路游山玩水过来,倒也不累,实在没必要让姨母为我专门跑一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卢澄没说。 “也没必要这般如履薄冰。” “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好,如今,还是不要给姨母和阿姐添麻烦了。” “也好。”女子也没坚持。 “对了,慈姐姐怎么不在?” “这孩子,又和你姐夫出去游历去了。” “阿姐近日很忙吧。” “嗯,她冗事缠身,又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是难得回来。我已经差人告诉她你来的事了,她说这两日得空了就抽空回来。” “说来也是很久没见过阿姐了。不过阿姐本来就繁忙,能见到最好,实在抽不得空姨母也别勉强让她回来才好。” “这说的哪里话,她再忙也该来见见你。” “有什么要叙的留着以后慢慢叙,你们也累了,今天先早点休息,客房已经洒扫干净了。”男子道。 “正是。你们也确实累了。先休息去吧,有什么明日再说。”女子说着唤来侍女,几人辞别后,随着侍女去客房。 卢湛他们三个男子在一个院子,卢澄和杨絮在一个院子,她们的房间相邻着,那个乳娘和孩子也在她们这个院子里的另一侧房间,卢澄和杨絮先去看了看孩子,见她安然睡着,才放下心来。 “澄姐姐,姨母是不是就是卫将军?” “你猜出来了?”卢澄笑道,“既然猜出来了,便也不瞒着你了。姨母正是传说中的卫将军。” 猜到是一回事,得到肯定答复时杨絮还是震惊不已、激动不已。 莫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过于令人震惊。卫蘩可是当朝开朝以来第一位女将军,而其女祁霜降更是青出于蓝,不仅是当朝第一位女大将军,还是千百年来第一位被封王的女子,现今还是当今皇后,皇后大将军,自古以来第一人! 杨絮震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卢澄见她目瞪口呆的有些好笑,她自小身边就是这样厉害人物,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又不是什么神佛显圣,何至于这般。” 与此相比,神佛显圣算什么! 这两个传奇人物,在杨絮心里比神佛还要崇敬神圣! “你既然知道了便罢了。但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了。”卢澄牵着杨絮的手,“姨母和阿姐固然身份显赫,阿姐更是位极人臣。但看不惯她们的人太多了,她们平时行事也都是谨慎小心,我们家也尽量不往帝都来,与姨母家来往也都尽量低调,免得有人借此对阿姐不利。”是以。她宁愿在帝都自己找客栈住,术农院那边一直犹豫不决也有这个原因,而去术农院报道更是不愿麻烦姨母。 这些虽不是大事,但总归能不给阿姐和姨母添麻烦就尽量不给她们添麻烦了。 “好的,我明白的。”杨絮自然知道轻重,连忙点头答应,“树大招风,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如此便好。” 二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絮一想到刚才见到的是卫蘩,再想到说不定她还能见到祁霜降,激动地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好。隔壁卢澄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一路照顾那么小的孩子,虽说孩子很少哭闹,又安静又乖顺,但照顾孩子毕竟是个累人的活儿,她又有身孕,到底还是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