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枝》
1. 第 1 章
柜临山上漫天暴雪杂乱飞舞,朔风如铁刮得脸颊一阵刺痛,天色昏暗笼罩着无际的雪面,不见一丝生机。
一把微透出白光的剑陡然扫过风雪,激起百米高的雪浪。扶枝目光凌厉,细长手臂有力地挽出一记漂亮的剑花,眨眼间就朝向不远处的蛇妖刺去。
蛇妖重伤下,暴怒地嘶吼着,猛地显出原形,墨绿与朱红彼此缠绕着数米高的蛇身,它的蛇眼束成一条线,明晃地透露着狠毒,企图将面前的女子撕成碎片。
扶枝丝毫不惧地直面它的目光,双唇轻启,淡声道:“畜生就该有个畜生的样子。”
瞬间扶枝调动灵力化作无数柄冰剑,飞速刺入蛇妖的七寸。她飞身上前,手中的枝序剑干脆利落地划开蛇妖的眸子,鲜血蓦地喷洒开来。
痛意蔓延,蛇妖发出凄厉的嘶叫声。凭借感知,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侧头咬向扶枝的一侧手臂。
扶枝紧绷着唇角,手上的动作不停,透亮的剑直指妖丹。
瞬间妖丹爆裂,妖力不受控制地向四周消散,蛇妖嘶吼的声音弱了下来,慢慢瘫软在地,了无生气。
周围万里散乱分布着残躯骸骨,血腥气直冲云霄,半空几乎快要被染成血红色。
扶枝大口喘气,喉头像是被冰块堵住了一般,痛的几乎要撕裂。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
一身的青色云锦长裙被雪和血水浸湿,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发带不知何时丢了,一头乌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唇间的一抹血红,为她苍白的脸添上唯一的鲜亮。
手臂上的麻劲逐渐褪去,痛意顺着皮肉钻进骨头里。扶枝额头冒着冷汗,双唇也逐渐苍白。
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冒着一些青黑,已是中毒的征兆。她着实没料到这蛇妖居然是一只祀蛇,早知如此,来之前多带几件护身薄甲。
况且蛇妖还是一只千年祀蛇,浑身剧毒。若不及时处理,任是命再硬的人也要断掉一臂。
扶枝紧蹙眉头,目光平静异常。
右手的掌心中倏然化出一把匕首,利落毫不犹豫地刮去伤口处的皮肉。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冒出,她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扶枝抬眼四周看去,终于在一块裂隙旁看见一块巨石,足够她休息一阵,她提步酿跄走去。
茫茫白雪地,扶枝走过的路形成一条蜿蜒的血线。
她神情不变地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一般,只有惨白的脸颊和摇晃的步伐暴露了她此刻的虚弱。
她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倚坐下来。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伤口,疼得她想流眼泪。她脱力地倚靠在石块上,牙关被咬的发酸。
在刚才的激战中,她早已发现了不寻常,数万只妖物身体上不停散发的黑气,是早已被封印数万年婴鬼的鬼气,断不会无故出现在此。
扶枝努力提起精神,将收集好的鬼气封在姑参珠内,鬼气相通,相遇是便会剧烈躁动,反倒有助于她便于寻找鬼气散发的根源地。
她收起姑参珠,眼皮轻阖,静静地听着周围大雪纷飞,狂风呼啸的声音。
伤口还在不停地冒着血,她累到不想去理会,痛感一阵阵传来时,浑身微微颤栗,似乎是她在这冰天雪地里还活着的唯一证据。
扶枝的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照射雪地,白光刺得她下意识伸手遮住双眼。
手臂抬起瞬间,手背上忽然擦过一阵毛绒的触感,像是羽毛轻拂过。
扶枝的身体倏然僵了一瞬,她立刻朝身旁看去。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狐狸尾巴,雪白的狐尾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狐尾带着的一抹红就像是浸入雪地里的血。
难不成是昨日失血过多,头眼昏花,没看清旁边还睡了一只狐狸。
扶枝蹙眉,拎起它的脖颈,从上到下打量起来。通体雪白,只额头处点缀着两抹红和狐尾带点红,模样很是俏丽。
她心下了然,却也不免生出好奇,这冰天雪地的怎会出现一只黎狐。这黎狐八辈子都没出现在世间里,在这鬼地方还能遇到一只,倒是稀奇。
与她曾经养过的那只狐狸倒有些相似,余光所见它的身上还有一处乌黑的伤口。和她一样,都中毒了。
她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看看还有没有气。
手中的黎狐忽然睁开眼,二人四目相对。黎狐的瞳孔一缩,猛地剧烈挣扎起来。
可惜重伤下,力气实在太弱,挣脱不开,反倒把伤口撕裂的更加严重,血液哗哗往下流。
模样不凶,甚至有些可爱,扶枝温声开口道:“你中的是祀蛇毒,别乱动,血液流动更快,死的会更早的。”
听了这话,黎狐反倒挣扎得更厉害,嘴里还气汹汹地喊着:“放开,和你有什么关系。”
见扶枝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将他抱在怀里。黎狐顿时气急败坏,张开尖牙咬上扶枝的手臂。
在咬上的瞬间,一层灵力薄薄地附在扶枝的皮肤上,隔开黎狐的尖牙。
扶枝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凶。”
她向前走,见他还是气鼓鼓的,想了半晌,“我可以救你,但解药难寻。作为交换,你陪着我半年。时间一到,可自行离去。”
清丽的声音传入黎狐的耳中。
他顿时面露震惊,“什么?陪着你?我又不是你的灵宠!谁要给你亵玩!快放开我!”在妖市里,“陪”字代表是供人亵玩,所谓双方愿意,公平交易。
见扶枝神情自然,他如今又身负重伤,急道:“你去妖市啊!对!那里肯定有人愿意陪你,而且那里的东西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
扶枝只觉他说话奇怪,反应过来后,错愕地看向黎狐。她猛地抬手在他脑门拍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年纪不大,脑子倒是挺活跃。”
黎狐一愣,发觉是自己想错后,僵硬地低下头。
见他尴尬得尾巴都紧绷起来,扶枝问道:“你唤什么名字?”
“没有。”黎狐回道。转瞬又恢复凶狠,“与你有什么关系!放开我!”
话音未落,扶枝便直接将他放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狐别扭地转身,抬脚时却发现四肢酸麻地几乎动不了。他咬紧牙关,用力地拖动身体向前移动。
扶枝本就没走远,见黎狐挣扎模样,最终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身旁。
“祀蛇毒性巨大,中毒后浑身酸痛。三日内不解毒,全身便如万蚁噬心,痛心而亡。”
她抬手在掌心凝聚灵力,贯彻黎狐全身筋脉。
“好一点了吗?此法子可维持三日,三日之内我给你解毒。”扶枝柔声道。
黎狐尝试活动四肢,没想到这人如此好心,定是有什么企图,生硬道:“为什么要救我?我什么也没有,你要我拿什么交换?”
她捏了捏它的耳朵,温声道:“就当是我心善。”
黎狐安静地趴在她的身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陪你半年的。”
“没事。”扶枝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说没有名字吗?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黎狐没应声,他只想知道她想要什么。
扶枝目光落在远处,想了一会儿,道:“瑀有璞玉之姿,虽未雕琢,却自有光华。我唤你桑瑀如何?”
他身负重伤,在柜临山折腾许久,皮毛依旧雪白。怎么不算未经雕琢,却自有光华呢?
桑瑀怔愣一瞬,当即道:“随便你,反正就这些时日,你喜欢就这样叫吧。”语气有些敷衍。
扶枝弯起眼睛笑,救一只有趣听话的黎狐,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会很开心。
她带着黎狐走出柜临山,一身血污早已被施法清除,青色的衣裳恢复如初,裙边的玉兰花绽放着柔美光泽。
而不远处的夜空亮起一簇灿烂的烟花,声响吸引着二人同时看去,绚烂色彩倒映在扶枝琥珀般的眼睛里。她的目光闪亮,指着前方,“你看,前面那座城是饶州。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人间的除夕,每到这个时候,凡界都是很热闹的,我带你去看看。”
桑瑀只是“唔”一声,没在说话。
扶枝见他情绪低落,便认为是伤口疼痛的缘故,安慰了几句,便朝着远处繁华的饶州去了。
许是除夕的缘故,这一天取消了宵禁。
街道上的酒肆瓦市三四层高,飞桥栏杆上站满衣着华丽的女子,彼此谈笑,笑声传遍整条街巷。珠帘绣额,在油纸灯下晃动出细碎闪耀的光泽。
扶枝本是玉骨冰姿,眉眼温柔,恍若天人。手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的狐狸,不免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而她往前走着,目光始终落在周围的小摊上,上面摆着各种红石手串、珍珠璎珞······
“好像都不太适合你,桑瑀。等我再给你找找。”扶枝嘴里轻声道。
注意力放在首饰上,并未看见前方跑来一个小姑娘。
扶枝只觉小腿一紧,小姑娘穿着厚实大红棉服,围着小花围脖,正紧紧抱住她的腿。估摸因为贪玩,双颊耳朵被冻得通红。
“姐姐,我听阿娘说你手里拿着剑,是仙家弟子,我可以拿东西和你换一个祝福吗?”
小姑娘笑着望向扶枝,头顶的两朵小揪揪晃来晃去的,生动可爱极了。
扶枝蹲下来,语气柔声问道:“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小姑娘从脖颈处拿出一个红玉石颈链,在扶枝面前摇了摇,"这个可以吗,仙女姐姐。"
扶枝唇角微微扬起,柔声道:“当然可以。”
看了这么多,最后却是小姑娘拿来交换的最合心意。
扶枝说话算话,抬起指尖,在小姑娘额头处轻轻一点,碰到的地方散发一丝微弱的金光。一字一句道:“令芒在此,定尔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虞,阖家安顺。”
得到祝福后,小姑娘兴奋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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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阿娘身边,温柔的妇人微微低头以表感激。
而扶枝念祝福语的时候,桑瑀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原来她是令芒真神,那她真的是出自善心救他吗?那他的运气还真好。
直到扶枝拿着红玉石颈链在他面前晃了晃,方才回过神来。女子笑靥如花,一头乌发垂落肩头。
许是玉石太红,太过晃眼,桑瑀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它应该很衬你,你戴上肯定很好看。要不要试试?”扶枝说道。
“不要,姑娘家的东西我不要带。”桑瑀冷着脸严肃拒绝。
“真的吗?”见他不为所动,扶枝倒也没再强求:“那便听你的。”
扶枝收起那副颈链,忽然闻到一阵鲜香,一眼望去街头有一家馄饨铺,热气腾腾向上冒,店里坐满了顾客,温暖热闹。
扶枝以前就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每次来到凡间,都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她问桑瑀道:“那边有个馄饨铺,填一填肚子,解毒可是很耗费精力的。”
桑瑀又想开口拒绝,但肚子先一步发声,咕噜的声音打碎他冷淡的表情。她浅浅一笑,便当作没听到,直直向着馄饨铺走去。
刚到门口,铺子里的老板就热情呼喊:“姑娘要吃什么馅儿的?随便坐啊,我这店可绝对是真材实料。”
扶枝找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回道:“一碗鲜肉的。”
她细长的手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外边的路人身上,向桑瑀说着曾经在凡间听过的趣事。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来,扶枝舀起一勺送到桑瑀面前。
眼前馄饨冒出的热气熏得桑瑀眼眶发红,他问道:“你不吃吗?”
扶枝道:“我早已辟谷,许久不吃东西了。你倒是可以尝尝?我以前可喜欢吃了。”
桑瑀沉默半晌,将递到嘴边的馄饨咽了下去。
“很香吧。”扶枝笑道。
一勺接着一勺地喂下去,扶枝眉眼间的笑意逐渐变浓。桑瑀的肚子也越来越撑。
吃饱喝足后,扶枝便带着桑瑀离开。
“灵力维持不了多久,灵力消散后,伤口会很疼的,你先睡一觉。”扶枝说着便抬手在他面上扫过。
桑瑀刚要张嘴说话,眼皮就闭上了,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间,听到扶枝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日去桂罗林取桂草,后日回枝山解毒,到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桑瑀迷糊地想,他的运气可真够好,真给他碰到心善的神仙了。
月凉如水,周围静悄悄的,扶枝靠在在树枝上,毫无睡意。树叶窸窸窣窣的声响反倒使她平静下来后,此时才发觉手臂上的伤口泛着疼,如同数万只蚂蚁蛰咬,是伤口正在重新长出血肉。
/
东方渐白,晨光照在桑瑀的眼皮上,悠悠转醒。扶枝一夜无眠,见桑瑀醒来,道:“出发吧。”
引往桂罗林的路笼罩着浓郁的瘴气,黏腻的湿意浸入衣襟,冷意使人颤栗。
扶枝指着前方,温声道:“桂罗林一旦生人入内,桂草便会在短时间内枯萎。我先去拖住,你取桂草。”
桑瑀点头,二人一同迈进诡谲的桂罗林。
越过屏障的瞬间,周围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惊觉外人前来,顿时疯狂生长起来,猛地朝扶枝二人袭来。
扶枝唤出枝序剑一剑就斩断眼前足有手臂粗的藤蔓,趁机跃上一旁的树枝。她道:“快去!”
趁着藤蔓重新生长之际,桑瑀狐身灵活飞快地越过藤蔓丛,直向桂草所在之处跑去。
身后涌现的妖兽奋力追着,皆被扶枝拦于身前。扶枝立在树枝上,浓墨般的头发在半空中飘扬,目光冷然地看向周围的一切。
鸟头兽、鬼面脸、蛇尾蜂各种妖兽虎视眈眈地看向扶枝。一只鸟头兽率先张起尖嘴发起攻击,身后的妖兽群起攻向扶枝。
扶枝挥动灵剑,刺穿妖兽身体,妖兽化作一抹黑烟消散。
而另一处,桑瑀小心而快速地朝着林中深处跑去。
跑了许久,桑瑀突然看见一抹光亮。不远处的水边遍布圆叶状的草,黄色的花瓣上带着细细的尖刺。
桂草!
他迅速地摘下一朵。
正打算离开时,平静的水面倏地掀起巨浪,一只百米长的玄龟从深水处爬出来。
它眼露凶光,如飓风般张开嘴,獠牙张狂,意图生吞桑瑀。
桑瑀抓紧手掌里的桂草。下一刻,飞速跳到玄龟的头顶处,狐尾瞬间增大百倍,死死缠绕住玄龟身躯。
桑瑀的眼眸深处变得深红,他身中剧毒,灵力被克制,只能速战速决。
狐尾松开,趁着玄龟尚未反应过来,拍起水边的桂草朝它的眼睛扫去,尖刺细细密密扎入玄龟眼里。桑瑀立刻快速轻步离开。
他照着原路返回,步伐越来越慢,毒素正以恐怖的速度扩散开。
他咬牙,不顾浑身剧痛。暗暗道:“快到了!”
2. 第 2 章(修)
桑瑀赶来时,一只蛇尾蜂正在扶枝身后蠢蠢欲动。
“小心!”桑瑀喊道。
扶枝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蛇尾蜂的攻击,却挣破了刚恢复好的伤口。撕裂的痛感使手臂下意识地颤抖,扶枝稳住心神,拎起桑瑀冲出桂罗林。
有了来时的经验,扶枝快速熟练地烧去层层疯长的藤蔓,飞身离开。
“有没有受伤?”扶枝面露关切问道。
桑瑀耳朵一动,心头一阵怪异,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随意道:“我向来运气不错,这次也是一样。”
说罢,他试着转动脖子,发觉动不了。整个身体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拎着,无语道:“你别拎着我飞,这样也太······”
话还未说完,扶枝就瞧了一眼他的模样,确实看着不太文雅。一阵尴尬后,双手将他托在怀中。
/
不过一会儿,扶枝便看见了不远处深隐于云层薄雾后的枝山。山体不似寻常,远远看去只觉得一层金光环绕。靠近时,才发觉是许多小灵虫在四处乱飞。
枝山与其他仙山不同,进山不可使用仙术。古有不信者,一意孤行使用仙术,最后迷失在云层间,尸骨无存。
扶枝放下桑瑀,一人一狐爬过层层青色阶梯进入枝山。目光所及处,一条条从石缝中渗出的灵气蜿蜒流淌汇聚成深浅不一的灵谭。
桑瑀试着将爪子探入灵谭中,灵气顺着手臂上的经脉缓慢流动,因中毒带来的酸麻顿时一消而散。
他垂着眼眸,低声道:“曾经不曾理解为何众仙家总是争夺灵谭,如今算是理解了。”
扶枝步伐没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如你做我徒弟,这里的灵泉供你修行。半年后,若是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桑瑀面露诧异,道:“令芒神收徒这么随意吗?一只妖怎么能当神的徒弟呢?”
扶枝想了想道:“没有,我没收过徒弟。或许是我同你有缘分?”她随手摘了一朵小白花递给桑瑀,“要是做我徒弟,你还是首徒呢!”
桑瑀将小白花抓在手里,花瓣纯洁无瑕。淡声道:“我还没同意做你徒弟,怎么就成首徒了。”
扶枝低头沉吟,思考道:“做我的徒弟,你可以得到很多法宝、看到各种古书。不愁吃,不愁穿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桑瑀将小白花收起来,随意道:“那行吧,我抽空想想。”
扶枝自动无视他的话,接着说道:
“拜师仪式还是要有的,可不能如此随便。等你解完毒,我们去仙门办个拜师宴。”
扶枝打量他的狐狸模样:“你修炼出人形了吗?那时可不能还是个狐狸样。”
“当然修炼出来了!只是因为中毒了,灵力被压制了而已。”桑瑀为自己辩解,说着就要显示自己的妖丹。活了千年,要是连人形都没修出来,他干脆找个地方自生自灭算了。
又不解气地说道:“我虽然是······”刚要出口的话瞬间顿住,缓慢道:“但修为还是比其他妖族好上不少的。”
下一刻,桑瑀就冷不丁地打了一声喷嚏,仿佛他刚才的话就是个玩笑。
扶枝忍了又忍,嘴角终究忍不住地上扬,眉眼满是笑意,整个人靠在身旁的石壁上笑弯了腰。
“我所言皆是真的!是周围太冷了!”桑瑀有些无语,顺便擦了擦鼻尖。
扶枝笑了半晌,才勉强收住笑声,温声道:“我相信你!往前走约莫五十步就是冰泉,自然是有些冷的。”
抬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冰泉冰层约有五丈深,冰面上散出的寒气冷得彻骨。扶枝提起桑瑀,道:“闭上五感,带你下去解了这蛇毒。”
话毕,她几步就走到到冰面中央,白皙的指尖凝聚灵力在冰上轻叩,五尺深的冰面毫无征兆裂开,以闪电般的速度呈蛛网状散开,发出“咔嚓”一声。
下一瞬,她与桑瑀进入泉底。
扶枝的满头墨发在水中随意散开,掌心处的桂草被炼化,泛出的金光映在她琥珀般的眼眸中。
她抬手将桂草按于他的伤口处,正打算以灵力催动桂草引出毒素。
灵力调动瞬间,掌心倏然传出一阵猛烈的灼烧感,刺骨的痛使得扶枝下意识缩回手。张开掌心一看,深刻的黑线顺着掌纹爬开。
扶枝蹙起眉头,面露不可思议。让她意外的是,桑瑀不是一只简单的黎狐。
他是黎狐与婴鬼所生之子,一只妖鬼!
而婴鬼王在万年前便被诛灭,婴鬼一族更是早已被封印。他怎会只是年岁千年的黎狐!
那柜临山被鬼气控制的妖物难不成与他有关?
扶枝顾不得心脉受损,咽下喉中血腥气,要是想要得知真相,只能强行为桑瑀解毒。她敛住神情,以桂草为引,顾不得灵气与鬼气相冲,净化蛇毒。
待毒素消散,扶枝蓦地吐出一口黑血,坐定身体缓解体内的反噬。
桑瑀敞开五感,浸在水中的四肢格外舒畅灵活,便知蛇毒被解了。
他尝试调动体内灵力,灵活自如。可刚刚转过头,脖颈已被扶枝攥住。
她的脸上没了之前的柔和,平静得甚至有些冰冷,扶枝淡声道:“你知道自己是妖鬼吗?”
桑瑀倏地身体僵住,沉默一瞬道:“知道。”
“那柜临山的那些妖物也是和你有关?”扶枝又问。
听到此言,不等扶枝说完,桑瑀便蹙起眉头,硬声道:“这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在柜临山采些紫草,被妖物误伤的。”
桑瑀直面扶枝的目光,“你若不信,尽可探我识海。”
扶枝倏然松开握住他脖子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了。”
话音刚落,神识便探入桑瑀的识海,只见他身体颤抖一瞬,便用力控制住。探人识海多常是修为高深者对他人记忆的入侵,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虽说不合规,但对于许多事情都能得到妥善解决。若是识海不稳固者,往往结束后会精神混乱,疯癫一生。不过扶枝身为令芒神,灵力醇厚,探人识海不会造成伤害。
扶枝的神识寄托在桑瑀瞳孔上,迷雾散去后,入眼的是柜临山的一处山洞里,桑瑀用爪子撕扯着一块淌着血的生肉。
血腥气让他忍不住地干呕,可依旧要吞下去。为了饱腹,他别无选择。
避免妖兽闻到腥味找到这里,桑瑀赶快消灭好残渣,来到洞穴深处蜷缩起身体休息。
直到洞外下起大雪,身体有些失温,桑瑀被冻得浑身僵硬才缓缓醒来。
他来柜临山是为了山后的一种紫花。
紫花只生长在危险重重的柜临山,在妖市中极为难得。而他想用此花换筑血丹,筑血丹可消除他身为妖鬼的修行困难。
为了活动方便,桑瑀化作狐身,灵活攀上陡峭的石壁,即使爪子被尖锐冰冷的石子磨得鲜血淋漓,他依旧能保持冷静,克制住下意识的反应,稳稳向上爬去。
转瞬间,他便攀上最高处,身体紧贴着石壁,垂眸向下看去,万丈深渊在薄雾的笼罩下,仿佛下一瞬就有恶鬼拉着他坠入地狱。
桑瑀冷笑一声,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一旁的峭壁边的紫草上,他咬牙伸手摘向最近的那株紫草。
“快了,就差一步。”他暗暗道。
不巧,一阵凌厉的风猛地刮过,紫花的花瓣不堪重负,可怜地垂了下来。
桑瑀蓦地转头,只见一只巨型祀蛇攀在枯枝上吐着蛇信子,目光紧盯着他,一阵恶寒。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桑瑀便知还有很多妖兽盯着他。这种情况他已经遇到很多次了,一群妖兽不问缘由地想治他于死地。
桑瑀冷笑一声,这群东西杀不死他。毕竟,他的运气一向很好。
下一瞬,他猛地飞身跃到祀蛇所在的那枝枯树上,爪子猛涨十倍,毫不犹豫地刺向祀蛇的身体,灵力呈冰刺状在祀蛇体内炸开。
桑瑀的眼眸泛起红色旋涡,在祀蛇挣扎的瞬间,对上它痛苦的眼眸,不论是妖还是神,恐惧痛苦的时候都最容易被控制。
只见祀蛇的眼睛瞬间迷茫起来,桑瑀淡声道:“滚开。”
趁着祀蛇缓慢向后移动,桑瑀抓着它的蛇信子,从枯枝上一跃而下,滑过蛇身。
周围的妖物顿时反应过来,狰狞地向他扑来。桑瑀借助祀蛇宽大的身躯为自己抵挡大部分攻击,却还是不慎被部分妖物伤害。
蛇身猛烈的刺痛让祀蛇瞬间回神,一口獠牙咬上桑瑀的腰身。
桑瑀忍着剧痛,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跑到石壁下一处隐秘的缝隙里。整个身子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像是被碾碎一般。
他摸黑倚在旁边的石壁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低头看向腹部被祀蛇咬过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
自知不可久留,桑瑀随意从储物袋中找了一块布裹紧伤口,拖着尾巴无力地朝着缝隙更深处走去。
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周围的事物也逐渐昏暗。
桑瑀的识海变得模糊混沌。
扶枝闭眼捏了一个决,神识便脱离桑瑀的识海。
桑瑀紧闭的眼睛,眉尖紧紧皱在一起。扶枝见他状态不对,迅速带他离开冰泉底。
轻手将他放在一块平地上,在他的心口处渡去灵力。刚解了毒就被她探识海,再厉害的人也禁不住如此折腾。
远处的日光渐渐暗了下来,微黄的光线渡在扶枝和桑瑀身上,带着一丝细微的暖意。
扶枝低声道:“抱歉。”
桑瑀的眼皮缓缓睁开,走到扶枝的腿边。
“你刚刚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扶枝的脸上,红色的眼眸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鬼气重现事关苍生,我只能这么做。”扶枝轻叹一声,缓慢开口。
“若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自然无所谓。不过你也不必道歉,你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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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性命,我还未回报你。”
话还未落,扶枝偏头看他,道:“不如做我的徒弟,自然能找到机会报答我。正好我教你术法,我也不必自责。”
桑瑀头顶的毛发在日光下呈着淡淡金黄,扶枝手痒揉了揉他的头顶,毛发柔软,眉头逐渐舒展开来,道:“怎么样?”
桑瑀任由她的动作,道:“可以。”尾巴不自觉地随意摇晃着,无意间地搭在扶枝的小腿上。
“天暗了,那我的徒弟总不能睡在冰泉边上吧,带你看看你的屋子。”扶枝站起身掸了掸青色的衣裳。
/
屋内。
“这些时日奔波劳顿,未曾好好沐浴过,今日便好好休息吧。”扶枝道。
“好。”
待到扶枝离开,桑瑀环视屋内陈设,周围的物件皆是上等紫檀木。素白的屏风后的木桶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一切都准备的恰到好处,怕是做梦也不敢做的这么美好。
桑瑀进入浴桶里,渐渐一阵白光在水汽中渐盛,整个屋子几乎被照亮。
待到白光散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浴桶边。
木桶里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型极为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红色的眼眸平添一分龙凤般的舒展。
“好久没变回来,这身体都使不惯了。”桑瑀喃喃道。说罢,便生疏地梳洗起来。
正洗着,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阿瑀,我给你备了些滋补的汤药,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等一会儿就好······师尊。”桑瑀扬声道。他双手撑在桶边,抬脚出去,连带起一片水珠洇湿地板。
“我可以进来吗?”扶枝道。
“等我一会儿。”桑瑀迅速简单地穿好里衣给扶枝开门。
温热的潮湿扑面而来。
扶枝看清人后,一时间愣在原地。
原本的小黎狐变成颀长挺拔的少年,一头乌发上还不停地滴着水,里衣更是松散地系着,露出硬朗的线条。
扶枝面色不变,心道:哪家的可爱的小黎狐显了人形后是这般模样,不都应该是粉嫩粉嫩的小团子吗?
“师尊,不进来吗?”桑瑀面露疑惑地问道,随即又往侧边挪了半步。
扶枝回神,“哦、对......对。”
扶枝进来将汤药放于桌上,逐一打开。色香俱全的大碗小碗摆了一桌,桑瑀垂下眼睫低低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吗?”桑瑀再抬眼望向扶枝。
“当然了,我看凡间有人是这样做的。”扶枝回道,她顺手舀了一碗汤放在桑瑀面前。
“为我准备这么多,不是糟蹋了吗?”
“可以留着明日喝,不算糟蹋。”
桑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汤。
扶枝支起手肘倚在桌案上,面露好奇地看着桑瑀的模样,盯得差点让桑瑀咽不下。
好吧,虽然不是粉粉嫩嫩的小团子。但他的模样好看得瞬间让扶枝接受。
桑瑀尽力无视扶枝望来的视线,无语又默默地喝汤。最终,他还是没有喝完,带着绝望地靠在椅子上。
“不打紧的,不必急着今日就喝完。休息吧,明日为你置办几件衣裳,长得好看自然要配得体的衣物。”扶枝盖上瓷罐。
正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桑瑀抓住衣袖。
“师尊,我有许多衣裳。不必再费心准备。”桑瑀道。
扶枝眼尾化开浅淡的笑意,温声道:“这可不一样,你的便是你自己的,我所赠是作为师尊的一片心意。”
话毕,扶枝便离开了。
桑瑀的手指蜷缩,目光轻散地落在窗外的月桂树上,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桑瑀才缓缓起身,回到床榻上。
翌日,枝山的天早早便亮了。各样的灵虫环绕在灵谭边修炼,煽动的翅膀上闪着莹白的流光,恍若神灵洒下的福泽。
扶枝一袭白衣懒散地倚在灵谭旁,指尖逗弄着这些小灵虫。
“令芒,你好讨厌!不要弹我美丽的翅膀!”小灵虫气鼓鼓道。
“这么漂亮,给我摸摸也不可以吗?”扶枝调笑道。
小灵虫思考一会儿,道:“看在你夸我漂亮的份上,给你摸摸吧。”说罢,便飞到扶枝的指尖扬起翅膀。
“对了,你昨日带回来的黎狐又是哪里捡的?”小灵虫问道。
“怎么说话的,那是我收的徒弟。”扶枝道。
“咦,怎么还收徒了?”小灵虫有些好奇,翅膀扑棱地煽动着。
扶枝停顿一会儿,想不出缘由,便随意道:“许是长得好看些,若有小姑娘喜欢他,我这枝山说不定会热闹得紧。”
小灵虫看着扶枝的面容,小声道:“这样也好,也比一个人好。”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桑瑀有些尴尬地站着,只道一声“师尊”。
3. 第 3 章
乍得听见“师尊”二字,扶枝还有些不适应,停顿一会儿才反应是在唤自己。
扶枝挥开身前的小灵虫,转身道:“阿瑀,你来啦。”扶枝神情自然,恍若没在意刚刚说的话。
桑瑀便也没再提及,见她眼底带着浅淡的青黑,只关切问道:“师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都怪这群小灵虫在我耳边乱叫,给我吵醒了。之后便睡不着了。”扶枝抓着一只小灵虫就在它屁股后拍了两下。绕在扶枝身旁的其他小灵虫见此瑟瑟发抖,忙捂着屁股头也不回地就飞走了。
扶枝大发善心地放过手里的小灵虫,站起身道:“我们去仙门吧,正好给你制几件衣裳。”
/
仙门群山环绕,半个山头几乎隐没在云层后。金色屏障将仙山团团围住,坚不可摧。断崖边有内门弟子在长老的教导下,勤练剑术。也有贪玩的弟子偷跑出去,聚集在石阶旁打叶子牌。
扶枝来到山前,抬手一挥山门显现出来,守门的弟子出来向扶枝问好。
修仙的门派有许多,但闻名三界的门派只有仙门一派。无数人家耗尽家财只为把孩子送到仙山,哪怕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也好。以后学成归来,得众人膜拜。男子不愁娶不上一家好姑娘,女子得以在世间独立门户,不必依附男子而活。
桑瑀恍惚想起曾经在妖市时,那里有一只□□妖总是骄傲地捧出自己的宝贝,喜滋滋说:“这是仙门长出的灵草,吃上一株可长三百年的灵力呢!”随便一株都可以卖上几千灵石。对那时深陷泥潭的他,连好好活下去都艰难万分,哪里还有心思关心仙不仙山。
后来,他又看见那只□□妖,不过他的宝贝被抢走了,自此一蹶不振。
不一会儿,二人便走到了仙山深处,周围的殿宇简单却透着奢华。扶枝温声道:“阿瑀,你随他们去挑几匹料子,我与角仙长老商议些事情。”
桑瑀回过神,一位道风仙骨的老者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桑瑀朝他微微颔首,便对扶枝道:“好,师尊。”
说罢,桑瑀便随着侍从离开。
角仙眯眼拂过花白的胡子,准确抓住“师尊”二字,问道:“令芒,什么时候收了一个徒弟啊?还是一个妖。”
扶枝道:“在柜临山收的。”
角仙皱起眉毛,“那柜临山危险重重的,还涉及鬼气。想找个徒弟玩玩,也不能胡乱瞎找啊!”
扶枝:“······”又见他一副怀疑模样,解释道:“不是乱找的,我亲自找的当然是好的。”
角仙一摆手,不欲听她掰扯。嘱咐几句,问道:“说回正事,那柜临山的鬼气是怎么个回事?”
扶枝随意道:“角仙,我难不成就站在门外跟你说这些事吗?你要是觉得行,我也没什么意见。”
“进屋进屋。”角仙瞥了她一眼,快步进了屋,宽大的衣摆扬起流畅的弧度。
屋内的陈设与角仙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满满一股老土的精致。扶枝坐在一旁小几旁的木垫上,一如往常般自顾自地煮起茶,不过一会儿缕缕茶香充斥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扶枝笑道:“角仙的茶闻着香,喝着也特别香。”
“每每给你送些过去,你总是不要,不过是你胡说罢了。”角仙哼笑一声。
扶枝弯唇没解释,毕竟确实不好喝,闻着不错,喝起来苦涩涩的。许是心虚,她抬手倒了一杯茶送到角仙面前。
衣袖滑落到手肘间,露出皮肤上的一抹淡粉色疤痕。扶枝上次并未刻意用灵力修复,又裂开过一次,如今也只是刚刚长好。
这一幕落入角仙眼中,他紧皱眉头问道:“柜临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受了伤?不会与你的那个狐妖徒弟有关吧?”
扶枝叹了一口气,拉着衣袖盖住手臂,无奈道:“你问这么多,我都不知该先回哪一个。”
如今不解释完,角仙估计又要叽叽歪歪一大堆了,便将柜临山的事情悉数告诉角仙。
“怎会有如此多的妖兽被鬼气控制,前日,我与门下弟子已前往查看鬼气的封印依旧被封印完好,这中间一定是出了差错。我过些时日再去检查加固一番。”角仙拧眉道。
他思索着,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恐怖的念头,又不可置信地说道:“难不成是鬼王帝婴?”
听见这话,扶枝悠闲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睫低垂,低声道:“怎么会,帝婴万年前就被阿姊诛灭了。”
二人同时一默,不禁回想起万年前诛杀帝婴时那惨烈的场景。明明已经过去万年,如今想起身体依旧会不自主地颤栗。
角仙缓声道:“小枝,万年前的事......”过去了,别把自己再困进去了。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扶枝打断,她眼眸平静,嗓音清凌凌道:“我知道的。就算重现于世又如何?他能被阿姊诛灭一次,就能被我诛灭第二次。”握着茶杯的指腹却被按得发白。
角仙主动跳开这个话题,“好好好,不说这事。那你收的徒弟又是怎么回事?”
“随手救下的。但为他解毒时,发现他是妖鬼,不过我探过他的识海了,他并未参与柜临山之事,可我总觉得与他有些关系吧,可能是错觉吧。”
“错觉也是感觉,我现在就去扣住他。”角仙说着就要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什么?”扶枝愣住,赶忙拦着他道:“扣着我徒弟干什么?在我身边,我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角仙质疑道:“你真能看住他?”
扶枝将角仙按到凳子上,“能的能的。”又解释道:“多半是他体内的妖丹吸引了那些妖兽,以后不免还会遇到这些事情,我既护他,亦可借他寻找鬼气。”
“你自己有主意便好。”
“嗯,我去瞧瞧桑瑀衣服制得如何?”扶枝站起身离开屋内。
还没走出多远,又绕了回来,笑道:“对了,我打算在你这儿办一个拜师仪式,总归比我那儿热闹。”
角仙摆了摆手,不欲多说道,“好!可以!我速速找人安排。”
另一处,两个仙门弟子站于制衣殿门旁两侧正碎嘴说话。
“哎,你说这令芒上神怎么想的?怎么会收一个狐妖做徒弟?咱们仙门弟子哪个不比狐妖好?我觉得自己就不错,每天对着美人师尊,想想那日子就爽啊!”李毅随意地扣弄手指幻想着。
旁边的人听见这话,随即哼笑一声,“轮着谁,也轮不着你。你先想着怎么能参悟透师尊说的第三层入境吧。”
“切,像你这样的,这辈子也只能当个底层弟子。”李毅白了他一眼。
又不服气地啐了一口,道:“你就参悟透了?”
没过一会儿,李毅没脸皮地又道:“你说不会是令芒上神贪恋这狐妖的容貌,才收他为徒吧。”说着嘴角露出猥琐的笑容。
可刚刚笑到一半,声音还没发出来,脸颊处猛地传来剧痛,李毅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飞出几十米外,地面上的尘土被扬的几米高!他刚想出声,嘴中又被空中飞速投来的石头塞住。嘴中的牙齿发出咯噔一声,伴着血撑满整张嘴,半张脸瞬间像猪头一样肿了起来。
他怒火中烧,李毅抬眼想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打他。
束着马尾的少年身着黑衣抱胸倚在门框处,一条白玉腰带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他勾唇着望向李毅,可红色的眼眸却无端地透露着杀意。
“再说一遍给我听听。”桑瑀淡声道。
李毅颤抖着咽下嘴里的血水,浑身颤抖地下意识朝后退去。毫不怀疑,他但凡再说一遍,面前的男子绝对能剐了他。
见他如此软骨头的模样,桑瑀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指尖一弹,李毅嘴中的石子瞬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桑瑀随意道:“这石子估计没个一年半载也取不出来,正好牙也碎了,就当养伤吧。”
桑瑀又转头对身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子道:“你不扶他吗?”
那弟子慌不择路地跑去扶着李毅离开。离开前,只听见桑瑀在身后冷冷道:“下次再乱说,我看这命也别要了。”
李毅颤颤巍巍被扶走,半路差点在平地摔倒。他不敢再骂那黑衣男子,只能用惨烈的嘴咕哝道:“哪个······狗东西······扫的地,把我······衣服都弄脏了,”说着他又痛得按住自己的嘴,“我要······砍了他。”
旁边的男子腿肚子还在发抖,倏然听见这话,面露疑惑,那制衣殿一只都是李毅自己负责打扫的,他是再骂自己吗?
制衣殿前的桑瑀擦了擦指尖,正打算回去,扶枝的身影便缓缓朝他走来。
“阿瑀,你选好了?”扶枝从门外进来,看了一圈,屋里只有桑瑀一人,又疑惑道:“没人守着这里吗?”
桑瑀抿唇道:“我把他们打了,给他们气走了。”
“为何?”
“因为他们说师尊不好的言论,我一气之下就给他们揍了。”
“哇,阿瑀这么厉害啊,师尊觉得你做得对!”扶枝踮起脚尖,随意揉了他的脑袋,没有狐狸模样好摸,又问:“衣服是你身上这身吗?”
“嗯,好看吗?”桑瑀随意道,他又一次被扶枝惊住,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自己打了人,还能被夸厉害的。
扶枝仔细看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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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错不错,阿瑀身形好,穿什么都好看。没再挑两件其他颜色的换着穿吗?我来看看。”
“都听师尊的,师尊给我挑怎么样?”
“好啊。”
进入内殿,数万种布料浮在半空,颜色、光泽、触感也是千差万别,仿佛将世间所有的色彩都放了进来。扶枝一眼望见最高处一块月白色的料子。下一刻,料子便飞到她的脸前,轻手抚上,如想象般光滑柔软。
“这个衬你,料子也不错。”扶枝将它递给一旁的织仙。
随后又挑了几种不同的颜色,依次给桑瑀看过后,拿给织仙。
不过半刻,各色的衣裳已被照着桑瑀的身形织好,一排织仙整齐地端了过来。
桑瑀目光未落在衣服上,只向扶枝道:“拜师宴不如就穿月白色的,与师尊倒是很搭。”
“你喜欢就好。”扶枝道。
随即又对织仙道:“将它送到听竹院即可。”
/
入夜后,扶枝提着昏黄的纸皮油灯来到望风庭,清瘦单薄的身体立于门前。她独自一人站了许久,才缓缓推开殿门。
扶枝放下手里的灯,掏出火折子点上了殿内的蜡烛,烛光明亮,视线逐渐清晰。
望风庭的陈设与曾经一般无二,应该时常有人打扫,倒是没有一点灰尘。只是平日没人住,气氛显得几分寂寥。
扶枝走向殿中央的神台前,一尊玉像静立着,慈悲而又神圣。而玉像上正是万年前陨落的庚元神尊。
扶枝面色温和地轻手拿起,又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她每次来仙山,入夜必做的事情就是独自来这里为庚元神尊擦拭神像。
她语气柔和,“母神,孩儿收一个徒弟。在柜临山捡到他时,他伤得很重。他很像我和阿姊曾经救过的一只小黎狐,不过后来那只小黎狐跑了······”
她随意地倚坐在神台旁,提到阿姊时,整个人倏地愣住,不知想到什么,便止住了话头。
玉像抱在怀里,温凉的触感像是枝山后的山泉,仿佛能抚平所有沟壑。
扶枝低垂着眼眸,一旁烛台暖黄的烛光描摹她的轮廓,仿佛是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母神,我好久没来看你了,今夜我就住在你这里好不好?”话语刚落,扶枝的眼皮便沉沉地合上。
烛火燃尽,恍惚间一个浮影来到扶枝身边,匀称的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喉间发出轻叹一声,随即便化作烟消散。
这一夜,扶枝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外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扶枝才迷糊地睁开眼睛。
“令芒上神,拜师宴要开始了。角仙让我来催催您。”外头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
“好。”扶枝应了一声,便起身在望风庭简单地收拾一下。
来到玉和殿,玉和殿是仙山主殿。常是宴席举办地方。角仙早已落座,扶枝一袭青色玉兰长裙坐于主座,面容沉静清冷。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玉器碰撞声,拜师宴礼始。殿里的仙士来自各界仙门,听闻扶枝真神收了一只狐狸徒弟,出于好奇纷纷来此观望,一时间人声鼎沸。
桑瑀手持拜师贴,稳步从正门进入。一身月白色长袍衬得桑瑀温润如玉,乌发以银白色发带高高束起,行走间发尾随意扬起,多添一份少年气。
离扶枝三丈远处,桑瑀撩起衣袍恭敬跪下。
扬声诵道:“弟子桑瑀,愿拜于令芒上神门下。愿执弟子之礼,侍奉师尊左右。望师尊不弃、允我一拜。”
说罢,便重重叩首三次。扶枝弯唇来到桑瑀身前,将他扶起。
她眉眼含笑,温声道:“观你品行,纯良正直。自今日起,你我即成师徒,为师盼你不负众望、潜心修行。”
随即,扶枝拿出一块玉佩放在他的掌心。
温凉的天山白玉佩通过他的掌心传入心间,心头微微发痒。桑瑀指腹描过上头纹路,上头刻的是一条狐尾。
桑瑀低垂眼眸,“弟子谢师尊恩赐。”
拜师礼成,众人纷纷贺喜,“恭喜令芒真神收到可心徒弟啊!”却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可下一刻就被人怼了回去。
扶枝对桑瑀道:“阿瑀,仙山周围的景色不错,可以去瞧瞧。”
“师尊,不和我一同去吗?”桑瑀问道。
“拜师宴的主角全走了,这像话吗?”扶枝笑道,又塞了一个令牌给他道:“这是我的令牌,作为我的徒弟,仙山的哪里你都可以去看看。”
说罢,扶枝便转身离开。
桑瑀手中依然握着令牌,手指微微发力。
这便是有师尊了吗?
4. 第 4 章
他盯着扶枝逐渐走远的背影,浑然不觉掌心被压出一道道红痕。直到指腹传来一阵痛意,桑瑀才松开手。
他垂眸,目光落在腰间的那只玉佩上。
中间的那枚狐尾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周围环绕着精巧的祥云纹,一看便知做工人的仔细认真。
他正想拿近瞧瞧,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
角仙凑到他的身旁,拂尘顺手朝后像是无意一般扫上桑瑀下巴。桑瑀抿了抿唇,正想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却一把被角仙拉住。
角仙凑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佩,又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小子还挺有福气,得到小枝亲手雕刻的玉佩。”
桑瑀顿在原地,这枚玉佩居然是扶枝亲手雕刻的,可他从没看到过她刻。手中的玉佩好似变得滚烫起来,灼得使他下意识想将它扔出去。
身旁的角仙从怀里拿出另一只小玉佩,又叽叽呱呱道:“我当时可是要了好久,小枝才给我刻一块。为什么你的比我的还好看?不行!我要去找小枝,你发什么愣呢?......”
桑瑀此刻只想自己冷静一会儿,哪知角仙的嘴皮子如此快,桑瑀深吸一口气道:“角仙长老,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哎,别走,我还没说完呢。”角仙飞快使劲地拉住他的袖子。
只听哗啦一声,衣角处破了一个洞,精致的衣服瞬间变得破烂,上头的纹路被撕开得惨不忍睹。角仙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又道:“这缠云纱也太不经用了。”丝毫不提及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桑瑀只觉眼前黑乎乎一片,嘴角的话咽了又咽,最后扯起一抹笑容,向角仙拱手道:“长老,我真有些事儿。”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角仙见他这模样,哼了一声,道:“毛毛躁躁成什么样!”
桑瑀如今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猛地酿跄一下。正好应了角仙那句的“毛毛躁躁”。
他正有些懊恼,身后传来一声短暂的笑声。桑瑀一下便听出是师尊的声音。
扶枝朝他走来,道:“怎么走得这么急啊?”目光落在他的衣角处,又道:“衣服怎么坏了?”
桑瑀正不知如何回答,看着衣角处的洞口,想了半晌淡道:“方才被狗咬了一口,正着急去换一身,所以急了些。”
“狗?”扶枝皱眉看向那破损处,心中闪过疑惑。
这缠云纱是海底蛟纱,是顶顶好的,怎么狗一咬就能坏成这样?这狗的牙真尖。要不就是这缠云纱是假的?
“这缠云纱也未免太差了,你先去换衣服。”扶枝又道。
桑瑀将衣袖往后掩了掩,道:“嗯,我去去就来。”
正离开,扶枝又叫住他,问道:“玉佩可还喜欢?”
“喜欢,师尊。”,说罢,便匆匆离开。
扶枝心底还是疑惑,换件衣服需要这么急吗?或许桑瑀是个要面子的狐狸吧,扶枝安慰自己。
*
桑瑀快步走回自己屋内,重新拿出一件深黑的衣袍换上。
随手将身上这件扔在地上,玉佩随着掉落,发出清脆一声。桑瑀坐在床边,目光直直落在玉佩上,不过看了两眼,他便恼怒似的大步离开房间。
他不需要别人对他这么好,好得如此虚假。
可不过一会儿,桑瑀又大步从外边回来将地上的那枚玉佩捡起,仔细擦了又擦放进怀里。
放好后,又将月白长袍衣服拿起。缠云纱与其他布料不同,破损后不可用灵力修复,所以珍贵异常,市价极高。
桑瑀左右看了看破损的地方,变出针线细致地缝了起来。记得那时他刚到妖界时,没灵石买衣服。即使捡别人不要的衣服,也要被打一顿,后来他学聪明了,去乱葬岗捡,虽说不体面了些,但那是他在寒冬里唯一能得到的御寒之物。衣服破了洞,他只能自制针线,缝补衣服。
开始时手艺不好,可后来缝的多了,技术也就越来越好了。
他一针一线细致缝着,嘴里呢喃:“只是因为挺值钱的。”
这缠云纱布纹细密,缝起来有些费力。直到天色渐黑,桑瑀揉了揉肿胀的双眼,满意地将恢复如初的衣袍装进储物袋中。
他推开房门,月凉如水,桑瑀只觉得今天的月色格外的美。
桑瑀不自觉地来到扶枝的门前,正打算伸手敲门,里头传来声音。
“令芒上神,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我定会跟着您好好修行的。”一红衣女子猛地从凳子上起来跪下,言辞恳切。
扶枝见她一跪,惊得立刻站起来,急忙抬手将她扶起,道:“并非是我不想收你,实在是我没有当师尊的经验。不如等我有些经验,再来做你师尊。”
红衣女子嘴角微微一撇,脆声道:“令芒上神,我叫纪蓉,到时候你可别忘记我。”
扶枝轻笑道:“好了,早些回去吧。”说罢,纪蓉被扶枝扶起来,半推半就地推门离开。
大门一开,便见桑瑀倚靠在门旁,红色的眼眸落在扶枝身上。
扶枝不知怎地一阵心虚涌上心头。
纪蓉见此,只觉恼火,令芒上神还单独是他的不成?接着说道:“一只妖,能得令芒上神赏识是你的荣幸,好好珍惜吧。”
桑瑀抿唇,慢慢收回目光,悠悠道:“我当然知道。”
纪蓉见他如此,像是捶了一坨面团,一口气憋在心中。她哼了一声,跺脚离开。
此刻只剩扶枝桑瑀二人,桑瑀目光错开,垂着眼睫站在门口。明明身形修长,相貌也是锋利模样,可扶枝却觉得他此刻像是一只淋了雨,受委屈的狐狸。
扶枝抿唇轻声道:“要进来吗?外面冷。”
桑瑀没动,淡道:“可以吗?”
扶枝弯唇一笑,拉着桑瑀的袖子,按到坐到凳子上。
扶枝想了又想,只能道:“我还没想好要收第二个徒弟,就算收了,你不还是首徒吗?”
“嗯,师尊说的,我都相信。”桑瑀一手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纪蓉用过的茶具推得远远的。
见他的举止,扶枝弯着眼角,道:“嗯,师尊不会骗你的。”
“这都半夜了,还不回去?明日便回枝山了,回去歇息。”扶枝催着他把茶喝完,让他赶紧回去休息。生怕他再问出个什么问题来,让她回答不出来。
桑瑀冲着扶枝勾起嘴角,道:“师尊也早些休息。”说罢便悠然转身离开。
见他离开,扶枝深深吐了一口气。这黎狐怎么反差有点大,那不成是自己没关心够,让他不够安心?
桑瑀沿着小路走回去,只见纪蓉倚在一棵树下,斜眼看向他。
“你真是够虚伪的,狐狸精一个,令芒上神迟早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纪蓉气道。
桑瑀想一走了之,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头冲她一笑。“那又如何?说不定,我心情不好,还会阻拦你拜师。”
嘴角虽是笑着,一双红色眼眸却透着冰冷。说罢,桑瑀大步离开,马尾扬起漂亮的弧度,看起来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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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衅纪蓉。
纪蓉咬牙,总要有一天给他头发给剪了。
扶枝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两人都走了之后,只觉得身体轻松。扶枝沐浴完,整个人瘫在床榻上。
回忆今日的事情,众仙家见她收了徒弟,纷纷引荐门下弟子,让她不知如何拒绝,还是多亏了角仙,给她解了围。
胡乱地想着,她便睡了过去。
夜深月圆,阵阵寒风将窗户吹得吱吱作响。睡梦中的扶枝眉头突然紧皱,额头细细地冒出汗珠,双手无意识地攥住床下的被子。
扶枝恍如置身一团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出路。耳边传来一阵缥缈虚无的声音,是阿姊。
“小枝,你看这缠云纱好不好看?”
“小枝,赶紧把玫瑰糕饼拿走!辟谷的人怎么还是这么贪吃?”
原本欢快的声音倏然变得平静,接着一道声音透过耳膜,让扶枝浑身不自觉地颤栗。
“小枝,阿姊去去就回来。”
“小枝,别哭,我以后学着做玫瑰糕饼给你。”
“小枝,阿姊对不住你,糕饼怕是做不成了,都辟谷了,可别再贪吃了。”
扶枝巴掌大的脸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眼角却依旧划过一道道泪痕,很快枕头洇湿一片。
直到一声“回去吧,小枝。”将扶枝从沉沉的梦中拎了出来。
扶枝睁开通红的眼眶,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浸湿。下意识将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头深深埋进臂弯,被子上很快又洇湿一片。
窗外渐渐透出白光,日光明亮,扶枝从噩梦中清醒。刚想起身,双腿一麻,她熟练地以灵力贯彻全身,缓解浑身的酸麻。
扶枝施了一个净身决,掩饰了通红的眼眶,却还是露出一抹疲态。
来到玉和殿,见角仙和桑瑀早已等候多时,扶枝微微颔首。
桑瑀见扶枝脸色苍白,起身为扶枝煮了一壶茶,道:“师尊,昨夜是睡得不安稳吗?”
扶枝坐到一处的软垫上,喝下桑瑀倒好的茶,干痒的喉咙逐渐润开。
“只是做了噩梦,被吓醒了。”
角仙默默不做声,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眼底带有隐隐的心疼,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定是昨日太疲劳,回枝山便好好休息吧。”
扶枝牵动嘴角,只应一声好。
一时间,无人说话,周围变得安静许多,只听得微微穿堂风声。桑瑀沉默良久,道:“师尊,是因为我昨日叨扰才没睡好的吗?”
扶枝唇角微弯,道:“怎么会,不过是睡不惯而已。怎么不说是纪蓉吓的?”
方才安静的空气轻松许多,角仙见气氛缓和,唤人送来一些糕点,道:“门下的弟子去凡间修炼,正巧带了些人间的糕点。这是新出的凤梨糖饼,你尝尝,别总是盯着玫瑰糕饼。”
扶枝指尖顿住,“那玫瑰糕饼早就吃腻了。”
“那便是最好。”
桑瑀一直看着扶枝,恰巧看见扶枝僵住的手指。
他缓缓垂下眼眸,没再说话。心道,师尊不喜欢吃玫瑰糕饼。
“那个桑瑀啊,你也尝尝吧,总归是扶枝的徒弟,还是一家人的。”角仙指着桑瑀道。
“多谢角仙长老。”桑瑀拿起只有拇指大的糕点放进嘴中,香甜的内馅在口中化开,留满余香。
“怎么样?味道好吧。”角仙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桑瑀沉默着没说话。
扶枝见角仙逗桑瑀,没忍住笑出声。
5. 第 5 章
“你就别逗他了。”扶枝道。说罢,殿中飘着角仙的郎朗笑声。
扶枝轻咳一声,“等鬼气一事了结,我再回来看看。”
“好。”角仙应声。他忙招呼人给扶枝的储物袋里塞东西,有布料、灵草、还有各种护甲······活脱脱像一个望儿离家的老父亲。
扶枝桑瑀二人最后带着满满的储物袋缓步离开。
仙山门口,扶枝忽然停下脚步,转头仰望云雾缭绕的仙山。柔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潮湿青苔上。
“师尊,曾经是住在这里吗?”桑瑀问道。
扶枝应道:“对,那时与......阿姊一同住在这里。”
她指向那处的青苔,思绪陷入回忆里,缓缓说道:“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还在那处滑倒了。阿姊还很镇定地扶起我,我以为她不紧张,可是她后来告诉我,她害怕得腿肚子直发抖。”
桑瑀偏头看向扶枝,眉眼轻扬,“那师尊的阿姊肯定是世界上顶好的人。”
“嗯,她很好。”
扶枝见桑瑀对这些故事有兴趣,便又随便说一些自己曾经在仙山的经历。转而又问道:“方才见你很喜欢凤梨糖饼,咱们去京城瞧瞧还有什么其他的糕饼?”
“都听师尊的。”
二人顺着林间小路前往京城。刚从竹林中出来,前方不远处便出现一行朴素的马车。
扶枝抓住桑瑀的手。默念术法,转眼白雾消散,二人便化作一身乡间农户的装扮。二人虽穿着朴素简单,但容貌皆上乘,看起来倒像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玩的公子姑娘。
扶枝绕着桑瑀看了一圈,指尖按上他的额头,道:“红眼睛可不能露出来。”
“师尊,红眼睛不好看吗?”桑瑀的红色眼眸落在扶枝脸上,眼睫微颤。
扶枝没有犹豫,“很好看,但是在凡间异瞳可是会被别人认作不详的。”
桑瑀又问:“那真的是不详吗?”
扶枝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那不过是凡人的偏见,阿瑀的眼睛很漂亮的。”
听到这话,桑瑀总算是安分下来,不再追问。他知道了,师尊不嫌弃他。
扶枝见前方的马车停下来休整,便上前走去。
“大哥,问你个事,百味斋还是在城东那边吗?”扶枝说着将两块铜板塞进马夫手中。
马夫本不想搭理,可掌心处突然多了两块铜板。送上来的钱不要白不要,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起来。便热心地回答道:“是的,还在那里,这些年一直没变过。”
扶枝温声道:“多谢。”
得到答案,扶枝正欲离开,又听马夫道:“你们夫妇二人是外来的吧,给你个劝,夜里能不出来就别出来了。”
桑瑀停住脚步,问道:“为何?”
马夫扔掉嘴中的草,吐出一口浊气,熟练地道:“从今年年初开始,城里已经有几十家里的幼童女子在夜里失踪了,连尸体没找到。”
桑瑀见扶枝微微蹙眉,撩起袍角就坐到马夫身旁,又塞了几块铜板,问道:“官府不管吗?”
马夫仰头切了一声,面露鄙夷“皇后死了,那皇帝老子天天哭丧,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总归是天子脚下,也是这么猖狂吗?”
马夫又道:“那可不?我前日刚送走一户人家,那人家的小儿子失踪了,就剩一个大儿子。一大家子怕绝户就举家离开了。”
扶枝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拉起桑瑀的手,对马夫道:“多谢大哥告知,我与小弟就先行离开了。”
马夫见二人走远,抓了一道头皮,道:“原来是姐弟啊,可长得也不像。”又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喃喃道:“梳的不是妇人髻啊,真是老眼昏花了。”
桑瑀跟着扶枝走了许久,垂眸看向扶枝拉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难不成还被那大哥说的话吓到了?”扶枝见他一脸失神的模样,松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发觉手心温热的触感消失,桑瑀回过神,只见扶枝正看着自己。忙道:“没有,只是觉得应该没那马夫说得那般严重。他会不会是夸大其词了。”
“那可说不准,阿瑀。凡人的阴暗不比神仙少。”
桑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一群衣着华丽的孩童们,严严实实地围在他的身旁。周围空气稀薄,掺杂着各种腐烂的味道,几乎堵得他呼吸不来。
他们抬起手往自己身上丢了好多菜叶骨头,恶臭的气息弥漫,而自己双臂却是被捆住一般,抬不起来。
他无力地说道:“别碰我...”
“一个杂种怎么跟我们说话的?”一道尖锐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脑袋顿时剧烈嗡鸣起来,面前的景象在他脸前旋转。
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孩恶狠狠朝他脸上扇去,力气不大,可桑瑀却头脑疼痛发昏。
······
见桑瑀往一侧倒去,扶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扶枝面露担心地问道。
桑瑀瞬间清醒过来。朝扶枝摆手道:“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过都忘得差不多了。”
见扶枝有些不相信,桑瑀正欲解释。
扶枝便打断他的话,道:“东边好像有条河,我去打点水,你先歇着。”扶枝向那处走远,桑瑀快步追上,腰间的玉佩也随之晃荡起来。
他跑到扶枝身前,道:“真的没事,师尊。看这天都快黑了,再晚点进城,那百味斋就关门了。”
“真没事?”
“真的。”桑瑀在扶枝面前转了一圈,“看吧,真的没事。说不定是饿的,我们赶紧进城去买点糖糕,说不定我马上就好起来了。”
扶枝本是有些狐疑,见他如此模样,便也放下心来。温声道:“那还是先进城吧。”
天色逐渐发暗,扶枝便加快了脚步。
“师尊也别这么快,我都跟不上了。”桑瑀嘴上说着,可身体却不远不近地跟在扶枝身后,脚步悠然地走着。
“不快,怎么赶得上吃糖饼。”扶枝的脚步变慢。
师徒二人闲谈间,便到了城门口处。京城与旁处不同,因皇帝住在这儿,宵禁的管理更加严格,还没到宵禁时刻,街上的行人几乎已经散了许多。
扶枝带着桑瑀一路顺畅地来到百味斋,只见木台上的糕饼几乎所剩无几,店家也正准备将它们丢掉。
扶枝忙地拦住,道:“店家,剩下的都包起来给我吧。”
“都这么晚,我就给你算便宜些吧。”店家见有人卖完剩下的,喜滋滋地打算给扶枝包起来。
桑瑀扫过一排的糕饼,道:“店家,不用包那个玫瑰馅的。”
“行。”
扶枝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不尝尝吗?”
“师尊,买得太多,今日吃不完的,放到明日又该浪费了。”
再一次听到桑瑀说“浪费”,扶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平日的吃穿用度,怎么也没发觉自己浪费。
桑瑀拿起油纸包好的糕点,在扶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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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了晃,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他道:“师尊,走了。”
天色昏暗,街巷边挂满了红纸灯笼,地面被映得微红。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偶尔路过的还是刚刚下了工,正急忙往家赶。
桑瑀环顾一周没见着人影,施法变出一盏油纸手提灯,将身前的路照得明亮起来。
“凡间可不能随意使用灵力。”扶枝提醒道。
“我可以说自己是修仙的。”桑瑀道。
“深更半夜总归会吓到人的。”扶枝抬手将火焰变得暗了些。
烛光变暗,衬得周围更加安静。路上只听得二人缓缓的脚步声和烛芯的爆裂声。
而不远处的墙头上,一只黑猫缓慢而无声地走过,目光紧紧钉在扶枝身上。黑猫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沙哑道:“这人倒是不错。”
说罢,便轻声跳下了墙头,毫无声音。
扶枝正走着,只觉得储物袋中发出一阵轻微的晃动。仔细感知了四周,除了身旁的这只妖鬼,没有其他妖物,便没多在意。
七拐八绕地走着,终于见到一家欢喜客栈。屋檐两旁挂着喜庆的红色梅花灯笼,微风轻拂过,灯芯火焰晃荡,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从大门进入,里头的小二杵着头在桌案前浅眠。见门口的铃铛响起,又猛地惊起,咽下口中的唾沫,以为是掌柜来了。见来人不是,又放下悬着的心,问道“二位客官,要几等房?”
“两件上等房即可。”
小二眼尖扫地过二人的穿着,便知是外来做生意的。送上两把钥匙,善意提醒道:“夜里可别出去,最近失踪的女子幼童可多了。”
再次被人提醒,二人同时起了疑心,问道:“真有这般吓人?”
小二犹豫道:“这可不是玩笑,昨日连高尚书家的姑娘都在夜里失踪了。”
小二喝了一杯茶润润喉,接着道:“那可是朝廷重臣,还只有一个独女。第二日发现时,听说被窝都凉了,高夫人当时就哭晕了过去。”
扶枝拧眉道:“没有发现一线贼人踪迹吗?”
小二摇了摇头。见如此,扶枝也没再多问,和桑瑀一起上了楼。
二人的房间相邻,各自进了屋内。许是上等房的缘故,屋内连热水都已经备好。
扶枝脱去一身衣物,进入木桶中。
身体浸入水中,浑身的骨头仿佛舒展开,疲惫一扫而空。扶枝解去发饰,一头乌发长而光滑亮丽。她静静地闭着眼眸,很快面颊上附上水珠。
过了许久,扶枝拿起身旁的干布擦拭身体、换上衣物。
正拿起储物袋,突然里头传来剧烈的晃动。扶枝立刻取出姑参珠,只见姑参珠内的鬼气正疯狂而又肆无忌惮地乱撞。
扶枝目光凌厉地看向窗外,只见一只猫正站在窗台上从容舔舐着爪子,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姑娘,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可让你嫁得良人,衣食无忧。”黑猫带着嘶哑的声音诱惑道。
扶枝冷笑一声,“编个谎话也不知道编个好一点的,蠢东西!”
黑猫被人骂后,气愤地弓起身体,尾巴向上翘。它的灰色眼眸中,只能见到一个纤瘦的女子孤零零地站着,甚至头发还在滴着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它恶狠狠道:“口出狂言!等你死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话音刚落,扶枝早已变出枝序剑,灵力运转间,枝序剑身包裹着白光,她毫不犹豫地朝黑猫挥出一剑。
强大的剑意裹挟着空气,猛地向黑猫袭去。
6. 第 6 章
黑猫那灰白的眼眸露出震惊的神色,身体下意识地反应使它踮起四爪,如闪电一般跳出窗台。
扶枝见此,还没来得及披上外袍,只穿着白色里衣,便追着黑猫跃出窗外。
窗外是一条小巷,一侧的高墙老旧而狭窄,堪堪支持黑猫站稳。
眼见黑猫就要沿着高墙逃跑,扶枝一手持剑一手捏决。倏忽便如鬼魅般移动到黑猫身前,拦住它的去路。
黑猫浑身毛发炸起,灰白的眼眸泛着恐怖的光泽。扶枝趁此机会,挥动手中的剑,猛地拍向黑猫。黑猫裹着尘土被灵力震开几十米远,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扶枝持着剑缓缓朝它走去,一身白色里衣在黑夜中被微风拂过,格外显眼。手中的剑化作一把泛着金光的捆妖索。
正要将黑猫捆住时,半空中炸出浓郁刺鼻的黑烟。
扶枝瞬间调动五感,仔细感受周围的动静。黑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手指向下探去,早已没了黑猫的身影。
她低垂下眼眸,手指微微蜷缩。
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一道剑穿透身体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呜咽。
扶枝周围弥漫着黑烟,只能借助五感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掌心摸上斑驳的墙面,手指一点点移动,墙面掉落的尘土发出窸窣声响。
储物袋里的姑参珠震动得更加厉害,扶枝便知道黑猫就在附近。
忽然桑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尊。”
“桑瑀?”扶枝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嗯,是我。”
扶枝心道:“这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走路也没声。”
她没顾得上问这些问题,手指沿着墙壁摸索到黑猫的颈部,发现它已无生气。
黑烟逐渐散去,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景象让扶枝瞳孔一缩。黑猫被一把匕首死死钉在墙面上,匕首穿进墙里,墙面上留下一道道深而恐怖的裂纹。
扶枝用力拔出匕首,黑猫滑落在地,血液顺着匕首滴落在地。
她细看这只匕首,刃身极薄,边缘泛着冷光。柄首处刻着一块图案,两条狐尾相互缠绕,中间的狐眼镶嵌着一只红珠。
扶枝将匕首递到桑瑀面前,淡声道:“这是你的?”
桑瑀接过匕首,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猫尸,问道:“刚死不久,要不要对它搜魂?”
扶枝淡淡道:“不用。这猫左右不过是一个趁手的刀,探不出来什么的。”
她蹲下身子将猫尸翻了个面,只见胸部被匕首贯穿,脊背上带着一道剑伤,这是被扶枝的剑气打伤的。
又顺手扒开黑猫的眼眸,灰白色的眼眸变成了正常猫眼。果然这只黑猫是被控制住的,身上还有一丝鬼气残留着,怪不得会引得姑参珠如此躁动。
扶枝将这一丝鬼气引入姑参珠内,便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桑瑀站在扶枝身旁,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递给她。
“夜里风大,师尊要是不嫌弃,不如暂时先披上弟子的衣服。”桑瑀将披风送到她的身前。
扶枝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蹙金雪貂披风上,弯唇接了过来,“多谢了。”
她将黑猫扔出墙外,迈步离开。
桑瑀在身后,几步就追上了扶枝。
不过刚走两步,客栈内的小二起夜,点亮了屋内的蜡烛。电光石火间,一道细亮的银光刺入桑瑀的余光里。
“师尊,这里有一条丝线。”桑瑀对不远处的扶枝道。
扶枝蹙起眉头,转身回来,见桑瑀手中捏着一根极细的银线。
她这时想起黑猫的四只爪子上有轻微的勒痕,黑烟散出时,有人以银线绑住黑猫的四肢。扶枝并不关心它是意图攻击她,还是想要逃跑。她只知道京城里的鬼气绝对与柜临山的鬼气脱不了干系。
倒也省了她费心去找,送上门来的线索,她不要白不要。
扶枝双手无意识地捏着丝线,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指腹被划出一道血痕。
桑瑀从身上拿出一块帕子放到扶枝的手上,顺便拿走罪魁祸首“银线”。
他淡声道:“师尊,下次想事情的时候,先把手里东西放下再想,现在就先包上伤口吧。”
话音刚落,扶枝的伤口就已经愈合。毕竟上神诞生于天地母神,与万物相生,愈合能力自然比旁人好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桑瑀一脸“平静”地站在原地。
扶枝见此,白皙的脸上露出清丽的笑容,眉眼弯弯如冬雪初化。
桑瑀主动换了一个话题,道:“师尊出来怎么不叫我一起,这黑烟不同寻常,师尊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吗?”
扶枝偏头道:“下次一定。”她揉了揉冰凉的手指,“看出来这黑猫与鬼气有关,并且这背后之人多半对我身上的某些特征感兴趣。”
桑瑀扬起眉尖,“师尊真厉害!”
扶枝见他如此,指尖没忍住按了按他的脑门:“有空调侃我,我给你的剑术招式练了没?”
桑瑀一脸乖巧,道:“练了,明天接着练。”
“我抽空考考你,可别偷懒,最后被我打趴。”说罢,扶枝便转身离开。
桑瑀怔愣一瞬,快步追在扶枝身后,“那我先争取和师尊过上两招。”
/
扶枝回到房内,重新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湿发早已被巷子里的风吹干。
她走到一侧的书案旁,盘腿坐下。
思索一会后,拿出纸笔将今日事情写到纸上,用灵力封住。
随后她来到窗边,弹出一个响指。不过一会儿,一只青绿的雀儿飞到她的掌心,一口就将信纸吞进嘴中。
扶枝弯起眉眼:“真听话,送去仙山吧。”
她摸了摸雀儿的头,往她嘴里送了几年灵力。雀儿心满意足地吃了灵力,煽动翅膀离开。
扶枝松下一口气,望了望旁边的窗户,一轮弯月高挂夜空,有人在夜里做着香甜美梦,也有小偷趁着天黑行盗窃之事······
第二日天亮,扶枝换了一身浅蓝花布长裙,缓步下楼。
眼见桑瑀早已坐在楼下的桌上,身前放着各种早点。
扶枝走到他的面前,疑惑问道:“点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桑瑀咽下嘴里的点心,道:“我见师尊还未起,不知师尊喜欢吃什么?便每样都点了一些。”
扶枝将目光落在桌上各色的早点上,胡饼、豆腐羹、煎茶汤、油条、红枣糕......就算她没辟谷,她也吃不完这么多。
扶枝淡淡道:“也不知是谁,总是说为师浪费。如今自己买这么多,我倒看看你该怎么解决。”
桑瑀听了她的话,眼眸扬起一抹笑:“先吃饭,再训我。”
扶枝没忍住,弯了弯唇:“只有这一次,不可再有下一次知道吗?”说罢,便坐到桑瑀的对面。
她夹起一块南瓜糕放入嘴里,香甜细腻的口感在嘴中化开。
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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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谷已久,乍吃还有些新奇。
不知不觉,扶枝吃得有些多。
桑瑀就在一旁看着,因在桌子有些矮小,只得将两条长腿岔开坐。模样有些潇洒不羁,引得周围一些女子侧目。
扶枝吃饱后,按着微胀的肚子准备离开时,身前的碗突然被一块石子砸中。碗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汤朝着四周溅开。
周围的客人见此纷纷跑了出去。
桑瑀拿起身侧的布帛将空中的碎瓷片和汤汁套住,一块细小的碎片却朝着扶枝刺去。
扶枝眼疾手快地捏住即将弹到她脸前的这块碎片。
她放下手中的碎片,目光转向右侧五丈远的一处桌子上。
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正一脸挑衅地望向扶枝,身旁的女子双眼娇俏地望向桑瑀。
身穿深灰色锦袍的男人,朝着扶枝扬了扬下巴:“我妹妹看上你家郎君了。”
扶枝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同时按住桑瑀将要还击的手,弯唇淡道:“那你想如何?”
男人哈哈大笑两声:“识趣,那你就自请下堂,我就不过多为难你了。”说着,便带着身旁的女子向扶枝走来。
眼见那男人咧着嘴慢悠悠地来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掌即将摸上扶枝的脸。
扶枝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只是稍微用了一些力气,便听见了骨头“咔嚓”错位的声音。
男人面色痛苦,忍不住哀嚎一声,身旁的女子被吓得愣在远处,也没了方才的娇羞。
她见二人如此神情,便知教训够了。此后也定然不敢随意骚扰其他良家妇女少男。
正松开手,余光一扫,只见男人的掌心纹路上带着黑线,虎口处有着一圈圈丝线的勒痕。扶枝又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趁机探上他的经脉,却发现毫无修炼根基,凡人一个。
随后,一把将男人推开。男人本是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手腕又被松开。
真个人重心不稳,肥壮的身躯不受控地倒在地上,地板都震了一震。
扶枝冷淡地看了一眼男子,便和桑瑀离开。
踏过门槛时,桑瑀忽然停下脚步。
侧头看向身后的女子,抬手间,手中的碎瓷片瞬间擦过女子脸庞,留下一条细小的血痕。
女子刹那间愣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她慌忙捂住伤口。
桑瑀漠然道:“不过是个小教训,怎就被吓成这般模样?若今日是其他女子被你毁了容貌,那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扶枝向桑瑀招了招手:“阿瑀,懂得替他人考虑是好事,你做得很好。”
桑瑀抬手撩起发尾,黑色发带在空中扬起弧度,问道::“那壮汉手上有鬼气残留和勒痕,为何不细细盘问?”
扶枝神色自然:“我探过他的经脉,是个凡人,与那只猫一样都是被鬼气控制的,对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印象。”
桑瑀听此,神色有些凝重:“那我们岂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无事。我们留在京城,总归能找到幕后之人。”扶枝拿出姑参珠,里头的鬼气今日躁动得格外厉害。
而另一处的阁楼上黑色袍角悄然消失。
扶枝脚步没停地朝前走,姑参珠里的鬼气被她教训的安分了许多。
桑瑀跟进扶枝的脚步,靠近她说道:“师尊,方才左侧阁楼那人好像盯了我们许久。”
扶枝收起姑参珠,淡淡地开口道:“那我们可要抓紧离开了。”
7. 第 7 章
阁楼旁的暗室内,面裹黑布的男子正恭敬地垂首站着。
在他的对面,紫檀木榻上正倚坐着一个身穿玄色绣金狐裘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个月白色瓷杯。
他顺手将瓷杯一放,抬眼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还没处理掉?”
黑衣人神色难看,额头上的汗水浸湿黑巾,半晌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道:“本该昨日就处理掉的,只是有一女子修为深厚,没法趁机处理掉那痞子。”
榻上的男子冷笑一声,身旁的烛光映出他俊朗的面容,不过眼底的青黑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鸷。
此人正是堰国的在位皇帝谢季青。
谢季青看了一眼黑衣人,问道:“那女子是何来历?”
黑衣人唇色微颤,拱手道:“应该是修仙的,隔了很远也能感受到她的力量深厚。”
谢季青笑了一声,他道:“应该?”
压迫的气势排山倒海地向黑衣人袭来,他的脊背逐渐弯了下去。
“紧张什么?”,谢季青指尖的轻弹,月白色瓷杯炸开,一块瓷片没入黑衣人的颈部。
黑衣人的嘴中发出一阵咕噜的声音后,便没了气息。
下一刻,暗室内进来两个穿着相同的黑衣人,沉默迅速地将尸体抬了出去。
民间传闻,堰国历代皇帝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暗卫。暗卫中的每一个人都誓死跟随皇帝,皇帝驾崩,暗卫集体拔剑自刎。
而谢季青的暗卫便是九默。
地上的杂乱被清理干净,谢季青走到阁楼上。
他打开雕花窗户,俯视街道上人头攒动。
他喃喃道:“修仙吗?那岂不是更好。”
手中捏着一块木头小人,上头刻的年轻女子笑颜如花,“阿慈,你很快就可以回来陪我了。”
/
扶枝二人顺着街道走到城门口处。
城墙一侧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小客栈,京城里来往的游商多,城门口的客栈又多又热闹。有穿深蓝布衣的男子正在卖西域运来的葡萄干,一口汉话讲得很是流利。
今早在之前的客栈闹了一番,自然是住不成了。
二人在城门口重新找了一处干净简单的客栈,收拾好行囊入住。
扶枝下楼后,在客栈门口的一个茶店停住脚步。
里头茶香四溢,扶枝瞧了一眼,迈步进去。
掌柜是一个中年妇女,乌发高高用一根木簪盘起。她正煮着茶,身前的桌子上放了两块铜板,接着听到一声:“掌柜的,来一壶红茶。”
掌柜抬起眼,只见面前女子眉清目秀,穿着浅灰粗麻裙,简单干净得很。
她笑呵呵地煮起手边的茶叶,乐呵道:“好嘞,姑娘先坐着等一会儿。”
扶枝坐在靠近掌柜的一处凳子上,顺手拿起湿布擦了擦桌面。
掌柜看了她好几眼,只觉她讨人喜欢,便道:“姑娘是从外地来探亲的吧。”
扶枝停下手里的动作:“是的,只不过昨日去旧处瞧了一眼,才知姑母已经搬走了。”
红茶已经煮好,掌柜将它倒进茶壶里,送到扶枝面前。
正巧现在店里人少,掌柜坐到她面前的位子上:“为啥搬走了,怎没通个信?”
扶枝倒茶,抬手间掩住眼底神色。
放下手中的茶杯,扶枝轻声道:“听周围的街坊说,月余前姑母的小儿子失踪了,悲伤之下,便搬离京城了。许是还未来得及通信,我便前来探望了。”
掌柜听此,唏嘘一声,眼中露出一抹悲戚。
扶枝见她神色,问道:“都说城里这些时日失踪的孩童女子多,怎的就是没有男子的?”
掌柜叹一口气,道:“倒是没有听过男子失踪的,突然死了的倒是有两个。”
扶枝的眼眸一亮,正欲接着问,却被门口孩童的声音打断。
“是不是城西的李老爹啊,上次在他门前看到好多官府的人。”
扶枝转头望去,见这孩童一身藏青色的棉袄,针脚缝得又紧又密,看着就厚实暖和。小脸红彤彤、胖乎乎的,像是苹果一般。
身前的掌柜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孩子面前,往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气道:“谁让你乱出去的?说了多少次,最近小孩子都被偷了,你还出去。”
说罢,提着孩子到后屋,喊道:“整日不当家,看着你孩子都看不住。”
孩子被打得直哭,手中的风车掉在地上,上头还沾着一些糖渍。
扶枝站起身,将风车拾起,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对掌柜道:“茶我喝完了,先走了。”
掌柜带着歉意道:“小孩子调皮,招待不周,下次有时间再来哈。”
扶枝轻轻点了头,便离开了。
日头当空,扶枝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城西的位置偏僻,往来的行人很少。
扶枝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一处宅子前,宅子已经很老旧了,上头的木头被风雨侵蚀得发黑。
上头的门楣上横挂着一条白布。
新年刚过,原本的红灯笼也被换成了白的。
大门微微敞开,透着门缝依稀可见正厅处黑色的棺椁。
“你是来干什么的?”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扶枝身后的不远处警惕第望着她。
扶枝侧身,见男子穿着粗麻孝服,眉眼间透着悲伤,便知他应是李老爹的亲人。
她抿了抿唇,温声道:“无意间路过,见这里门楣上裹了白布,看了两眼。”
中年男子皱眉看了她两眼,半晌才缓缓道:“不吉利的有什么可看的,抓紧离开吧。”
扶枝点头,道了一句“节哀”,便转身离开了。
中年男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她走远的背影,咕哝道:“真是一个怪人。”
收回目光,回了宅子关紧大门。
中年男子是李大哥的独生儿子,李肃。
李肃走过青石小路,来到正厅。
正中央摆放的黑色松木棺椁,馆盖上刻着福字纹。这是李肃向主人家要了三个月的份例,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他听人说,馆盖上刻了福字,死去的人下辈子就能福气满满,不用受苦。
轻手抚过上头的纹路,一双手因常年干活,上面有着厚厚的老茧。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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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死的那天,天才蒙蒙亮,他刚刚收拾好,准备上工。打开房门,便见到父亲直挺挺地倒在房门前。
他慌忙找来大夫给父亲看,却发现父亲早就没了气。
他跪在地上,苦苦拽着大夫的衣袖,大声地问道:“父亲没什么大病大灾,怎么就死了?”
大夫只是叹了一口气,道:“累死的。”便转身离开了。
李肃愣住了,在原地一直跪到天黑。
直到隔壁的婶子过来看一眼,慌忙地将他拉了起来。
用着家里仅剩的米面,给他做了一碗面条,道:“人死不能复生,赶紧给你老爹买个好棺材葬了吧。”
婶子说完便走了,屋内变得安静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面条,直到烛台上的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李老爹这一生,没什么大出息,唯一的能耐就是建了一个宅子给李肃娶媳妇。
思绪被头顶的一滴水拉回,李肃收回手。
抬头望了一眼屋顶,上头破了一个洞,外头又下雨了。
他熟练地拿起几个瓷盆,摆放到那几处漏雨的地方。随后,坐在门前的蒲团上。
周围安静的很,只有雨落声和瓷盆的哐当声。
李肃沉默地看着屋外的小水坑,偶尔的一滴雨打在他粗糙的皮肤上。
最后他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通红。
......
扶枝顺着来时的小巷走了回去,日头渐西,天上还下了雨,街边的商户都收拾好东西,忙着往家赶。
雨势越来越大,扶枝加快脚速往回赶。
刚到街口,扶枝抬眼便远远瞧见远处的黑色身影向她走来。
桑瑀来到她的身前,见扶枝满身雨水。
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尊怎么不等雨势小了,再往回走。”拿出一块手帕塞进扶枝手中。
扶枝认真擦了脸和脖颈,抬眼看去。
桑瑀撑着油纸伞,身穿一件黑色鹭鸶纹锦袍,乌发高高用玉冠束起,一双眼眸生得极好。
扶枝转移视线,道:“方才没注意。”
二人撑着伞往回走,雨势又大了起来,扶枝微微缩起双臂。
她看了一眼桑瑀,问道:“怎么会想起来等我的?”
桑瑀将伞往她的一侧挪了些:“雨势渐大,我见师尊还未回来,便撑着伞在外面等了。”
他踏进客栈,甩了甩油纸伞上的水,将它收了起来。
又对扶枝说道:“师尊,先到一旁的桌边坐下。”
说罢,便问店家点了一些餐饭,扶枝接过小二送来的热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
见桑瑀回来,扶枝向他说起今日的一切。
桑瑀听完,皱起眉头道:“师尊是觉得城里女子孩童失踪是和鬼气有关?”
“不止,城中近来还有一些男子突然身死家中,好似也和鬼气有关。”
说着,小二已将餐饭送了过来,“二位慢用。”
桑瑀将扶枝面前的筷子摆好,半晌,开口道:“师尊,周围有鬼气时,我能感受到的。”
扶枝神情自然,淡然道:“我知道。”
8. 第 8 章
桑瑀闻言,一双眼睛茫然看向扶枝,犹豫一下,僵硬开口:“很早便知道了吗?”
扶枝正视他的双眼,“自然。”
她知道桑瑀内心的担忧,自小便在偏见中长大的半妖,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时,总是会刻意掩饰自己的不堪。
婴鬼靠着鬼王的鬼气供养,对鬼气自然万分敏感。而桑瑀既有一半婴鬼的血脉,自然对鬼气有所感知。
桑瑀在听见扶枝的肯定时,下意识地回避她的视线。
他眸光微闪:“那师尊为何还会收我为徒?”
扶枝抬手在他的头顶摸了摸,微笑道:“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定需要原因的,只能说明我和阿瑀有缘分。”
桑瑀低下头,似乎并不相信扶枝的说法。
扶枝打断他的思绪,又道:“阿瑀这个能力说不定还能帮着师尊呢。”
桑瑀正有些疑惑,突然想到扶枝方才同他说的城西李老爹的事情,顿时便反应过来。
他亮起双眼,朝着扶枝笑了起来。
他现在虽然化作人形,但扶枝透过他的双眸仿佛看见一只开心的小狐狸。
扶枝偏过身体,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小二问道:“请问京城的宵禁是什么时候?”
小二放下手中的餐盘,思考一瞬,便回答道:“自戌时到寅时,客官若是有什么需要,下楼即可,咱们客栈每晚都是有人守夜的。”
扶枝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接着转头对桑瑀低声说道:“今夜便和我一起去城西看一眼吧。”
入夜,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扶枝换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头发也被高高地盘起,利落而有简单。
她探出头,见走廊上没人,便在桑瑀门前轻轻一敲。
身前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桑瑀探出头来。
紧接着楼下传来一声:“客官是有什么需要吗?”,说罢便传来上楼的声音。
扶枝一惊,抬手将桑瑀的头按了回去,随即自己飞快地躲进去,轻手关上房门。
刚上楼的小二,看着一排排紧闭的房门,挠了挠头:“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说着转身下了楼,嘴里还嘀咕:“不会是野猫爬上来了吧?”
扶枝送了一口气,转眼看向罪魁祸首。
这“罪魁祸首”正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扶枝走到他的身前,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开个门而已,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桑瑀摸了摸方才被扶枝拍过的地方,道:“听见师尊敲门的声音,有些激动了。”
扶枝闻言,透过一抹微亮,看见桑瑀也早已穿好夜行服,束好马尾。
二人跳出窗台,跃上房顶。
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悄然消失。
......
或许是冬日的原因,夜里各户人家睡得很深,没人听见屋顶传来的声音。
只差一条街道时,扶枝加快了脚速。
忽得,耳旁传来一阵“吱呀”的声音,扶枝心下一沉。
她听出来是拉弓的声音。
空气中渐渐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刺鼻浓郁。
扶枝蹙眉道:“有堕气。”
这是堕仙涯底的一种堕气,修仙者若是有外伤,堕气则会沿着外伤涌入经脉,修为尽失。
而堕气只存在堕仙涯底,断不可无故出现在此。
扶枝后退两步,她转头看向桑瑀。
桑瑀早已化出原型,血红的眸子警惕第望向周围。
“师尊,左侧的弓箭少。”
二人同时转身,从左侧跳下屋顶,拼命地朝着小巷跑去。
一道道弓箭瞬间从黑暗中射出,朝着二人的背影射去。
夜深人静。
屋内熟睡的人似乎被惊动,迷糊地睁开眼:“下雨了?”
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如小兽酣睡般安稳,便拉起被子仔细盖好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扶枝侧身躲过贴近脸庞的箭矢,随后一脚踢开巷子旁的竹篮,挡住了身后追来的身影。
空气充满焦灼,堕气越来越浓。
一闪而过的亮光扫过扶枝的脖颈,扶枝下意识地转头避过,扬起的发梢被快速地削落。
扶枝顿住一口气。
“啧,就差一点。”黑夜中传来一阵声音。
扶枝顺势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身影出现在小巷的尽头,整张脸被黑布围了起来,留出来的双眼漆黑而冷漠。
他的指尖玩弄着一只没有刀柄的小刀,刀锋薄而锐利。
扶枝停住脚步,手腕微转间,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出现在扶枝手中。
这是扶枝的本命剑,枝序。
扶枝抬眼直视,冷声道:“不知我是哪里得罪您了,如此想要置我于死地。”
黑衣人黑布下的嘴角轻轻勾起,轻声道:“想杀便杀了。”
随即,他挥了挥手,周围黑影如鬼魅般将小巷团团围住。
他冷眼瞧着。
一个普通修仙的女子,死在凡间根本无人在意,抽了她的经脉,剥了她的仙骨。给他想做的事情多一层助力,那是她的荣幸。
扶枝轻笑一声,环视了周围满满的黑影。
“阿瑀,我破开一道口子,你先离开。”扶枝低声道。
桑瑀猛地转头看向扶枝:“那师尊怎么办?”
扶枝微微一笑:“师尊能逃开,相信我。”
周围的黑影听此,发出一阵兴奋的声音,似乎在嘲笑扶枝的不自量力。
他们拿着刀剑,冲上来向扶枝砍去,身后传来:“不自量力。”
扶枝将灵力汇聚在剑身上,用力朝他们扫去。团团围住的黑影露出一个缺口。
桑瑀面色冰冷,道:“多我一个,解决他们更加轻松。”
扶枝弯唇道:“好。”话音刚落,扶枝猛地拍向桑瑀后背,将他从缺口处送了出去。
扬声道:“你在外面守着,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援兵。”
见桑瑀离开,见且人区追,扶枝松下一口气。
他们的目标只有扶枝一人。
她扫视一眼环境,周围住满了人,而且并不知道来杀她的又是什么人。
扶枝一手捏决,一手持剑利索挑起周围的黑影。
瞬间,黑影痛苦倒在地上蜷缩,还未发出声音,一缕鬼气便飞快地钻进他的喉咙里,吸收他的血肉。
扶枝扫了一眼那人的惨状,却无意间扫过那人黑衣下露出令牌的一角。
心下震惊的同时,她捏完诀。
周围瞬间炸开,扶枝弯腰拾起那衣角下的令牌。
弯腰的动作被黑衣人看在眼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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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将手中的小刀刺了出去。
扶枝虽侧身闪躲,这一次却被刀锋划过。
混在空气中的堕气,迫不及待地朝着扶枝的伤口处钻,扶枝忍不住发出细弱的痛呼。
她拾起令牌,用剑杀出一条路,飞身离开。
身后的黑衣人眼眸发红,猛地一脚踹向身旁的人:“蠢货!追啊!”
......
堕气入体,灵力衰竭。
扶枝飞到一半,浑身经脉像是被人用力扯开,她忍不住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头看去,一条路上都是她留下零散的血痕。
她拖着身体向前走,可浑身的力气在消失。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阿姊。
像黑夜里仿佛透出一阵光,她抬手遮了遮眼。
她有些迷茫,嘴中无意识道:“阿姊,我的肩膀好疼。”
失重感传来,扶枝觉得眼前的景象在旋转。
她不想倒下,鬼气还未调查清楚。
想象中倒地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被人扶了起来。
扶枝闭上了眼睛,迷糊间她听到了桑瑀的声音。
“师尊,你骗我。”
桑瑀在先一步离开后,始终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内停留,警惕地注意四周动静。
直到看见师尊的身影,他高兴地亮着眼眸,飞快地向师尊跑去。
可越靠近,他越能闻到一股血腥。
看见师尊惨白的脸颊和即将倒下的身体,桑瑀用力一跃,瞬间化作人形接住师尊。
身后是追来的黑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桑瑀见师尊没了意识,单手捏诀,隐藏气息,带着扶枝离开了。
/
桑瑀带着扶枝回到客栈。
宵禁还未解除,客栈中还是静悄悄的。
许是客栈没安排好守夜的时间,门口守夜的人正倚着柜子打盹。
桑瑀轻手将扶枝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接着来到楼下,对打盹的小二道:“现在可否备些水?”
小二正犯着困,听到有人说话,打了一个激灵,见面前的人不是老板,一口气呼了出来。
他道:“可以,客官等上半刻钟就好。”
小二说罢,便起身准备去后厨烧水。
桑瑀想到扶枝的伤口,想了又想,对小二道:“我同你一起去。”
后厨里,小二熟稔地抬起一口大锅,舀满水,点火烧水。
桑瑀站在一旁,指尖凝聚灵力,朝着木枝一弹,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小二穿着粗麻布衣蹲坐着,脸被火光熏得通红。他忍不住挪了挪身体,顺手擦了脸上的汗珠,嘀咕道:“怎么今天的火这么大?”
气氛有些安静,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桑瑀道:“客官,你是哪里人啊?”
桑瑀本没有说话的念头,只是随意道:“山里的。”
小二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客官,你可真幽默。”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不过一会儿,锅里的水咕咕冒泡。
小二挠了挠头:“今天的水烧得还真快。”他将水倒入铜壶内正要送去桑瑀屋内。
桑瑀伸手拦住,道:“我自己来,多谢。”
他接过铜壶,顺便向小二要了几块面巾,便上楼去了。
9. 第 9 章
夜里的寒风格外刺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银霜炭却烧得正暖。
方才巷子尽头的黑衣人已然摘下脸上的面罩,他正目光阴冷地扫过大殿上上每一个垂首的黑衣人。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个中了堕气的女人都抓不住?”
众人听此,皆屏住呼吸。
站在一侧的黑衣人首领谢默走上前,拱手道:“和她一起的狐狸又出现,在铭德楼前将她施法将她带走。请陛下治罪。”
谢季青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住,青筋暴起。
过了许久,他道:“有灵力可真不一般。”语气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谢默仍是低着头:“陛下,那女子拾走了谢七的令牌,肯定会回来的。”
谢季青握紧的手立刻松开,他睁开眼,冰冷道:“来了好,孤就怕她不来。”
随后,他撇了一眼身前的人:“没抓住那女人,不知道给我带些其他的小崽子回来吗?”
谢默点头:“是。”
/
桑瑀推开门进屋,将壶中的热水倒入瓷盆中,随即快步走到床榻前。
扶枝面色苍白地紧皱眉头,额头上的汗珠流入发间,湿发贴在后颈上。
肩头被桑瑀用一块白布系着,此刻却也被鲜血浸透。
桑瑀轻手解开白布,看向扶枝的伤口。
滴落的血液却流入床边上刻着的吉祥如意纹里。
他曾在妖界的百事晓那里听过堕气的厉害,落入堕仙涯的修仙者经脉尽毁,灵力全失。
他沉默地拿起一旁的剪刀,沿着伤口边缘的衣料剪掉。
桑瑀以前经常受伤,对上药包扎轻车熟路。没一会儿,瓷盆里的水已然变红。他垂眸倚靠在床边,原本漆黑的眼眸没了灵力的刻意掩饰,再次变成了红色。
“......怪我。”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天逐渐亮了。一声钟响,宵禁解除。街上的小摊也逐渐多了起来。
将要返程的游商免不了要带些东西回去给自己的妻女,大多买的是银簪、机关玩具之类的。其中千雪阁中的簪子做得最为精致,上头的花鸟栩栩如生。
桑瑀来到楼下,从小二处点了一些粥食。扶枝受了伤,醒来后最好喝些粥补充体力。
“福来客栈”门口,地理位置优越,往日就热闹得紧,今日不知为何更是挤满了人,恍惚间还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桑瑀只淡淡地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一个身穿棕色长衫,约莫四十岁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粉尘,抱怨道:“看热闹就看热闹,都挤在人家门口像什么话!”
一旁的小二见到来人是东家,双眼顿时亮了起来,麻溜地倒了一杯茶,迎他坐了下来。
他谄媚道:“孙东家,今日得空了?”
被称东家的男子自然接过他手中的茶,摆了摆手斥道:“这些人都堵在客栈门口了,你个蠢东西,不知道赶么?真是没个眼力见!”
小二为难地扯出一抹笑,“赶是赶了,走一波人又来一波人,我马上就去赶!”眼见孙东家又丑了他一眼,忙不迭地从房门旁拿起扫水的笤帚去赶人了。
孙东家啐了他一口,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来,余光瞥见一旁的桑瑀。
他扫了一遍桑瑀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虽是有点朴素,但是气质容貌不错。
孙东家假装咳嗽一声道:“这位郎君瞧着年轻,也是仪表堂堂,是打哪儿来啊,可否婚配?”
桑瑀最开始并未料到这人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才反应过来。为了省去麻烦,他冲着孙东家礼貌回道:“已经成家半年了,娘子前月已经验有身孕。”
孙东家震惊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细想也是,美男子毕竟到哪里都吃香嘞。略带遗憾道:“也不错,恭喜恭喜啊。”
方才在门外赶人的小二也放下笤帚,凑了过来对孙东家道:“都给我赶走了,看看门口都敞亮不少。”
孙东家听此,眉头也舒展开,却也好奇地问道:“隔壁出什么事了?我来的时候就听见一阵鬼喊狼嚎的?谁家哭丧了?”
小二擦擦手,又坐到孙东家身边,细细朝他讲来。
“隔壁冯大娘家的儿子失踪了,今早夫妻两里外都找了一个遍儿,都没看到人影。”
“叫来了官府,那群酒囊饭袋能查出来什么?”小二面露不屑,又道:“随便瞧了一眼就走了,冯大娘在门栏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才刚哭晕,被她没用的丈夫抱回屋里了。”
孙东家眯眼唏嘘一声,感慨一声:“这世道啊......”
桑瑀在一旁,听到“失踪”两字时,他便收了思绪,认真听了起来。
他淡声问道:“昨夜,这冯大娘就没听到一点动静吗?”
小二摆手摇头道:“谁知道嘞?冯大娘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啊。”
正巧,桑瑀点的粥食也做好,从后厨送了过来。
小二回到原处,拿起粥食就要给桑瑀送上楼去,却又被桑瑀拦下,桑瑀道:“不用麻烦,我自己拿上去便好。”
小二挠了挠头道:“忘记了,客官注意楼梯啊!”
桑瑀回到屋内,目光在红豆粥上停了半晌。倏然拿起桌边的匕首往自己的心口捅去,顿时脸色白了大半。血液沿着刀锋滴入粥里,很快在碗中混开。
旁边的屋里。
许是外头太吵的缘故,扶枝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蹙眉睁开眼睛,过了半晌视线才逐渐重合,清明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素色纱罗帷幔,脑海中回忆起昏迷前的场景和那句“师尊,你骗我。”
扶枝揉着额头,刚要撑起身体。
便听到桑瑀的声音,他道:“师尊,你醒了!”
桑瑀快步走了进来,顺手将枕头放在扶枝身后:“伤口还没愈合,注意着点。”
扶枝自知理亏,毕竟是她给桑瑀踹出去的,还自信地保证自己肯定没事。所以只是扯了扯嘴角,笑意很轻:“知道了。”
桑瑀将手边的粥食递了过去,看了一眼扶枝肩头处迟迟未愈合的伤口,问:“师尊,伤口还疼么?要不要先喝些粥?”
他想,师尊的经脉受损修为消散,他就用自己的心头血给师尊喝上七日,帮助师尊重塑经脉,陪着她重新修炼。若是不够,他便将一身修为全送给师尊。
黎狐一族的心头血能重塑经脉、炼丹制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黎狐一族的剜心之痛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扶枝随意瞧了一眼肩上的伤势,不甚在意。
她道:“我与修仙者不同,神生于万物。修复了经脉,只要万物仍在,自然灵力也就回来了。”
桑瑀的面色缓和了些,只要恢复经脉,师尊万年修为就不会消失,她依旧会是得万人敬仰的令芒真神。
桑瑀将床边小几上的粥食递了过去。
扶枝看着碗中缓缓冒起的热气,熬了许久的大米和红豆稀软适宜,香气飘入鼻子,让她食欲大增。
她弯唇接过,舀了半勺放进嘴里。
口感比扶枝预想的还要细腻,可忽然一种奇怪的味道在嘴中散开,像是血腥味。扶枝满足的神情顿时僵住,转头疑惑地看向桑瑀。
桑瑀偏头问道:“不好喝吗?”
扶枝蹙眉,拿起手边的帕子就吐了出来,道:“这是你煮的?”
“不是,我让厨房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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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了心头血在里面,只要师尊喝上七日,经脉就能恢复了。”
扶枝瞳孔一缩,倏然看向桑瑀的胸口处。她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生取黎狐心口血,可塑经脉、疗百病、助炼丹,功效甚多。唯黎狐不可身陨途中,反之,其血无用。
桑瑀见扶枝神色,正欲解释道:“师尊......”这血不脏的。
扶枝心底闪过一丝不明情绪,打断他的话,气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生取心头血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没有知觉吗?你······”
见桑瑀低垂眉眼,扶枝按下要说的话,缓了片刻,才温声道:“罢了,你不用取心头血给我的。我既然是神仙,修复经脉的速度自然远超旁人,三两月便可恢复。无需你去伤害自己。”
桑瑀顿住,他原本以为师尊是嫌弃他血脏的,没想到师尊是在心疼他。可转念一想,七日的恢复速度总归比两三个月快,他正欲说,可扶枝已经下了床。
她放下碗走到窗边,呼出一口气,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外头吵闹得很,茶店旁又被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使劲地探头往里面瞧。一个中年妇人从里头挤出来,抹了一把眼泪,对着周围小姊妹说道:“冯大娘真是命苦哦,又在屋里哭......”
官府的人见到这场景,硬生生地挤开一条路,对着茶店喝道:“再哭丧,就给老子滚去牢里好好冷静!”又怒目转头指着其他人,“再挤这条路,也关进大牢!”
众人被气势镇住,纷纷散开,却有人也忍不住啐了一口:“正事不干,耍什么官威。”
扶枝收回目光,转了一个话题问道:“旁边的茶店怎么了?”
桑瑀重新倒了一碗粥放凉,回道:“昨夜茶店掌柜的孩子失踪了,但具体何时失踪的不知道。茶店掌柜只是平民,官府不在意,他们也只能这样······”哭了。
平民的命在权贵眼中本就不值一提,草芥而已。这些只会拿着月例去青楼赌场的官府大人更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张贴告示,只为了寻找一个平民小孩。
“什么?”扶枝目光微动,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恍惚间,昨日那孩童玩风车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荡,风车上的糖渍,嘴角的笑容,清脆的童音......
只是过了一天而已。
扶枝又问:“那掌柜情况怎么样了?”
桑瑀轻声道:“听楼下小二说,冯大娘哭了晕,醒了又接着哭。”
扶枝靠在窗前,耳边隐约传来了冯大娘的哭泣声。
她沉默半晌,放下手中的碗。无意间扫过腰间,“哐当”打破了沉寂。
二人同时垂下眼眸,一块铜制的令牌映入眼帘,上面刻的是一个“默”字。
扶枝拾起令牌,眼神逐渐清明。
她道:“回屋换身衣裳,我们下楼去暗泊司。”
/
官府方才来过,此时外头的人也散了不少,“福来客栈”的门口更是宽敞许多。
暗泊司就是京城里的黑市。
在京城里,去暗泊司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游商逃犯,买的无非是些盐铁违禁品;另一种便是权贵豪强,想要的、想查的东西更是危险至极,而桑瑀扶枝想查的令牌自然也并非简单之物。
扶枝换了一身鸢尾云纹裙,脖颈间围着一圈兔毛。眉如远山含黛,像是青山雨后蜿蜒的浅溪。可秋水般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疏离,让人望而却步。
而身后的男子也不逊色,一身珊瑚色大氅,丰姿卓绝。
二人的穿着不似来时的粗布麻衣,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她将手中的令牌递给桑瑀,“先去暗泊司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冯大娘此刻正伤心,也问不出来什么。”
10. 第 10 章
这几日都是阴天,到了傍晚,天色越发昏暗。
马车上挂着的銮铃被风吹得直响,扶枝与桑瑀斜对而坐。
暗泊司位于城外的一处山边上,道路更是崎岖难行。许是车夫御车娴熟,路上平稳得很,车身也不曾颠簸。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夫转头笑道:“二位,前头就是暗泊司的大门了,从此处下车,直走就到了。”
桑瑀点头到了一声谢,便跟着扶枝下了车。
扶枝抬眼望去,“暗泊司”二字被刻在山头,历经岁月,纹路有些模糊不清了。层层木楼依山而建,楼两旁也是长满松竹、青苔,更是透着一抹神秘诡谲。
可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却也让暗泊司平添一份热闹。
扶枝正欲向前走去,冷不防地被人撞了一下,将她整个身子撞得偏了过去。撞人的小孩儿只是瞥了一眼,便打算直接跑开。
桑瑀一把拉住这小孩儿,开口道:“撞了人,不知道要道歉吗?”
小孩儿抓住后,“啧”了一声,仍是吊儿郎地底站在扶枝面前,狡辩道:“这不是没跌倒嘛。”
桑瑀只是冷笑一声,按住他的肩头,迅速伸进他的衣襟内侧拿出一个荷包。月白色的软绸缎缝制的荷包,正面绣着三两朵兰花,精致得紧,这正是扶枝的荷包。
他弯腰将荷包放在这孩子面前晃了晃,道:“这是什么?”
小孩儿的眼中露出几分心虚,却依旧昂着头,嘴硬道:“这是我捡到的,捡到的就是我的!”
桑瑀不欲与他争辩,在他后脑上轻轻一拍,道:“现在就给你送官府去,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孩儿此时才露出几分害怕,可人被桑瑀捏着后脖颈,怎么也跑不了。
扶枝见他被吓唬得差不多了,开口道:“不送你去官府也可以......”
那小孩听此,眼神也亮了起来,忙道:“我道歉,对不住啊,漂亮姐姐,我不该偷你的荷包,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
扶枝弯了弯嘴角,道:“我二人对暗泊司不熟悉,今日来此,想了解一样物件的出处,不知小郎君能否待一段路。”又从荷包中拿出一块银子,放在小孩儿手中:“当然,也不会委屈你的。”
桑瑀顺手放开小孩儿,小孩儿狐疑地看了一眼扶枝,道:“能有这么好心?”
扶枝朝他点了点头:“没骗你。”语气像是冬夜里炭火旁的暖意,温柔而认真。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子的分量,道:“成交,说好了我给你们带路,恩怨了结,这钱归我。”
“嗯。”
“行,你们叫我三虎吧。论我对这儿的了解程度,我说第一,绝对没人敢说第二。”他骄傲地拽了拽身上的冬衣。
三虎穿着一身深灰色圆领棉衣,虽然有些旧,但看起来厚实得紧。脖子上环着羊皮围脖,皮毛也有些打结。能在这种地方,吃饱穿暖断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三虎如此老练的模样,也是有些能力在的。
三虎带着扶枝二人向前走,转头问道:“你们要查什么东西?我多少要知道一些,也好带路。”
扶枝温声道:“一个令牌,估计和朝廷、皇宫有关的,给你看也不是不行。”
一听“皇宫”二字,三虎猛地转回头,道:“我只负责带路的,其他和我无关,也不用给我看。”精明得很。
暗泊司的木楼依山而建,这里的人为了出行方便,沿着山腰凿出一层层阶梯,方便了自己,也成就了如今的暗泊司。
三人经过一处歪脖子树时,树上爬了四五个看起来与三虎年龄相仿的小孩,只不过他们的脸上没有三虎那般的老脸成熟,反倒多了几分童真。
他们见到三虎走过时,摇着手中的狗尾巴草,齐声大喊道:“三虎三虎,没娘挂念。花猫脸蛋,泥点子沾。偷鸡摸狗,丢人现眼......”
三虎只当没听到,直直向前走。
桑瑀听此,走到三虎面前,开口道:“都这么说你了,不还击,他们只会越来越过分的。”
三虎抬头瞥了他一眼:“切,我才不和他们计较呢,大丈夫才不会干这么幼稚的事情呢。”他望向不远处的树影,仿佛对方才他们说的话不甚在意。可眼底却掠过一丝落寞。
桑瑀拍了拍他的头,假装随意道:“对,大丈夫不与人计较,却会去偷人财物。”
话音刚落,扶枝便笑出了声。
三虎顿时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啊!”又冲扶枝尴尬道:“别笑了。”
桑瑀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碎石,道:“今日遇到我,便帮你出一次气。”
指尖的小碎石一丢,准确地打向其中一个小孩子手中的油饼,油饼被打掉在地,沾满了尘土。下一刻,便传来小孩子的嚎哭声。桑瑀道:“就属他喊得声音最大。”
三虎震惊得张起嘴巴,大得能放下一只鸡蛋。
扶枝见他们的举动,笑弯了腰,道:“阿瑀,你怎么比三虎还幼稚。”
桑瑀走到扶枝身旁:“师尊,遇到这种事情,只有还击,他们才不敢再随意挑衅欺压你。”
半晌,三虎才开口问桑瑀:“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块石子弹这么远。”
桑瑀只道是:“手劲大。”
三虎一改成熟模样,缠着桑瑀问:“你是不是修仙的?”
“修仙是不是能够活很久?是不是能够斩妖除魔?方才听你喊漂亮姐姐为师尊?都是她教的吗?”
见桑瑀没再回应他,三虎又转头去找扶枝:“漂亮姐姐,能不能收我为徒,教我仙术呀?我一定好好学,改掉恶习,惩奸除恶。”
扶枝低头笑道:“真想学?”
三虎刚想点头,就被桑瑀打断,桑瑀道:“这可不成,师尊只有我这一个徒弟,你看着也没什么天赋,没必要去学。”
三虎又怒:“你别胡说!”
桑瑀道:“没胡说,而且别一口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恶心死了。”
三虎大喊:“喂!我就叫!”
扶枝无奈道:“我叫扶枝,他叫桑瑀。”
“好,扶枝姐姐。”
......
在不断打趣间,三虎带着扶枝二人来到一处木楼前。
这座木楼与其他有些不同,有三层楼高。通身是由楠木构成,靠近时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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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着怪异的纹路。
三虎指了指道:“这里是暗泊司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一般人可找不到这里。”
扶枝推门而入,木门上连接的铜制铃铛哗哗作响。
“来人啦!来人啦!”怪异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只见一只木头小鸟固定在横梁上,鸟眼是空洞的,声音是嘶哑的。
下一刻,屋内变得昏暗,正前方出现一张宽大的木桌和三把椅子。
一道像是乌鸦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客官,请坐。”
扶枝和桑瑀有些警惕地望向周围,迟迟未落座。
三虎忍不住道:“我从未进来过,不知道里头怎么如此瘆人的。”
话音刚落,四周又传来:“想来三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吧,这是我砚通阁的规矩。”
“买卖双方,互不见面。放心,我对你们的长相毫无兴趣,这一规矩只是为我省些麻烦罢了。”
“若是还不相信,自行离开便可。”
扶枝目前修为尚未恢复,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环视了四周,才与桑瑀二人上前推开椅子坐下。
椅脚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刺啦声,激得三虎浑身一颤。
三虎见他二人坐下,也快步走了过去坐下。
待三人坐下,那道声音又传来:“不知客官想知道什么消息或者想买什么东西?”
扶枝从怀中拿出令牌将它放在桌面上,随后开口道:“不知楼主可知道这个令牌的来历?”
一阵风刮过,面前的令牌瞬间消失在三人眼前。
扶枝桑瑀二人面色平静,这只是法术中较为简单的一种:移物术。而三虎便没那么镇定,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神奇。”
过了半晌,“这东西可不多见,更不好得。想知道它的出处,价钱也高。”
扶枝开口:“价钱自是好商量的。”
那道声音一转,它道:“不过你的声音倒是和我的一位故友声音很像,倒是可以给你便宜点。”若是忽略这奇怪的声音,倒是能让气氛轻快点,可这昏暗的环境着实轻松不下来。
“多谢了。”扶枝淡声道。
“这是当今堰国皇帝谢季青的暗卫九默所专用的令牌,用的是赤铜制作,数量也不多,也只有暗卫中等级较高的人才有。”
得到令牌的来历,扶枝问道:“价钱多少?”
“说了给你便宜点,一百两银子。”
三虎立刻跳了起来:“一百两还叫便宜?怎么不去抢啊!”
扶枝按住三虎的手臂,道:“好。”
桑瑀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块白玉的价钱也是足够一百两了。”
又是一阵风,带走了白玉,将令牌送回了原来的位置。
“慢走。”大门随即敞开。
扶枝拿起令牌,便要离开。
三虎在身后,气呼呼地道:“一百两啊!够我活一辈子了,扶枝姐姐,这也太亏了吧!”
说罢,一阵强烈的风刮过三虎的脸庞,给木门重重关上。
吓得三虎立刻蹲了下来。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怀疑道:“你叫扶枝?”
11. 第 11 章
扶枝偏过身,眼中虽带着不解,淡声道:“你认识我?”
四角的青瓷卧羊形烛台倏然被点亮,屋内的陈设顿时清晰起来。正前方是他们方才坐过的桌椅,此时才看清是罕见的紫檀雕花方桌。而两旁放置了木制屏风,大理石屏芯恍若山川云雾,雅趣十足。
下一刻,一男子便从左侧的屏风后快步走出来,只见这男子丰仪玉面,身形颀长,身着白青色宽衫,一头乌发顺着肩背随意散落。
他见到扶枝的瞬间,脚步下意识停住。随后反应过来时,眼尾带笑地向扶枝大步走来。
他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开口道:“果真是你!倒是许久未见了,扶枝。”
扶枝也从怔愣中回过神,“容回舟?”
“不是我,还能是谁?”容回舟转身拉开椅子,“先坐吧。”
三虎见二人相识,顿时咧开嘴角:“这好啊,既然认识,就别要那一百两了,多见外啊。”上前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桑瑀对扶枝的过去知之甚少,如今遇见师尊曾经的朋友,自然也为扶枝高兴,便也在三虎旁边坐下。
容回舟衣袖一挥,桌面上出现茶盘:“喝茶吗?”
扶枝本只想查清令牌的出处,还能遇到故人,心中若说没有波澜也是不可能的,她刚坐下,便问道:“容回舟,你怎会在这里?”
容回舟神色自然道:“自然是此处风景好。”
扶枝抬手按了按眉心,慢声道:“罢了,不想说就不说。”
容回舟这人从前在仙门时便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看着好相处好说话,但若是他真不想说,任凭你是什么法子,他一个字也不透露,还笑吟吟地看着你,白惹一肚子气,那时不少小姑娘就是被这般气走的。
扶枝没再接着追问下去。
“数年不见,你倒成老古板了,没有以前那般可爱。”容回舟感慨道,转而又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拿了这么一块令牌来。”
扶枝顿了顿,便将近日的事情尽数讲了出来。
容回舟听罢,紧皱起眉头:“鬼气、堕气、还有这么一块令牌,怎么看都脱不了关系。怪不得你来时,我并未感受到你身上的修为,原来是中了堕气。”
“对,我总觉得这一切和堰国皇帝谢季青脱不了干系。”扶枝正色道。
话音刚落,容回舟只是轻叹一声,道:“既然这么想,那便查下去,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一定尽己所能助你。”
扶枝恍惚一瞬,仿佛回到曾经在仙山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时的她,整日和一些朋友调皮打闹。记得有一次和别人因一件小事约架,不敢去找阿姊撑腰,便找了容回舟,偷了角仙私藏很久的灵丹来收买他,谁料他拿了灵丹,最后居然和她说:“你先去打吧,实在打不过的话再跑来找我,我一定尽己所能保护你。”
可是后来,她头花都被人扯掉了,最后也没找到容回舟。
如今回想起来,扶枝心里还是有气,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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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就没见你靠谱过。”
容回舟见扶枝总算有些情绪,也松了一口气。随后挑眉道:“我怎么不靠谱,如今这世上谁修为还能有我高?”
对面三人同时面露鄙夷。
桑瑀忍不住开口道:“自卖自夸。”却同时说出三个人的心声。
“啧,你怎么说话呢,还没问你和扶枝什么关系呢。”容回舟抱胸打量了一眼桑瑀。
桑瑀昂了昂头,语气带着自豪道:“扶枝是我的师尊。”
三虎也跟着道:“扶枝姐姐也是我的师尊!”
容回舟震惊地将目光转向扶枝,“不错啊!还收了两个徒弟。过几日,我也收两个徒弟来玩玩。”
扶枝拿起面前的空茶盏向他扔起,气道:“你真是够了!”
容回舟又是笑吟吟地抓出她丢来的茶盏,莫名让人一肚子气,若不是扶枝如今没了修为,定是要与他打上一架。
桑瑀坐在一旁,见着扶枝自然袒露情绪。
师尊在他面前总是温柔端庄,如今是第一次见她自然袒露自己的喜乐。
正想着,屋外的晨光透着门缝射了进来,四角的青瓷烛台上的蜡烛也快燃尽,烛光缩得颤颤巍巍,蜡油积在底座上,像是琥珀色的泪珠。
三虎抬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怎么天都亮了,一夜没睡啊。”
扶枝温声道:“你困了?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三虎已经趴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12. 第 12 章
容回舟晃了晃他:“回自己家睡去。”
三虎呢喃:“不要,我困着呢。”
容回舟皱眉,随即抬眼望向扶枝:“这不是你徒弟吗?给我把他抗走。”
扶枝冲他浅浅一笑:“我只有一个徒弟,而且不是你说,我要是有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你的吗?那便让三虎在你这儿先睡着。”
桑瑀一顿,紧接着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欣喜。
容回舟无奈,不耐烦地向扶枝挥了挥手:“行行行!你赶紧走。”看到三虎流下的唾液,顿时头晕眼花。
“多谢。”扶枝仍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却无端让容回舟感到心塞。
/
扶枝桑瑀二人在暗泊司的山门前,寻了一辆马车,按着来时的路线回去。
扶枝撩开帘子,目光落在逐渐远去的暗泊司山门前。
容回舟并不是一个寻求安稳的人。看那木屋上的历尽风霜的痕迹,他定是在那里住了许久。扶枝与他自幼相识,他自小便喜欢游历山川、看遍江河大海,心气最是高傲,怎会像如今这般浑身透露着颓唐。
扶枝正想着,被一道声音拉回思绪。
“师尊,客栈到了。”
扶枝看着周围熟悉的福来客栈,缓缓回过神,开口道:“好。”
见扶枝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师尊在想暗泊司的那个容回舟,可他对师尊的过去一无所知,只能轻声提醒道:“师父,小心。”
扶枝看了一眼桑瑀的神情,安慰道:“知道了,阿瑀。”
她刚抬脚准备走进客栈,忽然想起一旁的茶店。
扶枝拉住一个眼熟的妇人,温声问道:“隔壁茶店的冯大娘今天怎么样了?”
妇人本是这条街尾卖猪肉的李二娘,她与冯大娘本就是闺中好友,各自成家后,关系反倒更甚从前。昨日她便一直陪着冯大娘,今日也是早早地赶了过来,生怕冯大娘想不开,顺便给她做些吃食。扶枝倒也是巧,问到一个最了解冯大娘如今状况的人。
李二娘抬眼打量一眼扶枝,开口道:“你认识冯大娘?”
扶枝眉头微蹙,好似带着担忧:“我在这里客栈住了些时日,和冯大娘有些交情,也是多亏了她,让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到一些安心。”
李二娘见她神情、语气不似作假,也是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命苦啊!不过今早我看她比昨日好了一些,至少不像昨天那般哭天嚎地。”
她见扶枝低垂着头,还是很担忧的模样,犹豫着又开口道:“要不,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她。”
扶枝道:“可以吗?”
“当然,多一个人陪,说不定走出来也快。”李二娘呢喃道。
听罢,扶枝转身,对桑瑀低声说道:“你先回去,我看看能不能问到些什么。”
桑瑀担心道:“师尊,你如今没了修为,我跟着你,还能有些用处的。”
扶枝弯了弯嘴角,拍拍桑瑀的肩:“放心,去的人多,冯大娘反倒不自在。况且距离也不远,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的。”
他见师尊已决定,只好道:“嗯,我回去修炼,师尊有事记得叫我。”
“好。”
李二娘见扶枝终于将话说完,便领着扶枝向冯大娘家去。
她转头好奇地问道:“姑娘,你姓名叫什么?”
“扶枝。”
李二娘又问道:“那扶枝姑娘,方才那人是你丈夫还是自家亲人呀?”
扶枝道:“自家弟弟。”
李二娘瞬间面露欣慰,开口道:“姐弟之间关系真好,我也有两个孩子·········”
说着,她推开茶店大门。
只过了两日,扶枝却觉得茶店几乎大变了模样。屋内的桌椅被随意摆放,桌面上淌着茶水和干掉的茶渍。扶枝抬眼,蓦然见到木柜上的风车,风车上的糖渍依旧,可是却没了那个满脸笑容的孩子。
扶枝走上前,轻手拿起那个风车,风车随风而动,更像要随风散去。
李二娘走上前,看了一眼风车:“这还是今年除夕时,冯大娘刚买不久的,如今倒发生这种事情。”
除夕吗?扶枝记得也是除夕那日,她捡到了桑瑀。
李二娘推开茶店的后门,对扶枝道:“走吧,冯大娘就在后屋里。”
扶枝放下手中的风车,跟上李二娘的脚步。
看见后屋内的景象,扶枝倏地怔愣在原地。记忆中那个冯大娘是一个利落的妇人,一头油亮乌发高高盘起,衣服穿得也很整洁。
而面前床上的褥子一半拖在地上,妇人正蜷缩在床脚,头发散乱地披着,不过两日,便生出了满头白发。
李二娘抹了一把眼泪,蹲到冯大娘旁边,哽咽道:“姐姐,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身体吃不消的。”
听到声音,冯大娘恍惚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只是道:“是阿妹啊。”
她目光无焦点地望向黑暗,干裂的嘴唇张合道:“我不想活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借着昏暗的日光,扶枝看清了冯大娘的脸庞,眼眶深深凹陷进去,许是哭得久,满眼通红。扶枝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逃离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让冯大娘再次回忆那日的令她痛苦场景。
可是她不能走,多拖一日,就会多一个孩子消失,多一个人悲伤。
李二娘强撑出笑容:“怎么能不活啊,人这一辈子又不止一种活法。”她余光看见扶枝,又道:“看,还有人来看你呢。”
冯大娘望向面前的年轻女子,回想起是来过她店里喝茶,低声道:“是你啊,真是对不住,今天茶店不开门。”
扶枝道:“我来看看大娘,不来喝茶。”
说罢,扶枝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冯大娘身前的小木桌上,道:“这是八宝眼药,抹在眼角可以缓解疼痛,要不眼睛吃不消的。”
“多谢啊”李二娘道。
“你看,还有不少人关心你呢。”李二娘砖头就对冯大娘道说。
扶枝犹豫着,最后走到冯大娘面前蹲下,温声开口道:“大娘,孩子丢了,不代表就夭折了。你看看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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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当日的场景,我可以试着帮你找找。”
冯大娘听罢,一把抓住扶枝的手,颤抖地问道:“真的吗?还能找回来吗?”语气甚至带着乞求。
扶枝低垂下眼眸,她不敢直视冯大娘带着希望的双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冯大娘的孩子已经夭折了。她极轻地说道:“能找到的。”
“好好好······我想想······”冯大娘捂着嘴笑出声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同滑落。
扶枝沉默着拿起帕子轻手擦去她的眼泪。
冯大娘哽咽着开口:“那日······那日戌时一刻左右,我给辰儿盖了被子,便回到主屋去了。夜里我下床起夜,我看了一眼辰儿,那时······他还睡着,我没多想,我就回去了,早上起来时,就发现辰儿不在了,被窝都是凉的············”
“夜里何时起夜的?”扶枝微蹙眉头。
“三更天左右,往日都是这个时候。”冯大娘努力回想着。
扶枝敛起神情,时间对了。前日这个时辰,那些黑衣人正在围剿她。
或许当日他们的目标是她,只不过没有抓住她,所以换了一个目标吗?冯大娘的儿子变成了无辜受牵连的人。
扶枝沉默一瞬,又问:“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话音刚落,冯大娘猛地抬手扇向自己,便哭喊道:“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睡得那么死,我怎么那么能睡啊······”
她使得力道大,很快双颊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李二娘紧紧抓住冯大娘的手,也哭喊道:“这又是何必呢,姐姐啊。”
屋内只有二人呜咽的声音,烛台上的烛光被一阵微风吹灭,升起缕缕青烟。
屋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脊背微弯的男人走了进来,眼神有些灰暗,他低着头颅道:“我听见了小辰的声音······我听见了。”
他是冯大娘的丈夫,小辰的父亲。如今的状态与冯大娘比之也相去无几。
男人抬起头,通红着眼睛对扶枝道:“我真的听见了,当时天蒙蒙亮,应该是卯时前后,我听见了小辰好像说话了,我以为他只是说了梦话,我真的没想到。”
都对了,孩童失踪案与鬼气有关,那群黑衣人便是利用鬼气带走孩童,甚至企图想用堕气至她于死地。
而那群黑衣人便是堰国皇帝谢季青的暗卫,九默。
扶枝弄清一切,只要设法接近谢季青即可。
她面带感谢地看向冯大娘与她的丈夫,同时带着一丝愧疚,她握住冯大娘的手,温声道:“大娘,可不要再哭了。若是小辰回来了,看见您哭成这样,内心也定是不舒坦的。”
冯大娘一愣,掀起衣角擦去眼泪,一个劲地说:“对对对对······”
扶枝向李二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一步。
走到外面,扶枝忍不住眯了眯眼,屋内太过昏暗,而外头日光正盛,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扶枝呢喃道:“放心,我会为你们找回公道的。”
13. 第 13 章
初春来临,街边树上的冰凌逐渐消融。
巡检司兵穿着统一的玄色短打,腰间的大刀泛着银光。领头的人走到公示栏下,中气十足地说道:“现有逃犯,违背律法。今悬榜缉拿。若能提供线索,核实无误,赏银十两。”他抬手将悬赏令张贴榜上的正中间。
悬赏令上的女子生得标致,眉眼间清冷恬静,画的正是扶枝。
有人皱眉道:“这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犯了官法的人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一个巡检司兵正色道:“我们只负责张贴告示,其他的不归我们管。况且,长得漂亮又黑心的女人多了去了,别被外表给骗了。”
“哦,原来小郎君是被人骗过呀。不过这女子长得倒是有些眼熟,好像是见过。”这人又说道。
“少胡扯。”
“没有。”
扶枝看见悬赏令的瞬间,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低头沿着街角往福来客栈去,和桑瑀一起在他们之前离开。
她冷着脸,加快脚步。
谢季青如此光明正大地捉拿她,他是料定扶枝修为尽失,暂时离开不了京城,还是他从不怕天下人知道他做出的事情。
福来客栈中,桌案上的香炉吐出淡淡檀香。桑瑀正在软榻上打坐修行,双目闭阖。清瘦的指节翻转结印,一缕灵力环绕指尖。房门蓦地被打开,他指尖的灵力瞬间消散,目光凌冽看向门外。见到来人是扶枝,桑瑀的眉头舒展开来。
扶枝吐出一口气,道:“收拾好东西,从窗户离开。”
桑瑀没有犹豫,立刻将必要的东西塞进储物袋中。又见扶枝神色冰冷,忍不住开口道:“师尊,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道:“巡检司兵张贴了悬赏令,如今正在挨家挨户地查问。早些离开,免去很多麻烦。”
“好。”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只听得巡检司兵问道:“可曾见过这个女子?”
小二见这人正是楼中的客官,可为了省事正欲摇头。又听到巡检司兵目光犀利地开口道:“想好了再回答,包庇者,同罪论处。”
他一个激灵,忙不迭说道:“她像是楼上的客官,在这里住有好几日了。”
“领我们上去。”巡检司兵厉声道。
“好好好······”小二弓下腰为他们指路。
只见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扶枝正欲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桑瑀立刻按住扶枝的肩头,说道:“师尊,我带你出去。”
扶枝看向门缝处的玄色衣角,她道:“好。”
下一刻,桑瑀扶住扶枝的腰,腰肢柔软,他一下便晃了神,不过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从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面上。
后巷里人少,并没有人注意到扶枝桑瑀二人。
楼上的巡检司兵打开房门,见房内空无一人,转头便质问小二:“你不是说,她住在这里吗?”
小二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也没说她现在就在屋里啊。”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踹开,疼得他在地上嗷嗷叫。见他们走远,小二捂着腰窝,委屈道:“这又不能怪我啊。”
扶枝桑瑀二人避着人流,向蕃坊去。这是是外来游商的聚集地,人流密集,官兵来了也不好挨个查。
桑瑀环视一圈,又结合已知的线索,他立刻反应过来,开口问道:“师尊,发布通缉令是那晚的黑衣人吗?”
“对,无论是孩童失踪、还是鬼气,一切的主使都是如今堰国皇帝谢季青。”扶枝道。
桑瑀皱起眉头道:“他弄这一出,总不是为了主动暴露身份吓唬师尊的。难不成是激师尊主动现身?”
扶枝未作声,却也认同桑瑀的说法。
二人向前走着,忽得,扶枝被人猛撞一下,整个人几乎被撞得偏了过去,幸亏桑瑀眼快抓住扶枝。
撞扶枝的是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人,他忙道歉道:“没事吧,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他望向扶枝,紧接着蹙起眉头,只觉得她和公示栏上悬赏令中的女子很是相似。
扶枝拍了拍桑瑀的手,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无事。”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见扶枝走远后,自顾自地说道:“这人应该不是悬赏令上的人吧,也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
那人方才怀疑的眼神,已让扶枝二人心生警惕,若是再以这副面孔行走,迟早要被人认出来。
桑瑀开口问道:“师尊,不如使用幻容术。”
“幻容术消耗灵力甚多,不可长久维持,不是一个可行之术。”扶枝淡声道,她看向桑瑀,安慰道:“无事,总会有办法的。”
桑瑀见扶枝正要离开,急道:“师尊,黎狐生来便会幻术,无需灵力加持。”
生怕扶枝不相信,桑瑀转眼间便换了一副容貌。
扶枝见此,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她环顾一圈,见周围人没什么反应时,立刻开口道:“当着这么多人就易容,若是被发现了,我可救不了你。”
在人间,若是遇见修仙者,众人最多有些惊讶,毕竟皇族权贵不乏有人将子女送去仙山修行。而妖族出现,定是要被当做不详物撵出城去。要是在遇到天灾,妖族只会被绑在木柱上活活烧死,而世人对半妖偏见最大,不伦不类的血液最是肮脏浑浊。
桑瑀知道师尊的关心,弯起嘴角道:“黎狐一族的幻术可于万千人眼前幻形,而万千人无法察觉。师父放心好了。”
说罢,他咬破指尖,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他抬手将指腹按在扶枝的额头上,嘴中呢喃一句法诀。
一阵微风刮过,裹着冬日蜡梅的淡香,吹起扶枝的发梢。抬眼间,扶枝的容貌与穿着早已换了一个模样。扶枝找到一家卖胭脂的铺面,就着店中的铜镜看清自己的容貌。
容貌与曾经倒是有三分相似,只是如今的眼尾略微上挑,鼻子倒是更加挺翘,颇有西域风情。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阿瑀的眼光倒是不错,知道给为师换一副漂亮的模样。”
说着,扶枝低头看向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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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浅黄色的夹袄,上面绣着并蒂花,精致漂亮。
“自然,师尊配得上最好的。”桑瑀骄傲地扬起下巴,高高的马尾随风晃荡。
扶枝见他笑得开心,手痒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与她想象中一样好揉。她向前走去:“走吧。”
却没注意到桑瑀泛红的耳朵。
桑瑀回过神,见师尊已经离开,立即道:“来了来了。”
扶枝走在街道上,倒是没有人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扶枝侧身问道:“黎狐生来便可以将幻术使用得这般好吗?”
“不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叫这叫幻术,只是自己会突然换脸,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便可以自行控制了。”桑瑀回道。恍惚间,脑海中突然涌起一段陌生的回忆。
还是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前,乌压压的一片,对他拳打脚踢,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他感知自己的情绪,愤怒、痛苦、绝望······
一个孩子突然开口道:“这是谁啊,我们教训的不是那个小乞丐吗?”
另一个又说道:“管他呢,都是乞丐,打死也没事。”
······
后来天上下了雨,桑瑀躺在地上,血水混进雨水中。他用力裹紧身上的衣服,即使它破得几乎盖不住。来往的路人见到这般模样,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离开。对他们来说,日日见、年年见,内心的一点不忍与心疼早已消失。
桑瑀僵硬地偏过头,无意间扯动脖颈处的伤口,可他面无表情。目光静静落在一处的小水坑上,层层水波间,他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庞。
他想,又是变了一张脸吗?
他闭上双眼,任由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刺骨的凉。
一道声音将桑瑀拉回现实,“脸怎么这么白,生病了吗?”扶枝正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桑瑀白着脸,摇头道:“没事的,师尊。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它们总是会突然出现。”
扶枝担忧地看向桑瑀:“我们去仙山,角仙······”
话语被桑瑀打断,他笑道:“师尊,别担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扶枝仍是担心,他又道:“我已经想起来许多了,而且脸色白,也只是突然想起,略微不自在罢了。”余光看见一旁的糖葫芦树,忙道:“师尊,要不要尝尝这个糖葫芦,看着就很甜。”
糖葫芦树是木棍上扎了一些稻草,比平常见到的大上许多,上头足足插了百来根糖葫芦。糖葫芦的个头大。外层包裹着的糖衣晶莹透亮,闪着微光。一个妇人见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立刻买了一只糖葫芦送到孩子嘴边。孩子由哭转笑,冒出鼻涕泡,被妇人刮了刮鼻子,道:“馋猫。”
桑瑀问店家要了两只糖葫芦,递到扶枝面前道:“师尊,尝尝?”又往自己嘴中塞了一个。
扶枝无奈一笑,只好接了过来。
一口咬下去,发出“咔嚓”一声,甜意蔓延。
扶枝心道,很甜。
14. 第 14 章
过了立春,寒意渐消。金色日光更盛,照在地上闪着细碎的金光。大片的杏树上星星点点的花苞,玲珑小巧。
扶枝一身烟色回纹三裥裙,乌发束成流苏髻。走路间,素色丝带随风扬起。她眉目清澈,手提一包板栗从望春楼回来。望春楼地处京城的繁华地带,风帘翠幕,处处欢声歌唱。只要在此处点上一壶茶,各色的故事传闻都能听到。
扶枝推开宅院的大门,便见得院中木桌上摆满了吃食,有鱼片煮羹、旋炙猪皮肉、笋尖素面······看得她食指大动,扶枝放下手中的板栗,叹道:“阿瑀,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闻言,桑瑀从屋内走了出来,解释道:“对,我看着宅院通风不错,便将菜放在院里的木桌上了。”
这院落是二人前几日刚买下的。因为鬼气的出现,扶枝免不了要在京城久住一段时日。况且,扶枝需要修复经脉、桑瑀趁着空,回到妖界买来了筑血丹,正好缓解他身为妖鬼的修行困难,自然这些时日也要抓紧修炼。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在望春楼的附件买下了一座宅院。
扶枝就着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温声问道:“前日给你的《问心剑法》,练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桑瑀洗手为扶枝剥板栗,听见扶枝的话,没停下手中的动作,随意道:“没,已经修到第三重了。”想了想又补充,“弟子要是遇到不会的,定会请教师尊的。”
扶枝往口中送了一块鱼片,瞬间被惊艳,又听到桑瑀修炼到第三重,内心一阵感叹,却仍是面不改色道:“如今你年龄尚小,不用急着练。不如抽些时间去望春楼吃些东西,放松一下。”
桑瑀抬眼见扶枝关心的模样,内心闪过一丝古怪。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到。他剥完手里的最后一块板栗,将整盘递到扶枝手中,道:“师尊,今早领悟第三重,我呈给您看。”说罢,他变出一把木剑,剑身上刻着一些简单的符文。
院落很大,不会阻碍桑瑀的动作。他身姿笔挺地立在树下,倏然挥动木剑,动作行云流水,宛若流淌不息的溪泉。直到第三重,剑身横于胸前,发着淡淡金光。手腕微转间,一片冷冽的金光划破空气,树上的叶子簌簌地掉落。
若说前两重稍微简单,那么第三重的难度陡然增加。《问心剑法》是庚元神尊留下的,万年来只许仙门中的内门弟子修行。不少天赋异禀的修仙者,也总是在这第三重卡上几年,而桑瑀在三天内就能领悟,运用得如此娴熟,的确让扶枝感叹。
桑瑀将剑负在身后,额头已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他走到扶枝面前,弯腰亮堂道:“师尊,我会练得更快的!”
扶枝望向他,只见他眼角轻扬,语气也带着一丝笃定。扶枝将手中的板栗递了过去,眉眼带着笑意,温声道:“不错,奖励你的。”
桑瑀咬下板栗,香甜软糯的口感让他更加高兴。他本想对师尊说:能够在她灵力恢复之前,保护好她。即使以后灵力恢复了,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师尊的后盾。
他正想着,又见扶枝递过来一块帕子,道:“擦擦汗。”扶枝顺手拎起茶壶,倒进茶盅里。
《问心剑法》如名一般,需问心,直面心中所怖,先破而后立,方可领悟。扶枝目光落在茶水腾腾冒起的热气上,嘴角微弯道:“我的徒弟自然是最好的。即使是妖鬼,即使没有筑血丹,也依旧能够领悟世间至真术法,不为他人轻视。”
倏然听见扶枝如此夸他,桑瑀一怔,又想到什么,转而含笑问道:“今天是元宵节,听别人说今夜有灯会。师尊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闻言,扶枝顿了顿,只道一声“好”。
桑瑀见此,立刻站起身,推着扶枝进屋,道:“师尊,您先回屋休息一会儿,我来收拾。到了灯会时间,我来叫你。”
扶枝转头望向正在收拾碗盘的桑瑀,嘴角微弯。
似乎有一个徒弟的感觉真不错。
扶枝坐在小几前,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泥哨,指尖细细摩挲。泥哨表面雕刻着一只小鸟,鸟身用赭石涂成红色。许是时间久了,颜色有些暗沉。
她望着泥哨,渐渐出了神。
那也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扶枝拽着阿姊,从仙山偷跑出来。她和阿姊走在街上,看见什么喜欢的,直接拿走,而阿姊总是跟在她身后付钱。不过一会儿,一袋碎银几乎被花的干干净净。阿姊戳着她的脑袋,嗔怪道:“前面还有没玩的呢,急匆匆地把我拉出来,手里都没多带一点。”
扶枝一把抱住她的手臂,笑嘻嘻道:“已经吃饱啦,我们看看他们表演的杂戏。”她目光闪亮地看着一个壮士从嘴中喷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忍不住惊叹凡人没有术法,却依旧能表演出惊艳的杂技。
壮士见周围发出阵阵呼喊,神色立刻得意起来,表演得更加卖力。
扶枝接着向前走,又听见有人吆喝:“猜灯谜喽!猜灯谜喽!二十文随意猜,猜中奖励任选!”
她转身望去,竹架上挂了上百盏花灯,风格样式各不相同,每盏灯上都贴着红笺,笺上用簪花小楷写着谜语,风趣十足,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围观。扶枝来了兴致,越过人群上前去。她抬起手喊道:“我来猜一个!”
摊主笑眯眯道::“姑娘尽管试试,我这些可都不简单哦。”
扶枝拉过阿姊,拍了拍胸脯,扬声道:“我可是有帮手的,还能一个都猜不中吗?!”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一圆领青衫男子指着一道谜语,开口道:“姑娘,不如看看这个,瞧着简单一些。”
扶枝定睛一看,红笺上写的是:“身小力不小,团结又勤劳。有时搬粮食,有时挖地道。”扶枝弯唇,道:“我一看便知道,还有其他难一些的吗?”
摊主大笑一声,“轻狂!”说着,转身拿竹架上最高的那只灯笼放到扶枝面前,“那便猜猜这个,这可不简单。”
青衣男子合上手中的扇子,认真念道:“画时圆,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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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周围逐渐响起一阵讨论的声音。
扶枝捏了捏阿姊的衣袖,开口道:“姐姐,你来猜。”
只见白薇略思忖一瞬,拿起手边的笔,在纸面上写下一字“日”,她抬眼看向摊主,问道:“我认为是‘日’字,不知对不对?”
摊主抹了一把稀疏的胡须,有些赞赏地道:“姑娘真聪明,对的,就是一‘日’字!”话毕,青衣男子带头鼓了掌。
扶枝正高兴地晃动白薇的手,又听到摊主道:“姑娘,一共二十文。付了钱,这些奖励随你挑选。”他指着身旁木桌上的各种物件。
扶枝嘴角的笑顿时僵住,方才想起阿姊的钱袋好像空了。她尴尬地望向白薇,通过灵念沟通,对白薇道:“总归没拿东西,要不我们直接跑?”
摊主警惕地望向扶枝二人,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二人身旁。
白薇浅浅一笑,从钱袋中找出最后一块碎银放到木桌上,对扶枝道:“挑一个吧。”
摊主扶枝同时松了一口气,她上前看了一圈,顺手拿起一只泥哨,好看得很,扶枝对摊主道:“就这个吧。”
······
一道敲门声将扶枝的思绪拉回,她怔愣一瞬,随即眼神清明起来,淡声道:“进来吧。”
桑瑀拎着一壶热茶,放到扶枝面前的小几前,道:“晚上的天还是有点冷,出去前先喝些热茶,暖暖身体。”说着,他倒了一杯放在扶枝身前。
扶枝放下手中的泥哨,细细地喝了一口茶,热意穿透全身,她调侃道:“这么细致,过去可曾有姑娘欢喜过你?”
只见桑瑀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微笑着拿走扶枝面前的茶水,淡道:“我觉得师尊现在精力很足,应当不会受寒,想来这茶也不必喝了。”
扶枝按住他的手,忙解释道:“玩笑话,玩笑话。”她拿过茶盅,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桑瑀余光落在桌上的泥哨上,问道:“师尊,会吹泥哨吗?”
扶枝摇了摇头:“不会,”她拿起来摆弄,“这是阿姊曾经送我的,你会吹吗?”
桑瑀道:“只会一点。”
扶枝扬了扬眉头道:“试试?”她还未听过这泥塑吹响的声音。
他伸手接了过来,缓缓吹了起来,哨音悠悠传出。日光从房檐处落下,一只狸花猫漫步跃了上去,听着乐曲。
扶枝倚在桌边,跟着音调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半满月子照大地。
风猎猎,雨簌簌。
阿母榻前拨浪鼓。
总把阿儿泣。
······
一曲闭,桑瑀将泥哨放下。
外头的天色沉了下来,隐隐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声响。
鼓手在城楼前大力敲响牛皮鼓,声音传遍街巷。城中静了一瞬,下一刻瞬间爆发出欢声笑语,花灯蔓延街巷。
扶枝轻声道:“走吧。”
15. 第 15 章
望春楼前,市集熙熙攘攘。
至皇城东,处处人声鼎沸,满巷灯火流光。头戴虎头帽的孩童买下过路的糖人,宛若民画中的善财童子,碎光揉进眉眼。
因着离望春楼近,扶枝和桑瑀便步行而来。
灯会比扶枝想象得热闹许多。从前和阿姊看的灯会不过是一边陲小城,远没有京城这般种类多样。她抬眼望去,卖卦、小儿相扑、打钗环······让人目不暇接。
扶枝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余光看见孩童手中的糖人,与他自己长得倒是很像。
桑瑀注意到扶枝的目光,低头看向她,问道:“那边有个糖画铺,师尊要去画一个吗?”
扶枝正犹豫,便被桑瑀拉了过去,只听他放下一个铜板,道:“来一个糖画。”
摊前的老伯指了指贴在一旁的红纸,热络道:“糖画甜滋滋,满年顺且宜。二位挑一个模样。”
扶枝看向桌上的红纸。
红纸上许是用的久了,纸面上沾着一些糖渍,边角卷曲起来。不过上头画的纹路好看生动得紧,有老幼妇孺、小狗打鼾、金龙翱翔、富贵牡丹······一看就讨人喜欢。
扶枝瞧了两眼,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她道:“老师傅,可不可以画一只狐狸?”顺手比划着大致模样。
桑瑀和老伯一怔。于老伯而言,他倒是从未听过狐狸带有什么好的寓意,反而是不祥之兆。但是他也只是反应了一瞬,客官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定然是有她的道理,说不定她和狐狸有什么交情嘞。他笑道:“好,姑娘稍等啊。”
桑瑀回过神,脑袋微微一偏望向扶枝,轻声道:“狐狸?”
扶枝看着石板上逐渐成型的狐狸,随意道:“对啊,”又指着糖画,“老师傅,可以给狐狸扎个头发吗?”
老伯没忍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人莫不是想要多吃一点糖?所以要给狐狸扎头发?”却还是按照扶枝说的,在狐狸的头顶上画了一个小揪揪。
原本狡黠的狐狸突然变得灵动可爱,扶枝认为还是老伯的手艺好。
扶枝将糖画递到桑瑀手中,弯唇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桑瑀看着手中的狐狸,大眼对小眼,莫名和他真身有些像。他又看向扶枝,她的眼眸闪亮,就像是糖画上在烛光下泛出的焦黄色的碎光。他突然一口咬下狐狸头顶上的小揪揪,转身又对老伯递了一个铜钱,道:“再画一个糖人,这次画一个······神仙。”
老伯收了铜钱,问道:“神仙可多嘞,想画哪一个?”搅着手中的糖浆,又补充道:“但是有些难的,可是要加钱的。”
“听说有个神仙叫令芒神,就画这个。”桑瑀淡声道。
“好。”老伯笑着点头。
桑瑀看着扶枝,想了想又道:“她的手中要拿一串糖葫芦。”
“好。”
不一会儿,桑瑀接过糖画,女子一袭袖衫,手持糖葫芦,面容平和,深得他心。他递给扶枝,道:“是不是很好看?”
扶枝轻笑着接过,只道:“不错。”
二人向前走去,身后的老伯将铜钱仔细地装进布袋中,又贴心地拍了拍。
一旁的大娘斜了他一眼,道:“画神仙,还手里拿着糖葫芦。你这样不尊重神仙,也不怕神仙怪罪。”
老伯咧嘴一笑,随意道:“神仙慈悲,神仙宽容,怎么会怪罪我呢。”说罢,又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随手拜了拜。
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入扶枝耳中,她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糖画,没再出声。
街巷上人很多,桑瑀的身形高,便走在了外头。
因着今日是元宵灯会,取消了当晚的宵禁。天色深沉如水铺满大地,望春楼上又多点了几盏灯球,帘内彩袖纷飞,嬉笑声四周皆可闻。
扶枝找了一个糖水铺子坐了下来,桑瑀坐在她的对面,小二顺手端上来两碗浮元子。
她吃完手中的糖画,目光落在外头舞狮的队伍上,一条长长的队伍灵活地穿梭在街道中,如鱼得水。
桑瑀瞧出扶枝的兴致不佳,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师尊,这个浮元子软糯香甜,要不要尝尝?”他将浮元子推向扶枝。
扶枝回过神,弯唇道:“好,”她指着外头的舞狮,“凡人都说,孩童踏歌、舞龙游街可以驱邪纳福。今天我们看了说不定也能带走些福气呢。只不过没有从头看。”
桑瑀顺着扶枝的目光看去,只觉无甚稀奇,但既然师尊喜欢,他扬起嘴角道:“师尊喜欢,明日我就让他们来我们院子里再演一次。”说着,便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扶枝:“······”
扶枝快速吃下最后一个浮元子,站起身追上桑瑀的脚步,她一把拉住他,嗔怪道:“不过是胡说一句,你倒好还真去找了。”
桑瑀眉眼轻抬,浑身莫名透出一阵轻松,接着道:“好,都听师尊的。”
扶枝正欲向前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扶枝转身,就见一黑衣侍卫坐于马上大声喝道:“圣驾临幸,速速退避!”目光斜睨着马下众人,见他们仍是一副怔愣的模样,又大声道:“勿挡御道,违者论罪!”
众人此时纷纷反应过来,忙退到道路两旁,许是帝王威严,平民低下头颅。
安静了许久,又忽得听见辇车上传来传来一声:“舞狮?”声音冷冽,却带着一阵压迫。
扶枝蹙起眉头,抬眼望去。只见的绯色丝绸帷幕上绣着翻滚的金龙纹。颠簸晃动时,仿佛龙腾长空。底边缀着一排东珠,色泽莹白,泛着柔和的光泽。简单的辇车上却挂着如此昂贵的东珠,奢靡至极。
扶枝的目光微冷。
一阵风蓦地刮过,绯色帷幕微微掀起一角。只见里头卧坐的人苍白着脸,满头乌发垂落在在地,黑色里衣随意挂在身上,恍若天人。偶有孩童看见,没忍住轻叹一声,就被娘亲慌忙地捂上嘴巴。
那人的眼睛忽然抬起,冰冷刺骨。正与扶枝双眼对上。那双眼睛与那次深夜黑衣人的眼睛重合,那日的人就是谢季青。
下一瞬,帷幕落下,遮住一刻的波涛汹涌。
辇车渐远,只听得周围人缓缓吐了一口浊气,方才的孩童,睁着清澈的眼眸,说道:“那人就是我们堰国的天子吗?我看他长得好看看呀。”娘亲顿时面露惊恐,忙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打在他的屁股上,道:“没走远呢!胡乱议论天子,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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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头的。”
小孩委屈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许是帝王威严,原本热闹的氛围消散许多。扶枝朝着反方向走去,离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
扶枝静默片刻,忽然开口道:“茶店冯大娘失儿痛哭、城西李肃丧父,尽生白发;孙尚书失女,告老还乡。你说,罪魁祸首怎配如此堂而皇之地乘玉撵游街?”
夜月如银钩,寒气倒灌满地。冰冷侵骨,扶枝拢起身上的披风,神情一片淡漠。
桑瑀折断手中的梅枝,偏头望向扶枝,弯唇轻声道:“岁王有个儿子,是个修仙的,好似过些时日就要归家了。”
扶枝抬起头,与桑瑀相视一眼。
······
十九年前,雨夜,岁王府。
一盆盆血水从房内端了出来,雨水打在盆中,溅落在地。岁王焦急地站在门口,豆大的汗珠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屋内妇人的哭喊声沉重而又猛烈地砸在岁王的心口上。
空气充满焦灼,屋内的烛台上滴落着慢慢的红烛。产妇急道:“王妃,先别睡。再使点力气就好了,已经看到头了。”
岁王妃微抬眼眸,沙哑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层层黑夜中炸起一道惊雷,雨势却忽然小了起来。
下一瞬,屋内传来孩童响亮的哭泣声。
“生了!生了!王爷王妃,是个大胖小子!”产婆欣喜地喊出声。
岁王顿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毫无形象。他低着头,喃喃道:“生了就好,生了就好。”直到下人提醒,他才想起来进屋去瞧瞧孩子。
可不知怎么的,除了最开始的哭声响亮,小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也越来越浅。
岁王大怒质问产婆道:“怎么回事?”
产婆一身石榴色布裙被汗水浸湿得一块又一块,颤抖地趴在地上,颤声解释道:“老奴真的不知道,我们·····也没有伤到小公子的贵体。”
可随着小公子的呼吸声越来越浅,直到最后平静得毫无生气。
岁王妃在床榻上低声哽咽,岁王睁着赤红的眼眶,冰冷道:“拖出去!杖杀······”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就见得一身白发的道长施施然进来,一副仙形道体。他喃喃道:“不急不急,”顺手掐指一算,“小公子身弱命极贵,本就承受不住,此时万不可再生杀戮。”
许是走投无路,岁王抱着孩子跪在他的面前,央求道:“请求道长救救我儿,只要他活,王府上尽数家珍一并奉上。”
老道长摇了摇头,道:“无需家珍。只是我救他性命后,需要送他前去仙山修行十九载,方可活命。否则,他活不过三岁,即使真神也无可奈何。”说罢,他拿出一颗药塞进小公子的体内。
渐渐地,小公子面色红润起来。
岁王虽有不舍,但内心惶恐,只能同意道长的说法。
岁王道:“您既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不妨再赐一名。”
道长低低叹了一口气,道:“好。”
“不与物俯仰,只求他坚守自我就好。那便叫,”
“谢不仰。”
16. 第 16 章
过了二月初二,日头便早早地亮了起来。
街巷里纷纷议论岁王府那位差点早夭的小公子从仙山归家的事情。更有说书人道,谢无仰已经修得仙人真传,能活上个好几千年。众人听闻皆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面露震惊。
而岁王府此时正在准备明日的洗尘宴,门旁的小厮架着梯子用力地擦着门框上的牌匾。府中的李管家正昂着头喊道:“缺你饭吃了?用力擦!”小厮抹了一把汗,使出十分力气擦了起来。不一会儿,牌匾被擦得锃亮,描金的岁王府三字在日光下闪着细闪光辉。
扶枝桑瑀一早便乘了马车来到岁王府。与往常不同,扶枝身着一件浅绿色云纹短襦裙,浓密的发丝上只是别了一根简单的玉簪,别有一番雅致。
桑瑀依旧是一身黑衣,劲瘦的腰间系着羊皮镶玉腰带。他大步上前,拉住门口正仰头吆喝的管家,开口问道:“不知谢小公子谢不仰可在府中?”
“你是?”李管家三角形的眼睛略带狐疑地打量了桑瑀一眼。
桑瑀见色,顺势从袖中拿出一条剑穗,上面串着一颗小巧透亮的红珠,而红珠上浅浅地刻着一个“仰”字。
李管家定睛一瞧,正是往年间,岁王去仙山给小公子带去的礼物之一。又见桑瑀扶枝二人穿着也不似细民之家,便收起狐疑的神色,轻咳道:“我这就派人通传一声,二位先到前厅等一会儿,喝口茶歇歇。”
扶枝桑瑀二人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跟着李管家进去。
距离前厅还有一段路,两旁的梅花开得正好,下人折了两枝较好的枝干送到主人房内,路过扶枝身边时,淡淡芳香袭面。她的目光停留一瞬,便知晓这是百叶细梅,一树价值千两黄金,无数贵族争相竞买,如今更是有价无市。
而岁王作为当今堰国皇帝的亲皇叔,万人之上的地位。有几棵百叶细梅倒也不甚稀奇。不过,连下人的衣裳都是上好锦缎,依稀可见岁王府的豪奢程度。
正想着,走在前头的李管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二人道:“前厅到了,二位宾客先坐下吧。”又唤来不远处的几位丫鬟,吩咐他们煮茶、上茶和通传一声谢不仰。
不过一会儿,高山青茶便被丫鬟端了上来。茶面上冒着腾腾热气,茶香也顺势扑鼻而来。
李管家看了一眼,招呼得也差不多了,挑不出什么错处,便微微弓腰拱手对扶枝二人开口解释道:“不打扰二位喝茶了,我先退下,要是有事在唤我就好。”说罢,便转身离开。
扶枝端起面前的茶盅,轻抿一口。茶是温热的,杯壁却是冰凉的。许是匠人用了些工艺,才能做出这般效果。
她转头望向桑瑀,方才来时桑瑀和她特地变回了原来的容貌,防止谢不仰见了他,认不出来。
她的目光划过桑瑀脸上的轮廓,鼻梁高挺,眉骨优越,倒也不愧是黎狐一族闻名三界的长相,不过,桑瑀的长相倒是她见过所有黎狐中长相最出色的。
又忽然想到什么,扶枝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阿瑀,你怎么和谢不仰认识的?”
桑瑀沉思片刻,目光望向扶枝,开口道:“我曾救过他。”
扶枝轻轻挑了下眉头,原是这样的缘分。不过桑瑀本就天赋异禀,若非是妖鬼的原因,修为定是世间的佼佼者。
桑瑀见扶枝的模样,她的棕色眼眸中透着一丝好奇。像是对他的过往有些兴趣。桑瑀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他不由自主地向扶枝靠近,偏头道:“师尊要是想知道,我都讲给师尊听。”
扶枝弯了弯眼眸,道:“好啊。”
桑瑀正欲开口,厅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
“姑娘,要是想知道这事情的起末,不妨让我来说!”紧接着,一道蓝色身影从身后的翠鸟啄青的屏风后走了进来。
扶枝抬眸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品蓝色锦缎直裰,胸前以金线绣上一只威武的麒麟。面若冠玉,浓眉圆眼,倒也是符合那道长说的命贵之相。这人大步走来,乌发变成长辫,随着步履一晃一晃的。
他直坐到扶枝身旁的椅子上,脆声道:“我来同你说,我与······”他歪头看了一眼桑瑀,想了想又道:“我与狐狸兄弟的缘分。”
扶枝捂唇轻笑一声,道:“好啊。”
话音刚落,桑瑀的脸色越来越黑。
谢不仰轻咳一声,倚在靠背上扬手一挥。身旁的丫鬟立刻倒好茶送了上来,他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开口道:“那是一年秋末的枫树林下,望风山底有一处枫树林,满地枯黄。而我正在下山历练,偶然听闻林中有恶兽。为了保护村中百姓,我勇于入林与巨蟒缠斗,可惜那厮心思歹毒,竟然使黑手。而我就此不幸负伤。此时狐狸兄弟也是偶然路过,替我杀了那妖怪。我心生感激,遂将自己剑上的剑穗送与狐狸兄弟,告诉他,以后若有难处,到仙山或者岁王府来找我即可。”
谢不仰一口气说完,气都不带喘的。
扶枝听着很是有趣,而一旁的桑瑀有些面无表情。
他当日可不是特意救谢不仰的,只是听闻林中的巨蟒修为深厚,杀了它拿到它的妖丹,可以大增修为。并没有注意到角落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谢不仰。不过,谢不仰如今对师尊还有些用处,自己只当不知道得好。
谢不仰从东扯到西,面前的茶水换了又换。
忽得,他放下手中的茶水,疑惑道:“我好似在仙山见过姑娘你,你曾经在仙山修炼过吗?”说罢,他仔细看了扶枝两眼,只觉得越来越熟悉。
扶枝弯了弯唇,没做声,发上的玉簪在日光上散发着细腻的光辉,温润舒心。
桑瑀顿了顿,随即扯下腰间的令牌放到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谢不仰的目光被令牌吸引,仔细一瞧。突然发觉这是仙山长老亲传弟子才会有的令牌,而令芒真神也是仙山长老之一,不过常年居住不居住在此。
面前女子的面容和六年前仙门大会中坐于高台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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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逐渐重合清晰起来,谢不仰蓦地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原来是祖宗啊······”目光带着一些震惊。
又想起,月余前令芒真神在仙山办了一场拜师宴,只是当时他下山去了,没去瞧上一眼。
他又转头望向桑瑀,像是求证,问道:“我还未曾问狐狸兄弟名唤什么呢?”
桑瑀偏头,道:“桑瑀。”
见到了曾经的救命恩人,又结识了大名鼎鼎的令芒神扶枝。若说震惊当然是有的,不过谢不仰幼时便自命不凡,同时又努力上进,修为本就远高于同龄众人,对自己也是很有信心。所以,欣喜大过震惊。
此时屋外传来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公子,王爷传您去吃午膳了。”
谢不仰站起身来,去外头看了一眼。
院子里的日光明亮,照在身上带着一丝细微的暖意。院子的叶子也抽了新芽,一派生机。谢不仰伸了一个腰,转身回去对扶枝二人笑道:“二位不如留下来吃了午饭,若有重要事情相商,饭后来我的书房里谈谈。”
扶枝桑瑀二人相视一眼,点头道好,紧接起身跟上谢不仰的步伐。
穿过庭院,刨过的泥土栽上了一些新的花枝,只带夏日到来时,满园花香。若说岁王府精致奢华也不过分,扶枝刚进了膳厅,各色膳食的香气扑面而来。
扶枝抬眼看去,一张巨大的红木彩丝圆桌摆在正中央。丫鬟摆上最后一道菜三味羹便躬身退了下去,只见圆桌上的菜肴有紫苏鱼、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金丝肚羹、姜虾、西京笋子······还有些好酒。扶枝正不知道坐在何处时,一位身形丰韵的妇人从一侧进来,对扶枝桑瑀二人温声笑道:“听说今天家里来了遂之的朋友,我就特地让厨房多做了一些吃食,望二位不要嫌弃就好。”说着,又拉起扶枝坐下。
谢不仰坐在桑瑀的身旁,胡乱聊着一些过去仙山的日子生活。桑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而岁王妃握住扶枝的手,犹豫着问道:“不知我儿在仙山这些年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每次逢年过节才能去看他两眼,也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归家了,整日待在书房里头,一个劲地调皮。”说着,她又剜了一眼不远处的谢不仰。
扶枝保持着微笑,思索片刻道:“未曾听过他受什么委屈,不过仙山制度严明,角仙也是一个宽厚的人,门下不曾发生过什么打闹的事情。”虽说她不常住在仙山,但每次去时,多数弟子都是积极上进的。
岁王妃点了点头,时不时给扶枝加一些菜,又问了一些其他的。
不过一会儿,这略带紧张的晌饭便结束了。扶枝呼出一口气,左右编来编去,让她有些头疼。
多亏桑瑀拉住她,对岁王妃道:“我们同谢公子还有些事情要聊,便先行一步了。”
岁王妃点了点头,到了一声好,便起身离开了。
谢不仰放下碗筷,起身对二人道:“我先让下人带你们去,我先去方便一下。”
17. 第 17 章
谢不仰的院子在东边,离膳厅还有一段距离。远离了喧闹的人声,在花草的衬托下,倒显得有几分安静。
小厮领着扶枝、桑瑀穿过小院,走过台阶门廊,在书房前停下脚步:“到了,二位先进去等公子吧。”
说完,小厮便先行离开了。
扶枝到了一声谢,便推门进去。
进屋的瞬间,一阵浓郁的药味从四面八方袭来。
扶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真难闻。
桑瑀侧头望向扶枝,弯腰轻声道:“听说谢不仰的身体不太好,每日都要喝药,看来这传言是真的。”
扶枝转头看向桑瑀,只见他嘴角微微扬起,高挺的马尾垂在肩头,莫名地有些得意。
她抬手捏了把桑瑀的脸,轻斥道:“可别在人家院里说这话。”
桑瑀抿了抿嘴唇,好似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慢声道:“我错了,师尊。”
可语气总是有些不对,扶枝又看了他两眼,见他的神情一片坦然,应当是自己多想了。
扶枝收回手,见窗边有两张紫木雕花椅,便走近坐了下来。桑瑀按了按被扶枝捏过的脸颊,眼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跟上她,坐在她的身旁。
扶枝的目光随意地看着。
书房很简单,却也很精致。
屋内的光线明亮,日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东边的长桌上,上头摆放着笔格笔筒、墨纸砚台。旁边的梨木架上放着一瓶梅花,下面散乱地堆着一些书籍,依稀可见是仙山门中弟子练习的一些剑法。
扶枝正欲起身拿过来看看是否合适桑瑀去练习,房门忽得再次被打开。
谢不仰大步走了进来,走到小几旁,倒了一杯茶大口灌了下去。他一抹嘴,目光望向扶枝二人,略带歉意道:“耽误了一会儿,久等了啊。”
扶枝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没事。”
谢不仰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盅,一拍手,正色道:“倒是忘了,桑瑀恩人和扶枝······长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桑瑀轻咳一声,随即望向谢不仰,定声问道:“谢公子,不知可曾听过京城中近月来失踪了许多孩童少女的事情?”
谢不仰微皱眉头:“归家途中,倒是听人说过。”他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又道:“但并未听官府出手管这件事情,我正想写信给仙山的长老们,问问他们可不可以派人来查查。”
他思索片刻,问道“难不成桑瑀兄有什么线索吗?”
扶枝望向他,淡声道:“我与阿瑀前些日子深夜遇袭,而最后那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是······皇宫。”
话音刚落,瞬间屋内寂静,谢不仰被惊得张开嘴巴,大得几乎能放下一颗鸡蛋。
此时忽得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
扶枝的目光倏地望向门外,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
“叩叩······”紧接着一道敲门声传来。
“公子,天有些凉了。老爷让我给你送件披风。”丫鬟清丽的声音从门外缓缓传来。
谢不仰收回方才震惊的神色,手动合上嘴角。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进来吧。”
一身青绿短上襦裙的丫鬟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件墨色纹金貂裘大氅。她仿佛被屋内的气氛吓到一般,手臂微微颤抖地将手中的大氅递了过去,语气轻颤地说道:“公子,我给你披上。”
“好。”谢不仰顺势站起身。
披好后,谢不仰淡声道:“你回去交代吧。”
丫鬟听罢,躬身垂眸离开。刚关上门的瞬间,桑瑀划破指尖,指腹瞬间冒出一颗豆大的血珠,他单手施了一个术法,指腹上的血珠像是有了灵魂一般,晃了晃身体。他低声念道:“看好她。若是说了不该说的,直接封喉。”
血珠点了点头。桑瑀抬手一挥,鲜血无声地印上丫鬟的颈后。
桑瑀偏头看向扶枝:“师尊,这下可以放心了。”
此封言术法往往是修为高深者对修为低于他的的人使用,修仙界中倒是很常见。只要不偷听、不乱说,中术人身体毫无损伤。因此,自小在仙山长大的谢不仰并不感到诧异。
而令他唯一震惊的是孩童失踪竟与皇宫有关。虽说他自出生起便被送往仙山修行,对皇宫不甚了解,连所谓的皇帝叔叔也只是偶然间见过两眼。可他并非不知道皇宫是凡间权利的至高象征,而与皇宫作对,那何其困难。
他找回思绪,见门外没了动静,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垂眉丧眼地坐在一旁。
扶枝淡淡开口道:“若是不相信就罢了,只是希望谢公子不要说出去就好,毕竟我也并不想将封言此术法用于仙山弟子身上。”
谢不仰忽得抬起头,忙开口道:“我自是相信你们的,只是······”他垂下眼睫,低声道:“涉及皇宫,调查得自然是难上加难。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怎么能与皇宫相抗?我担心······”
“在仙山,各位长老应当和你说过鬼气。”
“说过。”谢不仰望向扶枝,面带疑惑。这难不成还与失踪的孩童少女有关?
扶枝坚定道:“和你想的一样。”
“你该当如何?”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谢不仰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大氅。恍惚间,只见他的面色又苍白许多,不知被冻的,还是害怕的。
谢不仰回忆起,在仙山的学堂上,长老们说到“鬼气”时,神情总是很严肃。他们会讲许多鬼气曾经带来的浩劫。最后再语重心长地说道:“鬼气出现,三界受难。那时,在座的诸位亦可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那时的他总是第一个扬起手,喊道:“我谢不仰第一个灭了那些鬼气,让那些婴鬼至死不能重现于世!”
可如今,谢不仰却顿在远处。
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道:“可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扶枝垂下眼眸,淡声道:“好。”
“出于考虑,那封声术法······”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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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谢不仰打断扶枝的话。下一刻,他双手接印,一道金光浮在半空,缓缓落到他的丹田处。他道:“我谢不仰,绝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分,否则丹田溃散,经脉尽断,气绝而亡。”下一刻,他猛地咳嗽起来。
桑瑀扬了扬眉头,没再说话。
扶枝拿过桌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温声道:“谢公子,好生歇息着,我和阿瑀先告辞了。”
见他们正欲离开,谢不仰使劲顺了一口气,通红着脸道:“府上明日会办洗尘宴,桑瑀兄弟和扶枝长老也来看看吧。”他快步走到桌案旁,拿了两张红纸请帖递了过来。
扶枝看向他递过来的红纸,弯了弯唇,温声道:“会来捧场的,毕竟也是相识一场。”
“我只是还在考虑,说不定明天就同意了呢。”谢不仰见此,扬起嘴角大声道。
扶枝弯眸笑了笑。
桑瑀道:“师尊,走吧。”
“我让人送你们。”谢不仰在身后又道,随即快步走到门外大声唤了两个小厮,带着扶枝桑瑀离开。
······
离开岁王府后,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路边的马车早已走光,扶枝只好走路回去。
扶枝的目光落在远处。
灿黄的日光透过云层落在道路上,地面上闪着一些碎光。有妇人带着孩子归家,孩童手中拿着小木鸟,随着风动,混着孩童的笑声叽叽喳喳地叫着。路边两旁的院子里也逐渐冒起了炊烟,隐约能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
扶枝垂下眼眸,忽然开口道:“明日城中又要发生一起失踪案了。”
这些时日,扶枝四处打听了月余来京城中发生的人口失踪案,事情多常发生在每月初三和十九。而明日便是二月初三了,京中孩童少女众多,如今尚不知谁是谢季青的目标。
桑瑀偏头望向扶枝,问道:“那明日谢不仰的洗尘会还去吗?”
扶枝目光一顿。洗尘会来往的宾客众多,仙山上的朋友,朝堂上的政友······难免人多纷杂,说不定谢季青会在宴会上动手。
她弯了弯嘴角:“当然要去!谢不仰不是说了吗?他许是明日就答应我们的请求了。”扶枝的步伐没停,接着向前走去。
就算谢不仰不答应又如何,她总是还有其他办法。
她绝不可能让婴鬼再次为祸三界,而这三界万年来的太平是阿姊用生命换来的,她不会让婴鬼再次毁了。扶枝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傍晚的风逐渐变大,吹开扶枝肩头的墨发,露出细白的脖颈。在昏暗的日光下,显出一番孱弱的模样。
桑瑀的眼眸微动,红色的眼眸隐约出现,他忽然开口道:“师尊,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做晚饭吧。”
扶枝回过神,轻声道:“好。”
桑瑀握住扶枝的手腕,下一刻二人消失在长长的街巷中。
飞扬的尘土中,路过的妇人隐约听见一声,“师尊,你想吃什么?”
“百味羹。”
18. 第 18 章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
岁王府的门口,在天刚蒙蒙亮时,院子里便热闹纷杂起来。
下人丫鬟们来去匆匆,有人手中端着盘子、或拿着汤盏摆放在圆桌上。一等仆从边扯着衣襟,边抬手指挥屏风的摆放。
院中点了蔷薇水香饼,以蔷薇和沉香磨成粉末压实。淡香流溢满屋,院中慢步走来一身烟红色茶花对襟褙子,腰间缀着细珠长串的妇人,她拿着帕子挥了挥空气中的烟气,蹙眉斥道:“外头的宾客都到了不少,怎么这些东西还没准备好?抓紧些呀!”
管家的匆忙跑过来,一个劲地道歉:“夫人,这些懒东西我都训过了。定能在午前理好,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妇人一旁的侍女也安慰道:“夫人不如去前厅喝些茶水,消消气。”
妇人看着面前纷乱的场景,见着也是眼烦,她指着院中的人气道:“若是毁了我儿的洗尘宴,你们一个个的明日都发卖算了!”说罢,便干脆地转身离开。
这妇人正是岁王妃。
岁王妃来到前厅后,扶着腰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仆从递来的热茶。
目光落在外头热闹的人群中,最后落在一对玩乐的母子身上。孩童闹着母亲唱歌给他听,母亲一脸宠溺地哼了两句。
她怔怔地看着,思绪忽得回到曾经。
十九年前她诞下谢不仰后,身体便亏损严重,不能再有孩子。卧床好些年都未曾去仙山看过谢不仰。每当岁王从仙山回来时,她总会去他的书房里问东问西,后来岁王也有些不耐烦了,便不再回答她。她也只能识趣地将想念压在心底。
再到后来,岁王妃的身体好了许多。她立刻派人准备了许多话本、九连环······那些京中十二三岁的公子哥都喜欢玩的东西,打算着在年前赶到仙山,和谢不仰过上第一个新年。
可当满桌的佳肴齐齐摆上时,她与谢不仰相对而坐。谢不仰拘谨防备的模样将她的满腔激情浇灭,肚里的话被尽数压下。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主动聊起天来。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最后她当晚便回了家。
岁王妃回家后卧在床榻上擦拭眼泪,她底下只有这一个孩子,不知如何同谢不仰相处。可是她见别家的孩子与母亲相处时总是一派祥和舒心,她努力地模仿别家母亲的模样,可结果不如她意。
她知道母子常年未见,有些隔阂是正常的。但是她就是恨、就是怨,为何老天独独对她不公,没有孩子膝下承欢。
后来,她便很少再去仙山,也很少过问岁王关于谢不仰的事情。
直到前些日子,谢不仰归家后,她才发觉他已经长成八尺男儿了,英俊潇洒。即使没有双亲的陪伴,他也很出色,比京城里那些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优秀不少。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她努力地对他好,哪怕这隔阂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她都可以做到。
“夫人,筵席准备好了。”仆从忽然弯腰在她耳边说道。
思绪被拉回,岁王妃眼神重新聚焦。她叹了一口气道:“引他们进去吧。”
“好。”
······
扶枝沿着昨日的路线来到院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桑瑀刚进门时,便被谢不仰身边的小厮拉走了,也未告诉她去干些什么事情。
她正散漫地数着不远处树上的枝叶,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扶枝惊了一下。
难不成是修为没了,五感也减弱了?连人靠近了都未曾注意到。
扶枝转过身,就见着一身红色云纹软缎女子坐到了她的身边,正歪头笑呵呵地看着她,模样有些熟悉,扶枝微蹙着眉头正在脑海中思索。
女子一撇嘴:“令芒上神,不会把我忘了吧。”
扶枝的心头一紧,随即弯唇微笑掩饰住那抹心虚,模样一派正经。试探地说道:“我记得,你叫······纪蓉。”
纪蓉听罢,嘴角笑得更开了,她就知道扶枝上神怎么会忘了她呢。
她主动寻了一个话题道:“令芒上神和谢不仰认识吗?怎么也来他的洗尘宴?”
扶枝坐正了身子,温声道:“直接唤我扶枝就好。”
她想了想又回答了纪蓉的问题:“阿瑀同他有些交情,我只是来凑个热闹。”
“哦。”原来又是那只骗走扶枝的狐狸啊。
二人正随意地聊着,长桌上很快摆满了各色精致的菜肴。周围京城的贵妇趁着宴会和朋友聊起家常,朝堂里的高官同在座同僚畅谈官场理想,把酒言欢。
氛围好不热闹。
扶枝看着面前精巧的酒盅,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壶。她活了万年,却从未饮过酒。看着周围人喝得很是畅快,心生好奇。正想伸手倒上一杯尝尝,手臂忽然被攥住。
她抬眸看去,岁王妃正温柔地看着她,手中也提着一壶酒。
扶枝心生古怪,又听到岁王妃开口道:“扶枝姑娘,那酒烈,不好喝。不如尝尝我们自家酿的桂花酒,甜滋滋的。”说着,唤来仆从又搬来一张椅子,坐到扶枝身旁:“正好,二位和我说说在仙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听着也是有趣。”
纪蓉笑着扬声道:“好呀!早就听闻岁王府王妃酿的酒水是世间一流,我还从未喝过呢。之前让谢不仰给我带,他死活也不同意。”
岁王妃掩唇一笑:“多来王府玩,我把这些都用来招待你们。”
说着,她拿过酒盅,倒了两杯递了过去。
扶枝轻抿一口,眼眸瞬间亮了起来。酒液微凉,带着清爽的甘冽,细细闻来,还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她看着酒盅里淡黄的酒液,又喝了两口。
岁王妃见此,侧头轻轻地笑着。
扶枝放下酒盅,转而开口问道:“这酒是王妃自己酿的吗?”
岁王妃见她喜欢,又倒上一杯,道:“对的。我未出嫁前,便不喜做女红,唯一喜欢的就是酿酿酒水。几十年来,倒也从未变过。”
扶枝抿了抿唇,问道:“那王妃可否教教我如何酿酒?”
话音刚落,岁王妃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纪蓉拉住扶枝,道:“令······扶枝,这酿酒工艺可不能随意教人的。”
她心中疑惑,不过是酿酒工艺,何须藏着掖着?若是有人请教她修炼术法问题,她也定是倾囊相授,毫无隐瞒的。
岁王妃笑着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秘法,扶枝姑娘要是喜欢,抽个时间来王府,我自然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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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扶枝温声道:“好。”
岁王妃望着她,与她本就是一面之缘。可不知为何,她见到扶枝就心生欢喜,模样长得好看,做事也沉稳妥当,就连气质也是温和淡雅,那些京城贵女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如若牡丹,气质和扶枝远不相同。
如今倒发现扶枝还是一个妙人。
扶枝心中高兴,没料到这桂花酒的口感如此新奇。抬眸就见岁王妃身后快步走来一丫鬟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只见岁王妃的神色逐渐淡了下来。
岁王妃挥手让丫鬟退了下去,略带歉意地对扶枝和纪蓉说道:“皇上忽然起了兴致,想来不仰的洗尘宴瞧瞧,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我先去准备,招待不周。”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目光望了一圈。
扶枝嘴角的笑意收了下去,浅浅应了一声。
她垂下眼眸,谢季青果然还是来了吗?如她预料的一般。
岁王妃见她这模样,以为是自己走了心情低落,想了想又道:“不仰今日还邀请了许多他在仙山时交的朋友,想来你们都很熟悉,可以去寻他们聊聊天。”
纪蓉牵住扶枝的手,对岁王妃点头道好。
见岁王妃离开,纪蓉指着不远处树下的人群,对扶枝道:“那边是仙山的弟子,扶枝,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扶枝敛住神情,弯唇道:“好。”
正起身离开时,身着锦绣华服的孩童飞快地从扶枝身旁跑过,猛地打翻桌上岁王妃带来的酒壶。顷刻间,淡黄色的酒液撒了扶枝满身,桂花香四处溢开。
一旁的妇人忙地抱起孩童,边向扶枝致歉:“真是对不住,我一晃神,他就坏事了。”边用力拍向孩子的屁股。
扶枝今日本是一身素色衫裙,清雅简单。如今染了酒液,看起来奇怪得很。她接过纪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却依旧没好到哪里去。
纪蓉见此,正想吐槽两句,就被扶枝拉住袖子。
她道:“算了。”
这时面前的妇人忽然开口道:“我的马车上好像还有一件浅黄色的衫裙,本是要送与我闺女的。我闺女的身形与你相差无几,不如就先穿着吧,也当做是赔礼了。”
不一会儿,衣服便被丫鬟送了过来。
丫鬟拿着衣裙,对扶枝道:“姑娘和我去厢房吧。”
扶枝点了点头,同时安抚了纪蓉,便只身跟了上去。
东厢房的人很少,扶枝将长发编了起来,麻利地换上了干净的衫裙。对着面前的铜镜看了两眼,这衣服很是精致好看,上头绣了许多小巧可爱的山茶花纹。不过,与她往常穿得不太一样。
她整理好后,推门出去。
门口的丫鬟早就先离开,扶枝没多在意。走到屋外转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扶枝姑娘?”是岁王妃。
她正欲转头,又听见岁王妃笑道:“我与皇上正好聊到仙山修炼呢,正巧碰见你了。”
谢季青?
扶枝脸色倏地僵住,今日来时,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容貌。此时万不可露面,打草惊蛇。
只是一瞬,扶枝便整理好神色,脚步没停地向转角后走去。
“为何不停下?”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19. 第 19 章
扶枝只作没听到,反倒加快了脚步。
绕过这个院子,后面就是谢府的花园。昨日来时,她便注意到了这谢府的花园又大又绕,花丛树木长得堪比人高。只要进了花园,她便可以找到机会脱身。
谢季青身后的侍卫见此,不由心生警惕,皱眉喝道:“天子当前,还不停下。”他快步上前,想将这无礼的人扣下。
扶枝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目光落在一旁窗台边的碎石上,蓦地抬手抓在手中,指腹按着碎石的尖端。即使没了灵力又如何,弄瞎凡人的一双眼睛还是不在话下。
她偏头看向转角处的一抹衣角,正欲甩出手中的碎石。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下她下一刻的动作,她眸光一动,抬眼就是见是桑瑀正紧绷着脸,手指飞快地凝聚出一滴鲜血按在扶枝额前,紧接着飞快念出术语,扶枝的容貌瞬间变化。
“任你是修仙,还是修鬼,见到天子不行礼,我倒叫你见见颜色。”侍卫凶狠道。
扶枝弯了弯嘴角,随即转过身来。
只见那侍卫离她不过一丈远,面色发青地看着她,右手紧按在腰间的银刀上,仿佛扶枝再多走一步,就能拔刀砍向她。
扶枝的目光越过侍卫,落在他身后的两位衣着华丽的贵人身上,简单地行了一个礼,面露疑惑,道:“不知二位叫的是我吗?”
岁王妃见到扶枝的容貌,怔愣一瞬,目光又转向她的穿着,带着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见你身形与一位熟人相似,便把你当做了她,真真是冒犯了。”
扶枝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又听这侍卫道:“唤了你许多遍,连脚步都不曾停下,谁知你是不是心怀不轨?!”
桑瑀蹙起眉头,走上前,道:“从始至终唤的名字都对不上,还想着别人停下脚步。末了,认错了人,还要倒打一耙。”
“闭世修炼多年,没料到堰国侍卫竟是都成了这般模样!”
话音刚落,侍卫瞬间满脸涨红。他紧张地转头望向身后的谢季青。谢季青依旧面含微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侍卫怒道:“你······你简直······”
周围的气氛瞬间浓厚紧张起来,恍若壶中沸腾的热水下一刻就要炸开一般。
“罢了罢了。”岁王妃倏地出声:“总归是我的错,认错了人。”
谢季青终于张了嘴,缓声道:“误会了二位仙人,谢某的不是了。”说罢,他撇了一眼侍卫,淡声道:“自己回去领罚吧。”
侍卫握着刀柄的手顿时卸了力,像是松了一口气,可细看只见他的指尖竟是微微颤抖。
扶枝心道:“估摸这谢季青对手下的惩罚也应是相当恐怖的,要不这侍卫也能怕成这般模样。”不过,她如今也没那个心思去想谢季青对手下的惩罚是什么,她拉着桑瑀,冲着谢季青和岁王妃浅浅一笑,温声道:“也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料到这点小事还能带来这样的误会,我先赔罪了。”说着,扶枝便弯腰道歉。
总见岁王妃的脸色好了些,扶枝又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她拉起桑瑀的手臂便先一步离开了。
绕过七弯八拐的树丛,扶枝扫了一眼四周,见周围没了人,才放下桑瑀的手臂,面色冰冷,斥道:“你可知方才多危险,你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若是这术法没成功,你怎么办!?”
桑瑀垂着眼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静了片刻,才轻声问道:“那若是我不赶来帮师尊,那师尊自己怎么办?”
扶枝道:“我自有办法。”
桑瑀轻笑一声,目光定在扶枝手上,道:“什么办法?就是拿手中的碎石子刺瞎他们的眼,还是······直接都杀了?”
扶枝一噎,只好道:“你是要不听为师的话吗?”
“听!当然听!可就是之前过于听师尊的话了,让师尊独自面对谢季青身边的那群疯子,让师尊中了堕气,受了重伤,没了修为!”桑瑀一口气统统说完,语气中带着压制的痛苦。说着,又拉住扶枝的手,掰开她的手指。
只见扶枝的掌心已被碎石划开一道道伤口,如今正往外冒着血珠。
扶枝抿了抿唇,望向桑瑀。只见他的眼眸血红,她一怔,忙道:“赶紧遮住,过一会儿说不定有人过来,看到你的眼睛就不好了。”
桑瑀不为所动,仍是盯着扶枝的伤口,将碎石子扔掉,输出灵力给她修复伤口。
扶枝忽略掌心的微微刺痛,弯唇看向桑瑀,安慰道:“就这一点伤口而已,又不疼。”
又见桑瑀不理睬她,她余光又见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开满了指甲大小的白花,又道:“那边的花很好看,要不要去摘两朵?听说狐狸都喜欢这种小白花。”
桑瑀还是不理她,垂眸治疗她掌心。扶枝又道:“这边还有岁王请来唱曲儿的,好多人呢,热闹得很,要不要去听听唱唱?”
············
不一会儿,伤痕被治疗好,掌心白皙,纹理自然,恍若从未受过伤。扶枝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正在投壶的少年们身上,又道:“那边有投壶······”话还未说完,就被桑瑀打断。
她看向他,只见桑瑀已经掩住了红色的眼眸,神色平和。她心道:“桑瑀不过是只四千岁的黎狐,还小,还小,哄哄就好。”
忽然就听见桑瑀淡声道:“师尊,我讨厌你。”说罢,便理也不理扶枝,就自行离开了。
扶枝愣在原地,心道:“还没哄好吗?”
又想了想:“肯定是自己太严厉了,方才斥责得太严重了,小狐狸重脸面。自己都活万年了,就别和他计较了。”
说罢,她弯了弯唇,面色温柔地跟在桑瑀身后。
这时身后来一人疾风一般吹到桑瑀身旁,他个头比桑瑀低一些,只能跳起来长臂一伸搂住桑瑀的脖子,道:“桑瑀兄,方才你怎么走得那么急?我还没和你聊尽兴呢!”
这人转头望向扶枝,道:“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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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是谁啊,怎么跟在桑瑀兄身后呢?”
这人正是谢不仰。
扶枝弯了弯唇,道:“与你一样,我与桑瑀曾经有些交集。”
桑瑀的嘴角抽了抽,僵硬道:“对。”
谢不仰一脸了然地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道:“好吧。”
她走在二人身后,听着他们说话才知道方才桑瑀被谢不仰拉走后,便在谢不仰的书房里谈天聊地,从东扯到西。桑瑀本是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又听谢不仰话题一转,扯到了堰国皇家谢季青身上,桑瑀这才提起了兴致。后来又有仆从前来通知谢不仰,说是谢季青今天来了府上凑热闹。
桑瑀一听,顿时站起身离开。他猛地想起,今天扶枝是以真容示人,若是与谢季青碰上,难免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他冲出去,在宴厅里四处寻找,到处问人,终于在最后关头碰上了。
扶枝的心底闪过一丝古怪,便也没当回事。
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半空传入院中的各个角落,声音虽然刺耳,甚至还破了音,但扶枝听出了是纪蓉的声音。
扶枝顿了一瞬,和桑瑀相视一眼,便立刻朝着声音的传出地前去。
谢不仰左看右看,道:“等等我啊!!我也去!”
······
此院子是岁王府准备给宾客临时休憩的场所,本就不是很大。平时院中只有丫鬟时不时来打扫一下,只有举办宴会时,此处才会有三两个人。如今小小的院子里外倒是围满了人,个个伸着脖,仰着头往里面看,嘴里还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谢不仰站在外头,时不时被人推来推去。面色难看,最终大声喊道:“人呢?人呢?我要进去!赶紧让他们给我让开!”
说罢,一群身着相同的仆从用力地挤过层层人墙,手牵着手总算是挤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靠近谢不仰的小厮涨红着脸,撑着笑容对谢不仰道:“公子,快点进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谢不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他穿过仆从让出的小道,走了进去。
扶枝和桑瑀抓紧时间,紧紧跟在谢不仰身后。
可越到房门前,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谢不仰没忍住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扶枝的脸色渐沉,猛地推开房门。刺鼻浓郁百倍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靠近房门的宾客忍不住就地吐了出来,周围的味道混合着各种气味,恶心至极。
谢不仰强行按住喉间的痒意,对着外头大喊道:“把他们都散开!!!都送回宴厅!!”
许是味道太过精彩,不少人出于体面,自行离开。还有一些人还想看两眼,却被仆从劝回了宴厅。
扶枝敛住鼻息,买过门槛进入内室。
只见木榻上躺着一个黄衣女子,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只见一道刀痕从她的喉间贯穿到腹中,肠子流了一地,血液渗透木榻的纹路中,猩红一片。
扶枝呼吸一滞,这是夺魂!
夺魂中最残忍的一种!
20. 第 20 章
夺魂是至邪的禁术,万年前由鬼王帝婴一手所创,可用来复活那些早已魂飞魄散的人。而此术邪就邪在需要夺去他人魂魄,进行洗魂后,以其为载体,注入复活之人的记忆。可因为怨气极大,复活之后的人往往心性大变,多半走火入魔。
而夺魂的方法也大多残忍至极,有以符篆生引、以身渡魂,其中剖腹强行抽出魂魄最为残忍痛苦。
所以后来帝婴被灭后,此术便被众仙家列为禁术,万年来也不曾流传于世。
“清漓!”一道凄厉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只见谢不仰一改散漫姿态,大步扑到榻上黄衣女子身前。他通红着眼眶看向面前女子,似乎想要抬手抚上她腹上的伤口,可又颤抖地放下。
他又想到什么,下一刻又调动浑身灵力往她的身体里输送,可闻清漓的魂魄早已不在,哪能存得住灵力,注入身体里的灵力不一会儿便如四散的萤火般从腹部散开。
蹲在一旁软榻上的纪蓉从怔愣中缓缓回过神,阻拦道:“没用的,清漓好像······没了魂魄。”
谢不仰死盯着那消散的灵力,仍是不死心地往闻清漓残破的身体中注入灵力,哪怕自己的灵力将近枯竭。眼见她腹部的伤口逐渐愈合,苍白的面容逐渐红润,谢不仰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可下一瞬,闻清漓的身体因为没了魂魄,支撑不住丰沛的灵力,灵力从身体里炸开,连带着躯体在空中消散,恍若烟花一瞬。
谢不仰倏地顿在原地,面露迷茫,沙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会这样?”
纪蓉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忽然大声吼道:“我说了!她没了魂魄!”
“魂魄?怎么会呢?”
扶枝站在门旁,半边身体仿佛是被柜临山的祀蛇咬了一般,麻得使不上劲。幸亏桑瑀在一旁扶住了她,不然她多半是要倒下去。
谢季青来此处的目标从来不是宴厅中玩闹嬉戏的孩子,而是从仙山过来参宴的修士。最开始,谢季青的目标是她,只不过行动失败了,最后又把目标换成了如今惨死的闻清漓。
是她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吗?
桑瑀不动声色地走到扶枝身前,挡住房中混乱的场景。他面露担忧,仿佛看透扶枝内心所想,道:“师尊,别多想了。”
而他身后的谢不仰又忽然站起身,大步朝着桑瑀走来,道:“桑瑀,扶枝长老在哪里啊?她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人在哪里啊?”
可桑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垂着眼眸没做出任何回应。
谢不仰忽得拉住他的衣袖,“我答应······答应你们的要求,救救清漓好不好?”
桑瑀正欲开口,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沓沓”的声音,谢季青领着两排侍卫从屋外缓步走来。他一身如云般的白绸上绣着流光溢彩的金线,恍若面慈的仙人降临凡间,守护百姓安宁。
他扫了一眼屋内各人的神情,最终看向谢不仰,缓缓开口道:“先扶遂之出去休息。”一群人走上前来,将快要昏倒的谢不仰扶了下去。
接着,只听他又道:“既然事情发生在了岁王府,朕自然要对众人有个交代。”
听罢,众人纷纷应和,梗着脖子认同谢季青的说法。
谢季青又道:“只是我看这术法邪门得劲,想来少不了诸位仙士的帮助,不如随孤去宫中。待事情水落石出,孤定然好生将你们送回仙山!”
众仙士一听,总归不是自己干的,还能在皇宫里被好生招待着,何乐而不为呢。相互对视一眼后,扬声道:“好!我定会尽全力帮陛下查清幕后主使的!”
扶枝听见此话,一贯的好脾气顿时消失,浑身被气得发抖。
谢季青哪里是想找凶手,他自己分明就是凶手!他把众仙士骗进宫里,借鬼气之手,夺了他们所有人的魂魄,助他自己成事!
扶枝闭着眼睛,按捺住内心的气愤。忽然听到桑瑀在她身旁低声道:“师尊,这不正好给我们机会靠近他了吗?”
对,之前找不到机会阻止他,可如今却主动送上来机会。扶枝回望桑瑀一眼,二人已然读懂彼此内心的想法。
此时,谢季青又道:“既然诸位同意,孤即刻派人安排马车,诸位稍等片刻就好。”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被风掀起的袍角悠然荡起,像是在嘲笑那些仙士的无知。
扶枝抬眼望去,清晰地看清谢季青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
扶枝收回目光,淡声道:“走去,趁着还有些时间去看看谢不仰怎么样了。”
桑瑀道:“好。”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扶枝,你是不是也看出来谢季青有问题了。”
桑瑀瞬间反应过来,灵力聚于掌心,却被扶枝按下。
她转身一看,就见纪蓉站在身后。许是大喊了一声,又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几条泪痕爬在脸颊上。
扶枝顿了顿,掏出帕子递过去,道:“先擦擦吧。”
纪蓉一撇嘴,反倒哭的更厉害了,接过帕子边擦边哭,哽咽道:“扶枝,你怎么还易容了。要不是这身衣服,我都差点认不出你。”
扶枝一时间有些想笑,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别哭了,再哭这帕子都能拧出水来了。”
三人一同离开屋内,朝着谢不仰休息的屋子去了。
见纪蓉的哭腔终于收了些,扶枝才问道:“怎么看出来谢季青有问题的?”
纪蓉看了一眼面色温柔的扶枝,又看了一眼抱胸斜睨着她的桑瑀,犹豫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谢季青只看见了清漓的伤口,就直接确定了是邪术,怎么想都很奇怪。”
扶枝弯了弯唇,道:“真聪明!”
纪蓉一听扶枝夸她,就很开心,哼哼唧唧道:“那,那扶枝能不能收我做徒弟啊?”
扶枝还未出声,就听到桑瑀倏地开口道:“不能!”
“喂!你凭什么阻止扶枝收我做徒弟啊!”纪蓉瞬间大喊道。
扶枝一把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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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她的嘴,道:“好啦好啦。”
三人吵着吵着就到了谢不仰休息的房门前,就听见屋内传出妇人低声地哭泣声。
“遂之,世上的姑娘有许多。那叫闻清漓的姑娘既然都······”岁王妃不敢靠得近,只好搬个椅子坐在一丈远处。
谢不仰猛地打断她的话,道:“我就喜欢清漓!你不了解我,就不要说这种话!我与她在仙山相处十几年,情分不是随便说没就没得!”
岁王妃一听此话,眼泪哗哗淌,怎么擦也不管用。她掩着哭腔道:“我······我先出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刚推开门,就见到扶枝三人。她道:“来看遂之的吧,你们先进,进吧。”
扶枝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也没做声。
刚进去就听见谢不仰不耐烦道:“我不需要人守着!!!”
抬眸见是桑瑀一行人,面上倒是显出一番尴尬来,“桑瑀,你来做什么?是能救清漓吗?”
扶枝走上前,淡声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谢不仰捏了捏眉头,道:“你是哪家······”又忽然转道:“你不会是扶枝长老吧?!”
神态举止与扶枝相似得很!
扶枝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谢不仰瞬间坐直了身子,道:“扶枝长老,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好。”
扶枝问道:“你虽多年生活在仙山,但是对堰国皇宫里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了解吧。”
谢不仰没犹豫,直接道:“当然,我爹每到逢年过节来看我时,都会和我讲许多家里、宫里的事情。”
扶枝弯了弯眼眸,道:“那谢季青在这近几年可曾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孩子、妃嫔、亲人、下属都可以。”
谢不仰蹙起眉头,道:“让我想想。”
忽然,桑瑀开口道:“德惠皇后?”
谢不仰抬起头,连连称对,“我听我爹说,皇······谢季青好像是六年前与一个江湖女子成了亲,后宫里也只有她一人!当时我爹还很生气地说:‘一个天子怎么能只有一个妃子!子嗣稀薄,江山社稷该怎么办啊!!!’,后来,听说谢季青依旧没有纳妃,不过我爹也没再提过这事情了。”
扶枝想了想又问道:“如今,谢季青有子嗣吗?”
谢不仰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朝中也没人提这事,我爹也不问了。”
他话头一转,又问:“这和救清漓有什么关系吗?”
扶枝望着手边棋盘上的黑子,淡声道:“闻清漓是被夺魂了,而夺魂这一禁术残忍至极,违背人伦。使用此禁术者往往是用于复活那些早已死去,甚至是魂飞魄散的人。”
谢不仰定在原处,不可置信道:“残忍至极?那清漓······”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来,提起一旁架子上的剑就要出去。
桑瑀问道:“你要干什么?!”
“杀了那个狗东西!谢季青!”
21. 第 21 章
眼见着谢不仰就要冲出门外,桑瑀抬手一挥,灵力如同粗重的铁链将房门关死。
谢不仰道:“为什么要拦着我!”
扶枝按了按眉头,淡声道:“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你要我如何冷静?!他害死了清漓,他就该为此付出代价!”谢不仰瞪着眼珠,眼白中的血丝清晰可见。手中的剑似乎感受到他的怨念,发出“铮铮”鸣响,剑身也止不住地颤抖。
纪蓉眼珠转了转,屋内的气氛很是僵硬,她站出来道:“谢不仰,你要不先冷静冷静。”
谢不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道:“清漓是我们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我怎么冷静的下来,我就不是冷心冷肝的人!”
说完,他的目光讥讽地扫过屋内三人。
扶枝没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放下手里的茶盅,抬眼望向他,目光冷静得像是庙中的神佛,冷眼看世人在痛苦的沼泽里挣扎。谢不仰对上她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却也冷静下来听扶枝说话。
扶枝淡声问道:“你提刀杀了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杀了谢季青后,我自然是告诉所有人真相,再想办法救清漓啊!”谢不仰面露不解。
扶枝垂下眼眸,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杀一个谢季青是很简单,但是后果你却从未想到。一国怎能一日无主?你想过如今堰国的处境吗?百姓的困境吗?还有镇守边关将士们的遭遇吗?”
扶枝的每一句话如火石一般猛烈地砸在谢不仰的身上,灼烧着他的身躯,面色不断涨红。
是的,如今堰国的处境实在堪忧!堰国北临乌达,而乌达前年爆发一场内乱,如今的乌达王杀父杀兄成功上位,在他的雷霆手段下,乌达的实力大增,对堰国北境的将士带来莫大的困扰。而堰国从去年起,便是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为了稳固民情,朝廷又开始变法改革。如若此时杀了谢季青,短时间内无合适的上位人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不仰怔愣着,头骨像是要炸开一样,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望向扶枝道:“那······就这么放过他?可清漓怎么办?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扶枝淡声道:“当然不是,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她眼见谢不仰如此痛苦,想了想又道:“闻清漓有办法救。”
谢不仰和纪蓉同时抬头望向她,目光饱含希冀。扶枝温声道:“谢季青夺她的魂魄,是为了救早已逝去的德惠皇后。既然如此,他定是要进行洗魂。”
“洗魂有严格的时间要求,只能在月圆之夜进行。而魂魄又不可长期离开躯体,所以他定是要早日进行洗魂,再将它放入德惠皇后的躯体内。”
“而最近的月圆之夜,便是六日后的血月之夜!”
扶枝转身对纪蓉说道:“你速回仙山找到角仙,让他用后山的冰莲重塑一具身躯,以便后来承载闻清漓的魂魄。”
纪蓉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郑重地点了点头,便快速离开。
谢不仰的脸色依然通红,不是是羞的,还是急的,语气不自然道:“那······那我能做什么?”
扶枝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块巴掌大的玉牌,透亮易碎如琉璃,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怪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将一块玉牌递到谢不仰的手中,道:“这是通信牌,你拿着。我与桑瑀先进宫,你留在岁王府。要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会通过此物联系你的。”
谢不仰既知此物重要,便将它揣进衣服的最里层,贴身保护好。他又犹豫着开口道:“对不起,我······我这嘴没个轻重,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冒犯了扶枝长老,我······”说罢,他狠狠地往自己嘴上打去。
可刚放下手时,一道更为剧烈,更有劲的灵力呈巴掌状猛地袭来,“啪”的一下拍在了谢不仰的嘴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和酥麻的肿胀感瞬间充斥谢不仰的脑海,他顿时愣在原地,许久没缓过神。
灵力带起的风刮过扶枝的耳边碎发,她转身看向桑瑀,一向平静沉稳的面容此刻仿佛露出一道裂缝,一时间不知是疑惑更多,还是震惊更多。
下一刻,谢不仰咆哮道:“你打我?!至于用这么大的力气吗???”
扶枝的目光又转到谢不仰身上,只见他嘴唇已经高高肿起,厚重的唇瓣一张一合,看着好不惨烈!
扶枝闭了闭眼,就听身后桑瑀淡淡地开口道:“自然是你活该!见你如此有悔过之心,我就帮你长长记性好了。”语气平淡,神色也平淡,仿佛刚刚打人嘴巴的不是他一样,可扶枝总觉得他语气透露着一股得意。
谢不仰瞳孔震惊,他从未见过比他自己还不讲理的人,“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已经悔过了!!”他大步向前就要和桑瑀理论。
可桑瑀只道:“冒犯了我师尊,自然就该打。”说完后,就不再与谢不仰掰扯。
扶枝揉了揉耳朵,谢不仰的声音吵得她有些晕,她一下就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瓶雪竹药膏递了过去,道:“先敷在嘴上。嘴被灵力所伤,寻常药膏好得慢。若是再讲话拉动伤口,只会加重流血化脓。”
谢不仰被唬住,咽下嘴里的话。连忙接过来,掏出一大块厚厚地敷在嘴上。
瞬间屋内安静祥和,扶枝弯了弯眼角。
恰巧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年轻丫鬟清脆的嗓音,“陛下准备的马车已经在府外正门处候着了,仙士早些收拾整理一下吧。”
扶枝敛住神情,对门外说道:“好,一会儿就过去。”
见门扇上的身影远去,扶枝对着椅子上那位正在对镜抹药的谢不仰道:“我与桑瑀先走了,有事用通行牌联系。”
谢不仰咕哝道:“好······好好······”
连来了两日,扶枝二人已对岁王府内的布置已经熟悉许多了。不一会儿,二人穿过后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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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前厅正门来到府外。
岁王府坐落在五福街上,从南到北开满了商铺,楼阁雄伟壮丽,热闹繁华丝毫不逊于望春楼门前的街巷。如今更是排满几百米的精致华丽马车,绣着金线的车帘随风扬起,奢华至极。
街巷里的人探着头挨个看每个帘子里面的人,虽然对皇帝有着天生的恐惧,但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就算看不见谢季青,看到两个仙士也是够高兴许久。
扶枝与桑瑀被侍从领着,来到一处马车前。
侍从垂着头,道:“二位乘这辆马车,我就在外边,有什么问题直接同我说就好。”
扶枝道了一声谢,正欲上车,身后再次传来谢不仰的声音。
他匆匆跑过来,嘴上还涂着药膏,显得有些滑稽,含糊不清道:“桑瑀兄!扶枝长老!等我一下!”
谢不仰急着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快速地递到桑瑀手中,低声道:“这是我爹前日隔我的,是宫里的通行令牌。又了它,泥们活动也应该晃便很多。”
桑瑀扬了扬眉头,似乎没料到自己扇了他一巴掌,还给他送东西,于是道:“多谢了。”
谢不仰又想了一番,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没说。便摆了摆手道:“豪了,别人都上车了,抓紧吧。”
扶枝借着桑瑀手臂,登上了两尺高的马车。里面的空间很宽敞,中间的一方金边墨色小几摆上了一些时兴的水果糕点,足够五六个人坐,来回滚一圈也未尝不可以。
她坐到左侧靠窗的一面,随手倒了一杯茶,撩开帘子看外头的风景。
日光正盛,集市热闹,人和物美。
桑瑀忽然开口道:“师尊,你的经脉恢复怎么样了?还疼吗?”
普通修士若是断了经脉,无异于被挑断手脚筋,像是被铁链抽打后,从骨缝里溢出来的疼痛一般。只有经脉重塑或自然愈合后,才可消减痛苦。
扶枝弯了弯唇,道:“不疼了,”她又眨了眨眼道:“多亏了阿瑀手艺好,做的补药味道好,我喝了之后啊,只觉得浑身充满舒坦,就像是灵力滑过全身一样!”
桑瑀自然知道扶枝在揶揄他,因为他在院中做的汤药里都混了灵力,有助于扶枝恢复经脉。
桑瑀淡声道:“嗯。”
扶枝心道:“应当还没消气,但好像又消气了?”她又道:“我作为师尊,今日就给阿瑀做个保证,在经脉恢复前,肯定不会再做危险······不顾自身的事情了。”
说完,她看着桑瑀的面色。
只见桑瑀的眉尖抬了抬,束起的高马尾仿佛扬了起来,他道:“师尊既然答应我了,就不可反悔违诺。”
“好。”
二人聊着天,只听得外头传来马鸣声,仆从侧身道:“到大内了,二位可以下来了。”
扶枝撩起裙角下了马车,忍不住为宫中的景色所惊叹。
红墙青瓦,延绵百丈。
22. 第 22 章
身穿素色对襟蓝裙的侍女走在最前方带路,宫里的路面以青石铺满,整齐平整。有从院里越过红墙探出头的枝干正冒着绿芽,为这庄严沉重的皇城平添一份生机。
扶枝看着那只枝丫,应当是棵岁数很大的桃树。她淡声道:“垂枝桃树很漂亮。”
记得仙山的后山脚原是有一片空地的,她每次路过时都要对白薇说:“这里真丑。”一说完土地仙就从地里蹦出来,气的直瞪眼,抓起一把土就要往她身上砸,那小老头脾气暴躁得很。幸亏白薇边拦边劝,才勉强阻止一场暴行。
后来,白薇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大手一挥在凡间买了几十袋树种子往地上一撒,既得扶枝满意,又讨土地仙欢喜。许是在仙山长期有灵力滋养,树种子居然很快就长成了大树,树干足足有壮汉腰粗。而那些树正是垂枝桃树,扶枝尤其喜欢摘花,虽然没什么用,并且还会被土地仙追着用桃树枝打,但她就是改不了。
直到白薇殒身,她搬到枝山去住后,就再也没去过仙山的后山脚,也不知道那小老头怎么样了。
桑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道:“师尊若是喜欢垂枝桃树,回了枝山我就种很多很多给你。”
少年的嗓音清脆,就像是三月春雪。
扶枝收回目光,弯了弯唇,眼角溢出笑意,温声道:“好。”
忽然走在前头的侍女“噗嗤”笑出声,挺着脖颈道:“二位怕是不了解这垂枝桃树,这树可难养了。许多棵?一棵能不能种活还不一定呢。”话音刚落,就前脚绊后脚栽倒在地。侍女匆忙爬起来,拨楞两下发髻。
她气道:“什么破路!”可脚下是整块青石,平整又干净。
扶枝淡淡地背过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摩挲指腹上浅浅的红痕。
而身旁的桑瑀却愣住了,可见扶枝面色平淡,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方才扔石子绊人不是师尊吗?扶枝转头看向他,眼底透露出一丝狡黠。他顿时反应过来,忍不住弯唇。
扶枝又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侍女面前,面容柔和,道:“擦擦手上的灰吧。”
侍女红着脸接过来,又看到她身旁的少年正在笑,便以为他是在笑自己,气道:“有什么可笑的,谁还没摔过跤啊!”
桑瑀的笑容顿时定在脸上。
侍女整理好仪态,接着引路。可想到方才自己出言嘲讽,才觉不妥,又解释道:“并非我故意讥讽,只是着垂枝桃树真的很难种,陛下前些年中了许多想做生辰礼物送给先皇后,最后也只活了一棵而已。”
又转头望向扶枝道:“方才路过的那座宫殿是先皇后的坤宁宫,里头只有那一棵垂枝桃树。”
扶枝走过去将一片金叶子塞到侍女的手上,道:“先皇后?”
侍女倒也是个有眼色的,摸了摸金叶子,嘴角笑容明显,道:“前面就是你们暂时住的院子里。我陪二位进去,看看还少些什么。”
引着扶枝桑瑀进屋后,侍女四周瞟了一眼,利索地关上门。
坐到一旁的矮凳上,对扶枝道:“这先皇后在宫中可是个禁词,平日我们可都不敢说的。”
扶枝弯了弯唇,又往她的衣带里塞了一片金叶子。侍女的笑容越发真诚,她道:“先皇后是我们陛下最为心爱的人!可宫里宫外从未听说过她是哪家的小姐。有人说,先皇后曾经是在深山野岭里修仙的。陛下一次外出赏玩中,与先皇后一见钟情。后来不顾所有人反对,硬是娶她为妻。”
侍女边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羡慕的神情,道:“我要是遇到这样的男子多好。”想着想着,神思飞远。
桑瑀放下手中的茶杯,清脆的声响拉回侍女的思绪。她对上桑瑀的眼神,瞬间红脸。不得不说,虽然这少年方才笑过她,但他长得比陛下还好看。
扶枝温声道:“那先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侍女捧着脸,想了一会儿道:“我五六年前,曾去过坤宁宫给先皇后送冬衣。我当时还小,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很漂亮,很爱笑。当时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她没有罚我,还给我塞了许多桂花糖。”
侍女转而皱起眉头,道:“不过她后来变得······冰冷吧,可能是当皇后久了,要立威严。”
扶枝又问:“她的名字呢?”
侍女道:“不知道。我只是听别人说,陛下曾喊她‘阿慈’。”
扶枝垂下眼眸,喃喃道:“阿慈?”
“先皇后怎么逝世的,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先皇后有一次出宫赏玩,回来就······唉!都是传闻的,信不得真。”侍女哈哈笑道。
扶枝倒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里,道:“多谢姑娘告知了。我与阿瑀常年住在仙山,如今初来乍到,对皇宫里的故事有些兴趣。如今听了这些,也不枉来这一趟。”
侍女嘻嘻笑出声,忽然一道钟声从远处传来,是酉时到了。
侍女猛地往自己脑门上一拍,道:“糟了!内务府派给我的活儿还没做!”说着,她便往门外跑去,又道:“我先走了,若还想听宫里的趣事,都来找我哈!”
扶枝弯了弯唇,道:“好。”
见人走远,桑瑀问道:“她说的能信吗?”
“真真假假,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扶枝支起窗户,微风携着清香吹进屋内,吹凉茶水,带走逼仄。
忽然一滴雨水打在扶枝的脸上,她抬头一看,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这雨一下倒让扶枝想起来给桑瑀的一本修练书卷中有一种剑法最适合在雨中练习——剑雨刺华。
此剑术灵活诡谲。剑身触雨,水珠击打对手,重要的不是剑,而是雨水。虽说威力大,但是难以修炼,索性仙山不教授此剑术。练此剑术者修为越高,效果越大。
“我前些日子练了师尊给我的一本剑术,师尊想看看吗?”桑瑀歪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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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扶枝。
她的目光本是落在窗外,倏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她一转身,鼻尖忽然轻轻擦过桑瑀胸前冰凉的衣襟。
她一顿,抬头恰好与桑瑀的眼睛对上。他的眼型很好看,睫毛很长,眼尾微微上翘。扶枝鬼使神差地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唇角,看起来很红。她想:“黎狐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志怪话本中常常会有昏君为狐狸所惑,为美人放弃河海山川。要是都长这样,好像也能理解了。”
桑瑀没有退开,见扶枝出神的模样,眉尖轻轻一扬。
扶枝猛地回过神,一抹红晕爬到耳后。她忽得后退一步,身体紧贴在窗上。支在窗上的木棍无意间被碰歪,窗子倏然往下落。眼看就要打到扶枝,桑瑀快步上前按住窗角。
二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
扶枝手指一颤,忙道:“不是说让我看你······你的剑术吗?出来吧。”语气急得很,动作也急。从一旁快步离开,又差点不小心碰倒木柜上的花瓶。扶枝只觉眼前景象发黑,拉开门就出去了。
桑瑀看着逃跑的师尊,悠悠关好窗户,又悠悠提起小几旁的剑,再慢悠悠出去。
扶枝站在门外,檐外的细雨偶尔打在她的颈上,冰凉的触感减轻耳后的燥意。不一会儿桑瑀出来后,她面色平淡,淡声道:“那剑术练得如何?”
桑瑀道:“练的差不多了。师尊要检查成果吗?”马尾随风刮起,少年意气。
扶枝弯唇:“好,我与你比试一番,看看成果。”
桑瑀快步走到海棠树下,折下两根有剑长的海棠树枝。早春时节,树枝上的海棠□□,似美人唇间一点红。
他递给扶枝,笑道:“师尊,我们用木枝来比。”
扶枝接过,道:“我用树枝,你用剑。”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又道:“你不用剑,我怎么看得出来成果如何?”
“好。”
话音刚过,扶枝忽得挥动手中的海棠树枝,眼见就要刺上桑瑀面中。他只一瞬就飞身退到雨中,扶枝紧跟其上。
扶枝道:“认真,用全力。”说罢手中的花枝打上空中的雨水,花苞绽开,雨水转向。树枝带着淡淡的花香猛地向桑瑀袭来,他反应极快,快速侧身避开,紧接是反击。
远远看去,黄衣女子拿海棠花枝,黑衣少年持莹白仙剑,二人在雨中比试,一招一式间尽显风华。
桑瑀带动水珠,不见剑身,只见剑影,使得扶枝不断后退。
忽然,扶枝翻到树后,极快极轻地跃到海棠树上,木枝直指桑瑀正胸前,比试结束。
桑瑀抬头看向扶枝,似乎雨水格外垂怜他,一滴也没有打在他的脸上。
扶枝回望他,眉眼弯弯,在雨中像是蒙了一层雾。原本绑起的墨发散开,从耳边垂落下来。恰巧发尾的一滴水滴落,滴在桑瑀的眼皮上,他颤动着闭上双眼。
他好像理解了那句:垆边人似月······
23. 第 23 章
“发什么愣呢?”扶枝从树枝上跃下来,海棠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
她透过海棠树枝,目光落在天上的那一轮朦胧银月,为这漆黑的院子提供唯一的光亮。雨也慢慢地停下来了,身上的衣裙早已被打湿,紧巴巴地皱在一起。
她偏头看向桑瑀,见他衣裳也湿了一大片。扶枝扔下手中的海棠树枝,笑道:“回屋吧,好好沐浴一番,然后舒服地睡一觉。”
见桑瑀没什么反应,扶枝伸手在他脸前挥了挥。
明暗的光线晃动,桑瑀回过神来,朝她眨了眨双眼,明明是锋利多情的眼型,此刻却透露着一股温顺纯真,让人无端地想去蹂躏。
扶枝正出神地想,手腕忽然被攥住,冰凉的触感让扶枝瞬间回神。她猛地被自己的内心邪恶的想法一惊,热意再次滚上双颊。
她尴尬地抬眼,却见桑瑀的目光直盯着她,心虚迫使她下意识微笑,找回体面。
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树叶哗哗作响的动静。
默了半晌,桑瑀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很多,还有些哑,“师尊······我这剑法练得如何?”
扶枝听他说话,耳朵像是被羽毛挠过一般痒痒的。她下意识想抬手揉,心下却是一阵怪异,她压制住手上的动作,道:“很好,很好。只是有些不熟练,多加练习就好。”
她如今只想赶快离开。
桑瑀耳朵细微一动,这是狐狸下意识的动作,紧接着他弯了弯眼角道:“好,听师尊的。”
扶枝的手腕刚被修长的手指松开,就直接快步离开,墨发晃荡间嫩黄色的发带映入身后桑瑀深棕色的眼眸中。
深黑的夜色中,那抹嫩黄就是唯一的光亮。
桑瑀见人进了屋,扬了扬眉,眉眼间尽是笑意。弯腰拾起扶枝刚才扔掉的海棠树枝,上头的花苞凄凄地绽开,淡粉的花瓣正可怜地垂着,随风颤抖。
屋内,扶枝褪去湿凉的衣裙,将整个身子埋进温热的水中,热意浸入骨头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自从经脉受损后,身体总是不分场合地阵痛,冷汗直冒。她便使用老方法----沐浴在热水里,疼痛会减少许多。她闭着双眼,如同深山石壁上的闭目观音,可双颊却被热水熏红,添上一份活气。
扶枝本想闭着眼睛静心,可脑海里的思绪反倒翻涌得更加厉害。
满满当当的全是她和桑瑀相处时的画面,他扶住她时手上温热的触感、与她比试时剑身上映出他优越的脸庞、还有他拉住她袖子时骨节分明的手指。
扶枝倏地睁开眼,一双手猛地从水中拍上自己的双颊,“啪”的一声,痛意将扶枝从杂乱的思绪里扯了回来。
木桶中的水被她的手带了出来,哗啦哗啦撒了满地。她看着地上的水,湿了一片又一片,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心道:“应当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胡思乱想的,好好睡几觉就好了。”
想通后,扶枝果断起身穿上里衣,擦了地上的水,吹了桌上的蜡烛,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
可过了半晌,扶枝又绝望地睁开眼,憋了半天才道:“狐狸都这么勾人吗?”
从前她还好奇这千年来情爱话本为何总是以那狐狸作为祸国妖民的代表,这样未免太过偏颇,如今可算是知道。
不过,她想桑瑀应当不是故意的,他自己许是也没想到这些。都怪她自己,想得太多了,自己还是他师尊呢!!
她暗暗地唾弃自己两句,便再次闭上双眼。
她胡乱地安慰自己,听窗外树叶被风吹起的声响,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另一旁的屋内,桑瑀却没有镇定,他枕着手臂,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秘密。
他喜欢自己的师尊!
他作为徒弟,怎么能喜欢师尊呢??
扶枝是他的师尊,是将他从祀蛇手中救下的人,是给了他新生的人,他怎么敢喜欢她的!
深棕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屋内数次变成红色,最终桑瑀吐出一口气,不再克制任由灵力失控,眸色逐渐变红,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诱惑别人甘愿为他去做任何事,即使最后被他那瞳孔吞噬进无间地狱。
这便是身为黎狐与生俱来的能力。
黎狐是上古妖兽的一种,红眸白身,狐尾的一抹红更是它们的独特标志。而它们长到一定的年岁后,便可自然学会控人与易容之术。而相较于其他狐类,黎狐的容貌更盛,轻而易举便可俘获人心。不过,黎狐一族曾因遭天祸,族群大减,自此久居深山,万年来不曾入世。
桑瑀虽是只有黎狐一般血脉,或许是生母血脉太过纯正,完全继承了黎狐与生俱来的能力。相貌、控人、易容远超同类。
他侧身盯着对面的房屋,里头的光亮早已暗了下来,可他总能透过那一层纸窗隐约看见里头婉约的人影。
桑瑀猛地闭上双眼,掩住眼底的疯狂。
他抬手紧紧按住心口,跳动剧烈像是野兽捕捉到食物时的兴奋,血液涌进又涌出。
浑身微微颤栗,细长的睫毛也随之颤动,恍若那树枝上被打散的海棠花瓣。
桑瑀的狐尾乍现,白得纯净无暇,而一抹鲜亮的红色格外妖冶,像是捕杀完猎物后残留的血液,也是真相的唯一证据。
他几乎自残地阻止自己对师尊产生这种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
肯定是因为······他找不出理由。
······
黑夜逐渐消散,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光亮透过细微的窗缝射了进来,恰好照在扶枝白皙的面上。
她扬手遮住光线,眯了眯眼。缓一会儿后,便利索地收拾好。
刚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桑瑀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边,马尾用一只黄色发带束起,那只发带好像还是她昨日遗落的。
她正想开口叫他,就见桑瑀转头看了过来,手中的茶杯正好停在嘴边。他淡声道:“师尊,喝茶吗?”
“好。”扶枝昨夜想通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大步走来坐到他对面,左手捻起白玉圆盘上的白糖米糕,右手端起桑瑀倒好的茶水自然地用完早膳。
“现在几时了?”扶枝问。
桑瑀垂着眼眸,淡道:“卯时四刻。”
扶枝心道时间还早,堰国的早朝是每日的卯时七刻,时间一到,身着深红宫衣的侍从便会在宫门口敲响钟鼓,钟鼓声传遍整个皇城。
耳边的发丝耽误了扶枝吃饭,她随手撩起,余光忽然发现桑瑀的眼底一圈青黑,没睡好?
怪不得说话都没什么兴致,扶枝回想了昨日发生的事情。不会是因为她昨日说的那句“练的不够熟练”吧?
果然年纪不大,想的东西很简单,便温声道:“昨日是为师说话不妥,那《剑雨刺华》术法本就很难,无需现在急着练好。若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睡不好,那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扶枝没由来的一句话说完,桑瑀疑惑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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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她一脸柔和地看向他,好似再说“我懂,我都懂。”
她抬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以表安慰。
桑瑀:“······”
他道:“好,我慢慢练。”说罢,桑瑀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扶枝的手。
扶枝没注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清蓝玉兰短襦长裙在她的身上总是好看,如墨般的发丝散在肩后,被风吹起时随意扬起,明明没扫到桑瑀,可桑瑀却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他的心口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了。他想开口,可声音却是哑的。桑瑀努力找回声线,轻声道:“师尊,我们何时去立身殿?”
立身殿是谢不仰的书房,谢不仰除了上朝睡觉之外,整日都待在立身殿,而宫外明处就有不少重兵把手,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他的暗卫在监视。
而前日扶枝和容回舟通过神念交流,而术法只能彼此非常熟悉才能使用。若是彼此不熟悉,神念抗拒沟通,有损神识。而正是通过此术法,扶枝得知谢季青在上朝期间,立身殿的暗卫会换岗,中途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所以在这半炷香的时间里,扶枝只需要解决宫外明面上的侍卫就好。
“等钟响。”扶枝没回头,目光透过院门落在不远处安湖里嬉戏打闹的水鸭上,看上去很有趣。
扶枝弯了弯唇,道:“来一趟堰朝皇宫,走去看看闻名天下的安湖。”说罢,她偏头向桑瑀招了招手。
桑瑀望着女子纤细笔挺的背影,他顿了顿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他偏头笑道:“好。”只把她当做师尊就好。
与此同时安湖一旁的小道上走来一群翠绿衣裙的侍女,面色平静,步伐统一。扶枝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再次放回湖里的水鸭子身上。
她蹲下身子,抄起湖中的水逗弄着不远处的水鸭。水鸭被惊动,“嘎嘎”地朝她游来。扶枝弯唇笑,抬手间掌心正放着一块糕点,她揉碎抛给这群水鸭。
桑瑀站在一旁垂眸望着,他蹙着眉头,面露疑惑。
水鸭子有什么好玩的,这种东西最是讨厌。脑海里突然想起在妖界时,他曾和一只水鸭兽打过一架,那东西实在是恶心得很!那是他刚到妖界不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没妖要的荒地,于是他胡乱找了一些木头铁器勉强搭成一件小屋,用干燥稻草铺成的床榻让他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一丝归属感。
哪能料到第二日就有一群水鸭兽围了他的小屋,穿着稍微有点高级的水鸭子走上前,气势汹汹道:“这块空地是我们的!你赶紧给我滚!”
众鸭子纷纷应和:“对!滚蛋!”
桑瑀一时气不过与那带头的水鸭子打了起来,最后众水鸭子趴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且当时的他因为是妖鬼,灵力与鬼的血脉相抗,只要修炼就会反噬。旁人五年的修为,他需要挺过反噬之力,修炼十年才可以达到。所以,他几乎靠着蛮力将水鸭子给打趴。
可第二日他照常出门打猎赚钱,等到回来时,那群水鸭子居然将粪便堆满他的小屋,那干草床铺恶臭难闻。
水鸭子自然悠哉地躺在上面,道:“我们和道歉,喏!”它指了指周围的粪便,道:“给你准备的歉礼!”
桑瑀气得头顶冒烟,又把他们打一遍后,顶着一张破烂红肿的脸离开了。
许久之后,再次经过时,那群水鸭子已然将他的小屋当做自己的私有物,他看了看,又把他们打了顿,但是最后也没拆掉那座小屋。
24. 第 24 章(修)
“嗡————”
低沉钟响穿过高低错落的宫墙惊动湖中的水鸭,宫里正打盹的侍从猛地惊醒,站直了身体环顾四周。生怕帝王从此路经过,抓到自己偷懒的事实。
立身殿外的暗卫在钟响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明处的殿前司护卫照常把守监督。
扶枝虽没了修为,但轻功依旧很好。两队护卫穿插的瞬间,她飞快地借助殿外的红柱跃上殿顶,动作悄无声息。
下面巡查的鹰钩鼻侍卫莫名挠了挠头,边说边嗅道:“你有没有闻到一阵香味?”
一旁的死鱼眼侍卫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昨夜又在青楼里哪个婊|子身上睡的?还香味?你做梦呢!”
鹰钩鼻嘿笑一声,咂咂嘴道:“秋水楼里新来的一个姑娘,那身段妖娆得很嘞!”他又抬手比划了个三,“我昨夜花了这么多银子才抢到了那花魁的初夜,滋味销魂哦。”
死鱼眼:“······”他就不该多嘴说这一句!
他二人正懒散地走着,殿外忽然远远走来一人,身着黑色长袍,发尾一条黄色发带晃动,丰姿卓绝。
死鱼眼心中疑惑,这立身殿八辈子都没人主动来过,今天倒是稀奇。但收起散漫的神情,严肃开口道:“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桑瑀与二人相视,转瞬之间模糊了侍卫对他容貌的认知。他拿出岁王府的令牌,淡道:“我是岁王府的小厮,昨日府上死了一个仙山修士。我家公子悲痛欲绝,便遣我来送个消息给······”
嘴中的话被鹰钩鼻打断,他扬声道:“你当陛下是什么人啊?随便派一个低贱的下人就来见陛下?赶紧滚!”
桑瑀故作恼怒,气得转身离开。
只听得身后的鹰钩鼻讽道:“这谢不仰怕不是修仙修傻了吧?!”
而只是这一番波折间,扶枝早已潜入立身殿内。
她警惕地环望四周,殿内的陈设布置很是精妙。一张巨大华丽的金龙伏天屏风立在殿中,身后便是一方紫木镶金边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奏折。两旁的足有百米高的木架摆满了各地进贡的宝物,样样价值连城。
扶枝快速而又小心地查看,给她的时间不多。
两个时辰后谢季青便会下朝回来,她要抓紧时间。
可过了半晌,她也没找出有关鬼气的一点有用信息,扶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谢季青的事情。
门外数次传来护卫走过的脚步声,日光逐渐高升。扶枝蹙着眉头,一道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今日我带你去望春楼里,掌柜前日同我说他得了一个桃花酒方,香醇得很!”
桃花酒?
电光石火间,扶枝忽然想起坤宁宫里那唯一的一棵垂枝桃树。目光瞬间锁定在长桌旁的瓷瓶,上头的花纹正是垂枝桃,里头插的也是垂枝桃树枝。
她快步上前转动瓷瓶。半晌,周围没有任何反应。扶枝有些恼,抬手拍了一下垂枝桃树枝,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可声音有些不对!
她拿开树枝,将手伸了进去。直到摸到一块突起,她用力一按,“咔嚓”一声后,长桌缓慢移开,露出一块深不见底的洞口。
扶枝吹开一道火折子点亮一块蜡烛抬脚进去,昏暗的甬道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她冷静地观察,烛光照亮甬道石壁。面前的景象瞬间让扶枝瞳孔震惊,头皮发麻!
上面的壁画全部都只是一个女子,女子脸上的神情变化多端,有笑的、哭的、冷漠的、绝望的、恐惧的······面容生动得像是这个人就站在扶枝身前。
扶枝将烛光向下移,那女子的心口是血红的。有的更像是不久前才涂上去的,她抬手摸去,一抹红印在她的指腹上。
是人血!
女子心口处的血迹颜色深浅不一,是谢季青每杀一个人就会涂上去的。
扶枝接着向前走去,直到面前出现宽敞的空间。许是扶枝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当面前出现几百具孩童少女的尸体时,她却比自己想象得平静许多。这些人早已被吸去了魂魄血肉,皮肤紧贴骨头,早已成了干尸一具。
可扶枝还是认出了茶店冯大娘的儿子,回忆里那个小孩子脸圆圆的,红红的,像是红苹果一样。如今面皮贴在头骨上,扶枝才发觉这孩子的脸原来这么小。
谢季青必须死!在他死之前,她会为这堰朝找到一个更合适的继位者!
扶枝按住腰间躁动的储物袋,遏制住内心暴躁的情绪,冷静寻找有用的信息。走到最深处,一面怪异的人兽像凿刻在墙上,扶枝正要推开这扇门。一声细微的声响穿过长长甬道进入扶枝的耳中,她立刻吹灭蜡烛,躲到一旁狭窄的石缝中,敛住气息。
有人下来了,是谢季青。
扶枝仔细听着,脚步声在甬道处就停了下来。细微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传来。扶枝心道:“他在作画?壁画极大可能就是先皇后阿慈。”
过了半晌,立身殿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陛下,岁王府谢不仰求见!”
只听谢季青极轻的“啧”了一声,便出去了。谢季青淡声道:“让他去侧殿等着!”
殿里没了动静,扶枝轻步从甬道上去。屋内安静至极,扶枝正欲原路返回,忽然身后的窗前响起一道声音:“师尊!”
桑瑀变回黎狐模样站在窗沿上,他低声道:“谢不仰去留住谢季青了。殿前的东南角有谢季青的暗卫,师尊跟我走,这里是暗处,可以避开。”
扶枝点头,二人便从这窗户快速离开。未曾留下一丝痕迹,恍如从未来过。
······
回到院子,扶枝猛灌了好几倍茶水,才压住内心的燥乱。
半晌,她开口道:“我在暗室里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闻清漓的魂魄······但找到了许多人的尸体。”
扶枝望向桑瑀,只见他大步走来倏然从身后提了一壶桂花酒放到扶枝身旁的桌上,蹲下身子道:“师尊,我们总能找到的。”
“那些死去的人魂归天地,总会有一天能够再回人世的。哪怕是千年万年,只要回来了那就是对曾经旧人最好的安慰,不是吗师尊?”
“我听人说师尊喜欢岁王妃酿制的桂花酒,我便讨要了一壶,顺便学了制酒方子,以后我便酿给师尊喝!”
扶枝垂眸望向他,眼睫细微颤抖。接过桑瑀倒好的酒盅,一饮而尽。
桂花酒香盈满唇齿,丝丝暖意绕遍全身。扶枝弯唇,眉眼轻松应道:“好。”
窗外的海棠树被带着暖意的春风刮过,枝头上胭脂般的花苞逐渐绽开,露出更美更绚烂的风采。一只额间点红的翠鸟远远飞来站在枝头,声音清脆,恍如景中画。
扶枝贪酒,又忍不住喝了几杯。桑瑀正想给那酒壶拿走,此时谢不仰恰好从院外走来。
他扬声道:“桑瑀兄,你人呢?扶枝上仙呢?”
桑瑀不动声色地拿走酒壶,道:“师尊,别贪杯。”
扶枝弯着眉眼,道:“好,留着晚上喝!”
恰巧谢不仰从屋外进来道:“原来在这里喝酒啊!我厉不厉害?拖了谢季青那狗东西整整一个时辰!”
扶枝桑瑀二人异口同声道:“厉害!”
扶枝又问桑瑀,道:“立身殿暗卫众多,殿前司护卫也不少。你怎么就知道那窗边没人的?”
桑瑀想了想,便道:“我控制了那个方向的侍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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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声解释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扶枝入殿后,桑瑀见扶枝许久未出来,就用通信牌与谢不仰联系,让他赶紧入宫来拖住谢季青。而他化作黎狐,在朝会结束后探清所有暗卫的位置与值守变化。
而东南角的窗户处暗卫最少,更加隐蔽。于是他控制了那个方向的暗卫,等待扶枝出来。
桑瑀又道:“不过我发现一处很不对劲,那里的暗卫数量远超立身殿。”
“哪里?”
“坤宁宫。”
谢不仰如拨开云雾见真相,道:“那谢季青定是将清漓的魂魄放在坤宁宫里了!我们今夜就去找!”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桑瑀却又道:“不行。那里的暗卫身上鬼气极重,几乎将坤宁宫围成铁桶。”
扶枝道:“那便只能是月圆之夜时。”
那时谢季青总要在圆月之下,对闻清漓的魂魄进行洗魂。只要他拿出来,扶枝就能有机会带回闻清漓的魂魄。
谢不仰紧张得咬紧手指,完全没有以前的潇洒,他知道自己此时万不可心乱。他道:“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多找些侍卫为你们保驾护航。”
“嗯。”
“我先回去了,早做准备。”
目送谢不仰走远,扶枝拿起桌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味道寡然无味,她蹙起眉尖,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茶水这么难喝呢!”
目光落在桑瑀身后的酒壶上,心里痒痒的。
桑瑀忽然开口道:“师尊,晚膳时再喝,一次喝太多会醉的。”
扶枝咬了咬牙,硬声道:“好!”
不就是一壶酒吗?不就是半天时间吗?她还熬过更久呢,还差这一点?
傍晚时刻,桑瑀用完晚膳后,便离开院子去找空地修炼。临走时那壶桂花酒被扶枝要了下来。
小院里地面上掉落着几朵海棠花苞,檐下油纸灯笼将地面照得微黄,宫里的侍从在窗边挂了春幡。
彩纸绢布做的春幡上画了许多可爱小鸟,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春字,代表“立春晴,一春晴”。风吹时,春幡飘动带来喜气生机。
扶枝坐在树下石桌旁,目光落在素白酒盅里桂黄酒液上。
酒香萦绕鼻尖,甜凉的口感让她忍不住上瘾,倒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小院仿佛浸在酒里,满院清香,而扶枝面前的酒壶却见了底。
夜渐深,扶枝早已喝醉了吗,面色酡红地支起手臂倚靠着石桌,发带也被随意丢弃,一头乌发肆意散落。
眼前的视线有些迷糊,恍惚可见院外走来一人。
她抬手按了按额头,心道:“这人的气质真好,就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这人几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摇了摇空空的酒壶,无语道:“师尊,怎么喝这么多?”
扶枝忽略他的话,目光描摹他的轮廓。确实长得很好看,扶枝弯唇笑,一把将手里的酒递到他的嘴边,强硬地给他灌了一口。
桑瑀本就绯红的嘴唇在桂花酒的浸润下透着一股水光,扶枝最后的目光停在了他的嘴角。
当即双手捧住他的脸,“你长得真好看,像我的徒弟一样好看。”
桑瑀任由扶枝胡乱的动作,只见女子肌肤莹白,明眸皓齿,眼角水润泛红,唇瓣一张一合。没有往日的平静清冷,在微黄的烛光下,笑靥灵动如初春生机。
他的心口跳动得更加厉害,任由自己的目光黏在师尊身上。他知道克制不了自己对师尊的喜欢,也不想克制。
桑瑀弯了弯上挑的眉眼,身体不由得弯腰贴近扶枝,“师尊不如认真看看我是谁?”
被质疑的扶枝撇了撇嘴,又仔细瞧着,揉着他的脸,笑道:“就是阿瑀哇!”
25. 第 25 章 “这可真好拿捏啊。
越是临近月圆夜,皇宫内外的守卫日渐增加。
而宫里的太监丫鬟只当是皇帝要在月圆夜时向上天祈福,乞求今年谷物丰收、万事顺遂。
扶枝自那夜醉酒后,桑瑀严加看管她每日的饮酒量。扶枝也曾心虚想,“自己不会是做了很多丢人的事吧?”一问桑瑀,他只说“没有。”
她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同时也坚定以后绝不喝醉的决心。
扶枝正闲的没事,蹲在院外的草地上逗弄宫里的狸花猫。狸花猫放松的身体忽然炸起,飞快跑开。扶枝一转头,就见绿衣丫鬟走到她身后,“奴婢叨扰姑娘了。”
扶枝弯唇:“何事?”
绿衣丫鬟见她好说话,面上笑容也真诚,“奴婢来通传一声,今夜陛下向上天祈福,下令宫里无关人士不要外出。还请姑娘体谅。”
扶枝柔声问道:“自然好说。不过是宫里所有的仙士都要这样吗?”
“对,除却院里的二位,其余十二名仙士都已派人通传。”
“好。”
/
临近天黑,隐匿在云后的圆月越发清晰起来,宫里被守卫严实地围成铁桶,坤宁宫更是连只蝇虫也飞不进去。
层层包裹之下的坤宁宫里昏暗得如同牢狱一般,四周的门窗均被木板死死封住。
原本沉寂的宫殿,忽然被推门声打破。苍白的手里提着一盏铜制鱼灯,银烛轻微晃动,焰光蔓延满室,映出提灯人如墨一般的眸色。
谢季青缓步走进殿内深处的暗室里,白绸被风刮得飞起。
他走到中央的冰棺前,冰凉的手指轻抚过里面女子平静的脸庞。
谢季青弯腰将女子紧紧抱进怀中,“再等等我,阿慈。”声音似是情人间的低声耳语,他细心地梳理女子身后的发丝。
烛光轻颤,旁边的一处石门倏然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道粗哑的声音传来,“我要的魂魄呢?”
谢季青的眼底闪过一丝厌烦,随即将女子放回原处,朝着石门后走去。石门内摆放着许多锁魂袋,大多数的锁魂袋早已空了,里面的魂魄已经被吞食。
只见墙壁上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依稀可见模糊五官,石头生硬地张开嘴,又道:“已经好些日子没给我送魂魄了,前些天放了一个锁魂袋在这里还不给我吃,你说,我到底用不用帮你复活外头冰棺里的那姑娘啊?”
谢季青拿起那只锁魂袋,淡声道:“这些天我在准备洗魂,没时间给你找魂魄。等过些时日多给你送些。”
他手中的锁魂袋倏然颤抖起来,这里面的魂魄正是闻清漓。若是用通灵人在此,定能听出闻清漓的求救声。
那人面石头发出沙哑的一声冷笑,道:“那你可要记好了,要是没有我的鬼气,冰棺里的那人永世都醒不过来的。”
谢季青勾起唇角,“自然。”手中的力道逐渐加大,锁魂袋中闻清漓发出痛苦的哀声。说罢,谢季青便带着闻清漓的魂魄离开。
石门内渐渐发出沙哑间断的笑声,人面石像冷笑道:“这可真好拿捏啊。”
他缓慢抚上自己的双脸,想起万年前的那场雪夜。
那时鬼界所有的婴鬼已尽数被白薇封印,世间鬼气稀薄。没了鬼气供养,他的力量逐渐减弱。
最后被白薇找到,二人大战。虽说自己力量不胜往昔,但白薇也没好到哪里去。众多婴鬼基本是靠她一手封印,灵力也已干涸差不多了。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本来白薇都要死在他的脚下了,可最后她却突然爆发出汹涌的灵力,反败为胜。
可那汹涌纯粹的灵力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他看着白薇死在自己之前,而自己仅剩的一丝残魂只能寄生在一块石头上,万年来只能倚靠偶然路过的低等动物魂魄为食。
后来谢季青来到此处,寻找复活阿慈的办法。偶然和他遇见,他告诉谢季青可以帮他复活阿慈,要求是把他带回去,给他找魂魄吃,尤其是孩童少女魂魄。
自此,二人结成交易。
······
夜色暗沉,血月高悬。
桑瑀控制了坤宁宫正前方的暗卫,许是身有婴鬼血脉,桑瑀反倒控制得更加容易。
扶枝按住桑瑀的手臂,道:“等谢季青拿出闻清漓的锁魂袋后,我上前吸引谢季青和暗卫的注意,你再带着锁魂袋离开。”
话音刚落,只见谢季青从坤宁宫内出来。一身朱色冕服缓步走到圆月之下,面容平静庄重,仿佛真的在向上天祈求年岁丰登,百姓安宁。
他将手中的锁魂袋放在圆月下的祭坛上,匕首从掌心划过,血液从掌纹滑落。
扶枝正欲上前,身子倏然被推开,只见桑瑀道:“你的经脉还没恢复好,我去引开他们注意。”
扶枝忙拉住他,可桑瑀早已飞身上前。
电光石火间,祭坛上的锁魂袋已轻松落入桑瑀手中,血液滴落在祭坛上碎开。
周围的暗卫瞬间包围上来,手持弯弓,目光狠厉地指着桑瑀。弓弦被拉得紧紧绷起,箭头处环绕着一圈鬼气。谢季青阴沉着双脸,淡道:“你若是乖乖送过来,我还可以送你个全尸。”
桑瑀将手中的锁魂袋拋起,笑道:“倒是没听说过堰国皇帝的本事这么大,连这消失万年的鬼气都能为你所用,我当真是佩服。”
他勾起唇角,转而又道:“不过今日这锁魂袋我要带走,我的命你也留不下。”
谢季青挥手间,数箭齐发。而下一瞬,箭锋回转,“嗾”一声没入暗卫的咽喉。鬼气进入体内,沿着皮肤滑动瞬间炸开,变成一团团血雾。
众人正慌忙时,扶枝猛地接住桑瑀从半空中拋来的锁魂袋。
锁魂袋上附着灵力,是桑瑀说的话,只听他道:“师尊,你先带着锁魂袋离开,我稍后就到。”
扶枝正欲离开,忽然听得坤宁宫外传来杂乱人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
谢季青淡道:“你觉得孤会任由你们离开吗?”
扶枝转头看去,只见谢季青身后的暗卫将十二位仙山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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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住,鬼气缠绕在他们的脖颈处,人人面露恐慌。
谢季青又道:“在座诸位应当都听过鬼气的威力,留下锁魂袋,一切都好商量。”
扶枝蹙起眉头,今日行动之前,她和桑瑀就分别去各个院子同他们说,让他们抓紧离开。侍卫大多分布在坤宁宫和立身殿,仙士住的院子本就守卫少,今日更少。对于仙士来说,想要离开轻而易举。
可他们非但没有离开,还去喝酒享乐。隔了这么远,扶枝都能清晰地闻到他们身上浓郁的酒味。
眼见他们脖颈处的鬼气缠绕的越来越紧,谢季青拔出祭祀用的铜剑抵在一粉衣女子的脖颈处,道:“先杀一个来看看鬼气在仙士身上是什么效果。”
手中的剑倏然用力朝粉衣女子看去。
“救命————!”粉衣女子大喊。
扶枝目光一转,拿起手边的瓦片朝着剑身挥去。而谢季青手中的剑锋倒转,有着鬼气加持凶残向扶枝袭去。
她眼见剑锋直指胸口,忽然面前视线倒转。桑瑀倏然变出狐尾将扶枝带离,灵力一震,将铜剑踢开。
站定时,腰侧传来一阵刺痛,扶枝按住伤口,血液从伤口缓慢渗透出来。谢季青方才借着鬼气的力量,铜剑速度异常快,桑瑀虽踢开铜剑,却也只是避免了刺入心口,却没法阻挡腰侧被擦伤。
桑瑀的眸色倏然变红。扶枝的腰被狐尾缠住,桑瑀转身就要带着她离开。
扶枝道:“不能走!”
桑瑀顿在原处,定定地看了扶枝几秒后。只先认服,道:“好。”
扶枝弯唇,可喉间倏然涌上一阵腥气,下一刻大口咳出一滩黑血。
桑瑀的瞳孔一缩,目光刺向谢季青。
而谢季青此时正悠哉擦拭着一把剑,当即就要再次砍向粉衣女子。
可忽然一道银光从扶枝眼前闪过,将谢季青手中的剑弹飞,他整个人也被震开几十米远,重重倒在地上。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想起,扶枝模糊间只听见角仙喊道:“桑瑀,带着扶枝离开!身为仙山大长老,这仙山弟子自然是我来救,犯了错也该我来惩治!”
一群白衣身影纷纷来到坤宁宫内,角仙为首,仙山内门弟子紧跟其后,动作利索地解决掉周围暗卫。
仙山弟子见来人,想要哭出声音。可脖颈前的鬼气猛地收紧,只能将眼泪死死憋下去。
扶枝眼前昏沉,眼皮重重阖上。只听桑瑀道:“师尊,我们先走。”
角仙正欲解决所有暗卫,忽然看见仙门弟子脖颈处的鬼气。瞬间面色凝重,道:“先走,这鬼气不易耽误。”便匆匆带着他们离开。
众人散去,坤宁宫内一片狼藉。角仙来此之前,将周围布下结节,外头的人听不见也看不到坤宁宫内的景象。
重伤的谢默将谢季青扶起,道:“陛下,以后怎么办?”
谢季青闭上眼眸,喉间发出诡异的笑声,“这不还发现一只妖吗?”
“妖可是世间祸害,带来不详的灾星啊!”
26. 第 26 章
次日清晨,扶枝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正欲支起手肘从床榻上坐起身,桑瑀忽然从身后拿起软枕垫在扶枝的后背上,扶着她坐起。
桑瑀掖好被角,道:“师尊小心伤口。”
扶枝听着桑瑀的话,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伤口处,伤口已被处理好,细细闻来,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扶枝忽然想起昨日的场景,忙担忧地看向桑瑀道:“你有没有受伤?”说着,一手探上桑瑀的脉搏,一手摸上他的脖颈处,她隐约记得桑瑀昨日的颈上是有一道血痕。
桑瑀无奈地任由扶枝检查,目光落在扶枝的伤口处,时刻注意她是否会拉扯到伤口。他道:“师尊,你先注意一下自己的伤口。”
扶枝检查一番,见桑瑀没有受伤后,才呼出一口气。
她弯着眉眼,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伤罢了。”丝毫想不起昨夜吐出的黑血。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扶枝蹙眉看去,只见角仙和容回舟正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小几旁,面色严肃得瞬间让她想起学堂里生气的老先生。
扶枝抿唇问道:“你们还没走吗?”
角仙,容回舟:“······”
角仙忙上前骂道:“经脉还没恢复好,你就敢硬上?”他的胡子几乎都要扬起,越骂越起劲,手指激动得颤抖起来。
他道:“不要仗着你是个神,就无所谓!神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也会受伤的,你会死的!”他想说,那剑上是有鬼气的,若是扶枝修为还在也罢。但经脉尚未恢复,鬼气入体,反噬反反复复会要了她的命的。要不是桑瑀有婴鬼血脉,将鬼气引入自己体内,扶枝的伤口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扶枝安静地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角仙将话咽下,深深地望了她两眼,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过一会儿,有人把药送过来,我亲眼看着你喝下就走。”
容回舟在身后叹了一口气,给角仙顺气,“休息休息再骂。”
气得角仙又瞪了他一眼。
过了半晌,扶枝望了望角仙,又看了看桑瑀,最后示意一眼容回舟。最后轻声问道:“闻清漓怎么样了?”
一语如同火星瞬间点炸炮仗,角仙一把给浮尘拍向小几,小几瞬间从中断裂开来,发出一声巨响。角仙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扶枝道:“你!你······!简直无可救药!还看你喝药,我不看着了!”
他气冲冲地离开,容回舟忙在身后追,最后只对扶枝道:“少说话。”
眼见一个两个都出去了,扶枝面露不解,望着桑瑀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不可以问?”
桑瑀走到扶枝身前,许是为了说话方便,他蹲下身子,道:“角仙是在担心师尊。”
“担心?”
他的目光落在扶枝的脸颊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恍惚想起昨日扶枝昏倒时,面色白得几乎透明。桑瑀又道:“师尊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吗?”
扶枝蹙眉,“我对自己不好吗?我对自己很好的。”
扶枝疑惑,往日她想吃什么、做什么、穿什么全凭自己心情,从来不会为难自己,怎么会对自己不好呢?
桑瑀摸了摸,垂眸想了片刻道:“那师尊可以答应我在经脉恢复之前,不让自己受伤可以吗?”
扶枝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坤宁宫里的鬼气根源还未找到,闻清漓的魂魄被带了回来,谢季青之后会做些什么还不知道,她总归要去查的,难免不会受伤的。
她道:“这不······”
话被桑瑀打断,桑瑀温声道:“那师尊便答应我在伤口恢复之前,别再让自己受伤,这个可以吗?”
扶枝垂眸思考是否可行,又听他接着说道:“有些仙门弟子受伤严重,角仙在京城修整几日,容回舟也在,我也去阻止谢季青杀人,师尊可放心了?”
扶枝弯了弯眉眼,目光落在桑瑀那顺滑的头发上,手痒地摸了摸,道:“为师答应你,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扶枝摩挲着指腹,手痒逐渐变成心痒,又问道:“昨夜见你显出真身,为师没有看清,要不今日你变出真身给为师看看?”
桑瑀顿了一瞬,他知道师尊喜欢摸他的头发,喜欢摸他真身的皮毛。这是她要求的,而他作为徒弟自然是要答应的。他赤色眼眸望向扶枝,轻声问道:“师尊想看吗?”
扶枝弯起嘴角,清浅的眉眼笑成了月牙,道:“想。”
眉眼倒映出的少年在一瞬间变成一只半人大的黎狐,狐尾雪白,长得几乎能绕着扶枝腰间绕上好几圈。尾尖的一抹红晃动间,让扶枝下意识想抬手去抓。
扶枝正想伸手去摸,桑瑀忽然跳到她的身旁,扶枝一手摸向桑瑀的头,一手摸上他身上的皮毛。
摸他的皮毛可比摸他的头发时柔软多了,扶枝暗暗地想。
不知不觉手中的动作逐渐放肆,桑瑀随意地趴着,眼睛被睫毛遮住,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扶枝抬手正想够桑瑀尾巴上的那抹红色,忽然他的尾巴上挑起来,扶枝根本够不到。
她左拽右够,狐尾灵活得很,费劲力气也够不到。她偏头看了一眼桑瑀,只见他正闭着双眼,神情懒散,看起来不像是故意的。
扶枝咬住腮肉,倏然抬手一够。腰间的伤口被猛地扯动,扶枝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捂住伤口,喊出声来。
桑瑀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目光担忧且自责地看向扶枝,正要抬手往扶枝的伤口输送灵力。
扶枝忽然直起身子,往桑瑀的脑门使劲一弹,虽然对于桑瑀来说一点都不疼。她道:“竟然逗为师玩!”
桑瑀:“······”
他道:“师尊,不要不在意自己的伤口。”扶枝的伤口处传来一阵暖意,桑瑀正往她的伤口处输送灵力,白光闪闪。
扶枝顿了顿,她方才确实是故意拉动伤口的,伤口撕裂的疼痛也是很疼的,不过和她过去万年间相比,确实也不是很疼,是她可以忍住的。
她偏头望了望桑瑀,自己这个师尊似乎做得不太好,最后还要让徒弟来担心自己。
扶枝嘴中的话咽了又咽,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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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处的疼痛逐渐消失,扶枝垂眸看向腰间,忽然掌心处传来一身轻柔的触感,像是羽毛轻轻滑过。
扶枝抬眼一看,只见桑瑀将狐尾搭在她的手心上,那抹红乖巧地呆着正中间。
扶枝立刻笑起来,手指马上攥住,生怕狐尾下一刻就跑走。触感似乎比桑瑀身上其他地方更加柔软顺滑,他的狐尾毛发很多,看起来就毛茸茸的,摸起来更是。
桑瑀把头搭在床沿,神情淡漠,可耳尖却紧紧绷起,像血一般红透了。
毕竟对于黎狐来说,狐尾是非常私密的地方。
扶枝正摸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扣扣”声,紧接着从屏风后走来一位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身浅青缠枝短衫长裙,披着一件雪白披风,模样俏丽。端着一碗乌黑的药走到扶枝身旁,道:“扶枝上神,我叫闻清漓。”她将手里的碗递过去,“我深谢上神的救命之恩,若是上神有什么需要,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枝瞧着面前女子,眼睛很漂亮,就像是琉璃一样,和“闻清漓”这个名字一样,一听就是一个美人,没想到看起来更漂亮。
可扑面而来浓郁的药味让扶枝忍不住皱眉,甚至想干呕。她扯起一抹温和的笑,道:“没事,你的身体恢复怎么样了?魂魄离体总归是会修为受损的。”
闻清漓淡淡一笑,道:“好很多了。”她的目光落在扶枝身旁的黎狐身上,下意识地抬手摸去。
扶枝一口干完碗中的药,又忙着将闻清漓的手挡下,涩着嘴道:“这怕是不妥。”
闻清漓收回手,露出带着歉意的笑道:“抱歉,上神的灵宠很好看,我没注意就要去摸了。”
扶枝道:“无事,他不是灵宠,他是我徒弟——桑瑀。”
“徒弟?”
“嗯。”扶枝的话音刚落,桑瑀立刻跑向一旁的小几上化作人形。
扶枝使劲缓下嘴里的苦涩,面色温和,柔声问道:“我想问问闻姑娘在坤宁宫内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闻清漓怔愣地看向桑瑀,直到被扶枝说话的声音拉回注意。她回忆着被困在锁魂袋中的回忆,思索半晌道:“我看的不是很清楚,我记得坤宁宫里有一个暗门。”
“谢季青带我进去后,又进了一间内室,里面有一块石头,”说着,闻清漓面露不可置信,甚至是恐惧,“那石头长出了脸,还会说话。它······”
扶枝蹙起眉尖,温声道:“若是不想说,那便······”
闻清漓抓住扶枝的手道:“不,我可以说。他的声音很沙哑,他想吃了我。不过被谢季青拦住了······谢季青要对我洗魂,他要复活别人······女的。”
“我从他们对话中,知道那石像是要······食人魂魄,修炼成型。”
闻清漓忽然抱起头,面色痛苦。闻清漓的话很混乱,但扶枝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她轻手按上闻清漓的额头,温声道:“没事,我知道了,好好休息。”
扶枝对上桑瑀的目光,冰冷且了然,那石像就是婴鬼的寄生处。
27. 第 27 章
闻清漓一口气将这些时日在暗室的回忆讲完后,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她站起身拿起药碗,道:“扶枝上神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扶枝略一颔首,闻清漓弯唇离开。
房门打开,时间一晃便是晌午了,外头的日光透过屏风在地上留下稀疏残影,微风和煦。
桑瑀懒散地靠在小几旁的木椅上,一身简单的黑袍反倒衬得他容貌出尘,身姿优越。他道:“师尊还要再去一趟坤宁宫吗?”
扶枝嘴里苦涩得很,眼见桑瑀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一碟甜糕,随意答道:“自然还是要去的,”说着便走到桑瑀旁边拿起甜糕就往嘴里塞。
方才闻清漓在时,扶枝有些不好意思去要糖果子,嘴里苦得直叫她皱眉。如今,闻清漓一走,扶枝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甜糕缓解嘴里的苦涩,可这甜糕一点也不甜,还很噎人,噎得扶枝想连着药一起吐出来。
桑瑀和扶枝相处久了,生出了默契,早已提前倒好茶水推到扶枝面前。
扶枝喝下去,虽说不噎了,但面色依旧不好看。这茶十有八九又是角仙带来的,难喝且涩得发酸,整个仙山估计也就他自己喜欢喝了。
她正想着,眼睛忽然一亮,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包裹着雪白糖霜的蜜饯。
抬眼就见桑瑀单手支着额头,嘴角勾着极浅的笑意看向她,慢声道:“是万福斋昨日新出的蜜饯,师尊尝尝?”
他方才看着师尊一派正经地听闻清漓说话,面上虽然不显,可止不住地咽口水,便知道师尊嘴里肯定是被药苦得难受。不过师尊肯定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吃糖,于是等着别人离开后,才将蜜饯拿出来。
扶枝忍不住弯起嘴角,她就知道桑瑀有糖,这孩子就喜欢吃糖,天天怀里揣着各种蜜饯啊、饴糖啊······乱七八糟多得很。
不过她自己也喜欢吃糖。心道,不愧是师徒,心意相通啊。
扶枝拿起蜜饯放进嘴里,丝丝甜意带走苦涩药味,她的面容逐渐舒然。又听桑瑀开口道:“记得师尊答应我的,在伤好之前,不要让自己再受伤。既然师尊还要去坤宁宫,就等伤好之后,我陪师尊一起去。”
扶枝略想一下,便同意了桑瑀的请求。
桑瑀将蜜饯放在一旁的碟子上,解释道:“今日要同角仙去统计城中孩童少女数量,安排守卫,许是要回来很晚。师尊,要记得及时换药”又指着床边木柜上的小瓷瓶道:“这绿罐子是金疮药,红罐子是复元膏,这木片是蘸药的······”
扶枝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怪异。好似桑瑀才是师尊一样,难不成她自己连上药都不会吗?
倒也是巧,桑瑀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仙山弟子来传唤的声音。
桑瑀回应一声后,便起身离开。临到门前又道:“师尊,若是自己不方便上药,便让侍女来换药也是一样的。”
“好······”扶枝面上温柔回应,颇有信服力。可心里的思绪早已飘散,根本想不起来给自己换药。
桑瑀走远后,院子里只剩两位仙门弟子守着。扶枝不习惯有人在周围守着她,便淡声吩咐他们离开。扶枝既是仙山长老,还是修为深厚的真神,弟子们不疑有他,都干脆地直接离开。
院里没了人,顿时安静许多。偶尔的风声吹起树叶,带起簌簌沙沙声响,又或是小雀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吵闹一会儿就飞走了。
扶枝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腰间传来酸意,才捂着腰缓步回到榻上。
她垂眸看向腰间被裹得整齐的伤口。想了片刻后,下手利索地解开布条。没了布条的束缚,伤口缓缓渗出血来。
昨日那剑身带着鬼气,腰间被划伤后,鬼气趁机从伤口处钻了进去。可今日起来时,没有在身上察觉到一丝鬼气。扶枝瞬间就反应过来,估计是桑瑀有婴鬼血脉给它引走了。
可她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鬼气若是入了旁人体内,没人控制时,总是格外放肆猖獗,恨不得钻进十二处经脉,绕个百八十遍,将人狠狠折磨,瞬间给人炸成血雾。但在自己体内时好似收敛许多,甚至有些畏手畏脚。
扶枝思考半晌,她必须要确定一件事。眼神逐渐坚定冰冷,她咬紧牙关,双手按在伤口两边,猛地抬手一撕。
估计是力道用大了,伤口撕裂比她想象得严重。瞬间鲜血直喷,扶枝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脖颈处青筋冒起,细细冷汗附着在上。
她忙拿起手边的布料往伤口处按,等了好半晌,鲜血才缓缓停住。
扶枝从衣物中翻找出储物袋,拿出里面的姑参珠,里面的鬼气疯狂躁动,如同疯狗一般。她正欲将鬼气往体内引,耳边倏然想起桑瑀说的那句:
“师尊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吗?”
扶枝的眼睫微微颤动。心道,往日对自己都是很好的,就这一次而已,往后一定加倍对自己好。
随即毫不犹豫将鬼气引入伤口里,伤口边缘像是被烧焦一般,微微卷起。彻骨的疼意让扶枝使劲攥紧手心,骨节被按得发白,才微微止住颤抖的手臂。
鬼气在体内意图朝着四周经脉翻滚,可动作总归有些收敛。
它们果然是害怕自己的!
扶枝苍白着脸,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闷闷的,却传遍屋内各个角落。她的整个人几乎埋进被褥里,汗水、血水、泪水混进流进床榻间。
外头的天似乎暗了下来,似乎是要下雨,狂风止不住地刮,树枝上刚长出的嫩芽被打落在地,窗户被打得砰砰作响,墙角的小猫紧紧缩起,发出阵阵呜咽。
屋内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屋外的雨却逐渐大了起来。
扶枝勉强撑起身子坐直,单手按住檀中穴,将鬼气往下引至丹田处,神魂察觉危险,瞬间开始抵抗。扶枝头脑发晕,可继续手里的动作,神魂与鬼气触及瞬间,猛地在体内炸开。
“噗——!”
扶枝倏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刺眼的红衬得面色更白,单薄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雪白的里衣沾染血点,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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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去。
她怔愣一瞬,丹田一阵酸软,似乎是空旷,体内的鬼气消失了。
虽说消灭了鬼气,可扶枝也没有讨到好处。魂魄受损,是不可逆的。多少大能修士,上古真神因为魂魄受损导致半生痴傻,甚至性命全无。
可扶枝丝毫不在乎,她只知道魂魄可以消除世间鬼气,消灭所有婴鬼,她居然知道一个这么有用的秘密。
扶枝最终力竭一般,瘫倒在床榻上。眼底的血丝蔓延,她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滑过一抹晶莹。
她想,或许阿姊是知道真神的魂魄可以消除鬼气的,又或许当初她就是用这种办法杀了婴鬼王帝婴。可最后棋差一著,帝婴居然还留有一丝残魄寄居在一块石头上。
扶枝弯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可满脸的泪痕,总显得凄凉许多。
窗外的雨毫不留情地打在树叶上,海棠破碎地躺在水地上。混着雨水的空气渐入屋内,气味清新,比各种安魂香都要有用,木制窗边滴滴答答的水声反倒让扶枝逐渐心安下来。
她躺在床榻上,没有精力再去顾着那些血水,慢慢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恍如回到婴儿时,安稳舒心。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没有乱七八糟的梦魇,没有半夜骤然惊醒。
······
再次醒来时,扶枝缓缓睁开眼,浑身很轻松,似乎所有的淤堵都顺畅起来,精神气也好。只是檀中处有些酸疼,扶枝料想应当是魂魄受损导致的,她正欲抬手按揉。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师尊?!还疼吗?”是桑瑀的声音,只是嗓音有些沙哑。
扶枝顿了片刻,生硬道:“我想坐起来。”
桑瑀的手有些颤抖,没说话,垂着眼捷将扶枝扶着坐起来。
盖在身上的被褥被换了,周围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扶枝抿了抿唇,自觉心虚羞愧。是她当时三番保证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可是这次好像伤的更加严重。
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空气似乎被不断挤压,扶枝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偏头看了一眼桑瑀,轻声道:“我没什么事,我还感觉这次睡得更好、更舒服。”
桑瑀冷着的脸瞬间被气笑,他道:“睡觉?我还从未见过睡觉能睡上一月有余的!师尊,你为何总是要骗我?我······”就不该相信你。
话未说完,扶枝立刻按住他的手,睁着眼,道:“为师发现一个很厉害的秘密,阿瑀,你先听为师说,好不好。”
半晌,桑瑀才道:“好。”
“我发现——我的魂魄可以消除鬼气······”扶枝将这些事情讲与桑瑀听,眼眸闪亮,像是天真的孩童分享自己的秘密,欣喜而激动。
桑瑀复杂地看着扶枝,他不知道扶枝为什么可以这么激动?这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
他淡道:“那师尊自己怎么办?”
扶枝一愣,“啊?”
“以自己的魂魄炼化鬼气,鬼气消失了,那师尊会消失吗?”
28. 第 28 章
扶枝疑惑问:“我?”
桑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重复道:“师尊会消失吗?”
扶枝弯唇一笑,眼底露出一丝无奈,揉了揉桑瑀的头顶,道:“会啊。”
只见桑瑀模样像是不解,扶枝想了想,缓缓解释道:“我无父无母,得庚元母神点化,诞生于天地之间,修为也是来自天地万物。”
“或许最开始我只是一粒尘、一滴水。能够得此度化,成为令芒真神,已是三生有幸了。”
扶枝没有继续说,只是静静看着他。但桑瑀懂了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生来,便是为天地而活。”
桑瑀深感不可置信,什么狗屁道理,简直荒唐至极!凭什么她生来就是要为天地而活,为万物赴死,难不成只是因为她得了庚元神尊的点化?容纳世间灵力?扶枝是神,可她也是人,她不是拯救众生,维护和平的工具!
可桑瑀对上扶枝平静的目光时,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生硬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为师会找到其他办法的,毕竟要确保万无一失。”
空气似乎有些沉闷,扶枝倏然展露笑颜,她眉眼弯弯地指着窗台上的海棠花瓣,笑道:“是海棠花开了吗?”
桑瑀仰视着扶枝,缓声道:“······对,昏睡了一月有余,如今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师尊要去看看吗?”
扶枝更加开心了,醒来就能看见海棠花开,满院芬芳,简直是很走运了。她道:“好啊!在屋子里待久了,倒是闷得慌。”
天气转暖,小雀搭窝、猫儿伸腰,众人也换上轻薄的衣衫,浑身透着说不清的清爽舒适。扶枝刚刚转醒,伤势恢复,可身子总归还是有些不适应。桑瑀拿来一条丝绸披风,给扶枝保暖。
扶枝卧坐在桑瑀制的小木椅上,木椅上被包上层层软垫,倚在上面格外舒坦。手里抱着一只桑瑀骗来的狸花猫,如今在扶枝的怀里有吃有喝,惬意得很。
桑瑀找来笤帚扫去院子里的落花,免得有人踩到滑倒。
忽然院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嗓音,只见来人一身绿色薄衫短打,看穿着应当是仙山紫苏长老底下的弟子,他道:“昨日城东布铺陈家的闺女遭到谢季青手下的袭击,不过被我们拦下了。”
桑瑀听着,却没抬头,淡道:“这也要来和我说吗?”
绿衣男子忽然看见扶枝醒来,一时间忘记回答桑瑀的质问,笑嘻嘻道:“令芒上神醒了呀!我叫段牧,师承紫苏仙上。”说着,他又莫名其妙笑起来。
毕竟扶枝上神长得好看,平日在仙山又见不到,好不容易见到有些稀奇。
段牧怔怔地笑,直到桑瑀语气不善地“啧”了一声,目光冰冷地盯着他,才乍得回过神来。他连忙正色道:“这次不同寻常!来人身上的鬼气及其稀薄,这几次的阻拦,我发现是鬼气越来越弱!”
扶枝原本见二人模样有些好笑,此时听到这话,也静了下来。
桑瑀道:“帝婴没有孩童魂魄供养,自身魂魄不稳定,鬼气也就稀薄,自然没法将它借给谢季青了。”
扶枝弯唇一笑,道:“做得好。”
段牧顿时喜笑颜开,一排闪亮的白牙显眼的让桑瑀有些无语,桑瑀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段牧摇摇头。
“那你走吧。”
“好。”
段牧乖乖离开了。并非是段牧这人呆傻,说什么都听。只是这些时日以来,桑瑀的实力有目共睹,对城中孩童数量、家住何处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出手狠厉利索,毫不留情。
对此,众人纷纷相视,理解了扶枝上神为何会收桑瑀作为徒弟。虽然是只妖,但一心向正,且实力超凡,让他们真心佩服。
扶枝拍了拍身上的狸花猫,示意它起开。她站起身掸去身上的猫毛,问道:“紫苏的弟子怎么也来了?”
桑瑀解释道:“角仙带着许多弟子去西南救灾,京城里没有人,紫苏长老底下的弟子也就来了。”
“西南救灾?”
“是水灾,沿河边的灾民北上,岳州城外的堤坝快要支撑不住了。角仙带着弟子去接济灾民,重建堤坝了。”
扶枝了然,点了点头。仙山弟子行走世间,做好事、攒功德稀松平常,说不定哪日就能提前成仙了,这次接济灾民,万千生灵,自然功德无数。
闲来无事,扶枝便绕着院子四周活动,逗逗雀摸摸狗,最后再拿着麦芽糖骗隔壁小孩来玩。
不过一会儿,天色渐晚,半空星光点点。
桑瑀从膳房里端了一碗肉汤递到院子的角落里,不过一会儿,三两只小猫机灵地跑过来歪头蹭蹭桑瑀脚边。等待桑瑀逐个摸完它们的头后,乖巧地跑去吃晚饭。
扶枝歪头看着,心里古怪地想:狐狸给猫喂饭?狐狸能有这么好心?不会给它骗过来吃了吧?
下一刻,扶枝摇摇头,心道:那是黄鼠狼骗鸡呀!哪是什么狐狸骗猫啊!
见小猫吃得香,扶枝才发觉自己好像也没有吃饭。虽说自己已经辟谷了,但和桑瑀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会做饭。渐渐地扶枝若是不吃饭,反倒是有些不自在。
桑瑀拍了拍手站起身,朝着她笑道:“师尊,要吃饭吗?”
扶枝摆手,歪头道:“饭呢?”
桑瑀低头一笑,随后将扶枝推进屋内,道:“师尊先换衣服,今日去望春楼。”
扶枝垂眸一看,才发觉今日一天穿得还是白色里衣,当即耳后一红,立刻关上门,应声道好。
桑瑀倚在门外,等待她出来。今日段牧来的时候,他就想让扶枝回屋,可师尊当时的兴致很好,手里撸着狸花猫,笑着听他说话。他就不想让扶枝回屋了,生怕打扰了她的兴致,只想着让段牧赶紧离开。
扶枝迅速地换好衣服出来,一身浅蓝色短襦长裙,披着白绸披风。浓墨乌发用蓝色发带编起,唇红面白,一双眼亮如点漆。
她的首饰很少,各种发带却很多。扶枝总嫌麻烦,所以平常只会随意地拿一条将头发编好绑好。
扶枝笑道:“走吧。”
她先一步走去,发带微微扬起。桑瑀屋里已经有了她的好多条发带,毕竟她总是乱扔。
望春楼离他们的院子很近,隔着一条巷子就到。望春楼也是一如既往,达官贵人穿着华丽带到这里,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桑瑀刚走到楼前,里头快步走来一身着妖娆的红衣女子,手中的折扇一开,芳香四溢,却又恰好地保持距离,毕竟来这里的人都不是平凡人家,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她勾着朱唇道:“二位是万怡阁里的贵客吧,奴家给您引路。”
扶枝桑瑀微微点头致谢后,便跟着她进去。
望春楼与其他酒楼不同,达官贵客走的路与普通宾客不同,红木雕兽,金檀幽香,华贵万分。每个隔间环境优越,抬眼可见护城河边热闹景象,私密性又好,因此颇得贵人喜爱。
女子引到隔间后,就垂眸离开。扶枝推开檀木房门,绢素屏风后的长桌上已经摆满吃食。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角,眉尾上扬,那桌上的酒壶上明晃晃地写着“桂花酒”。
扶枝拿起来掂量一下,还是满满一壶!
却还是笑着调侃道:“桂花酒?”
“嗯。”桑瑀淡道,心里却道:‘本来不想给师尊喝的······’
扶枝抿唇,意图压下食欲大开的味蕾。奈何桂花酒入口,瞬间被打回原形。她挖起一勺百味羹,又挑起千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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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来未吃东西,嘴里淡如清水,如今算是被拯救回来了。
不过一会儿,桂花酒已经少了大半。多亏桑瑀发现及时,拦下她倒酒的动作。扶枝这次有了经验,喝了一半也自觉地收手。
晚风袭袭,拂过扶枝微微泛红的脸颊。护城河边摆满小摊,河里大船小船精致可爱,点亮的烛光星星点点,像是枝山晚上闪闪发亮的小灵虫。有小别胜新婚的伴侣羞涩相视,也有黄狗趴在主人身边,闪亮的眼眸骨碌碌地转,看见路边的零嘴撒腿跑去抢,只留主人在身后气汹汹地骂它是只“饿死鬼”。
扶枝忍不住笑出声,幸亏自己没喝醉,要不然就看不见这么有意思的景色。
桑瑀在身旁,清声道:“师尊,这凡间景色怎么样?”
“好看!喜欢!”扶枝脆声回答。
桑瑀瞧见扶枝高兴的模样,想了想道:“师尊,和你商量个事呗。”
扶枝疑惑看向他,“什么事?”
桑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条斯理道:“在我们黎狐一族,只要是拜师,都是要结血契的,否则会被人看不起的。曾经弟子······不懂事,没和师尊提过。如今师尊还愿意和我结血契吗?”
扶枝蹙眉,她倒是从未听过黎狐一族有这个传统。不过她又想,桑瑀的性情最是纯善,怎么会骗她呢?万一是黎狐一族的秘密呢?
她望向桑瑀,他似乎看上去很委屈?很害怕?
扶枝忙捧住他的脸,安慰道:“当然愿意,怎么能让阿瑀被人看不起。”
“说吧,怎么结血契!”
桑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委屈’道:“各取师徒耳后的一滴血相融,由弟子念契语就好。”
话音刚落,扶枝毫不犹豫地从耳后取出一滴血置于掌心,“结吧。”桑瑀顿了片刻,随即跟上扶枝的动作,取了耳后血液。
二人手掌相合,相融的血液瞬间闪起奇异的光亮,一条细细的红线缓慢地顺着手腕往心口蔓延。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周围嘈杂的声音被压下。
扶枝只觉掌心一烫,下意识想缩回,可忽然手掌被紧紧攥住。
她抬眼只见桑瑀定定地看着她,赤眸血红,似有旋涡将她卷入其中。
扶枝的手指微微一僵。
桑瑀描摹着她的眉眼,在心底一字一句地念道:“山宇苍穹,黎狐血契,亘古不变。”
他尽力克制住内心疯狂。
鬼的师徒血契,黎狐族的血契唯有伴侣之间可结,一旦契成,永生永世不可分开。一方死亡,另一方可靠着血契指引找回另一方的魂魄,永世共存,生死不休。
他才不信扶枝说的话,说着要去找其他解决鬼气的办法,可最后她肯定要抛下他,用魂魄为祭,融了世间鬼气。
红线流入心口,契成。
桑瑀松开手,弯唇看向扶枝,温声道:“好了,师尊。”
可扶枝的眸色似乎有些混乱,眼尾通红。
“嘣——!”桑瑀脑海中的某根弦倏然断开。
他此时才想起来,血契是在伴侣成婚圆房时结的,鱼水交缠,黎狐在情到浓时痴迷舔舐对方耳后,宛若至死共生的双生络石。夫妻呢喃间,血契结成。
血契可以催情!
桑瑀猛地回神,可脸颊被扶枝捧住,下一瞬,嘴唇上传来一抹柔软湿凉的触感。
带着丝丝桂花酒香,桑瑀的心跳顿时停住,下一刻又剧烈跳动起来。
直到唇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痛意,桑瑀立刻反应过来,身体猛地向后一退,抬手就在扶枝颈间一拍。
扶枝恍惚地咬上桑瑀的唇瓣,喃喃道:“阿瑀,你的嘴唇好软啊······”
话音刚落,扶枝便失去了意识。
29. 第 29 章
许是小酒怡情,一夜好眠。
扶枝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院子里的花香阵阵,纪蓉正在门外给小猫喂食,听见扶枝的动静,进屋一看,忙倒了杯茶走到床边。
扶枝接过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浸润咽喉,缓解喉中干涩。刚放下茶盏就听纪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扶枝,你现在头还疼吗?”
扶枝疑惑,抬头道:“头疼?”
“不疼吗?”纪蓉想起昨晚扶枝面色通红的模样,靠近扶枝仔细看了又看:“我见你昨日醉得很严重,想来今日起床后肯定是头疼的。”
扶枝将她的脑袋支开,一边下床一边道:“昨日应当没醉,我也没喝多少。”回想起昨日的事情,耳后一热,心中又是一阵懊恼。她目光环绕屋内,问纪蓉道:“我有些想不起来昨日的事情了,我怎么回来的?”
纪蓉嘻嘻笑道:“都记不起来昨晚的事情的,还说没醉呢。”
扶枝坐到铜镜前梳理头发,道:“可我真的没喝多少,昨天还是很清醒的。”
见扶枝起身梳头,纪蓉为她拿好衣服,故作经验丰富地说道:“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她谴责地看了一眼扶枝,“昨日我正要睡觉,桑瑀忽然找上我,说你喝醉了,让我给你换身衣服。于是,我这一换就是一夜,没想到冰清玉洁的扶枝上神也会醉成这般模样。”
纪蓉想起昨日扶枝醉后听话的模样,就觉得甚是可爱。她自己说到一半就低头闷闷笑了起来。
扶枝拍了拍她的头,嗔道:“又胡说了。”
纪蓉歪头笑。
扶枝穿好衣服,梳洗过后,到院子里撸了一把猫,又抓起一块糕点,问道:“桑瑀人呢?”
“他?”
纪蓉道:“天刚亮就被段牧叫走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忽然她蓦地拍了一下脑袋,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你既然醒了,我就先走啦。”她摆手急忙忙地就跑出去了。
扶枝喃喃道:“慢点······”但纪蓉早已跑得没影。
扶枝叹了口气,站在树下无聊地扣起树干的树皮。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身后走来一人,只是忽得听见少年清脆的声音,他道:“师尊。”
风吹过,扶枝一回头就见桑瑀站在她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心下一惊,倏地朝后退去一步。
恰好一朵海棠花瓣从树上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发间。桑瑀向前走一步,抬手向她的头顶摸去。
扶枝又往后退,背后抵在树干上,清清嗓子紧张道:“阿瑀回来了啊。”
“······头上有一朵花。”桑瑀勾起唇角,将手里的花瓣在扶枝面前晃了晃:“师尊很紧张吗?”
扶枝忙抬手拿走他手里的花瓣,“没······没有啊。”
“哦,这样啊······”桑瑀歪头看了她一眼,忽而又想到什么,又道:“师尊的酒醒了吗?”
“醒了,”扶枝扯出一抹笑,“多亏了阿瑀给我带回来,还麻烦了纪蓉给我换衣服呢。”
桑瑀的眉尖一扬,道:“没了?”
扶枝只觉得整张脸几乎僵硬石化住了,“你也知道,为师喝醉了总是不记事,当真是想不起来。为师的酒量还是不太行,下次多练练就好了。”
扶枝心想,若是此时有个洞,她绝对毫不犹豫地就钻下去,也好过在这里被自己的徒弟拷问。
师尊轻薄徒弟,怎么想都不对劲,简直违反伦理纲常!
桑瑀幽幽地看着扶枝足足有一刻,神情很是复杂。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没什么。”
扶枝顿时松了一口气,可眼下她还要去找容回舟一趟,时候耽搁不得,便道:“听纪蓉说,你一早就离开了,想来也没怎么休息好。趁着现在没事,活动活动。”说罢,也没看桑瑀的神色,便匆匆离开。
待扶枝走后,桑瑀回到屋内,在长椅上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昨日那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没有反应过来。但今天早上桑瑀才突然想到,血契根本不会带来催情的效果,只不过血契结成时,心口跳动加快罢了。可黎狐一族多半在成亲之日结契,所以才被人误以为血契具有催情效果。
昨晚师尊分明就是借着酒醉故意如此做的。
他按住自己的唇角,脖颈处泛起一抹薄红。只要师尊喜欢就好,他就有机会让这份喜欢成为一种挂念,她说不定就舍不得离开了。
/
自从坤宁宫的事情发生后,角仙在京城里买了一座宅子,听周围人说,这里原本是一品大官的宅院,只不过后来犯了一些事,被先帝抄斩,此后这座宅子便空了下来,虽说地理位置好,环境优越。可无论是做官的,还是做生意的都嫌它晦气,所以一直没人买。
可修仙之人从不计较这些凡人说法,倒是让角仙低价给这宅子给买下来了。
门口的守卫都是仙山里的弟子,自然认识扶枝。听说她是来找容回舟上神的,便主动给她引路。到了容回舟的殿前,门口上安了一块牌匾,写着“问清殿”。
扶枝嘴角一抽,这字这么丑,定是容回舟自己写的,“装模作样。”
给她引路的弟子离开后,扶枝推门进去。问清殿中的陈设很是简单,四周连个花卉盆栽都没有,跟别说有什么扫洒的小童,与容回舟的性情很是不同。而今他一个人趟在长椅上,一本包着黑皮的书盖在他的脸上。
扶枝弯腰捡了一块石子,往他的身上一丢。
“啧——你这人······”容回舟将脸上的书一把扔到一旁的小几上,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什么事?”
扶枝走上前,睨了一眼小几上的书,道:“《绿清幻术》?你练它做什么?闲来无事给自己造梦吗?”
容回舟将书一转,道:“当然,毕竟活万年了,怎么都改腻了。”他打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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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枝,“别说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折腾我玩。”
“那倒没有,”扶枝坐在长椅上,问道:“你有再去过坤宁宫吗?”
容回舟白衣长袖顺手向后一挥,别有仙风道骨,“自然去过。”忽而话音一转,他道:“但什么也没发现,没有所谓的暗室石室,你不会是记错了吧?”
“不会,靠近坤宁宫时鬼气很重。况且根据闻清漓的说法,帝婴一定会在坤宁宫的。况且,帝婴寄生于石像之上,一缕残魂本就不稳。加之这些时日没了凡人魂魄供他食用,鬼气越发稀薄,他就更不可能轻易离开。”扶枝淡淡解释道。
容回舟蹙起眉头,喃喃道:“既然还在坤宁宫,连我都发现不了?”
忽然一粉衣小童从殿内跑出来,手里端着一面雕花铜镜,笑嘻嘻地对容回舟道:“这个放哪里啊?容回舟。”忽而目光一转看向扶枝,惊讶道:“扶枝姐姐???!!!”
尖锐的童声刺得扶枝耳朵一疼,她抬眼一看这粉衣小童,“三虎?”
“对······对的。扶枝姐姐还记得我啊!”三虎激动得在院子里又蹦又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样的跑步姿势,地上的尘土被他扬的老高。
容回舟黑着脸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指着院子,气道:“你不说给我打扫过庭院了吗?你看看这满院的土,你管这叫打扫过了?”
三虎嘿嘿一笑,喜滋滋道:“忘了忘了,下次一定。”
“给你吃喝,给你住,听说昨天你有给紫苏手下的弟子打了一顿,你怎么天天给我惹事?!”
扶枝见二人这般模样,忙上前当和事佬。拍开容回舟的手,道:“别吵,这次不打,下次再打。”
三虎龇着大牙笑,忙放下手中的铜镜,应道:“对,说得对,下次再打也不迟。”
手里刚放下到小几上的铜镜没有放稳,晃动间,“啪”地跌落在地碎开,瞬间三人同时看去。容回舟额头青筋直跳,正欲拍向三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线银光,他蓦地转向扶枝,“时镜转?”
扶枝顿住。
如果帝婴依旧在坤宁宫里,而连容回舟都发现不了,那就只有可能是上古神器时镜转的缘故。她忽然明白了坤宁宫内的真相,关于时镜转的传说。
上古神器时镜转能得世人追逐,确实有其神奇之处,连容回舟都瞒了过去。时镜转确实有一个恐怖的致命之处,只要被它发现持有者的心之所困,它瞬间就能迷惑持有者的神智。
自古以来,这种上古神器带来好处多,自然带来的危险也是巨大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普通灵器只是为持有者所用,没什么好处,自然也没什么坏处。而上古神器不仅仅迷惑神识,最后还会将持有者的心神吞噬,沦为自己的养分祭品。
倘若这神器的器灵只是一个普通的,喜欢供美人照镜的器灵也就罢了,可这器灵偏偏邪恶至极,动不动就杀人,为祸四方,所以持有者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30. 第 30 章
容回舟蹲下身捡起一片镜块,指尖的镜面斜映出他沉重的神色。他道:“我曾偶然间看过时镜转的诞生过程。”
三虎揉揉头,疑惑问道:“什么是时镜转呀?”
“你怎么什么都好奇?”容回舟嫌弃地看了三虎一眼。
扶枝的心中亦有些惊疑。
上古神器自有器灵,诞生过往也是器灵的命门,怎会轻易将它告诉他人。况且这时镜转还是罪恶至极的神器,连庚元神尊对它都无可奈何,它也更不可能将自己的命门轻易为人知晓。
容回舟像是看透扶枝心中所想,道:“早年游历山川时,曾与···一只鸟相识,时镜转是它们先人留下的。我与她相交······甚好,她便告诉我了。”
扶枝听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眉尖缓缓蹙起,心中更加疑惑道:“会告诉你?”
毕竟容回舟看起来真不是什么特别靠谱的样子。
许是扶枝质疑的语气惹怒了容回舟,他气道:“你这人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幼时的事情能记到现在,像你这般记仇的,这世上真真找不出第二人。”
扶枝扯出一抹笑,淡道:“那可真是抱歉了。”
容回舟嘴角一抽,将手中的镜块扔在小几上,道:“时镜转重现于世,又事关鬼气,将它的故事告诉你们也无妨。”他抬手间,一纸符篆瞬间飞出,缓缓在半空中浮出泛着金光的画卷。
纵使扶枝心中有着层层疑惑,如今只得按下。
扶枝伸手触上那幅画卷,瞬间眼前的景象被厚厚的浓雾覆盖。
/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浓雾才渐渐散去,周围变得清晰起来。清晨的日光裹着丝丝凉意从树叶间隙中溜出来铺满天与地。柿子树上,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这是清晨的林子。
“喂!乌迁,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这老树上的柿子呀?”有少女清脆的声音想起,带着一丝俏皮调侃道:“你这树八百年都不结果,留着干嘛,要不给我砍了算了,正好我新做的镜子缺少一个木架子。”
话还没说完,少女的脑门瞬间一痛。
原来是这老树成了精,听了这话生气地拿起树枝往少女的脑门上一敲。
“你活该。”名唤乌迁的少年一身墨色云锻长袍从树上跃下,笑对着少女骂道。墨色深沉,却在少年身上显得他更加张扬轻狂。
乌迁?扶枝的心中一怔,这少年是毕方一族的,这是时镜转最初的铸造者吗?这是时镜转的记忆?
层层叠嶂的山林中,一处小溪旁的岩石上倚着一个少年。世人都说毕方性情暴戾,心思深沉,面色丑陋。可面前眼眸清亮的少年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小溪中的一汪清泉,纯净清澈。他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张皮革细细打磨着面前精巧的小铜镜。
林间万物灵活自由活动,日光正盛,少年将镜子举过头顶,镜面上倒映出他的笑容,四周亮丽的色彩都宛若他的陪衬。
扶枝走到他的身旁,但乌迁毫无察觉,一个劲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这是在时镜转的记忆中,陷在记忆中的人看不见扶枝。
他正细细打磨着铜镜的边角,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乌迁一愣,倏地将铜镜塞进怀里。扶枝与他同时转头看去,就见身后站着一个面容标志的红衣少女,长长的头发被编成好几根落在肩头,上面点缀着几根红羽。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嘻嘻笑看乌迁。
“我看到了,你给我做了小镜子是不是?别不好意思啊,拿出来给我瞧瞧!”少女仰着欢快的小脸道。
“姜灵!谁说是给你的,明明我自己留着玩的!你真自恋。”乌迁嘴角一抽,声音响亮地否认,可扶枝却看见他的耳后泛起的薄红。
“对对对,我自恋,我还没说你臭美呢!”姜灵抱胸不服输地刺道。
扶枝站在二人中间,听着二人的互呛,忍不住笑出声来。
乌迁埋怨地看着少女许久,见她偏过头不看自己,气得抬脚就转身离开。脚步声吸引少女的注意,她又忙不迭地追上去,讨好赔笑地哄着乌迁。
“别生气嘛~”
“是我自恋,又臭美好了吧。”
“乌迁,你别这么小心眼嘛。”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环绕在山林中,乌迁紧绷的嘴角最终还是笑了起来,他从怀中拿出那块小铜镜递过去,道:“我才不臭美,我现在又不想要了,送给你吧。”
少女勾起嘴角,道:“知道啦知道啦,不是说了嘛,是我自恋又臭美,所以呀,我真的好喜欢这个镜子啊!”
扶枝跟在二人身后,心里疑惑,这怎么会是上古邪器时镜转的回忆,莫不是容回舟骗她的?可她身处回忆中,无人可以回答她。她只能带着疑惑跟上二人。
接下来,就是乌迁和少女一起相处玩闹的日子。
乌迁是这片山林无周林的主人,也是毕方鸟一族血脉至纯的后人。少女姜灵是重明鸟一族,性格纯善机灵,自小便喜欢化作人形跑到人间游玩,等人间玩腻了,就回到无周林来折腾乌迁玩。等给乌迁惹急了,又撒腿跑开。总而言之,姜灵就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
二人虽年纪相仿,可乌迁总是更加成熟一些。姜灵看起来机灵可爱,可总是无聊找人干架,然后一身狼狈地回到无周林。乌迁不会像她的爹娘一样用厌弃失望的目光看她,只会嘴上不饶人地骂她两句,然后给她准备好药酒和新的衣服。
若是有仇人找上门,乌迁总是能给她解决一切麻烦。在姜灵眼中,乌迁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确实乌迁对姜灵很好。
姜灵很在乎自己的美貌,即使和别人打架,宁愿断一条胳膊,也不可能让自己的脸上有一道口子。在无周林的日子里,她会花大量时间做镜子,她的屋子里总是有许多漂亮精致的小镜子。
乌迁总是嘴毒地说:“长得也就一般般,用得着摆满屋镜子吗?”可姜灵屋里的镜子也有大半是乌迁买的,又或许是他自己做的。
起先他并不会做镜子,左手拿铜镜,右手拿砂石,总显得有些笨拙,残次品摆满了一屋又一屋。待后来,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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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在凡间都能卖上千两银子。
就这样姜灵屋里的镜子越来越漂亮精致,山林里的人总说他们的山主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做镜子。
一日,乌迁刚刚处理完山林里的一些杂事,一只小雀摇头晃脑地飞到他的肩头道:“姜灵那个臭丫头回来了!姜灵那个臭丫头回来了!”小雀的头抵在乌迁的肩上,“她还打我,我的头好晕······”
乌迁一笑,将手里的灵果递给小雀,扬声道:“我去看看,看她又给我带了什么麻烦回来。”
墨色的衣摆荡起轻狂自由的弧度。
柿子树下,乌迁道:“谁允许你上这棵柿子树的?”他捡起地上的果子,往姜灵的腰间一丢。
姜灵气呼呼地从树上掉下来,道:“我就上,我还要砍它呢!”可她下意识地抱住头,生怕这树精给她头上来一棍子,下一秒背上传来痛意,转头只见这老树精悠悠地收起枝干。
她气道:“我迟早也给你砍了。”说完,立刻跑到乌迁身后。
乌迁推开姜灵,道:“它打死你都跟我没关系,又给我带什么麻烦啊,一天天的烦死了。”
话虽这么说,可老树精却颤颤巍巍地收了树干,俨然只是一棵普通的老树。
二人沿着小溪来到一处花丛前,姜灵挑了几株看起来不错的花朵,拿起怀里的小铜镜仔细地插入发间。
乌迁幻化出一只小木椅子懒散地坐下来,支起手肘看着姜灵的动作。时不时出声刺道:“你眼光真差,这花简直就是林子里最丑的一朵花。修为最低的小灵蝶都不愿靠近,你倒好还摘下来插头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乌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姜灵气得头顶冒烟。
乌迁也不否认,就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样。又把她气得发闷。于是,姜灵摘了所有的这种花强硬地插到乌迁头上,最后她终于满意地躺在花丛中。
只剩乌迁一张黑脸,头顶还插满了许多“丑陋”的花朵,冷冷地看着她。
姜灵笑完后,倚在岩石上,忽然变得犹豫起来。
欢快的气氛缓缓散去。
乌迁整理好发冠,斜了她一眼,道:“哟,这次给我惹什么事了?难为你露出这种样子。”
姜灵慢吞吞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凡人,我想同他成······”
话未说完,便被乌迁打断,他面色肃然地看着她,“什么?喜欢凡人?我看你是醉的不轻。”
姜灵蹭的一下站起来,道:“我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他,我怕爹娘不同意,我才来找你的,你帮我瞒着好不好?乌迁······”
“他们不同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乌迁的语气很冷淡。扶枝身处时镜转的回忆中,隐约感受到一丝怒气。
姜灵愣在原地,过了半晌又道:“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年,我就陪他这一生,我就回来了,求你了乌迁,帮帮我······”
乌迁看了她许久,面前的少女少有地露出这般乞求的模样。
他冰冷地吐出一句:“人妖殊途。”
31. 第 31 章
可乌迁肯定是拗不过姜灵的,或许说他本就不愿她为难。姜灵离开无周林的那天是个阴天,也是人间的中秋节。
她望了望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朦胧雾气为半空中的圆盘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泽,林间深处的母鹿慈爱地舔舐小鹿,将小鹿的身体拢在自己身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往日这个时候,乌迁应当早已处理完毕方族和无周林的事情,然后拿起灵果去溪边散步,或者和小妖一起吹牛。可今天他的桌案旁堆满了书信等待着处理,但乌迁却没心情看,手里不停地打磨着一块小铜镜。
过了许久,眼见天色越来越晚,他忙将铜镜揣进怀里,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终于在姜灵离开之前,把她叫住,“姜灵——!等一下!”
少女一身红衣热烈转身,扬起笑容,眼眸中碎星点点:“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想来送我呢。”
“没生气。”乌迁平复呼吸,望着她:“不再多呆几天吗?给凡人做妻子,自由是很少的。”
少女扁嘴,“就几十年而已啦,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别让他发现你是妖族,知道吗?”乌迁认真地看着她,面带担忧,一字一句强调了许多。
“知道啦,你好啰嗦呀。”
乌迁抿唇,月光下的他没了往日少年人的散漫张扬,倒是一番正经老成的模样,让姜灵多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她眨眨眼弯头仔细看着乌迁的表情,“你不会是反悔了吧?还是舍不得我呀?”
乌迁倏地否认,随即动作慌忙地从怀中拿出那面小铜镜,镜面光滑细腻,比他往日做的都要好。圆圆的镜面比天上的圆月还要精巧漂亮。
他塞到姜灵手中,“这是昆仑山上的铜彤龙甲片做的镜面,具有通灵的作用。要是遇到麻烦,转动背面的莲花纹就可隐匿于它的周围百里之内,我立刻就可以感受到,一定会赶过去的。”
姜灵低着头,摩挲着背面的纹路,倏地眼眶发酸,“这是铜彤龙的甲片?那个老东西脾气暴躁得很,把自己的甲片看得比命还重,你怎么拿到的啊?”她说着就要检查乌迁身上是不是受了伤。
乌迁忙拉住她的手,“没有打架,我就随便拿个宝物跟他换了一下而已。”生怕她不相信一样,他张开身体在姜灵身前转了两圈。
“好吧。”少女将镜子仔细塞进怀里,又插着腰语气不善地自夸:“但我好歹也是重明鸟一簇后裔,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个普通的凡人?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但是你傻。”乌迁嘴角一抽。
“喂!我都要走了,你还骂我,你这人真的很讨厌诶!”
乌迁勾起笑意,推着她的肩道:“你又当真了,但还是不要随意轻信别人。你那个······喜欢的人也不要随便相信。”
“知道啦~”
乌迁站在柿子树下,只见少女被推着离开,红色的裙摆飞扬像是盛开的火焰,一蹦一跳离开间,像是吹不灭的焰火,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记忆到这里就停止了。
周围变得漆黑空旷,仿佛身处一个空旷的间隙中,时间不再流动。明明处在时镜转的记忆中,可扶枝忽然发觉心口一阵沉重的发闷。
像是无孔不入的泥土混着雨水强硬地挤压进身体里,从皮肉一点点蔓延吞噬,裹上人的四肢,侵入五脏六腑,最后连骨头缝也不曾放过。
扶枝蹲在地上,大口地汲取空气。
又过了很久很久,“啪嗒——”一声,镜子跌落在地,伴随着外面的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扶枝按着眼眶,眼前视线清晰起来。
她看见乌迁仿佛是被打碎了脊骨无力地跪在地上,眼中炸开血丝死死盯着面前的那面铜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尸体。
铜镜上的女孩垂着头,头发凌乱披散,衣衫破烂,肩头四肢被婴儿拳头大小的铁钉硬生生地穿透钉在墙壁上,血液沿着衣角缓缓滴落,早已失去生气。
她死在了同样的中秋节,同样的阴雨天。
殿内暖黄的烛光被狂风刮灭,屋子瞬间黑暗下来,连同身后墙面上恐怖惨烈的血痕也被掩饰下来,只是偶尔的雷电将它照亮,一次又一次提醒这里曾有一个痛苦的少女饱受折磨。
扶枝看见乌迁埋在地上无声痛哭,泪水模糊镜面上的人像。
生来自信张扬的少年,第一次折弯脊背,哭得痛不欲生,绝望又无助。
来的路上,有街边的小贩告诉乌迁,当今西江国的祭酒大人的正妻是个妖怪,显出的真身及其丑陋,说这个妖怪还会带来灾祸。于是祭酒大人为保天下太平,在通天台上亲自斩杀自己的夫人。小贩双手合十,钦佩叹道:“祭酒大人简直是我们西江国的福星啊!”
姜灵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这面铜镜就是其一。
过了许久,他仔细擦去铜镜上的灰尘,将它包好放进怀里。
乌恰敛了神色,站起身平静走出院子。他抬眼望向院子高挂的牌匾“玉兰苑”,嗤笑一声。
姜灵的性格和玉兰花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停在书房前,透过窗子,里面的烛光明亮,隐约传来一阵男女的嬉笑打闹的声音,简直令人作呕。
乌迁倏地推开房门,浑身的水汽裹挟着刺骨凉意瞬间涌入屋内。
屋内本就衣不蔽体的二人蓦地打了一个寒颤,宋望飞正要发怒,可对上乌迁的目光时,心底乍得升起浓郁的恐惧。黑衣男子的眼神很冰冷,像是看死人一样,也像他杀死姜灵时的眼神。
可宋望飞转念一想,如今他在西江国的地位声势颇高,谁会不长眼的找上门。他立刻嚣张骂道:“狗娘养的,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身旁的女子往他的怀里蹭,面露娇羞。
乌迁扫过二人的模样,最终落在半裸的男人身上,瞬间他就确定了这人是宋望飞:“姜灵瞎了眼找的那个凡人就是你啊。”
宋望飞皱眉,可下一瞬就反应过来,目光中尽是精明,忽而推开身旁的女人,戏谑道:“你就是姜灵那贱人的相好?是来给她复仇的啊。”他摸了摸下巴,扫了一眼乌迁,眼底闪过一丝嫉妒:“我怎么打她,她都不愿意把你引过来。你倒好自己还主动送上门来。”
乌迁勾起嘴角,笑问:“你怎么打她的?”
宋望飞哼笑一声,四仰八叉地靠在木椅上,面上一片恶意。在他眼中,所有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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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都蠢笨如猪,自己随便动动手指,这些祸害人的妖物都会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而面前陌生的黑衣男子也不例外。
宋望飞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泽:“听说过锁妖钉吗?姜灵的肩头啊、手臂啊、大腿啊被钉得死死的,”目光绕着乌迁看了一圈,忽而低声道:“她当时叫得可凄厉了,原本美丽的嗓子再也说不出话了,我还怪遗憾的,毕竟以后听不到她床榻上呻吟的声音了。”
他轻蔑地看向乌迁,言语间像是踩死一只蚂蚁般微不足道,忽然眯眼问道:“你是叫乌迁吗?”
“她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喊着乌迁带我回去呢,只不过她嗓子太难听了,我就给她嘴给缝上了。”宋望飞漫不经心地回忆这些事情,而旁边的女子早已被吓晕了过去。
乌迁面无表情,可扶枝身在记忆中却能感受到胸口一阵阵钝痛,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反复在心窝处搅动。
乌迁问:“你想体会吗?”
宋望飞瞬间哈哈大笑,道:“你不会以为你能为她报仇吧?先想想你自己能不能出去吧!这整座宅子就是一道巨大的锁妖符,你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乌迁冷笑一声,下一瞬如鬼魅一般移到宋望飞的身前,单手卡住他的脖子将他举起,汹涌的妖力瞬间贯穿宋望飞的肺腑,他顿时七窍流血,下一瞬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此时宋望飞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处境,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他下意识后退,可后面是书桌,退无可退。
乌迁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觉得这种术法对我有用?”
宋望飞能找出这种咒术也算是厉害,可往往厉害的锁妖咒都是妖族自己研究出来的,恰巧这种诡谲的术法是乌迁研究出来的,他自然知道该如何解决。他来时随意踢开的花盆,使得这威力恐怖的术法瞬间崩溃。
他含笑看着宋望飞,“直接杀你似乎太便宜你了。”乌迁忽而面露不解,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看你说姜灵的遭遇时,好似很畅快,很享受,我带你也体验一遍好不好?”
宋望飞瞳孔猛地一缩,双腿像是卸了力一般动也动不了,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任由乌迁在墨色的夜里拖着他的后脖颈离开。
渐渐地,空气中隐约弥漫出一股恶心的腥气。
祭酒的宅子很大,里面的花草树木很多。雨水打湿了泥土,院子中了许多白玉兰花,可这些都不是姜灵喜欢的。
乌迁淡淡地开口问道:“你平时会让她出去玩吗?”
可宋望飞回答不了他,嘴被妖力封住了,只能睁着眼面露哀求。
乌迁浅浅一笑,没指望他回答,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像是闲聊一般。
“你刮花她的脸的时候,给她照镜子了吗?”
宋望飞一个劲地点头,像是说了实话就能得到宽恕一般。可乌迁笑得更开心了。
“她喜欢凤凰花,你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玉兰花?”
“你会给她买很多镜子吗?”
“她平时待在院子会很听话,很老实吗?”
乌迁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再去看宋望飞的模样。扶枝就像是影子一般跟在二人身后,心中难言。
浓墨般的黑夜将乌迁吞噬,像是无间深渊。
32. 第 32 章
中秋夜后,一向安宁祥和的无周林时常出现男子痛苦绝望的求救,声音响彻整个山林。
青羽翠鸟忐忑地握着卷轴,“扣扣——”敲响漆黑的木门。
“进。”沙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翠鸟心下一惊,若不仔细听,几乎都听不出这是山主的声音。可转而他的眼眶一酸,姜灵姐姐不在了,山主变得很沉默,老树精也陷入了沉睡,整个山林陷入一阵怪异的静默中。
他缓缓推门而入,里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稠的血腥气,鸟族的嗅觉一向灵敏,这是凡人的血液,恶臭且肮脏。
还未开口,便听见里面的山主站起身的动静,“什么事?”
翠鸟凭着记忆摸索到桌边,低垂着眼将手中的卷轴放下,“西江国重目疫流行,又逢祭酒失踪。西江国王大力寻找,那些愚蠢的凡人都说是妖族带来疫情,带来祸患的,更详细的都在卷轴里了。”
话音刚落,屋里的角落处传来嘶哑哀嚎声。翠鸟的皮肤上瞬间长出一片细细的疙瘩,若不是这祭酒在他们山主这里,他本不想将这事禀告出来。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乌迁淡淡的声音传来。
翠鸟如听仙乐,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开,大门开合间,细微的光亮隐约照出墙壁上模糊的人样,他的嘴巴被缝上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悲鸣。
看起来真是可悲。
“你觉得西江国王能找到这里?还是觉得有人看你可怜就放你出去了?”乌迁于黑暗中忽得开口,他抬手间,指尖闪烁一缕火苗。下一瞬,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乌迁坐在桌前,用占满鲜血的手打开卷轴,一目十行地扫过后,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如今的西江国深陷重目疫的恐惧中,染了疫情的人前十日面色红肿,四肢快速地萎缩。十日后一双眼不断变大,瞳孔尽裂,许许多多的眼球再次长出,它们挤在眼眶中,脑子里,最后活活疼死。有年长者无意间看见别人死状,瞬间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地倒了下去。
重目疫传遍速度极快,不论说老弱妇孺,就是身强体壮的将士也是染之即死,一瞬家城中人人自危。
在天灾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总是无力的,而人的本能就是让自己活下去,哪怕是烧杀劫掠、易子而食。
年轻的国王在严密侍卫的保护下,来到街边巡查,偶然看见一叠蒸笼打开,腾腾热气逐渐散去,显出一张浮肿发灰的女人脸,众人双眼发红纷纷赤手抢夺往嘴里塞,人脸倏地被撕碎,五官泥泞不堪。国王看见头皮被扯开的瞬间,通红的头骨暴露日光下,他颤抖地向后退去,胃中一阵翻涌,“呕——”的一声,吐得昏天黑地。
国王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宫里发了好大的一通火。
当晚御膳房摆上了晚膳,国王看着桌前的牛羊肉,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具浮肿女头,他怒从心起,一把将桌上的菜肴掀翻在地,大声喝道:“祭酒呢?宋望飞呢?让他滚进宫来!”
他出生时,曾有道士预言他会创造出下一个太平盛世,国家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肯定是妖怪散布了这恐怖的重目疫,宋望飞有一双捉妖的好手,肯定能给他解决这个问题。年轻的国王恶狠地看着殿外,若是宋望飞解决不了,那他便诛了他九族,无用的人就该死,这祭酒位置自有人顶上!
侍从趴跪在地,后背被冷汗浸湿:“宋祭酒他,他失踪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国王猛地掐着侍从的脖子:“为什么早不来汇报?一群畜生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侍从们不敢抬头,国王已经半年未曾上朝,这些时日更是整日待在后宫中,连人都不曾见到,如何能将这事情禀告上去。有婢女鼓起勇气抬眼道:“是,是妖怪将宋祭酒抓走了!·······”她将当日事情如实讲出来。
国王听罢后,将手中已经没了气息的侍从扔在地上,平复粗重的呼吸:“都拖走。”
侍从大哭求救,可黑甲侍卫神色冷然像提小鸡仔一样将侍从婢女拖了下去。
哀鸣声越来越远,他目光落在地上的侍卫身上,命令道:“去查!找出宋祭酒。……在城中传播这重目疫是妖怪心生恶念带来的,宋祭酒去捉妖了,而朕每日在宫内祈福,向上天祷告。”
······
乌迁点燃手中的卷轴,随即将它扔在宋望飞的身上,一刹间,屋内痛苦嘶鸣声闷闷想起。待他只剩一口气,乌迁悠悠施法灭了火。
他看着身前几乎看不出来五官的男人,想了想将如今西江国的处境尽数告知,又道:“听说过重明鸟吗?”
宋望飞忍着浑身钻心的痛意,轻微地摇了摇头。如今他四肢被钉在墙上,身上一块好肉也没有,他不敢在惹怒面前这个恐怖的怪物,也不敢在他面前求饶,生怕在体会一种新的酷刑,他如今只想活下去。
乌迁按紧他身上的钉子,少年的嗓音清脆如天籁,可话语却宛若恶鬼撕开最不堪的真相,“姜灵是重明鸟一族的后裔,眼观万物,驱暗辟邪。西江国在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就该亡了,那场浩劫突然消失,这十年来风调雨顺谷物丰登,你猜这是为什么?”
宋望飞不可置信,他想睁开眼,可如今他的眼眶只有两个黑乎乎的血洞。
乌迁轻轻一笑,拿起手边粗壮的铁钉掂量掂量后,从宋望飞的太阳穴狠狠插了进去,穿透过去。鲜血从太阳穴中溅出,墙壁又增一抹奇异色彩。
宋望飞挣扎片刻,便没了气息,就连魂魄也被灭魂钉绞碎,连转世都做不到。
过了半晌,乌迁走出屋外,顶着日光擦去脸上的血液,随即一把火烧了整个屋子。
鲜红疯狂的火舌吞噬着屋内的一切,连同过去所有的回忆,火光映入眼帘,遮盖住他眼中的晦暗。
他的手指死攥着铜镜,镜面上重复映出姜灵在凡间的生活。他看见一向活泼,爱乱动的少女每日穿上精致繁杂的华服,自由的发丝被高高束起,冠上沉重的头冠发簪。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面前玉兰花,偶尔看见撒泼的猫狗,才会露出久违的笑颜。
他想冲进去问问她,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将自己困在深宅大院里?这群自私的凡人不值得她去付出。可铜镜只是记录过去,过去的就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去。
可后来,她一如往常坐在院中,忽然院门被乌泱泱的护卫踹开,那时的她应该用妖力驱赶了邪祟灾疫,妖力几近于无,与凡人无异,甚至连凡人都不如。姜灵惊恐着目光,任由宋望飞将她抓住,用恐怖的锁妖钉将她钉在墙上,锁妖钉日日折磨她。
宋望飞轻蔑地看着她,压着她身上的锁妖钉,听她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冷漠道:“我知道你是大妖,还有一个相好,把他叫过来,我就放你离开怎么样?”
姜灵怨恨看着他,往他吐出一口血沫,道:“做梦!”
宋望飞咬牙,猛地一巴掌将她整个身子扇偏了过去,骂道:“你个小贱人!等死吧你!”他对她用了许多酷刑,又以参汤吊着一口气能够接着折磨她。
日复一日,姜灵被钉在墙上,铜镜也渐渐蒙了尘,记录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可姜灵痛苦的模样总是清晰明显,恍若就在眼前。乌迁次次想过去救她,可触及冰冷的镜面时,他才发觉这是铜镜记录下来的,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画面变换,铜镜的最后一刻就是姜灵用着仅剩的妖力运上心口处,锁妖钉强大的威力一同冲向心口,她蓦地吐出一口血,缓缓消散于世间。
铜镜再次重现最初的故事,显现出一张稚嫩纯粹的少女笑颜。
浓密的眼睫垂下一道阴影,乌迁已经数不清在这些时日将它看了多少遍,扶枝看了一遍后,再也看不下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看那么多遍。
可这次扶枝终于听到他的回应,极轻的一声,可扶枝还是听到了,乌迁说的是:“……笨蛋。”
锁妖钉自有灵性,会主动选择妖力强大的一方攻击,更是遇强则强。若是姜灵将乌迁引过来,锁妖钉顿时从她的身上拔出,贪婪地朝着乌迁袭去。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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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她早就不行了,全靠一口气吊着,乌迁根本带不走她,甚至最后要将自己赔进去。所以姜灵死都没让乌迁知道,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经受锁妖钉的日日折磨。
乌迁将铜镜装好,朝着西江国走去,墨发飞扬间,月色却为他染上一层寂寥。
他是毕方一族最有能力的后代,这些重目疫对他无用。他走过尸横遍地的街道,周围仅存的人贪婪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碟美味的佳肴。有人不知死活地冲上来,可下一瞬被他身上强大的妖力弹开,吐出一口血后昏了过去。其他人顿时收起贪婪的目光,面露惊恐,忙不迭地躲起来。
西江国几乎没什么人了。祭酒府早被难民劫掠一空,乌迁一把大火烧了整个祭酒府,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只余满地灰烬。
他又来到皇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舞女扭着纤细的腰身,媚眼如丝。国王醉卧在榻上,身旁衣不蔽体的婢女给他仔细按摩着,面上一片享受。
乌迁讥讽地笑了一声,像是嘲笑这腐败的王朝大厦将倾,嘲笑这不知死活的国王还在纵情享受,嘲笑难民露出原始的野性,啃食同类。
他闭上眼睛,“姜灵这就是你要保护的国家吗?”
“你真的是笨的没边了。”
半晌微风拂过,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女子叹息缓缓传入他的耳中,“对不起啊,乌迁。”
乌迁没睁眼,可眼角却流下一抹晶莹。他知道她留了一丝意识在铜镜上。可意识如烟散去,女子的声音若灿烂烟花一瞬,可对于乌迁来说,足够了。
他飞身来到皇宫半空中,一缕青蓝火焰在手心缓缓绽开,只是挥手间,宛若天上宫阙的殿宇瞬间倾覆,青蓝色大火高高燃起,似乎将无尽黑夜照亮。
火焰蔓延开,烧过每个疫区,带着疫病的尸体瞬间被火焰卷走。
尚且健康的孩童看着手中死去母亲的尸体化为灰烬,瞬间嚎啕大哭起来。又有中年男人攥着老母的骨灰,仰天大恸,痛骂:“妖怪误国啊——”
乌迁垂眸看着整个西江国被青蓝火焰笼罩,毕方一族的妖火可消灭疫病,从此重目疫不复再现。
大火将西江国烧成灰烬,繁华宫殿不再,热闹小巷消散,残存的人只顾着悲伤,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一抹嫩绿。
乌迁回到无周林,恍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照常处理族中事物,守护着无周林安全。那面铜镜一直放在他的桌边,直到毕方一族诞生新生小辈,他带着铜镜离开了。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世间,他想或许能找到回到过去的办法,或许能阻拦发生过的一切。
乌迁回到祭酒府旧处,可朝代更迭,西江国的土地上又建起一个崭新繁华的朝代,酒楼边的说书人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一拍手中的木板,道:“今天的故事讲完了,那庞大的西江国就是倾覆于妖怪的妖火之下,世间的妖怪皆是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
又过了好些年,乌迁自戕了。扶枝想上前拦,可她只是一抹幻影,什么都阻止不了。
乌迁用最后的一丝妖力将铜镜送回毕方族内,交由他们保存。
铜镜伴随乌迁数年,早已沾染了他的气息,更是吸收了他与姜灵多年的怨念,在毕方妖力充沛的圣地,慢慢修炼出自己的器灵,它逃出毕方族的藏宝阁,辗转世间诱惑世人,最终找出他们的弱点,毫不留情吞噬他们的魂魄。
命运无常,时镜转没有成为回到过去的神器,倒是可以显现未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很少人曾看到过。
多半人用它记录过去,镜面反照间掩饰如今的事情。
扶枝沉默下来,眼前逐渐恍惚。
时镜转的回忆结束了,那个张扬的少年、自由的少女早已不在。
扶枝按住心口,她觉得这时镜转应当不只是乌迁的记忆,也有姜灵的情绪。
一个妖力深厚的少女不惜散尽所有修为护住世间太平,将本该发生的疫灾硬生生拖到十年后。却在所护的百姓面前被斩杀,在那一声叹息中,或许姜灵是怨的。
33. 第 33 章
“扶枝?扶枝醒醒。”容回舟轻拍她的肩头,让她快速从时镜转的回忆中脱离出来。
三虎紧张绕着手指:“扶枝姐姐没事吧?”
“没事。”扶枝一手支在小几上撑住身体,一手按住眉心,面色紧绷,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缓缓睁开眼睛,见三虎如此担心的模样,双腮鼓鼓的,可爱的紧。她抬手捏了捏,道:“真没事,只是头有点晕罢了,坐着缓缓就好。”
“真的吗?”三虎打量她一圈,“好吧,你先坐着,我给你拿些茶水来。”不等扶枝回答,他就蹬蹬地跑了出去。
容回舟将画卷收起,蹙眉问道:“当真没事?”
虽说这画卷只是将时镜转的记忆记录下来,但里面的乌迁与姜灵的情绪和怨念却是真实存在的,即使扶枝抗拒这种情绪,但他们的怨念依旧会强行传入扶枝的识海里。旁观尚且为之动容,况且扶枝还是身临其境地去感受,怎么可能不受一点影响。
扶枝无奈,只得耐心重复:“真的没事,我很好,没受到什么影响,不过是爱恨执念,算不了什么。”
半晌,容回舟忽得一笑,目光落在远处,像是想起过去的事情,淡声道:“也对,你一向能够很快地从情绪中脱离出来。”
扶枝没解释,只是低头拨弄起垂落肩头的发梢。毕竟这万年来,修仙界各处总有人这么说,于她而言,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她从不会像乌迁的一样执着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白薇身殒,各修仙门派皆悲伤感怀,山门前的白幡足足挂了七七四十九日。可扶枝作为白薇的妹妹,在众人看来,总该要痛苦不能自抑,然后闭关修行千年。可她半月一过,就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甚至搬离仙山。
那些自诩天道正派的修士瞬间群起而攻之,将她骂了狗血淋头,说她无父无母,自然生来就是没心肺的硬心肠,白薇又不是她的亲姊姊,她别说伤心了,连做样子都不屑于去做。
搬到枝山后,容回舟曾来问过她,问她到底有没有为白薇的死而难过。
扶枝也如今日一般,从未解释,只是淡道:“你回去吧,你的伤势这么重,先好好修养。”
容回舟沉着脸看了她良久,猛地扯下腰间的玉佩摔在地上,斥道:“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从未因你是天地化生之人而看轻你,更是将你看做亲妹妹一般照看,你倒好当真是没心没肺,这玉佩是母神赠与我们三人的,我看也没必要留着了。”那是容回舟第一次露出愤怒的模样,不同于往日的散漫。
可扶枝那时因为白薇殒身,一夜之间生出心魔,反噬严重,直接倒退千年修为。幸亏角仙心细,看出她的不对劲,一探才知扶枝心魔竟然如此严重,若是寻常人早就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他让扶枝离开仙山,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去枝山的冰泉里缓解反噬,重新修炼。
只是刚回仙山不久,就遭容回舟质问。心魔在体内翻涌乱撞,扶枝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她只想让他早点离开。却不料容回舟痛骂她一番,临走时还讥讽道:“我可真佩服你,这么快就能从白薇的死亡中走出来。”
后来,角仙告知他真相,他多次来枝山别扭地请求原谅。扶枝也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没什么可在意的,我如今又没什么事。”
扶枝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即使万年来噩梦不断,修为停滞不前,她都不曾与人说过。直到桑瑀做了她的徒弟,她做噩梦的次数才少了许多。扶枝心想,“估计是他身上的味道好闻,白日闻了,晚上也就睡得安稳了,回头问问他用的什么香包。”
“扶枝姐姐——茶来了——!”忽然的一声将扶枝的思绪拉回,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明。
三虎咧嘴笑,露出三颗小虎牙,将茶水倒好放在扶枝的手心里:“茶的温度刚刚好,扶枝姐姐快喝,这可是容回舟藏了许久都舍不得喝的龙团茶。”
话刚说完,容回舟手里的扇子就敲到了他的头上,道:“我看你活腻了。叫别人就是一口一个扶枝姐姐~叫我就是容回舟,真是欠扁!”他撇了一眼茶盏里的深色茶水,手里的扇子又往三虎头上一敲,道:“你倒懂得怎么那我的东西讨人欢心啊!”
三虎忙捂住脑壳,嘻嘻道:“神仙不计凡人错,大人不计小人过······”
“滚!”
“好嘞!”三虎虽说平日不像样,但关键时刻脑子灵光,他瞅着容回舟发黑的脸,知道此刻不宜再惹容回舟生气,他讨好地朝着容回舟笑了两下后,头也不会的哒哒跑开了。
一晃眼便连三虎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扶枝道:“过些时日我再去坤宁宫看看。”
容回舟心不在焉,下意识道:“好。”话刚说出口,心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若是往常扶枝要是知道坤宁宫的秘密,定是直接往坤宁宫去,干脆利落。他看了一眼扶枝,“怎么还过些时日的?”
扶枝弯唇一笑,摆手道:“身上的伤还没好,若是我去了,回来叫桑瑀知道,他定是要生气的。”扶枝想起那日的桑瑀铁青的脸,又忍不住想笑。忽而又想到那晚凉软的触感,指尖不禁一颤,茶水荡起一层涟漪。
“你何须在乎一个徒弟高不高兴?”容回舟看着她来回变换的神色,疑惑问道。
扶枝目光落在茶水上,心下一动。忙将脑海中的杂念压下去,没理会容回舟的问题,直接道:“将坤宁宫和时镜转的事情告知给角仙吧。”
容回舟思索片刻,“好。”指尖响指一打,一只黄色小鸟瞬间跃上他的手背上。他在小鸟额头轻轻一点,金光转瞬即逝,他道:“去吧。”
小鸟仰着头,“啾啾”两声,便展翅离开。
扶枝只觉小鸟的翅膀上的羽毛应当柔软舒适,道:“你这幻术学得倒是精妙,小鸟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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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活泼生动得紧。”
容回舟将《绿清幻术》往她怀中一丢,懒懒道:“我也不吝啬,你拿去看看吧。”
扶枝扬唇一笑,“我就不必了,我学的幻术够我用,拿回去给桑瑀瞧瞧,让他好好学,多变几只小鸟给我玩玩。”说着,扶枝便朝着门外走去。
————————
灰蒙蒙的空中仍不停地下着暴雨,一道巨大的闪电在半空中劈开,昏暗的破庙瞬间被照亮。
“角仙长老,这是出什么事了吗?”身着灰色长袍的弟子站在神情严肃的长老身旁,目光落在地上木偶般的黄色小鸟身上,面色隐约透出一丝担忧与害怕。
角仙沉沉叹了一口气,手掌一挥黄色小鸟化为灰烬,他的目光无焦点地落在远处,“这天怕是要乱了。”
山洪沉重的隆隆声混合妇人孩童的哭喊沿着风袭进屋内,灰衣男子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袍,这次的水灾与从前不同,堤坝被摧毁,河边的人家几乎来不及逃跑,尽数被卷入涛涛洪水中,幸存的百姓只能依靠着仙山的帮助,简单地打个小屋,将就住下。
只听屋外的孩童哭喊声越来越大,角仙微微皱起眉头,对身旁灰衣男子道:“杨归,去外头看看怎么回事?孩子是不是饿了?”
杨归拱手道好,向外走去。
屋内的烛光昏暗,眼看就要燃尽。角仙心觉不对,这时镜转既是上古神器,断不可能无故到了谢季青手里,定是帝婴做的,就怕扶枝又不顾自己的伤势,莽撞地跑去坤宁宫。
他慢步朝外走去,这些日子他仔细安排好灾民的衣食住行与堤坝的修复,连打坐的时间都没有,早已有些力竭。从前也是有洪灾天灾的,但从未像如今这般累。这次更是稀奇,堰国竟是连问都不问。
角仙正想着,忽然大腿一紧,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抱住他的腿,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角仙心头一软,露出慈和的笑容,揉揉他的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饿了······”小孩小声道。
角仙一顿,摸了摸身上,只摸出半块馒头,上头已经干得开始掉渣,这还是一个妇人塞给他的,他犹豫地递过去,生怕小孩嫌弃似的,道:“这是干净的,就是放的久了一点。”
小孩忙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角仙脑海一团乱麻,这些事情早已安排好,怎么还会有人饿肚子?可面上不显,他揉了揉孩子的头,又道:“屋里还有些茶水,别噎着了。”
他正给孩子倒水,忽然外面冲进来一人,正是杨归。
灰色的长袍已被雨水打湿成深色,身上斑驳片,可他全然不顾,面上震惊,他嘴唇细微颤抖,过了许久,他才道:“角仙······”
“有人染了疫病!”
一声如惊雷,角仙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孩子被吓得直接跑了出去。
34. 第 34 章
临近端午,日子越发炎热起来,角仙从最开始的慌乱中缓过来,镇定地安排好一切。病患的隔离,尸体的焚烧······有条不紊地进行,来得猝不及防的疫病在炎热的天气里得到有效的控制。
他坐在破庙的蒲团上,看着黄纸上日渐减少的病患数量,心上的石头重重落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身在京城的扶枝刚调息完毕,感受到真气沿着经脉流畅滑过,整个身体渐渐轻盈起来,她弯唇一笑,修为估计也快回来了。
忽得一线金光沿着窗户缝隙飞了进来,扶枝目光一凛,指尖夹着一张泛着金光的黄纸,上面的字迹浮动,在感受到扶枝的气息后,逐渐安分下来。她细细看过去,得知西南岳城如今的状况,神情与先前的角仙一模一样松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最后,“经脉恢复的如何了?”
扶枝就知道角仙是个爱操劳担心命,她的经脉受损多次,她自己都不在意,他还是每每都要问上两句。得不到回答,就会一直问,她只好如实告知,将信笺送回。
调息修脉时,应当打坐凝神,四周最宜封闭,不过条件有限,扶枝只好将四周的窗户关好。如今调息结束,她才发觉屋内沉闷。
扶枝刚推开门,屋外浓郁的海棠香气裹着热气扑面而来,眼睛还没睁开,脑袋就先晕了。腿边又似乎有东西在蛄蛹,她眯起眼睛低头看去,就见一只雪白的兔子抱着她的腿,蛄蛹着它那肥肥胖胖的身躯。
她弯腰抱起,目光落在海棠树下悠然坐在石凳上的浅蓝长袍男子身上,忽得一怔,原本就晕乎乎的脑子更晕了。
这些时日她本就在避着桑瑀,想起那晚强吻的事情,扶枝心里就是万分懊恼。倒也是巧,桑瑀近日的事情本就多,又为了让扶枝安心修复经脉,他将她的事情一并揽去,每日早出晚归的,碰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今日也是出奇,往日下午连人影都看不到的人正轻松地坐在石凳旁,雷打不动的黑衣,也换成淡雅的浅蓝色,修长的指尖把玩一块玉佩。
还未等她开口,桑瑀好听的嗓音便在耳边响起,“师尊喜欢这只小白兔吗?”
扶枝怔愣着,脱口而出的就是:“喜欢,挺可爱的。”
桑瑀勾起红润的嘴唇,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在她面前展开,一只银色的蝴蝶映入她的眼帘,细碎的银光闪动,下一刻又化作银粉在脸前散开,映入桑瑀如天人般好看的脸庞。
他笑看扶枝,“这还要感谢师尊放在我屋里的《绿清幻术》,便学了一番,变出一只小兔子和蝴蝶逗师尊开心。”
扶枝下意识后退一步,这距离太近了,师徒之间应该把握好距离的,不能这样!
她握拳在嘴边轻咳,面上一片清冷淡然,“还是阿瑀学得好······”
桑瑀见此,眉尖微微一挑,他的师尊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出一小步,不能太明显了,要不然师尊会被吓跑的。
扶枝比他矮一个头,可门前有一台阶梯,她站在台阶上,他只好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扶枝的神色,语气温柔道:“好些时日没见到师尊了,弟子想念的紧,见到师尊高兴,可师尊就要与弟子生分了吗?”
扶枝低头看着他的模样,原本该是十分锋利的长相,可她却觉得他有点委屈?生气?心下又是一阵后悔,反思方才是不是有太过严肃了。正想着怎么哄哄他,解释一番。
“听说凡间一到端午节,街上就会很热闹,有斗百草赛龙舟,又或射粉团挂艾人。弟子没见过,师尊可以陪我去看看吗?”桑瑀问道。
扶枝此时才顿悟,桑瑀给她变出小白兔和蝴蝶是为了请求她陪他出去玩啊!是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了,想的东西太复杂了,可千万不能让桑瑀知道,况且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徒弟呢?
她弯唇:“好。”扶枝将手里的小白兔递过去,“我去换身衣裳。”
下一瞬,手中的小白兔化作一缕白烟飘走,扶枝微惊,桑瑀的学习速度真的很快,这才几日,《绿清幻术》被他学了个透彻。
她往屋里走去,便道:“等为师恢复修为,考验考验你一番。”
桑瑀望着她的背影,“好,弟子这些时日勤加修炼。”
大街小巷倒是比扶枝想象得还热闹,桥底的空地上一群绿衣小孩并踏百草,河边又有数十条大船,十八名年轻的壮汉穿着清亮咬牙使劲地划船追赶,驱散江中鱼鳖,众人围在护城河边扬声大喊,鼓舞士气。而街边更是热闹,深居闺中的少女手持五毒扇高兴地游玩。
许是京城里知晓了西南岳城突发疫情的事情,这次的端午节举办的格外热闹,不论平人还是达官权贵都向上天请求阖家安康。
扶枝一身青绿长裙,黄色的扇子在鼻尖轻点。她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事物,虽说是陪着桑瑀出来玩,可怎么看都是她自己玩得更开心,桑瑀反倒跟在她的身后。
人多拥挤,桑瑀忽得拉住扶枝的手,指着一旁的小摊,在她耳边道:“他们说这个彩绳可以驱除瘟病,辟邪止恶,师尊想要一个玩玩吗?”
扶枝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木制小摊上摆放着许多各种颜色的丝线,摊主是一个身穿红褙子的中年妇人,笑得很开心,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怪不得她摊前围的人最多。她笑道:“好啊!”
都说入乡随俗,扶枝和桑瑀凑个热闹,也去这个红衣妇人摊上买。
红衣妇人手指丰腴,灵活地将各种颜色的丝线搓成一根更粗的细绳,扶枝细细数着,一共有五种颜色,青、赤、黄、白、黑。
红衣妇人扬声问道:“我给姑娘带上吧。”
“好。”扶枝将手腕伸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个绳子叫什么呀?”
红衣妇人笑看她一眼,响亮的嗓门格外清脆,“这个叫长命缕喽!这颜色可是又讲究滴,看到没?”她指着颜色,一一道:“青赤黄白黑代表着金木水火土嘞~姑娘带上哦,可以驱除瘟病呢。听说西南那边有了疫病,多带两根也没什么哒。”
扶枝听着她的语气,嘴角的笑容更盛,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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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妇人的话,道:“晓得啦~”逗得周围人瞬间哈哈大笑,桑瑀只是在身后笑看着她。
红衣妇人的手很灵活,没过一会儿,长命缕便被搓好,系在扶枝的手腕间,一节皓腕上串着一条鲜亮的绳子,格外好看。
扶枝将手臂递到桑瑀眼前,道:“怎么样?”
桑瑀弯唇笑,“好看,师尊带什么都好看。”
听他这么一夸,扶枝反倒不自在起来,在徒弟眼里,自己好像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一般。她嗔道:“又胡说了,为了哄为师高兴,什么都能说出来。”
“没。”桑瑀悠悠解释,跟在她身旁。
扶枝为了自己不再乱想,干脆直接不看他。
暑气逐渐消散,街上的人反倒更多了起来,有聪明的人一早就在街头打了一个黄棚子,里面安置了几张小桌凳,摆放了一些解暑的凉茶和瓜果。
扶枝被挤得难受,桑瑀拉着她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坐下,道:“等人散了一些,我们在出去。”
知师莫若徒,扶枝没有一点犹豫,招来小二道:“一壶凉茶,一碟香瓜。”
小二撩起肩旁的白巾,响亮招呼:“好嘞。”
没过一会儿,一壶凉茶送了上来,香瓜的清香袭面而来,许是被冰镇过,还带着丝丝凉意。扶枝插着一块放进嘴里,整个人舒畅起来。
桑瑀见此,不禁一笑。学着她的模样,也放了块在嘴里,“师尊要是喜欢,我就多买些回去,每日冰镇好,送到师尊屋里可好?”
扶枝抬手在他脑门一拍,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又胡说了。”她又不是猪,哪至于天天吃香瓜。
桑瑀贴近扶枝,道:“离师尊近些,也好让师尊教训弟子。”
一阵淡香瞬间涌入扶枝鼻尖,桑瑀的脸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干净白皙的皮肤,扶枝倏地对上他的眼睛,眼眸深处是一圈暗红,她心底一紧,忙地朝下移去,谁料一张红润的薄唇落入眼中。
因吃了香瓜的缘故,上面水光潋滟。
顿时耳后涌起一抹薄红,扶枝蓦然想起那晚相同的场景,那柔软的触感依旧,扶枝整个人定在原地。
“怎么了?”桑瑀眉眼含笑看着扶枝,目光落在她的唇角。
一句话瞬间让扶枝回神,她猛地向后退,木制椅子在地面划出尖锐的一声,吸引了棚子内许多人的注意。
桑瑀淡笑朝着周围人道歉,“不好意思啊。”
有人见此收回了目光,面上了然,热心道:“别看了,别看了,人家刚成婚小夫妇,亲近时难免有些不自在,”他拍了拍身边依旧再看的妇人,“都说别看了,给人都看不自在了。”
扶枝脸上更烧,什么新婚夫妻?什么不自在?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面前这个狐狸精!!!
不行,她要好好教教他师徒之间要把握住距离,要是再这样,她,她指不定哪天给他扑了!
她故作镇定地坐回原处,道:“坐好······坐好!”
35. 第 35 章
桑瑀的眼球轻微转动,歪头笑道:“好,都听师尊的。”
见他坐正了身体,扶枝轻咳一声,柔和的声音逐渐响起,“一则见面需行拱手礼,二则师尊坐时,弟子需侍立于侧,不得随意走动;三则师尊行走时,弟子需跟在身后半步,不可并行或超前······”
扶枝回忆着书中的师徒礼仪,说了半天顿时口干舌燥,拎起茶壶就要倒水,才发觉茶壶已经空了。还未反应过来,手边的茶壶就被桑瑀拿走。
他扬声道:“一壶凉茶。”忽而转头,一派乖巧:“弟子应当主动承担师尊日常杂物,洒扫庭院、伺候饮食。”
扶枝目光落在他耀眼的笑颜上,方才指尖触碰的地方渐渐发热。看着桑瑀乖巧的模样,心说他只是年纪小了一点,应当不是故意的。她温和笑道:“最后一则,师徒日常相处应当把握合适的距离。”
桑瑀一怔,支起手肘撑着额头,笑道:“好。”
小二一脸热情地将茶水送上来,“二位慢慢享用!”
日头随着饮茶也逐渐变暗,一些未出阁的姑娘也被要求回家,街巷上虽说还是很热闹,但人总是少了一些。
扶枝放下手里的茶盏,“方才看见有摊子上摆了粽子,阿瑀想不想去尝尝。”她站起身,环望了外面一圈,摊子估计还在前面。
皇城脚下,物资丰饶,粽子的种类味道都是多种多样。来时扶枝就看见一个小摊上摆满各种样式的粽子,而吸引住扶枝目光的是一个红木牌上的“桂花酒糟馅”,这些日子一为养伤,修复经脉。二是为了避免自己喝多上脑,又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情。
恰逢端午,桂花酒糟馅的粽子总归不会让自己醉的,尝尝味道,解解瘾也未尝不可。
桑瑀走到扶枝身后,正好是扶枝说的“身后半步”,嗓音悠悠传来:“桂花酒糟馅?”他目光了然地看了一眼扶枝,“既然是……师尊想吃,弟子自然奉陪。”
扶枝侧目默默看他一眼,似乎被桑瑀察觉,他勾唇微笑回望她。扶枝只觉两眼一黑,可面上不显,心上却如同有一个小人在狂躁地乱跑,叫嚣着给他脑门一拳。
小人狂怒道:“他一定是故意的!他肯定是对方才说的话有意见,这徒弟不要也罢!”
扶枝面不改色地按下小人的脑袋,淡声道:“走吧······去尝尝。”她腰背笔直地挤过人群,朝着粽子小摊走去。
桑瑀轻笑一声,随即跟上扶枝的步伐。
不过一会儿,扶枝手拿一只粽子,桑瑀的手指上挂着一群粽子,有甜枣馅、肉馅、桂花酒糟馅、甜板栗馅·····种类丰富,从二人身边走过的小孩目光炯炯地看着,连口水滴出来都没察觉。
扶枝扒开表面深绿色的荷叶,腾腾热气包裹着清新荷叶香与米香袭入鼻中,她的鼻尖顿时被熏红。视线落在晶莹的糯米上,让她食欲大开。
她一口咬上去,软糯香甜的口感让扶枝忍不住满意地眯起眼,眼睫沾着丝丝水汽。
桑瑀跟在她的身后,没看见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的高兴,视线落在她的耳边,忍不住扬起唇角,她的腮边被撑得鼓起,根本想象不到方才她面色端庄教导她的模样。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护城河边亮起一盏盏花灯,少男少女身披轻薄的披风,在花灯上放上自己的愿望,面上含笑双手合十在心中诉说自己的愿望。扶枝走近了瞧,一个小圆盘上放置一朵精巧的手作荷花,荷花顶上插着一只蜡烛。就是这一根根蜡烛,点亮夜色里的护城河。
扶枝正偏头道:“阿瑀···”却发觉不见人影,转身才见他跟在自己身后,正温和乖巧看着自己,谨记着自己说的“师徒礼仪”。扶枝只觉得那粽子里的糯米太过粘稠,不然她现在怎么噎得说不出话。
二人大眼瞪小眼,扶枝抿唇,才缓缓道:“有些师徒礼仪不必在意,站在我身旁就好。”
桑瑀勾唇一笑,上扬的眼尾格外魅惑,语气调侃道:“好,都听师尊的。”他迈出一步走到扶枝身边,熟练地从身后拿出两盏花灯,“知道师尊想放花灯。”
扶枝幽幽看着花灯半晌,又将视线移到桑瑀脸上。忍不住道:“黎狐一族有没有什么术法可以窥探人心的?”
要不然自己想干什么他都知道。
“没有。”桑瑀笑出声,将手中的花灯塞到扶枝手中,“是师尊太好懂了。”
扶枝蹙起眉头,凑近看了他半晌,怀疑道:“真没有?”
桑瑀没出声,平静地对上扶枝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总能安心舒适下来,可此时他却有些躁动,他想抱住她,按进怀里,融入血肉中。他张开双臂,“师尊随便搜魂。”
扶枝嗤笑一声,随即抱胸,语气随意:“那你再猜猜师尊还有什么想做的,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桑瑀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师尊两日后还想去坤宁宫逛一逛,溜达一圈消消食。”
扶枝毫不犹豫地往他脑门一拍,“还敢调侃起为师来了!”
桑瑀按住额头,有些委屈道:“师尊打了我,那就让我同师尊一起去,弟子还能护着师尊些。”
扶枝别开脸,最是受不了他这般委屈模样,活像是被妖精欺负了的书生。她心里这般想着,一个没注意倒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使得桑瑀顿时钉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向她,过了半晌,喉中发出一声轻笑。
扶枝尴尬地咽了咽口津,胡乱道:“算了算了,不说了。”
“对了,我如今修为恢复半成,回去考验一下你这段时日剑术精进的如何了,若是赢过我,你便同我一起去坤宁宫罢。”
扶枝拿着花灯急匆匆地朝着河边走去,避之不及的模样让桑瑀不禁挑眉。他迈步跟上她的步伐,不急不慢地恰巧跟在她的身后半步左右。
扶枝正懊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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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幽怨的声音,“师尊为何要说我是被······欺负的书生啊。”
话音一落,扶枝一惊,脚底一滑,手臂倏地被攥住,才避免摔倒在地。她调整气息,平静道:“你听错了。”
在桑瑀眼中活像一个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薄情女土匪,他不由得笑出声。
扶枝猛地转头瞪他一眼,更像了。他面容悠然,指着河对面,随意道:“师尊看那边,她像不像是一个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女土匪?”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扶枝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到,忽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
她咬牙看着罪魁祸首,可“罪魁祸首”正蹲在河边,慢悠悠地放花灯,扶枝真想一脚给他踹河里。她违着良心,指尖往他鞋底旁的土地一弹,泥土缓缓松动。心道反正没推他,泥土松了,还能怪她不成,只能说明他修为不够,平日修炼不积极。
可泥土往下滑去的前一刻,桑瑀忽然站起身离开,身后立刻有人挤上去放花灯,下一秒瞬间滑入水里,“扑通”一声,溅起一米高的水花,周围有人立刻跳出几米远,更有姑娘穿着新衣,却被溅了一身水,黑着脸离开。
扶枝登时瞪大双眼,简直不可思议!她指着水中的人,震惊地看着桑瑀,“你,你······!”
桑瑀擦了擦手,含笑温和道:“弟子不是故意的,弟子也不知道这土怎么就松了。”他顺手拉起扶枝的手离开河边。
扶枝怔愣,“你有病吧。”正要回去给人道歉,身后只听得那人骂骂咧咧道:“那个狗东西站我前面的?这什么狗屁土啊!”泄愤似往土地上踩了两脚,反倒使泥土更加坚实,下一个人肯定不会滑水里。
桑瑀淡淡道:“他做错了,该罚的。”
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方才跟在扶枝身后时,这人的手就不老实地朝她腰间探去,桑瑀捡起一块石子往那人手背弹,那人顿时吃痛地收回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随意编了一个理由说给扶枝听,扶枝了然,没再计较。
天彻底黑了下来,扶枝玩得也过瘾,虽说桑瑀最后没有掉了河里去,她也大度地不再计较。
桑瑀将手中的一群粽子在她面前摇了摇,道:“这几日师尊就吃粽子过吧。”
扶枝:“······”一把推开他的脸,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桑瑀也不恼,又胡乱地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逗得扶枝忍不住笑出声。
昏暗的夜晚,半空中的弯月与街边的铺面一盏盏微弱的灯光为二人照亮回家的路。桑瑀手中的粽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淡淡的米香,让人舒心。
扶枝看着桑瑀半晌,“别以为逗为师高兴了,我便同意你跟我一起去坤宁宫了。”
“若是明日被打趴了,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同意的!”
桑瑀目光落在远处,远处的一座宅子冒出一枝海棠,那是他同师尊一起的院子。他扬声道:“自然。”
36. 第 36 章
自端午过后,京城里的平人离乡的离乡,上工的上工,城里一时间有些冷清。
角仙与门中弟子在柜临山找到了对治疗瘟疫大有用处的草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容回舟闲来无事,顺手接下仙山里的一些杂事,三虎一如既往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挑衅一下容回舟,然后被“奖励”一顿打。
扶枝近日格外关注自己修为的恢复情况,感受体内日渐充沛的灵力。虽说修为恢复是一件好事,可扶枝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扶枝姐姐,我看你这几日都不怎么高兴,怎么了?”三虎从一旁走来,手里拿着一些滋补经脉的灵丹,语重心长道:“是修为停滞不前吗?按我说,有点修为傍身就足够了,何必整日愁这愁那的,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今天吃什么。”
看着三虎胖鼓鼓的腰身,扶枝:“······”
她笑着调侃道:“那你今天打算吃什么?”
三虎眼珠骨碌碌地转,得意道:“晚饭吃醉鱼百果羹!那鱼正在炖着呢。我手艺可好了,等做好了送来给你尝尝。”
扶枝沉默,正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突然院子再次被推开,就见纪蓉一身红色云锦纱衣跑进来,一张脸笑得比花都漂亮。她四处张望着,脆声道:“什么百果羹?给我也尝尝。”
三虎瘪着一张嘴,暗戳戳地丑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今天的鱼斤数小,分量不够,只够我和扶枝姐姐一起吃。”
扶枝正想说明自己不想吃,可接收到三虎哀怨的眼神顿时闭了嘴。
纪蓉一脸不在意,捏了捏他的下巴,笑嘻嘻道:“你都这么胖了,我看今晚的鱼就让我和扶枝先吃算了。”
不说不要紧,此话一出三虎立刻跳起来,拍开她的手,语气既是气愤又是委屈,“你是狗鼻子啊,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还要和我抢饭吃,我都将近一月没吃饱了!”
“对呀!”纪蓉也不恼,“谁叫我这一月没事,谁叫你做饭这么好吃的呀!再说,谁让你每次做的那么少。”
三虎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做的还少,我做多少你吃多少,你是猪吧!!!”
“你比我胖,你才是猪。”
三虎被她说的一阵心碎,心说要不是打不过纪蓉,他就是不吃也要将饭碗扣在她头上。可想到被纪蓉按在地上的场景,脸上又红又臊,只得委屈地看着扶枝。
纪蓉见此也是露出委屈的模样,原本眼睛就大,如今水汪汪地看着她,扶枝竟是无言。
她此时仿佛是被架在火架上,忙伸出手挡住二人的眼神,语气委婉温和地建议:“这样吧,正在炖的那条鱼归我,你们的晚饭让桑瑀给你们做,怎么样?”
下一瞬,二人异口同声道:“好!”
而桑瑀回来后,就看见石桌上白瓷盘子里躺着一条鱼,另外三个人齐齐望向他,场景莫名有些怪异,目光落在扶枝身上,疑惑满满。
方才扶枝一时口快说了桑瑀给他们做饭,说完才反应过来,没有问问桑瑀想不想做饭。可纪蓉早就把消息放了出去,说是扶枝让他早些回来,拦也来不及了。她将桑瑀拉到一旁,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歪头笑道:“只好请为师的好弟子洗手做饭了。”
话刚说完,就见桑瑀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登时耳后一红,硬着头皮道:“怎么样?”
桑瑀勾起唇角,眼底笑意蔓延,慢悠悠道:“当然好,弟子觉得师尊的建议顶顶好。不过我只给师尊做过饭,不太喜欢给别人做,师尊觉得呢?师尊要是觉得好,我往后只给师尊做。”
一阵清风吹过,热意没有得到缓解,扶枝只觉耳朵更热了,甚至不知如何接话。还没等她说话,便听到院内传来三虎的声音,“这晚饭还做吗?我要饿死啦!!!”
扶枝听三虎的声音如听仙乐,推开桑瑀往院子走去,回道:“来了。”
见扶枝急匆匆离开的步伐,桑瑀沉着脸,语气不善道:“啧,真碍事!”他慢步朝着厨房走去,挽起袖子冲洗食材。
许是没见过桑瑀做饭,三虎和纪蓉从最开始探着头看,最后直接挤在门口嗑着瓜子看他做饭。
不过一会儿,阵阵香气从锅中缓缓飘出来。
扶枝看着大快朵颐的二人,忍不住扶额。她道:“阿瑀做的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
“比三虎做得好多了,我吃他的饭吃了一个月,早中晚都是一个味道,我都快吐了!!”纪蓉放下碗筷,语气坦诚。
三虎一噎,“那你别吃!”
“切,我下次都来桑瑀这里吃!”纪蓉道。
“我也是。”
扶枝眉心一跳,余光看见桑瑀视线冷冷地扫过二人,语气平淡得有些瘆人,对纪蓉道:“我看你这一个月似乎都没什么事,仙山杂事多,你再去多做几项吧。”
纪蓉正要反驳,又发现无话可说。前些日子,她负责统计京城里差点遭受鬼气毒害的孩童少女,安排弟子守卫······可近来一个月,京城里没有再出现孩童少女失踪的事情,她将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安排合理,领导有方。
她放下碗筷,扬声道:“虽说确实没什么事情,但这都归功于我安排得好啊。”
桑瑀嗤笑一声,语气不善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城里就没有再有幼童少女被抓的事情了?”
纪蓉一激动,站起身扬起下巴,“自然!”
扶枝不禁质疑:“当真没有?”
“真没有,”纪蓉见一个两个都怀疑她,心里有些不舒坦,“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啊?全京城问问,我就没听过哪家孩子失踪消失的!”
扶枝敛起神情,帝婴绝不可能放弃重归世间。但若是不吸食孩童魂魄,自身魂魄得不到稳定,鬼气稀薄,断不可能回到世间。那他肯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办法,那会是什么?
她喃喃道:“怪不得近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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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总是不安稳。”
桑瑀淡声道:“帝婴不在京城里寻求魂魄,那他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充裕的魂魄供给。”电光石火间,他突然开口道:“谢季青或许不在京城。”
三虎与纪蓉听着二人的说话,一个字也没理解。
纪蓉觑着二人的脸色,不安道:“是我做错了吗?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扶枝扯起笑容,温和道:“无事,你同三虎先回去吧。”
三虎混迹江湖多年,自然知道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一把捂住肚子,哀声道:“我肚子疼,肯定是桑瑀做的饭有问题,下次再也不来吃了。”他扯住纪蓉的衣袖,可怜巴巴说:“你带我去找大夫看看。”
纪蓉蹙着眉头,不想离开。可看着三虎冒着冷汗的脸色,只好跟他走,不耐烦地说道:“平日也没见你这么脆弱。”
“哎呦喂——真的疼啊!”
纪蓉不禁缓和语气,“哪里疼啊?要不要我背你?”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扶枝支着下巴,有条不紊道:“帝婴如今魂魄不稳,只能依靠谢季青。而帝婴此时多半不在京城了,多半是谢季青带他离开的。可皇城中并未传来谢季青离宫的消息,早朝照常进行,只能是使用了幻术。”
“幻术?”
“对,幻化出人形,替他上朝。不过幻术并非能迷惑所有人,只要一人的幻术精于使用幻术者,那么这人就不会被幻术所迷惑。”扶枝缓声解释。
“那我今夜就替师尊去一趟皇宫里瞧一眼,看看这龙椅上的谢季青是真是假。”
桑瑀本就是黎狐一族,对幻术本就无师自通,如今领悟了《绿清幻术》的真谛,在这世上,使用幻术比桑瑀还厉害的屈指可数。
扶枝抿唇,垂眸道:“算了,我自己去。”
桑瑀扯起唇角,声音冷冽顺着风吹入扶枝耳中,“师尊应当知道,即使师尊不同意,弟子也依旧会跟去的。”
“你!”扶枝蹙眉看他,桑瑀低垂着眼皮,眸间赤色翻滚,执拗地看着她。扶枝将原本的话咽下,语气温和:“如今的一切都是猜测,万一帝婴依旧在皇城里呢。你同我一起去,你也可能会受伤的。”
“师尊想说的就只是这个吗?”桑瑀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弯唇笑道:“那这种话以后都不必说了。”
扶枝想解释,却被桑瑀打断,“师尊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一次次骗我。民间有故事叫做‘狼来了’,师尊觉得这故事与我们像不像?”
扶枝对上他的赤色眼眸,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桑瑀忽地一笑,容貌昳丽,像是用美色吸引猎物后,在猎物靠近时,抓住机会死死咬住猎物脖颈。他轻声问:“那师尊觉得我还会信吗?”
扶枝倏地回神,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对我使用幻术?”
“没有,我只是让师尊说出实话罢了,不算控制师尊。”桑瑀歪头,似是不解。
37. 第 37 章
扶枝沉默,半晌才道:“以后不准这样,只有这一次。”
“好。”桑瑀不经思考爽快地答应扶枝,还没等扶枝松口气,他又追问:“我答应师尊,那师尊此后也不要骗我,糊弄我。”
扶枝有些心虚,正要开口骗他。又听桑瑀道:“师尊以后要是再骗我,这承诺便不作数了。”
“你······”扶枝顿时无言,转念又想到自己从未答应他,眯着眼睛笑道:“为师只说你若是比赢了,为师才同意你去。可这不还没开始考验你吗?”
话音刚落,扶枝放在膝间的手掌倏地向桑瑀的脖颈袭去,纯粹莹白的灵力贯彻掌心,速度快得只见残影。扶枝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这次输了可不怪她骗他了。可眼前黑衣人影一闪,桑瑀已然上了屋檐,正抱胸含笑瞧着她。
桑瑀戏谑道:“师尊使诈啊。”
扶枝脸颊一热,语气生硬道:“兵不厌诈。”
“师尊说得对。”桑瑀悠悠道,扶枝只觉不对,直到一阵微风拂过耳畔,她骤然转身,手中长剑顺势挺起。白光碰撞间,剑身一颤。余光处的一抹黑影已然化作青烟散去,扶枝蹙眉,“你还使用幻术!”
“是师尊告诉我的,兵,不,厌,炸。”少年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就见一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弯腰贴近扶枝耳后,眼眸含笑。
扶枝只觉这徒弟是来克她的,手边长剑向上一甩,另一只手往身后拍去,晃眼间扶枝立于长剑上。她嗓音淡然说道:“没掩气息,暴露位置了。”
“弟子受教。”桑瑀微微勾唇一笑。
许是好久没这么畅快地打这么一场,扶枝手边的长剑挥动的速度逐渐加快,动作更是迅捷异常。让她更惊讶的是桑瑀的修为几乎到了化神阶段,幻术与剑术相结合,自成一派。
扶枝只是出神一瞬,桑瑀手中长剑已然抵在她的脖颈处。
“师尊怎么走神了?”
扶枝向外走去,心头突然恶趣味作祟,“······在想我们阿瑀修为深厚,也该出师了,过些日子我再寻两个相貌好的做徒弟。”
“师尊!”身后的人站在原地,沉着脸看她,语气不善道:“师尊要是收了两个徒弟……就再也吃不到我做的饭,我酿的酒了。”
扶枝噗嗤一笑,“算了,为师也没精力。”
“师尊可别糊弄我?”
“真的不收徒弟了。”
桑瑀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恶劣道:“就算师尊真的收了徒弟,我定是要打得他们练拜师宴都不敢去,慌忙逃走。”
扶枝沉默,桑瑀估计真能干出来这事,她连忙道:“不是说要去皇宫看一眼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走吧。”
“师尊同意了?”桑瑀笑嘻嘻道。
“我若不同意,难不成你就不去吗?”
“当然还是会去的。”
扶枝听罢,嘴角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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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落在树叶上,各个宫殿前的侍女护卫昏昏欲睡,额头渗着一层细汗。扶枝警惕地查看四周,脚步极轻的迈入坤宁宫内。潜入宫殿这种事的经验多了,扶枝行云流水地打晕护卫后,顺利进入坤宁宫。身后猛地被人一拍,扶枝一惊,就听桑瑀道:“谢季青不再宫里,寝殿里的就是幻术化出的人形。”
扶枝松了一口气,顺起桌案旁的琉璃盏,微弱的烛光亮起。二人顺着坤宁宫四周观察,这里的陈设安排很是奇怪,据宫女说,先皇后过世已久,谢季青没再立过其他妃子为后。这坤宁宫没人住,自然是冷清空寂。而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支浸着墨的笔,榻旁的屏风后搭着一件雪白的寝衣,一看就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怪就怪在窗户被死死封住,银白的月光一点也没渗进来,更有铜镜旁摆放的一株不合时节的白梅。
扶枝敛下神情,伸手拿起铜镜,摸上它的背面,并没有什么莲花纹。
“铜镜?”桑瑀若有所思,“师尊是要找时镜转吗?”
“嗯,你如何知道的?”
桑瑀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许是曾经偶然间在哪里看过,只是笑道:“曾经偶然间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背面应当是刻有莲花纹的,我帮师尊一起找吧。”
扶枝怪异地瞧了他一眼,这时镜转是上古神器,知者甚少,许是桑瑀自小经历多,见识多写。扶枝将奇怪的感受压下,只道:“好。”
听乌迁所说,在时镜转可根据持有者的意愿幻化出过去的模样。而坤宁宫一副有人居住的模样,也是时镜转的缘故。二人仔细查看周围,扶枝摩挲着床榻上的寝衣,面料舒适,可细细看去却能发现有些发灰。
扶枝的目光微沉,电光石火间,脑海中突然划过那株白梅,立刻转头看去。青玉瓷瓶上的白梅花瓣宛若玉片,轻盈舒展着,嫩黄色的花蕊探出,温柔又美丽。整个坤宁宫里,只有白梅旁最真实,旁边铜架上的发簪流苏隐约还在晃动,似是女子刚刚卸了钗环,摆放上去的。
她走上前,观察白梅连同青玉瓷瓶。桑瑀干脆地拎起瓷瓶,扶枝一愣。
桑瑀将瓷瓶微微一转,瓶底显在二人眼前,扶枝瞳孔一缩,眼前赫然出现的一面形状诡谲的莲花纹。
她下意识朝后退后一步,这莲花纹透露着一股诡异。明明是同样的莲花纹,乌迁手中的时镜转上莲花纹是纯洁圣明的,而面前的恐怖又诡异。
桑瑀将瓷瓶拿远,撬开底面的时镜转。他按住背后的莲花纹轻轻一转,细微的光亮沿着莲花纹蔓延开,坤宁宫内的景象随着莲花纹渐渐变化,显出如今真实的模样。
扶枝蹙眉,台上的白梅已然凋零,纯白的花瓣不再,干瘪的树枝孤零零地靠在瓷瓶上。扶枝转头看向屏风后,那件雪白的寝衣发黄的不成样子。而更为震惊的是,一旁的书架竟然变成一面暗门。
扶枝上前按住上面的纹路,灵力催动下,用力一推。
“轰隆”一声,暗门朝着两旁移去,一阵幽幽寒气散出,墙壁旁淡蓝色的烛火微弱,轻轻晃荡。
扶枝二人朝里去,里面空旷至极,中央摆放着一座冰棺,正不断往外流淌着寒气。扶枝上前扫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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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冰棺中的女子长相标致,皮肤白皙,也有可能是被冰棺冻的。
扶枝淡淡道:“这应该就是先皇后了。”
桑瑀并不在意,拿着琉璃盏观察周围,他感受到了一丝浅淡的鬼气,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心脉及其躁动,心口蓦然一阵剧痛,眼前几乎一黑,他抬手用力按去。
扶枝见状,立刻上前担忧问道:“怎么了?”抬手感受他体内的状况,却什么也没有。
她立刻往他胸口注入灵力安抚,半晌,阵痛逐渐散去。桑瑀指着门缝道:“这应当是一扇门。”
扶枝没动,只是重复问道:“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
桑瑀蹙眉,猜测道:“估计是我有一半的婴鬼血脉,越是靠近鬼王帝婴,可能被压制吧。”
“早知如此,就不同意你来了。”扶枝后悔道,眉尖微蹙。
“那可不行,弟子不管如何都是要跟着师尊的。”桑瑀笑嘻嘻地反驳,“再说,师尊不是也查过了吗?也没什么问题。”
扶枝不理他,看着面前的那石壁,拎起长剑挥去,石门显现,下一刻就哗啦哗啦碎了一地,满地的碎石看起来好不惨烈。扶枝尴尬地耳后一红,劲使大了。本以为修为只恢复半成,所以用力了一些,没想到这石门如此不堪,轻轻一碰就碎。
“师尊真厉害。”桑瑀在身旁鼓掌道。
“······闭嘴。”扶枝小心地朝里走去,她明显感受着帝婴的气息,不过极淡。
帝婴果然离开了,扶枝心头涌起一阵愤怒与痛苦,当年白薇拼尽修为性命,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可最后还是让他躲过一劫。
身旁的桑瑀心头的阵痛再次汹涌袭来,面色有些发白。可眉心却是一阵灼烧,他就着手里的时镜转看清脸庞,瞬间瞳孔几乎缩成一点,眉心竟然浮现一抹鲜红的印记。
像是藤蔓一般沿着火点朝着周围长开,形状狰狞,额头周围被灼烧得发红,这是鬼王印。
红得滴血的鬼王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是普通的婴鬼血脉,他是鬼王帝婴之子。胸口的阵痛根本不是鬼王的震慑与威压,而是父子血脉连通的证据!
胸口的剧痛让他清醒,明是烈火灼烧之痛,可桑瑀却觉得从心口自内而外散发着寒气,连着骨头缝仿佛是被冻住一般,动也动不了。
扶枝敛下情绪,余光却不见桑瑀的人影。回头一看发现桑瑀正背过身去,微微弯着腰,手似乎按在胸口上,不禁问道:
“阿瑀?你怎么了?胸口又疼了吗?”
桑瑀整个人几乎钉在原地,指尖不自主地打颤,恐慌袭上心头。
不能让师尊知道!
不能让扶枝知道他的鬼王帝婴的血脉!
师尊是最痛恨鬼王帝婴,若是让她知道了,定是要惹她厌恶的,他不敢想象扶枝冷漠厌恶的眼神。
身后淡雅舒适的气息逐渐靠近,“为师先带你出去吧。”轻柔的嗓音传入耳中。桑瑀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指尖按在额头上,下一瞬,额间血红的印记消失。
38. 第 38 章
“怎么脸色这么白?”扶枝一见他惨白的面颊,心里一惊,张望了周围还未来得及仔细查看的暗室,心想下次再来便是。
她不由分说道:“先离开。”
刚要扶起桑瑀的手臂离开,桑瑀忽按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因为用力,手面上青筋冒起。桑瑀扯起唇角,“此次机会来之不易,既然是帝婴对我的压制,我离这里远些就好。”
他放开扶枝的手,直起身体向外走去,站在石门外,半晌桑瑀的脸色逐渐好转,扶枝这才松下一口气,温声道:“为师很快就好。”
扶枝收回视线,将注意放在石室上,最里面的那座高台上的石像依稀可见五官,只是石像上没有帝婴的魂魄,多半是他已经寄生在旁人身上了。
她的手指灵活地翻转,一线白光从指尖飞出,没入石像的额头中,刹间石像上的五官似乎狰狞一瞬,扶枝一怔,转而轻笑一声,帝婴居然还留了一点意识在石像中,方才这里的事情估计已经被谢季青与帝婴知道了。
白光盈满剑身,扶枝飞身上前,枝序猛地刺入石像的身躯,“轰”的一声,石像如同外面的石门一样炸开,碎了满地,但更明显的是这石像更碎一些。
她踢开身前的石子,向外走去。帝婴本就魂魄不稳,今日没见到他人,毁他一点意识也够他吃好一阵了。
桑瑀靠在外头的墙壁上,听着里头轰隆的动静,沉默地望着地面,灯火昏暗,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缓缓攥紧手掌,他不会让师尊知道自己是鬼王血脉的。
而扶枝一出来就见到桑瑀低落的模样,心想这徒弟难不成是被疼傻了?
“还好吗?”扶枝轻声问道。
桑瑀许是心虚,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一惊,干硬道:“很好······没事了,离这里远点就好。”
扶枝检查一圈,随即弯了弯唇,“那走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冰棺上,淡道:“这里也没什么了,我也没有偷别人尸体的癖好。”
桑瑀点了点头,二人正要向外走去。忽听得身后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先别走。”
手中琉璃盏上的烛火晃荡,扶枝眉心一跳,还未等她反应,桑瑀便挥动长剑,深厚灵力猛地向后袭去,他沉声喝道:“什么东西?出来!”
扶枝转头一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方才是女子声音,声音轻柔得几乎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若真是什么妖物,能在她手下隐藏气息,那实力多半是非同凡响,也不易起冲突。她淡声道:“既然出声叫我们留下,为何此时又不现身了?”
“别攻击我。”那声音再次飘入耳中,扶枝蹙眉,笃定这绝对不是人的声音。
她弯唇一笑,“姑娘只要不装神弄鬼,阿瑀也不会无故攻击你的。”身旁的桑瑀忽转头看她,心头微动,嘴角微微勾起。
“好。”
昏暗的暗室内,一个纤细的身形显现。女子腰肢婀娜,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一身浅粉色宫装更显眉眼恬静温婉。她款款走上前,朝着扶枝行了一个礼。
扶枝见来人是一个容貌淑丽的姑娘,面色缓和许多,视线落在斜侧的冰棺上,语气怀疑道:“姑娘是······先皇后?”
面前的女子眼睫低垂,“唤我阿慈就好。”
扶枝了然,冰棺中的女子面容苍白,双眼紧闭,远没有面前的女子神色灵动,是才没认出来。
阿慈抿了抿唇,饱含歉意说道:“季青他做错了······”
“若是为他求情就没什么必要了。”桑瑀双手抱胸倚靠在石壁上,语气冰冷又随意。
阿慈面容不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望向扶枝道:“并不是为他求情,本宫···我想说的是季青既然做错了事,那就该付出代价的。既然他掺入这件事情,多半也是因我而起。麻烦······姑娘带我离开这里,我或许能够阻拦他再犯下罪孽更加深重的错。”
“你常常与他相伴,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何必让我带你出去呢?”扶枝上前,手触及她身体的瞬间,就像是遇到空气一般,直直地穿了过去。扶枝淡声道:“何况你还是魅灵,就算跟我离开,也变不回人的。”
所谓魅灵即是凡人死后,魂魄重入轮回,但尸体被旁人强制留下,前世的感情与回忆被困在躯壳内,久而久之在躯壳内变成魅灵离体而出。魅灵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过不了多久就会散去,重归天地。
魅灵生成不易,大多数魅灵会选择结束前世孽缘,重入轮回。少部的魅灵执着地留在世间,想要与在世之人缘分再续,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散于天地,生者痛苦半生,自己的来世也多半是个天残。
“他不会放手的。”阿慈眉眼哀伤的看着扶枝,语气轻柔却又笃定。
扶枝蹙眉,想到谢季青那疯子往日的行事作风,连帝婴都敢勾结,当真不怕自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她对上阿慈的目光,温和道:“我没有办法将你变回人,你想与他厮守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劝你忘了这一世的缘分,重入轮回。”
阿慈想要握住扶枝的手,却只能从她手中穿过,面露悲伤:“我不爱他······我想杀了他。”
扶枝皱起眉头,只听阿慈又道:“季青已经与那石怪······照你们说应该是帝婴密谋已久,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都告诉你们。只要可以帮助我恢复到肉身一月就好,半月也行的。”
桑瑀忽然勾唇笑道:“照你的意思是,方才我们在这里发生一切,你都看到了?”
阿慈一怔,对上桑瑀含笑的眼眸,呼吸一滞,低头镇定说道:“没看清,你们在石室里面的时候灵力波动大,我不敢进去,怕被误伤。”
“没看清还是没看到?”
阿慈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没看到。”
桑瑀轻笑一声,“没看到就好,我听闻魅灵比较脆弱,你最好是好好保护自己,别没过两天,自己就散了。”
扶枝看着二人一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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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的对话,只觉得有些怪异,温声对桑瑀说道:“劝人保护自己,别说得跟威胁别人一样。”
“嗯,下次不会了。”桑瑀歪头,看起来甚是听话。
阿慈眼睛睁得圆圆,嘴巴也微微张开。扶枝以为她久居高位,底下的人对她也是尊敬,只是突然被桑瑀说话吓到了,只得放缓语气道:“他不太会说话,阿瑀是想让你动作小心,护住自己,只是语气不对。”
阿慈更加震惊,这人明明就是威胁她,威胁她不能告诉扶枝他方才头上显现的鬼王印。
她对上扶枝的眼神,顿时歇了气,感觉自己说了她或许也不会相信,顺着她的话说:“好,我记住了。”
扶枝对桑瑀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说话注意一点。桑瑀摆了摆手,眉眼张扬。
冰棺里泄出的寒气阵阵,扶枝手中的琉璃盏烛火愈发暗淡,阿慈主动说道:“季青同石怪去了西南岳城,我告诉你们这个消息,仙子一查便知。现在可否带我离开?”
扶枝敛眉,西南岳城如今正是洪灾泛滥、疫病多发。帝婴去那里只有可能是死者的魂魄多,有助于他恢复魂魄。
阿慈说的是真的。
她看向阿慈,半晌道:“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短暂地恢复肉身,只有半成的可能会成功。半月之后,肉身凋亡,你也不可能再入轮回。”
阿慈不假思索道:“可以。”
扶枝点头,她根本不关心阿慈爱不爱谢季青,或者恨不恨他。但她这些年来一直待在此处,对谢季青与帝婴的计划定是全然了解。她帮助阿慈恢复肉身,阿慈告诉她谢季青的计划,本就是平等交易。
最后她的肉身凋亡,半月之内若是她能杀了谢季青,对扶枝来说也算了省去一件事情。若是杀不了,自己也能随手解决他。
扶枝掐断琉璃盏中的烛芯,丰沛的灵力流入琉璃盏中,她对阿慈道:“你进入琉璃盏里,有灵力包裹,能护住你不散去。”阿慈点了点头,浅粉的身影淡去,琉璃盏中亮起一抹浅粉的光。
扶枝走到冰棺旁,看着面前的躯壳陷入沉思,魅灵离不开原本的躯壳,若是直接带走阿慈的魅灵,估计在回去的路上,她就飘没了。
刚说完自己没有“偷人尸体的癖好”,如今就要把阿慈的尸体带走,她只能沉默。
桑瑀在一旁,语气轻松地调侃道:“师尊不是说没有偷人尸体的癖好吗?”
扶枝:“······”
她瞧了一眼桑瑀,突然扯起嘴角笑道:“为师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你抱着她先离开吧。”
话音刚落,桑瑀唇角的笑意倏然僵住,琉璃盏中淡粉的光似乎闪了闪。
桑瑀看着面前惨白的尸体,有些不理解谢季青天天看着这么一具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人味儿的尸体,怎么能够接受的呢???
在扶枝的温柔注视下,桑瑀实在接受不了抱着尸体离开。
最后,他连冰棺一起抱走了。
39. 第 39 章
西南岳城这些天来阴雨绵绵,难民聚集处的棚子简陋,禁不住连日的雨水,大多都渗了水,足足有一寸高。发潮的衣裳紧贴皮肤,有些年幼的孩子哭哭啼啼地扯着身上的衣服,妇人将他抱进怀里好说歹说地拦下他的动作。
角仙站在栾树下,目光之内尽是如此混乱的场景,他侧目对身旁的弟子道:“看到的顺手就帮一下,虽说天热,但也不能整日穿着湿掉的衣服。”
弟子微微点头后,二人先后离开。
已至盛夏,栾树在往年都是枝繁叶茂,嫩黄的小花点缀其中。而如今上面的叶片被人采食,只剩孤零零的枝干。
而另一处的皇帝行宫里的栾树长势颇好,叶片葱翠繁茂,盛开的花朵泛着淡粉。生息殿里的金缕镶玉的冰鉴里正外冒着凉气,驱散屋里的闷热。
谢季青靠在正北向的龙椅上,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凉茶,细细啜饮,他淡声道:“这附近百里的魂魄都被你用完了,也该回去了。”
殿内安静至极,四角处的檀香袅袅飘起。半晌,一旁的西域上供的红木制赛马争旗屏风后面隐约传来浅微却又急促的呼吸声,忽听得一声琉璃茶盏跌落的碎裂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从里面传出来,“当真是稀奇,我居然还有子嗣在这世上。”
谢季青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语气冰凉说道:“这与孤同你说的有何关系?”
余光中,一角白袍从屏风后出现。谢季青转头看去,屏风旁的年轻男子一身绣鹰白玉长袍,面容温润,俨然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不过被只是面色有些惨白,不像是活人。原本被附身的男子是朝中掌管文书的礼官,身体也是康健,只是被帝婴夺去了魂魄,强行霸占了他的肉身,才变成一副病态模样。
他全然不顾谢季青冰冷刺骨的眼神,自顾自地坐到一旁的矮榻上,勾唇道:“我走时留了一点意识在石室里,如今我的子嗣居然能找到那里,看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什么?”谢季青拧眉,立刻坐直了身子,语气不善道:“有人闯进去了?”
帝婴闭着眼睛感受,“唔······一个女子,一个男子,”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变浓,“果然是来寻我的。”
听见一男一女,谢季青顿时警惕起来,记起曾经抓捕过的一对男女,又想到暗室里阿慈还在那里,不由得心生警惕,忍着怒气道:“他们在干什么?”
帝婴睨了他一眼,“与你的先皇后没关系。”
谢季青刚要反驳,就见帝婴“扑通”一声从矮榻上滚下来跪在地上,本就惨白的面颊现下更加瘆人,活像是被吸干了浑身血液,只剩一具干枯的躯壳。他痛苦地捂住额头,脸上的五官几乎要皱成一团。
殿里充斥着帝婴的哀叫,谢季青靠在纯金龙椅上颇有兴致地看着他挣扎的丑态,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盏悠哉地品鉴。
直至天色昏暗,帝婴脱力地瘫在地面上,头发被汗水浸湿,几乎能拧出水来,声音沙哑至极,嘴里缓慢吐出一句:“······给我找些幼童来。”
“哦?”谢季青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戏谑道:“都说堂堂鬼王帝婴恐怖如斯,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怎么还有这般狼狈时候?不如先跟孤说说,孤兴许兴致好了,再多给你找些个纯净的魂魄过来。”
帝婴本不欲与他争吵,淡声道:“那石室中的女子灵力纯厚,发现我藏在石像中的一点意识,顺便给灭了。我如今魂魄不稳,意识受损,本体自然也是了收到创击。”
他刚一闭眼,就听得谢季青嗤笑一声,谢季青嘲讽道:“看来堂堂鬼王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帝婴被人袭击,本体受损,心下本就烦躁,再被谢季青嘲讽一通,只觉心口更加拥堵。余光又看见他悠然惬意的坐姿,更加恼怒,终是忍不住刺道:“那女子能毁我意识,实力不凡。那男子又是我的血脉,你当真是放心将你的先皇后单独一人放在石室里?谁也保不准那一对男女会不会给你的心肝给偷了。”
瞧见谢季青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生硬得像是人偶一样,帝婴只觉得浑身畅快。可畅快不过一秒,就见谢季青蓦地站起身,想宫殿门外走去。
黑色的长袍拖在地上,烛光下袍角晃动下只见以金线绣制的龙身飞舞。谢季青阴沉着脸,大声唤来守在殿外的暗卫,下一瞬,数十名黑衣暗卫恭敬地跪在地上,听候指令。
谢季青扫了一眼帝婴,压着怒火命令:“即刻准备辇车,回宫!”
众暗卫皆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回复:“是!”随即又飞快地离开。
帝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不可置信道:“我还没恢复,这就回去了?就为了一个女人?”最开始与谢季青合作时,帝婴以为女人只是谢季青为了获得力量拿来骗天下人的借口。后来,他倒是看清了谢季青确实对那女人有几分真心,但没想到这女人在他心里这般重要。
帝婴压下心里的震惊,“等我魂魄归体,我可以给你无尽的力量,别说是小小的堰国了,妖界神界都归你掌控,一个女人而已,不必如此在意,那时大把的妖族女子都归你所有。”
谢季青俯视着地上的帝婴,看着帝婴势在必得的目光,不禁有些好笑,他踩上帝婴的胸口,用力往他心口碾去。语气冰冷得像是索命的恶鬼,“要不是这个女人,你只能做躺在荒山里,像条狗一样乞求着别人带你离开。”
谢季青挪开脚,眼底的轻视几乎要溢了出来。他向外走去,墨发飞扬,一道渐远的声音传入帝婴的耳中,“若是她没了,孤看你也没必要存在了。”
偌大的生息殿中,帝婴幽深的目光落在屋顶,极尽繁复的殿顶上的盘旋着金龙,双目瞪圆,两须张扬,仿佛下一刻就能冲下来将他吞噬。半晌,他喉中发出阵阵沉闷的笑声。
外头雨势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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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见谢季青出来,忙撑伞上前禀道:“辇车里的软垫正在布置,主上等一刻就好。”
谢季青扬手:“软垫不必安排,现在启程。”
官道大路上挤满了难民,谢季青此次出行本就隐秘。一行人只得沿着林间山路返回皇宫,连日的阴雨让山路布满淤泥,一路上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谢季青阴沉着脸,手指不断摩挲着一枚青石玉佩,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他撩开一旁的帘子,问道:“到哪里了?多久能回到皇宫?”
暗卫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还没出林子。这几日阴雨,最少也要一月半。”
“怎么这么慢?”
暗卫拱手解释道:“这山路稀泥多,水坑也多,实在是不好走。官道上都是难民,主子此次出宫极为隐蔽,不可为人知道。”
谢季青沉默半晌,淡道:“那便给官道上的难民杀了不就成了?”
暗卫一惊,那官道上的难民至少也有上万人,全杀了估计都能将洪水给染红,再一次被主子吓到,他的小腿肚止不住地颤抖,压下恐慌道:“官道上的难民众多,即使杀完了也要一段时间,花费的时间反倒更多。”
谢季青拧眉,一把放下帘子,“那就走快些!”
“是。”
天色愈发昏暗,豆大的雨珠打在水坑中,荡出一层层涟漪。电闪雷鸣间,刺眼的光亮划破无际的黑夜,透过帘子,照亮辇车中谢季青锋利的眉眼。
忽听得“嗾”一声,一只冰冷地泛着银光的箭划破半空,瞬间将辇车的盖顶掀落在地。饶是暗卫经验丰富,也不免被这力道所震惊。反应过来后,瞬间将谢季青围得死死的。
山林之中,五名身着白色宽袍,面带红色面具的人如鬼魅一般缓缓走来,地上的污泥竟然丝毫没沾上他们的袍角。
为首的人率先开口,声音像是被红铁烙过沙哑粗糙,“听闻堰国皇帝手中有一神器,名叫时镜转。只要陛下将它让给我们,我们绝不取你性命,顺便护送陛下好生回去。”
暗卫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里一阵恼火,握紧手里的弯刀,大声喝道:“什么东西?带着一个面具就想要我们主子的东西,未免太狂妄了些!”
霎间一支箭准确地朝着那名暗卫袭去,暗卫迅速反应过来,拦腰斩断那只剑。
谢季青掀起眼皮,视线落在箭头上,银制的箭头上刻着一个符号,符号诡谲,像是古老的文字。随即他看向那名射箭的白衣人,透过严实的面具清晰地看见他一只瞎了的眼睛。
“求人索物就是这番态度?”谢季青淡淡开口,他拔出盖顶上的箭,掂量片刻后,瞬间朝着那人眼珠射去。
刺啦一声,血肉翻开,温热的血液溅开。那名白衣人倏地跪倒在地,紧紧捂住受伤的眼睛,其余四人皆是一惊。只听得俊美的男子冰冷道:“学不会,那就再瞎一只眼睛。”
40. 第 40 章
“叩叩——”天刚蒙蒙亮,大门就哐哐作响,三虎睡眼惺忪,不耐烦地拉开门,“谁呀!这么早是要赶尸啊!!”
一开门,浑身被冻得哆嗦。困意瞬间消散大半,他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薄衫,震惊地想:这不是夏天吗?怎么这么冷啊,果真是没睡醒。他边想边往回走,嘴里还不停地咕噜着,像是着了魔一般。
忽得腰间一下刺痛,他蓦地睁开眼,回头只见桑瑀倚在门框边,眉眼张扬。扶枝端正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提着一盏亮着粉光的琉璃盏,脚边一个大块头裹着黑布,正往外缓缓冒着白汽。
桑瑀放下手里的石子,调侃道:“睡醒了没?要不要再来一下。”
三虎终于缓过神来,一张脸瞬间涨红,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神经病吧你!大早上就来打扰我睡觉,还莫名其妙地给我一下!”
桑瑀嘴角噙着笑也不恼,扶枝无奈地歪头道:“容回舟呢?找他有些事。”
三虎对上扶枝温柔的脸庞,盛放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他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去叫。”
“叫我干什么?”容回舟慢悠悠地从后院走来,手里的扇子不轻不重地往三虎头上一敲,“大老远就听到你在这里鬼叫,收收你那豪迈的嗓子吧,可别给隔壁的鸡给吓死了。”
“容回舟!你又说我!!”
扶枝噗嗤笑出声,细长的手指指着一旁的黑色大块头,道:“先帮我把这个搬进去再吵。”
三虎撅着嘴,故作大气道:“算了算了,小爷我大度得很,不同你们斤斤计较。”他撸起袖子走到大块头旁边,熟悉的冷意再次袭来。他立刻三步作两步跳开,尖叫喊道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扶枝手中琉璃盏中的亮光闪动一瞬,她按了按耳朵,心道估计隔壁的鸡真要被吓死了。
容回舟娴熟地捂住耳朵,抬手拎起三虎的后脖颈扔到一边。随即指尖翻转,一阵微光罩在大块头上,缓慢地将它移到后院中央。
他的眉尖微挑,淡道:“怎么还带了一具尸体回来了?”
“什么??!!!”三虎瞬间又蹦了起来,“说你们赶尸,你们倒好直接给人尸体带回来了?”
容回舟睨了一眼三虎,嘴角不屑一笑。眼见三虎又要发作,他率先转了视线,道:“去后院说吧。”
容回舟的后院不似前院,有花有木的。这里说是简陋也不为过,别说是海棠树了,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仅有的一个小木桌还被推到了角落,上面摆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锅碗瓢盆,估计都是三虎放的。
容回舟咬牙,“三,虎!”
三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殷勤地跑去厨房里找了两个长凳,可刚抱出来,“砰”的一声,凳子的腿掉了。他努力扬起笑容,笑道:“还有桌子,我去给上面东西拿走。”
乒铃乓啷地一通捯饬,最后本就脏乱的小木桌洒满面粉更加惨不忍睹。他心虚地转过身子,低头望脚,一副认错的模样。
容回舟捏了捏额头,无力道:“算了,来我书房吧。”
扶枝看着面前鸡飞狗跳的场景,忽然想到自己的院子似乎一直很干净整洁。任何东西的摆放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不管需要什么东西,打开柜子都能看到。记得有一日,扶枝瞧见首饰铺子里的一条淡蓝色发带,觉得颜色好看些,便多看了两眼。可上面绣的是一支牡丹,她不喜欢,便没有买下它。
第二日,扶枝便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条同样颜色的发带,上面的纹样变成了白玉海棠。
扶枝不禁偏头看了桑瑀两眼,谁知刚看一眼,桑瑀便敏锐地反应过来,转头回望扶枝,一双上挑张扬的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她慌忙地转开视线,轻咳一声,“看路。”
容回舟疑惑地回头道:“我这里没什么石阶,跟着我走就好。”
桑瑀悠悠地扫过扶枝耳后的薄红,语气漫不经心道:“还是听师尊的好。”
容回舟的眉头皱得更深,古怪地扫过二人,对扶枝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管教徒弟了,他倒是听你话,”目光嫌弃地看了一眼三虎,“你顺便管教管教这个混账。”
"喂!!你才是混账!"三虎指着自己道,“我整天给你做饭还不够啊!!不要得寸进尺啊!!再说,你看扶枝姐姐温柔漂亮,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脾气暴躁还不好伺候!”
容回舟停下脚步,冰冷地看着三虎,恶毒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脾气暴躁?不好伺候?那你就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三虎哼哼唧唧地偏头不理他,抬手抹了把眼睛,道:“这里风大。”
容回舟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去,扶枝有些无措,也不知作何反应,求助似的看向桑瑀。
桑瑀平淡道:“就知道哭。”
三虎更悲伤了,正要哭出声来。就听见走远的容回舟道:“想要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三虎立刻转哭为笑,快步跑到容回舟身旁,抱着他的袖子道:“我想要金顺楼里大厨那个刀,上次看见时,就觉得特别好看!!”
扶枝真正见识了变脸之迅速,顿时让她瞠目。桑瑀笑出声来,歪头道:“师尊,下次可别再信了。”
扶枝轻嗔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向前走去。
容回舟买的院子大,许多地方都没有住人,空旷旷的。而他的书房位置又偏僻,七拐八绕地才到。三虎笑嘻嘻地主动推开门,道:“我去给你们做些茶来,说话说久了肯定会渴的。”
说完,腿上像是加了风火轮一般,滋溜一下就跑了出去。
扶枝将手中的琉璃盏放在桌案上,淡粉的亮光害怕地颤抖一瞬。扶枝带着安抚的意思摸了摸灯盏,温声道:“不必害怕,你可以出来了。”
莹莹亮光闪现,阿慈依旧一身宫装。她低垂眉眼,对着扶枝轻声道:“多谢。”
扶枝将坤宁宫暗室的经过讲与容回舟,目光落在窗外,语气不辨:“吾岐谷可以一试,”视线转到阿慈身上,“或许能有机会让阿慈短暂地恢复肉身。”
容回舟道:“既然想好了,那我便同你们一起去便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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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吾岐谷是诸神飞升之地,也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此处灵力充沛,却也危险重重。各种上古神兽镇守此地,守护先神留下的神器。而扶枝便是在此处诞生,集天地纯华灵力,生来便是神。
幼时的她能力不够,走不出吾岐谷。
每每带着好奇试图踏出山谷结节时,总有各种神兽冲她吼叫威胁。她害怕地收回脚,独自一人在吾岐谷度过一年又一年。无聊时,就捡起先神留下的各种法器宝典,她试着玩过鞭子,最后却将自己抽出一身伤痕,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唧唧。也试着拿起厚重的斧头,发现根本举不起来。
也是在那里,她找到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枝序。
第一次看见它时,它嵌入山谷中,根本拔不出来。她抚摸着剑身上精致漂亮的纹路,心里高兴得紧。她试着将它扒出来,可手都磨出血来,也不见得它有丝毫变化。可扶枝很倔,手上的伤口只要一愈合,她就再去扒。
也是神奇,突然有一次那剑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扶枝爱惜地将它抱进怀里,白嫩的小脸紧紧地贴着它,一双圆滚滚的亮闪闪的眼睛洋溢着笑意。
她将山谷中的练剑宝典尽数练了一遍,越发喜欢剑术与这把剑。随着与它的相处,扶枝发现它是有灵识的。她试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嗡嗡地叫了两声,在岩壁上比划道:“你先告诉我。”
扶枝歪着小脸,想了想道:“扶枝。”这个名字是她看书时,认为这两个字好看,便给自己随便取的。
它又嗡嗡地叫了两声,又比划道:“真好听,那我叫枝序。”
扶枝露出疑惑:“你曾经没有名字吗?”
“我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神器,除了你,谁还配当我的主人?”
扶枝噗嗤一笑,支着脸,眼睛骨碌碌地转,“那你为什么要叫枝序呀?”
枝序摆了摆剑身,接着比划:“告诉你也无妨,我既然认了你做主人。自然做什么事都要跟着你的想法来,所以就叫枝序啦~”
扶枝呵呵地笑,孩童清脆的笑声洋溢整个山谷。
她越爱惜,练得就更加努力。可总有受伤的时候,她委屈地坐在地上哼唧唧,枝序总是在她的脸庞贴贴,安抚性地哄着她。扶枝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只是觉得练剑时身体更加轻盈,动作更为灵活,单薄的身体宛若冰晶蝴蝶一般在山谷中轻快地飞扬。
再到后来,庚元神尊带着白薇无意间来到此处,一眼便看见了扶枝。
庚元神尊温柔道:“愿不愿意和我走啊?”
扶枝得知要离开时,下意识地是害怕,她头也不回地跑走。一个人在一处狭窄的缝隙里带了许久,自言自语地说了许久。
若说不想离开,那肯定是假的。可倏然面对外来的人,扶枝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数着日子,终于踏出缝隙。
却见到白薇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手里攥着一朵小黄花。主动递到她的面前,“你喜欢吗?”
扶枝懵懂地点头,没有拿走那朵花,反而握住了白薇的手。
41. 第 41 章
经过短暂的商议,三人决定前去吾岐谷一试。
因为今年西南水患、鬼气横生,仙山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定下一年一度供弟子修炼的秘境。恰巧吾岐山外界有一些妖兽,虽不似谷中上古妖兽那般强大,却也比寻常妖兽厉害,倒也是个试炼的好地方。
容回舟将想法告诉紫苏,紫苏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事也就定了下来。仙山中符合要求的弟子纷纷收拾好行囊,带着满身意气准备大展拳脚。
吾岐谷地处偏僻,路途遥远,只能依靠传送阵前去。
扶枝一行人在仙山的玉和殿中等待,不过一会儿,紫苏一身紫衣,面容端庄,领着五六白衣蓝领的弟子走过来。她微微俯首,道:“他们是今年成绩出众的弟子,我想他们也该去试炼一番了,还请令芒和回舟多多照看了。”
面对少男少女期许的目光,扶枝熟练地弯起嘴角,点头:“自然。”
一名头簪绿色绒花的女子走上前,眉眼弯弯,脆声道:“我叫穆灵,希望扶枝上神多多指教啦。”
“穆灵,你话真多!”一个方脸男子走上前,将她拉回去,嗔怪道:“你怎么能走到师尊前面,我看你把规矩都吃肚子了。”
穆灵一吐舌头,眼睛飞速地瞟了一眼紫苏,见她没什么表情,撇了撇嘴,咕噜道:“哎,师尊都没说什么,师兄也就别说啦。”
“灵儿就是活泼了些,师兄就别说她了。”
方脸男子正要接着训斥,一旁的紫苏冷眼瞧了一眼,打断这头即将吵起来的场景,“在外面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若是不想去,那就都别去了,回去多抄几遍术法。”
众人顿时噤了声,缩着脑袋不说话。
“先去布置传送阵吧。”容回舟向外走去,他往日就被三虎吵得脑子疼,今日更是叽叽喳喳一片人,脑子更晕了。
扶枝这两日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是反复想起独自一人在吾岐谷的日子。她出神地向外走去,没注意脚下的石阶。倏地脚底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还未来得及使用灵力控制身体,手臂就被有力的手腕攥住向后拉。
“师尊,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前几日不是还告诉弟子要注意路吗?”桑瑀扶着她站稳后,便松开了手,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扶枝掸了掸衣摆,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沉默地朝着殿外走去。
桑瑀收了嘴角的笑容,视线落在扶枝的背影身上。他看出来了,自从那日提出去吾岐谷后,师尊的情绪一直不高,甚至很差,一天能吐出两句话都是恩赐。
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想私下去了解打听,他想让师尊主动告诉他。
他往前走去,肩背被人一拍。他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仰着笑脸看他,“刚才殿内我自我介绍过了,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认识一下呗。”
桑瑀的目光移到她的头顶那朵绿色绒花上,这人有点眼熟,但他想不起来。师尊的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不怎么样,冰着脸淡声道:“不想认识。”
穆灵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见桑瑀从她身旁走过。
方才呵斥她的方脸男子走到她的身边道:“看到了吧,人家都不屑去理你。”
穆灵叉着腰,无语地扫了他一眼,自信道:“我肯定能拿下他,就像当初拿下你一样。”
身后发生的事情,扶枝一概不知,她专心布置传送阵。吾岐谷内有结界,外有妖兽,不可贸然传送,所以传送地只能是附近一座小城。
传送阵逐渐成型,殿外的石面一圈一圈的纹路,正发出银白的光。
紫苏收回手,对着身后的弟子道:“试炼不比平常,吾岐谷的妖兽都是实打实的,断然不会手下留情。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千万不可逞能,贸然攻击,保命为上。也不可随意触碰途中的花草,万一是剧毒之物,无人可救你们,务必谨记为师说的话。”
方脸男子拱手恭敬道:“弟子谨记,作为师兄也会保护好师弟师妹的。”
紫苏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扶枝率先走进阵中。
一行人紧随其后,桑瑀跟在扶枝身后,穆灵紧接跟上走入其中。
······
浅蓝色的亮光宛若盛开的花瓣,缓缓将阵中之人包裹。仙山云腾翻滚,流水潺潺,紫苏的裙摆在风中飞扬,蓝光散去,满地空寂。
紫苏神情复杂地落在远处,呢喃道:“但愿无事。”
这次的传送阵本就是简单制成,传送过程中,总有些头晕目眩。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扶枝脚步虚浮地从阵中走出来,眼前的景象在她的脑海中翻转。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觉额头一阵微凉。她掀起眼皮,只见桑瑀站在身前,正目光认真地看着她。
桑瑀扬起眉尖,张开手,一片嫩绿色的小叶片正躺在他的手中,“这是止晕遥遥叶,师尊现在好点了吗?”
扶枝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明起来,她摸了摸额头上凉凉的叶片,怔怔地看先桑瑀,“好,好多了。”
从前她以为揉一会儿额头就好,或者坐下来缓一下就好。如今才知道,还有这么简单迅速的方法,她不禁好奇道:“这个东西哪来的?”
“自己种的,弟子上次看那秃了几十年的枯枝实在是生气,便教训了它几下,可能是他怕了,然后就长了几片叶子。”桑瑀语气慢悠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扶枝弯唇笑,这次不是下意识的面具,是真心想笑,“你又骗为师。”
桑瑀见扶枝终于笑出来,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少年独有的嗓音传入扶枝耳中,“没有,真的没有骗师尊。”
而一旁的容回舟皱着眉头看着二人的动作,心底的疑惑更重。
忽然他眼前的视线被遮挡,穆灵跑到桑瑀身旁,绿色的绒花晃荡,她笑嘻嘻道:“什么东西呀?可以给我一个吗?”
桑瑀嘴角的笑容微微一顿,心道这秃枝拢共就长了三片叶子,他是留给师尊的,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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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这人又来了,真烦。
扶枝见少女笑容真诚,眼中迷惑,主动道:“阿瑀还有吗?”
桑瑀无奈地看了扶枝一眼,随即将手中的叶片往自己的额头上一拍,勾唇笑道:“原本是有的,现在没了。”
“你头不是不晕吗?”穆灵有些恼,不禁气问道。
“我现在头晕。”桑瑀淡淡解释道,他学着扶枝方才的姿势按了按额头,对着扶枝委屈道:“师尊,其实弟子头也晕,只不过方才没想起来。”
扶枝一愣,目光在二人面前转了转,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勉强组织好语言,“对,阿瑀一直晕,他对···都晕。而且这次的传送阵没有做好,他就晕的更厉害了,他比较尊师重道,先给我用了。”
穆灵直勾勾地看着桑瑀,桑瑀却只是想笑。
师尊不会说谎话。
三人正僵持着,容回舟颇有眼色地走上前,拍了拍扶枝的肩,道:“先进城吧。”
空气瞬间顺畅起来,扶枝飞快地向前走,容回舟大步跟上她,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扶枝,你要注意与桑瑀之间的师徒距离。”
扶枝一怔。
容回舟以为扶枝没听懂,淡淡解释道:“我认为桑瑀对你有不轨之心。”
扶枝瞬间反应过来,目光微闪,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心道:“明明是我对他有不轨之心,容回舟是不是说错了?”
她扯出一个勉强算作自然的笑,道:“好,我注意,我会教导他的。”
下一刻,桑瑀忽然出现在扶枝身旁,眼尾上挑,歪头笑道:“师尊说什么呢?要教导我什么?”
扶枝脑中瞬间爆炸开来,若是可以,她定是要直接施法离开。她故作镇定地说道:“没什么,胡说罢了。”
不远处的小城越来越近,扶枝心底的慌张逐渐被疑惑替代。记忆中繁华热闹的小城如今却像是被一层阴云笼罩,一派灰沉。曾经正红色的城门几乎褪成灰色,破烂不堪,一块一块的漆皮掉在地上,背后的木板已被侵蚀得发黑。
“这里还有人住吗?”身后有弟子抓着头发问道。
“这城一看就是荒城,哪有城主会任由城门烂成这样?”另一位弟子抱胸笃定道。
“那怎么传送到这里,看着好瘆人啊。”编发少女哆哆嗦嗦地开口。
扶枝敛起神情,指腹触摸上城墙,看起来坚固的墙壁瞬间掉了一大块,灰尘扬了一脸。她淡声道:“就是一座荒城。”
破败的城楼缺砖少瓦,城额裂开一道缝隙,依稀可见上面的字迹“山启城”。
粉衣女子四下打量,评价道:“这个地方好奇怪。”
俯瞰这座山启城,整座城依八卦阵的形式展开,八条街巷从中心延展。四面都是青葱翠绿的高山,以保护的姿态将城包裹其中,如同世外桃源。所以破旧的城楼,在此处显得格格不入。
扶枝定神,抬手推开城门。
“吱呀——”一声,腐朽的门轴转动,城门缓缓打开。
42. 第 42 章
山启城荒废多年,又靠近吾岐谷,地处偏僻,几乎没人主动来此。因此扶枝一推开城门,堆积在地面的灰尘瞬间扬起。
扶枝捂住口鼻朝着笔直的长街前行,身后的弟子见此也跟随而上。
长街上没有人影,两旁是紧密排好的茅草盖顶的土房子,稀松的篱笆勉强成型。
扶枝自然而然地向桑瑀走近几步,一齐向前走去。
此刻是下午,天仍是亮的,城里却昏暗寂静,蛇虫鼠蚁的动静也听不到,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布,无处不充斥着诡异。
不过山启城的百姓莫名失踪,城中的房屋却不见丝毫损坏,若说是不诡异,那才是恐怖至极。
一行人沿着长街又走了一段路,越是深入城中,周围更加寂静,脚步声更加清晰。一开始众人还能保持镇定,再到后来,周围的房屋已经乌黑,像是被火燎了。
扶枝向前走,这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一只蒙尘的红纸灯笼躺在地上,灯面上隐约画了什么图案。
她蹲下身体去拿,拍去上面的灰尘。灯面上是一只红眼白身的黎狐,狐脸精致,身体却以诡异的姿势被狐尾缠绕在一起。
黎狐?
扶枝回头看了一眼桑瑀,正欲将手中的红纸灯笼递过去,一点微弱的牵扯止住了扶枝动作,她定睛一看,灯笼的骨架上拴了一根细长的麻线,不知通向何处。
众人对视一眼,顺着这根麻线向前走,一连串的红纸灯笼摆放在各个房屋的门前,扶枝仔细看了每一个灯面,上面无一例外都是黎狐,只是有些不同,可以确定的是都是出于一人之手。
穆灵对上那只妩媚的赤眼,麻意顺着脊背爬到后脑,她怀疑道:“这确定是我们试炼的地方吗?”
扶枝、容回舟、桑瑀不做声,这个地方显然有些不对劲。
扶枝放下手中的灯笼,站起身道:“先原路返回。”
突然,一道细小的红影擦着她快速飞过,只是一瞬,扶枝对上那只与图案相同的赤眼。
影子的移动路线十分诡异,几乎是擦着所有人飞过去的,扶枝手中的枝序感受到危险,剧烈晃动起来,试图要追那道红影。
“啊——”身后的方脸男子发出剧烈的惨叫,他的手指疯狂地在眼眶周围乱抓,血肉嵌入他的指甲,一旁的弟子反应过来后纷纷上前拔下他的手。
“睁眼。”桑瑀盯住他的眼睛,命令道。
穆灵蹙眉,劝道:“司空云山,快睁眼。”
司空云山的眼睫颤动,挣扎片刻,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我好痒,又好疼······”
扶枝走上前,司空云山的眼睛只剩一片红色,红色的薄膜在他的瞳孔上扭动,不断地朝着更深处延展。扶枝从容拔出枝序,一道剑芒瞬间扫过司空云山的眼睛。
“我能看见了!”
红色薄膜被化开,可下一刻又再度粘合在一起。司空云山的视线再度陷入赤红。
天色逐渐昏暗,那道红影再度出现,绕着司空云山又转了一圈,又飞快离开,沙哑的老妪声从远处传来,“钟儿,天黑了该回家了。”
扶枝挺出枝序,飞身追上那道红影。
数道不同的剑光瞬间亮起,众人皆御剑去追那道红影,只留两个修为不错的弟子守着司空云山。红影的移动速度逐渐加快,在城中央又倏然消失。
“停下。”扶枝在靠近祭坛前一刻,立即收回了枝序。
“为什么不追了?”穆灵责怪道,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
扶枝道:“你看看祭坛上是什么。”
天已经黑了,周围的事物也看不清晰。扶枝翻出一张引火符,就着手中的红纸灯笼点亮。身前的祭坛被微弱的红光照亮,原本吵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山启城共有八条大道,最终聚集到城中央的巨大的祭坛上。冰冷深黑的祭坛上有着八个石柱,各个怒目圆瞪。而最恐怖的却是祭坛上堆满了人的尸骨,有的白骨甚至不完整,断面更像是被活生生咬断。
穆灵道:“居然拿人做祭品,这也太残忍了。”
乔廷玉走上前,视线沿着白骨移动,道:“这人的姿势未免太过平静了,难不成是主动献祭?”
一瞬间,鸦雀无声。
半晌,桑瑀道:“或许是被控制了。”
桑瑀的视线移到扶枝手边的红纸灯笼上,灯面上的黎狐似笑非笑,一双赤眼魅惑至极。
“我好像听到了风声,像是方才的······”一名青衣弟子忽然道,他下意识的转头,脸颊触碰到软滑的东西,近在眼前的是那道熟悉的红影,她的五官四处流动扭曲。
话音未落,杀猪般的喊叫声拉回所有人的注意,枝序迅速出鞘,从红影的面门穿过。
红影毫不在意,对着青衣弟子道:“你好像也是我的钟儿,怎么不回家啊?阿娘在家里等好久了,外面太危险了,天黑了还不回来会死的。”只见她化出的双手又要触上青衣弟子的眼睛,离他最近的容回舟,瞬间将弟子扯过来。
红影正要发作,忽然扭曲的五官微微一顿,侧身避开扶枝的方向,“原来天还没黑啊,钟儿你再玩一会儿吧。”
可如今的天早已黑得彻底,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扶枝瞬间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红纸灯笼提高,靠近红影,温声道:“阿嬷,现在天是亮的吗?”
红影抬手遮住眼睛,“现在都是晌午了,太阳最盛的时候。”
桑瑀俯身点亮麻线上串着的所有红纸灯笼,红光瞬间贯穿整条长街。
红影将双眼蒙得更紧,沙哑的声音传来,“这太阳太晒了,我要回家去。”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扶枝提剑拦住她的去路,面上一派温柔,道:“不知阿嬷的家在哪里,我也有些热,想去阿嬷家里避避暑可好?”
哪知红影瞬间怒瞪扶枝,呸了一声,道:“狐媚子,想来我家,门都没有!”
不等扶枝说话,红影瞬间化作一阵风飞速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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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缓缓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司空云山和两名弟子走过来了,他的眼睛充满血色,面颊越发惨白。
穆灵问道:“怎么样了?”
司空云山心头发暖,扯起一个笑容,安慰道:“好了很多,除了最开始有些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虽说看不见,但是听见了穆灵松气的声音,心里也好受许多。
桑瑀抱胸看着,踢了踢脚边的红纸灯笼,道:“若不是这灯笼还亮着,你早该死了。”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乔廷玉走上前理论。
扶枝道:“阿瑀说的没错。”
红影方才一直让所谓的“钟儿”在天黑之前回家,否则便会死掉。而司空云山所言非虚,眼睛的疼痛确实减少许多,只是因为红影误以为如今还是白天,是没有危险的。枝序穿过红影的身体,却杀不了她。只有找到她的本体,才能救回司空云山。
扶枝道:“既然红影让‘钟儿’回家,我们分头寻找她的家。”
众人纷纷赞同。
桑瑀走近扶枝道:“我同师尊一路。”
穆灵立刻站出来,勾唇笑道:“那可不行,令芒上神这么厉害,应该带两个修为较低的弟子,还能保护他们,桑瑀你又不需要人来保护,不如跟我一组。”
乔廷玉上前,恭敬拱手道:“我建议扶枝上神带着司空师兄,司空师兄不能视物,上神修为高深,自然能护住他。”
桑瑀冷笑一声,“师尊前些日子也受了伤,修为尚未恢复,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保护别人。司空云山既然瞎了,就该好好休息,而不是致力于拖人后腿。”
他这话一出,乔廷玉和穆灵脸色一变。
穆灵咬牙道:“上神的经脉不同寻常人,受了点伤又如何,不是很快就恢复了吗?”
不止桑瑀皱眉,一些平日与穆灵相处较好的弟子也认为她话不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别说了,师姐。”
穆灵的脑袋扬得高,直直看着扶枝。
扶枝扫过众人,正要上前说话,桑瑀却攥住她的手臂,眼神中似乎在说:“师尊,你答应过我的,在伤未恢复前,不让自己深入险境的。”
她心底涟漪微动,温和的目光对上穆灵的视线,语气温柔却坚定:“我确实不同于常人,伤口恢复比旁人快。但并不代表我不会疼,我同你们的痛觉是一样的。”
视线扫过桑瑀,又道:“况且,我答应了阿瑀,修为恢复之前不让自己受伤。作为师尊,既然答应了徒弟,自然不能违诺。”
穆灵的脸红一阵青一阵,转身跑走,大声道:“大不了我就自己一人,我还怕了不成!”
司空云山正欲起身追,可眼前一片通红,什么也看不见。刚起身,就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差点跌倒。
穆灵的脾气向来暴躁,此时也无人敢跟上去,生怕下一秒就被迁怒,遂寻着附近的人组成了二人小队。
扶枝对上桑瑀的目光,弯唇笑道:“走吧。”
43. 第 43 章
二人朝着东南角的长街走去,这条街比另外几条长街都窄,房屋黑漆漆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向中间挤压。
夜里风大,扶枝的衣角被刮得簌簌作响,手中的红纸灯笼忽明忽暗,本就逼仄的长街衬得更加阴森。
越向里走去,房屋靠得更加紧密。一处小铺子上的牌匾被强劲的风掀起,又重重地砸回去,发出“哐当”一声。扶枝侧头看去,牌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依稀可见是一家包子铺。
熟悉的感觉从心底飘上来,扶枝记得曾经在此处买过包子。但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收回目光接着向前走,仔细感受四周的动静。
身旁的桑瑀忽拉过她的手道:“师尊,我们去那里去看看。”
顺着他的手看去,是一处偏僻的街角。扶枝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街角的墙壁上也是一层黑灰,桑瑀大步走上前蹲下来,看了片刻后擦去上面的厚厚的黑灰,原本的图案逐渐显现出来。
周围昏暗,上面的图案历经岁月也老旧暗淡许多。扶枝将手里的灯笼拿近,上面的图案才清晰起来。
是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还是用血画的。
扶枝怔愣着,就听桑瑀说道:“师尊,弟子似乎曾经来过这里。”
他紧皱眉头,手指不自主地抵在太阳穴上。
零零散散的片段不断在桑瑀的脑海中闪过,混乱的拳头、溅出的血点、疼痛的四肢、以及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女。他的目光移到扶枝脸上,封存在记忆中的温柔少女逐渐与面前女子的相貌重合起来。
他张开嘴,半晌才说出声:“师尊,你也来过这里吧。”
扶枝眉眼低垂,目光落在半蹲的桑瑀身上,手中的灯笼为她渡上一层柔和的红光。
一瞬间,记忆冲破黑夜,穿过长街,陈旧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师尊给了我两次希望。”
红纸灯笼终于燃尽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桑瑀的声音在黑夜中缓缓响起。
······
立冬至,天入寒。时人着冬衣,酿黄酒,吃饺子。
山启城今天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城中的人早早就套上了厚厚的棉衣。家家户户紧闭家门,欢乐的笑声透过院门传出来,厨房的烟囱冒着饺子的香气。
一大早街上空无一人,包子铺的老板掀开厚重的帘子,张望了一圈,摇了摇头,果断关门闭店。
扶枝一只手啃着干饼,一只手攥着衣裙,腰间别着枝序,紧跟在白薇和庚元身后。
这是她头一次从吾岐谷出来,看到了许多曾经从没见过的东西。
忽然身前的庚元温柔问道:“扶枝,你如今几千岁了?”
扶枝眨了眨眼,又看了看白薇,见她冲自己点点头,才缓缓道:“八千岁了。”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听枝序说的。
庚元神尊怔了一瞬,扶枝虽说比旁人高些,但身形单薄,一张小脸上全是五官,眼睛跟葡萄一般大大的,黑黑的,看起来最多只有五千岁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看了扶枝手中的干饼,心道估计是一直生活在吾岐谷,吃穿用度不好,才变成这般模样。
随即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城中仅有的一家客栈去。
扶枝跟在身后,并不知庚元心中所想。
她嗅了嗅鼻子,从进入这座城开始,她就一直能闻到一阵香气,连带着手里的干饼都好吃不少,可现在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余光一撇,不远处的街角处鼓起来一团黑色,扶枝又努力闻,确定血腥气来自那里。她不自主地往那里去,忽然身后的白薇叫住她道:“赶了一天的路,要不要吃点东西?”
扶枝拍了拍腰间的干饼,“我有。”又指着远处的黑团,道:“那边似乎有东西,我去看看,过会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还未等白薇说话,扶枝就朝着黑团跑去,凑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蜷缩着的小孩。
身上有很多伤,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还是单薄的,也不合身,像是捡别人丢下的。视线往下移,扶枝忽眉心一蹙,他的小腿断了,正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摆着。
吾岐谷里经常有受伤的妖兽,扶枝一般情况下,会将它们烤了吃掉。但这里不是吾岐谷,她现在也没有很饿。她张开手掌抚上小孩受伤的小腿。下一瞬,伤口渐渐愈合。
小孩倏地扬起头,面上沾满污垢,一双赤眼迷茫地看着扶枝。
“小狐狸?”扶枝的目光微微一顿,这小孩是个狐妖,修为太低,化形术没练好,连耳朵上的狐毛都没化去。
“你的小腿受伤了。”
“谢谢。”小狐狸抿唇收回脚,身体不断往后移,直到后背抵上墙壁才停下动作。
扶枝鬼使神差地将腰间的干饼递过去,道:“吃东西吗?”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小狐狸伸出瘦弱的小臂将干饼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咬,吃了一半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怀里。
“好了吗?扶枝。”扶枝正欲说话,就听得身后传来白薇的声音。
她指着小孩道:“他受伤了,我给他点东西吃。”说着她又靠近他,给他治疗身上的伤口,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狐狸低声道:“小双。”
“小双,你好。”扶枝弯了弯眼睛,笑着伸出手,“你和我一起去吃东西,这个饼都干掉了。”
小双刚一点头,扶枝立刻拉起他,对白薇道:“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语气是询问,但她的手却将小双的手紧紧握住.
白薇犹豫片刻,“母神应该不会生气,我们先去,总不会给我们撵出来的。”
三个人手拉手朝着客栈去。
庚元看着这三个像萝卜一样一个着一个站在她面前,嘴角一抽,道:“无非是加一双碗筷的问题,不必露出这般可怜巴巴的眼神。”
三人紧紧挨着一块小木桌坐下,一旁的守门的小二不禁侧目,心道:“这不是那个小怪物吗?亲娘都嫌弃不问事,怎么外来人还来凑这个热闹?”他打了一个哈欠,不咸不淡地收回目光。
扶枝一个劲地给小双夹菜,小木碗上有红烧肉、小青菜、麻辣牛肉、蒜末茄子,足足堆得有山高。
小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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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一眨地看着,不知从何处下筷子。
白薇只觉得扶枝热情的过分,便道:“他本就瘦弱,你给他吃这么多,身体会受不了的。”
扶枝一听,筷子上的兔肉顿了一刻,立刻转了方向送到自己的嘴里。眼睛瞬间亮起来,这兔肉简直是人间至味。
小双看了扶枝好几眼,学着她不正确的拿筷子方式吃起来。
窗外寒风凌冽,屋内饭香四溢,吃得尽兴。
临到傍晚,庚元神尊本是打算不过夜,直接赶路离开,但看着三人昏昏欲睡的模样,只好对小二道:“两间房。”
白薇、扶枝、小双三人一间,庚元神尊单独一间。
许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扶枝身心俱疲,一头倒在榻上没了动静。白薇摇了摇,见她还有呼吸,便也放下心来,在她旁边睡下。只有小双恢复了清明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看。
许久,他将目光放在身上厚厚的棉衣上,是个姑娘用的款式,被庚元神尊稍微改了一下套在他的身上。
手脚暖和得像是在梦里。他暗自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很疼,不是在梦里,也没有死掉。
忽然身前传来细微的动静,小双一抬头就看见榻上的扶枝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正小心地从白薇身上爬过去。
扶枝灵活地从榻上跳下来,悄悄地跑到小双身边,道:“你也睡不着吗?”
“嗯······”小双浅浅地应了一声,又疑惑道:“可你不是睡得很沉吗?”
扶枝眨了眨眼,道:“我装的。”
她其实一点都不困,甚至是清醒的过分。从牵着白薇的手离开吾岐谷时,她就一直保持紧张清醒的状态。但在看到小双的时候,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你很害怕吗?”小双突然出声问道。
扶枝一怔,慢吞吞道:“似乎是有一点,我想回去了。”目光无焦点地落在地上,手指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榻上的白薇突然转了一个身子,将二人吓了一跳。
小双攥着衣袖,问道:“可是他们不是对你很好么?为什么要离开?”小双双眼低垂,看着身上的棉衣,心道:若是阿娘给他一间厚厚的棉衣,一碗香香的米饭,他打死也不离开,可他的阿娘对他一点不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后会遇见什么?”扶枝有些迷茫,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吾岐谷,面对陌生的一切,她想缩回去,她害怕不确定的东西。
她看着小双,许是他是陌生人,她才会主动袒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
小双弯了弯眼睛,道:“这算什么?我每天还要被好多人大呢?我也不知道明天会是谁来打我,不知道哪里会受伤,不知道需要多少天才能好。但是万一哪一天就遇到惊喜呢?就像今天你救了我,给我饭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惊喜。”
他肘着头歪头道:“要是没有你,说不定今天我就死了。”
扶枝一怔,心中的谜团如烟一般散去。下一刻,她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双摇了摇头,道:“我阿娘还在这里,我不能走。”
44. 第 44 章
一片漆黑中,狂风作响,零星的烛光彻底熄灭。
扶枝怔在原处,她透过黑暗看到半蹲着少年与记忆中满身伤痕的小狐狸重合。
她陡然反应过来。
桑瑀就是小双。
扶枝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那时的她被白薇和庚元神尊带离吾岐谷,见到了太多未知的东西。一路上无数次冒出逃离的想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牵上白薇的手。
在即将迈开脚离开脚的瞬间,墙角处的血腥气居然让她找到久违的熟悉。一个受伤的陌生人居然能让她感到平静安稳。
她主动救下受伤的小狐狸,并且将他带回客栈。
或许是黑夜的缘故,她主动袒露了自己积压已久的害怕,但并未期待一个自身不保的妖物能给她回应。
毕竟在吾岐谷里,他只能做她的食物。
可小狐狸告诉她:“万一哪一天就能遇见惊喜呢?”
她对着烛台发愣,不知什么时候倚着小几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皱着眼眶寻找小双的身影。
庚元神尊走进来,对她说:“不用找了,他离开了。”
她急道:“为什么离开?”
庚元神尊走到她的身前,抚摸她的脑袋,道:“当然是他阿娘来找他了,别想了,我们也该走了。”
她怔怔地点头,跟着庚元神尊离开。从此之后,她再也没遇到过小双,在山启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小双、恐惧和迷茫都被她丢在了记忆深处,只有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让她有了勇气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手边的红纸灯笼倏然亮起,微弱的红光晕染一圈。扶枝猛地抬眼。半蹲着的男子已然站到她的面前,将她搂在怀中。
“我…我应该早点想起来的……”
扶枝回过神,感受着颈边的热意。半晌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为什么···会忘记?”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求救声打断桑瑀到嘴的话,他冷冽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扶枝反应极快,立刻红着耳朵推开桑瑀,利落拔出腰间的枝序,枝序一瞬之间朝着无边的黑暗袭去。
混乱的打斗声伴随着少女的求救传入扶枝耳中,她敛起眉头,登时拎起灯笼跃上屋顶紧跟枝序身后。桑瑀御剑而行,两指间符篆顷刻点燃,他一甩顿时长街两边的屋宇上黑漆漆的黑灰瞬间消失,然而并未停止,沿着这条长街蔓延到其他房屋,墙壁上的黑灰尽数消失。
下一刻整座山启城亮了起来,
扶枝被周围瞬间变化的景象一惊,整个山启城几乎焕然一新,满城的烛光像是万年前挨家挨户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
晃神一瞬,枝序倏地替她挡了面前的攻击。她接过剑,切断身前红影伸出的长手。
还未等她接着攻击,这道红影忽然发出嘶鸣声,暴增的长甲不断向自己的双眼抓去,一滴一滴水珠从她的眼睛处滴落。
“不要!!!给我变回来!!!!”
“我要我的钟儿!!!!!他还没回来,不许变成这样!!!”
红影本就是虚无,枝序杀不死它,扶枝立刻甩出伏妖网将它困在一寸之地。
她正欲上前查看,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谢,谢谢···”
扶枝转头,墙角处穆灵满脸泪痕地跌在地上,穿着的纱裙脏污一片,血和泥混合在一起。她嘟囔着嘴,慢慢移到扶枝身前,一把抱着她的小腿,忽然哭起来:“呜呜呜······我要被吓死了!!!”
扶枝被她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就要拔出腿,憋了半晌道:“穆灵,你先起来。”
穆灵听此反倒抱得更紧,可下一秒就被人拉开。乔廷玉将穆灵安顿好,对扶枝行一个礼道:“穆灵冒犯了扶枝上神,作为师兄,向上神道歉。”
扶枝并未答话,目光落在裙边,上面眼泪和血泥混在一起,雪白的长裙上格外显眼。她手指一转,施了一个小清洁术,衣裙再次干净起来。这时她才抬起眼,淡道:“知道了。”
目光略过一旁的穆灵,扶枝走近问道:“为什么攻击你?”
穆灵对上扶枝锐利的目光,慌乱低下头掩饰住心虚的眼神,她不敢说她本想让红影去攻击扶枝的,那样她就可以和桑瑀说上话了。
扶枝看了她许久,最后只是淡道:
“下不为例。”
见她转身离开,乔廷玉快速走到穆灵身旁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管你什么事。”穆灵刚被扶枝警告过,正生气得很,如今乔廷玉还要凑上来寻她不开心,她立刻冷了脸,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气道:“不就是有点子修为嘛!至于这么傲慢吗?!”
刚走远的扶枝脚底一顿,她的耳力过人,自然将穆灵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抿了抿唇,接着向前走去。
“啊——!”穆灵倏然叫出声。
还没等扶枝反应过来,手就被桑瑀拉住,他道:“师尊,弟子知道红影的本体在哪里。”
扶枝的注意瞬间被转移,她跟上桑瑀的脚步,道:“当真?”
“嗯。”在扶枝看不到的地方,桑瑀勾唇一笑。
天边泛起鱼肚白,青翠的树影勾勒出不远处山的形状,夜里强劲的风也歇息下来,更显山启城的幽深。
扶枝与桑瑀并肩而行,桑瑀道:“是庚元神尊抹去了弟子在山启城中的记忆。”
她一愣,反应过来桑瑀回答的是她之前问出的那句“为什么会忘记?”,她蹙起眉头,道:“她为何要抹去你的记忆?”
路边随可见的红纸灯笼露出灯面上精致的黎狐,桑瑀道:“灯面上的黎狐是我阿娘。”
扶枝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桑瑀望着周围空旷的房屋,道:“山启城如今的模样是···她带来的。”
“到了。”
他停下脚步,停在城中一处十分偏僻的草屋前。从进城起,扶枝从未见过一处宅院比此处还要破旧的,别说是篱笆,这房子不漏水都算是好的。
扶枝道:“这里吗?”
“嗯。”
桑瑀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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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入,方寸之地里却摆放了许多东西,裂口的水缸、石磨、一个小小的鸭笼,还有高高摞起的柴火,而这些东西将院子几乎摆满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扶枝清瘦,走过来还好些,但桑瑀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身形高,费了一番力气才过来。
面前的正房只用一个木板挡着,用来当做门来使用。桑瑀轻手移开,依旧扬起一身灰尘。
屋内没有窗户,木板被移开后,唯一的光亮透过来。
扶枝迈过门槛,榻上的景象映入眼帘,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矮小的榻上正中央坐着一个闭眼的老妇人,恐怖的是,露出来的皮肤通红一片。凑近看,方能发现皮肤下有红色粘稠的东西在涌动,更是要长出触角从皮肤上钻出来。
一瞬电光石火间,扶枝反应过来,这东西也是司空云山眼中的东西。
“这便是红影的本体吗?”
“对,她叫方二娘……是城里出了名的脾气好。她有一个儿子叫钟儿,但马钟却是一个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混不吝。”
扶枝了然,拿起枝序轻挑起老妪的衣裳,隐约可见里面也是深红。
“能找到解药吗?”扶枝淡声道,杀了这个老妪简单,但司空云山中了她的毒,不解只有等死。既然是她带他们出来,总要完完整整交回去。
桑瑀道:“此处没有解药。”
二人相视一眼,懂得彼此的意思。说起来山启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要是一家一户寻找解药,只怕还没搜完,司空云山的尸体都凉了,所以只能从老妪身上找办法。
桑瑀随手拿起一旁木架上的鸟笼晃了晃,道:“既然她想找儿子,师尊,我们帮她把儿子找出来就是。”
榻上老妪的眼睫似乎颤抖一瞬,不知是皮肤下的怪物作祟,还是她自己想动。
扶枝抛出伏妖网,里面的红影还在挣扎。她干脆地抽出它的意识,置于半空中,黑乎乎的小团无意识地乱晃。她一把抓住它,不由它反抗,强行控制住它,扔进老妪体内。
半晌,扶枝道:“不睁眼吗?”
榻上的老妪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熟悉的沙哑声音响起,“你想要干什么?!我找我的钟儿,碍你什么事了?!”
扶枝道:“解药在哪里?”
老妪僵硬地转动眼球,道:“解药?什么解药,我不知道。”
扶枝蹙眉,桑瑀接道:“我知道马钟在哪里?你给我解药,我带他来见你。”
话音一落,方二娘明显地僵住,皮肤下的东西不断涌动,显得她怪异万分。她瞪看着桑瑀,道:“你认识钟儿?你带他来见我好不好?你告诉他···告诉他阿娘真的很想他,让他快快回来好不好?”
桑瑀垂眸看着她,眸中神色不明,道:“方二娘,先给解药,我就带你去见他。”
“你也认识我?你是山启城里的人?我怎么想不起来?”方二娘上前抓住他的手,疑惑道。
“认识。”桑瑀淡淡拨开她的手,“告诉我解药,我让你找回马钟······也能找回自己。”
45. 第 45 章
“什么······叫找回自己?”方二娘手臂僵硬地垂下,带着怪异的眼神打量桑瑀,略带怀疑道:“你在骗我?”
见桑瑀不答话,方二娘猛地怒极而起,妖气暴涨,如枯树般的手掌直直地朝桑瑀的面中拍去。在触及的一瞬,枝序裹着凌冽寒意迅速挡在桑瑀眼前。刹那白光亮起,剑身铮鸣后,只听到重重倒地声。
方二娘被震飞,摔在墙壁上后跌倒在地,掌心上的皮肤裂开,深红色的粘稠物似乎就要爬出来。
扶枝眼疾手快封住方二娘掌心的裂口,拉起桑瑀离开正房。
屋内传来方二娘的怒吼,扶枝于半空中,双手翻转间,一张巨大的禁锢网落下,将正房围得严密。
墨发飞扬,她缓缓落下。
只见身旁的桑瑀目光一只落在宅院里,扶枝问道:“怎么不还手?”
她之前多次与桑瑀比试,知道桑瑀的反应速度极快,并且方二娘发怒前是有征兆的,他不可能察觉不出来。扶枝何其敏锐,一早就发现桑瑀的不对劲。
二人皆是沉默半晌,墨色的发带扬起扫过女子长发。
桑瑀倚在树旁,语气很轻:“方二娘曾经对我很好。”他偏头看向扶枝,道:“师尊想知道吗?我在山启城的日子。”
扶枝一怔,手臂就被桑瑀拉住,整个人贴近他,下一刻带着少年身上的清新味道涌入鼻尖。二人额头相抵,耳边传来桑瑀的声音,“弟子都告诉师尊······”
眼前的视线被侵占,一片黑暗中周围尽是孩童吵闹的声音。扶枝按住太阳穴,试图缓解强烈的眩晕。
“师尊,可以睁眼了。”桑瑀道。
眼前混乱的景象逐渐重合在一起,只见一群身着厚实冬衣的孩子们围在一起,面上带着无邪的笑容,手臂却不断朝着中间推搡。
扶枝蹙眉走进看,还未靠近就听得沉闷的“咚”一声。这群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下一刻纷纷害怕地跑开。
她内心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映入眼帘的一个瘦弱得像只小猴的小孩瘫在地上,深红的血液沿着他的后脑缓缓铺开。她的视线往下移,与小孩的视线相交。
他的眼睛是赤红的。
这是桑瑀的回忆。
扶枝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跑去抱住小孩,可什么也没抱住。她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知道自己如今处在桑瑀的记忆中。
她试探性地唤道:“阿瑀?”
“师尊,我在。”桑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从虚空而来,轻轻飘入扶枝耳中。
扶枝定下心神,拍去一旁石阶上的尘土坐下来,静静陪着倒在血水中的小孩。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了西山,傍晚带着凉意的风刮过,小孩单薄的衣角被掀起,露出伤痕满满的身躯。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眼底透露着焦急。可面前的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急,甚至还有闲心把血水当镜子照,一时给自己变一张脸,变到好看的,甚至还能笑出声来。
忽然,一道饱含担忧的声音传来,“小双?”
扶枝立刻抬眼,身着深棕色粗布的中年妇人慌忙撂下手中的菜篮子,跑过来将桑瑀抱起来,气道:“说了多少遍了,再被人欺负就去找你娘啊!实在不行,我就在城西给人做布,你来找我也成啊!”语气虽然有些冲,但手中的动作却很轻,细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点。
她也认出这妇人是方二娘,她正抱着桑瑀往家赶。
扶枝跟上方二娘的脚步。在熟悉的小屋里,她见到了不一样的方二娘,那个性情温和,闻名全城的方二娘。
可没过多久,木板被人踢开,一个腰身粗壮的壮汉走进来,标准的国字脸,任人见了都要说一声“好一个正气的长相”,可眼底的青黑却破坏了所谓的“正气”。壮汉说出来的话更是震惊,他道:“娘,你怎么又给这死乞丐给捡回来了,白浪费家里的药。”他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桑瑀的脖颈,笑道:“我给他卖去小倌里,换点钱给我去找晚娘。”
“不许!钟儿你别胡闹!听娘话!”方二娘在身后求道。
“啧···”马钟不耐地看了一眼方二娘,一脚将她踢开,骂道:“妇人家你知道个屁!整天露出这么个委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做儿子的虐待老母!赶紧给饭弄好,切两斤牛肉,今晚我带朋友来吃饭。”
马钟不看方二娘的神情,大步转身离开。桑瑀被他拎着,脸被勒得发紫。
扶枝看着桑瑀的脸色,心头一颤一颤。
可马钟刚离家有十里远,桑瑀的一口尖牙立刻咬上马钟的手臂,尖牙嵌入血肉,马钟痛呼出声,挣扎着要甩开桑瑀。
不甩不要紧,这一甩连带着手臂上的皮肉都被掀开。
马钟对上桑瑀冰冷的赤眸,身体不自主地打颤,捂着手臂,边骂边跑开,“你个欠种,跟你娘一个样,等死吧你!”
扶枝腰间的枝序躁动起来,若是她可以动手,此时马钟的嘴定然是要被削下来。
她正要转头找桑瑀的影子,可眼前的视线倏然变换。
她站在山启城中央的祭坛边,四周安静得过分,像是处在无尽的荒原中。她睁开眼,周围血色一片,祭坛上的尸体足有几十米高,一人压着一人,脖颈处的伤口流出鲜血,流过身下的每一个人。诡异的是每个人的脸上居然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咯咯咯~”一声轻柔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扶枝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红衣、面容昳丽的女子正捂着嘴笑。
女子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抚上桑瑀的脸,鲜血染了他一脸,“小双呀,你也去玩玩好不好?阿娘保证能给你复活的,听娘的话。”她用力掐上桑瑀的脸,嘴角被扯出鲜血。
桑瑀轻轻呼出一口气,弯唇笑道:“好。”他慢慢转身,平静地朝着祭坛走去。
扶枝立刻上前拉住他,可依旧从他身上穿过。
“别去!”扶枝大声喊道,可一瞬间同样的话从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令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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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颤。
是庚元神尊!
庚元瞬移到桑瑀身边,用力将他推开。
与此同时,数千把剑显在庚元身后,直指着红衣女子,稳重的嗓音响起:“秋双儿,害人无数,罪孽深重,本尊来取你性命。”
秋双儿再次笑起来,一双上扬的赤眼妩媚万分,她理了理裙摆,道:“原来是庚元神尊呐,都要魂归天地的人了,怎么还有时间来取我的命?”
庚元不言,身后的剑瞬间冲出。忽然一道身影挡在秋双儿身前,扶枝定睛一看,发现是方二娘。
方二娘跪倒在庚元身前,哽咽道:“神仙···神仙······你别杀她好不好?我儿子的命还在她的手里,等,等她给我的钟儿救活好不好?”
庚元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儿子已经死了。”
“没有!”方二娘立刻瞪大双眼,通红的血丝长满双眼,“她方才说,说让自己儿子试试的,能给她自己儿子复活,也定能将我的钟儿救活的!!”
“她骗你的。”
扶枝听罢,下意识地看向角落地的桑瑀,他穿着不合身子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秋双儿。
她不由自主地走进桑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看好不好?”
而身处祭坛旁的方二娘面露哀戚,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主动送孩子去死的娘呢?”她跪在地上,泣道:“万一她就能救活钟儿呢?”
庚元微阖双眼,缓慢吐出一句:“即使不是今日,马钟也会死。”
她即将归天,无意间窥见天命,得知山启城有难。全力赶来时城中惨状已然发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罪魁祸首诛杀。她将全身修为集于本命剑淡竹上,金光闪亮。
一瞬之间,长剑破空而出。
秋双儿自知不敌,奋力逃跑。可总归敌不过修为至高的庚元神尊,她怔怔地低头,看向穿透腰间的长剑,一滴滴血珠砸落在地,绽呈艳丽的花朵。
她浑身脱力般倒下去,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眯起眼睛,只见满脸泪痕的妇人接住了她。
“临死前救济我儿好不好?算,算给自己攒些功德,消些罪孽吧······”
鲜血从嘴中溢出,秋双儿讥讽地扯起嘴角,她当真是不理解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爱孩子的母亲。她不理会方二娘,费力地转头看向角落处的桑瑀。
半晌,她轻笑出声,疑惑道:“那我为什么不爱自己的孩子啊?”
眼见方二娘的神情僵硬起来,她由衷感到开心,戏弄的心思攀上心头,她弯唇道:“不过······我确实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的孩子。”
“什么?”方二娘灰暗的眸子重新升起光亮。
“别听她蛊惑!”庚元上前抽出长剑,正往她的嘴中刺去。
秋双儿眼底闪过狠毒,快速道:“自然是将你孩子的血喝了呀。”
长剑刺出她的喉咙,她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46. 第 46 章
方二娘怔住。
天地间一片静谧,直到一滴微凉的雨水打在她的脸颊上,她恍惚着抹去脸上的湿润。
冷雨淅沥落下,滴在祭坛中央的尸体上,混入粘稠的血液中,血水逐渐以诡异的形状蔓延开,流到方二娘的腿边。
庚元轻手为她撑起一把伞,清晰的声音在雨中响起:
“勿信。”
方二娘提起眼皮,望向远处角落里的桑瑀,“她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能杀了她的儿子吗?”
不知她哪来强大的力气,一把掀开头顶的伞,红着眼眶冲桑瑀跑去。
扶枝下意识上前拦住,方二娘直直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使劲地掐住桑瑀的脖子。常年干粗活的妇人,手指粗糙有力,加上桑瑀并不反抗,他的很快脖颈上冒出密集的血点。
“松手!”扶枝明知她听不见,却还是跑上前焦急地阻止。她一遍又一遍地调动灵力试图阻止眼前的一切,可根本没有什么用。
突然之间,方二娘松开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
“你不会杀他的。”庚元从身后缓缓走来,挥手间桑瑀脖颈上的伤口瞬间消失,语气平淡对方二娘道:“祸不及子女,我消去你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吧。”
她正要抬手在方二娘额前一点,手臂倏然被她攥住。
“不要······别让我忘记。”方二娘面带乞求地看着庚元,眼角的泪水流进皱纹里,声音哽咽说道:“我不想忘记,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一点点将孩子带大的,钟儿从小到大的样子我都记得,我怎么能忘了呢?”
“钟儿幼时蹒跚学步的样子我记得,学堂认真念书时的样子我也记得,下地种田时汗流浃背的样子我还能想起来。”
“哪怕是后来跟别人学坏了,被狐狸精勾了魂,但他还是我的儿子啊。”
“还是那个会在我生病时不离床榻,日夜侍奉的好孩子。你说,我怎么能给自己儿子给忘了,那我这大半生不就是个笑话吗?”
她跪着挪到庚元身前,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裙角,生怕自己脏污的手指弄脏仙人的衣角,道:“仙人,你让我忘了这一切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半晌,庚元轻叹一声,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郑重叮嘱道:“千万记住秋双儿说的话是假的,不可信。”
方二娘重重地点头。
庚元看着自己手臂逐渐透明起来,正欲转身离开。
方二娘再次拉着她的裙角,道:“可否消去这孩子的记忆?他年岁尚小,山启城发生的事情会害了他一辈子的。”
桑瑀听见提及自己,微微转动眼球,他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与祭坛前死不瞑目的秋双儿对视许久,道:“我不用忘记,我会离开这里的。”他慢吞吞地给身前的女子合上双眼,酿跄地朝着城外走去,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裤脚渗出来。
庚元阖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瞳孔变成金色,透过桑瑀瘦小的身躯,浓郁的黑气将他裹住。
既是怨气,也是死气。
她几近透明的手指对着桑瑀的背影一指,一线金光进入他的后脑,桑瑀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
扶枝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她走上前,查看桑瑀的状态,这一跤摔得毫无预兆,声音又响亮,后脑估计摔得不轻。
可眼前的景象倏然陷入黑暗,恍如身处混沌中。
······
额头上温热的触感消失,扶枝睁开双眼。
她下意识抬手摸上桑瑀的后脑,没有伤口,也没有什么鼓包。她蹙眉对上桑瑀的眼睛,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他的回忆里。
这人倒好还弯下腰来给她摸,扶枝弯唇顺手在他的后脑上狠狠一拍。
“啧。”桑瑀扬着笑,语气调侃道:“师尊,真的很···厉害。”
“······”扶枝斜了他一眼,不接他茬,转而问道:“后来,你怎么样了?”
桑瑀一怔,反应过来扶枝问他的是回忆中的事情,解释道:“我没有后来的回忆,再次醒来就是在妖界的大街上。自己生活了许久,然后就遇见师尊了。”
扶枝若有所思地点头。
想来他孤身一人在妖界过了千年,如今活得好好的,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作为师尊,一定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找了半天,你们原来在这里。”
身后忽响起叫唤,是容回舟。
扶枝转头问道:“怎么找来这里?”
“乔廷玉同我说,你救下了穆灵,然后带着红影和桑瑀离开了。我猜测你应当是去寻红影本体了。”容回舟一身玉白色宽袍洋洋洒洒地走过来,只见他张望了这座小木屋道,疑惑道:“红影本体在·····这里?”
扶枝微微点头。
“怎么找到的?”
扶枝看了一眼桑瑀,此事不宜牵扯到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小屋,道:“先离开这里吧,稍后同你详说。”
“也行。”容回舟顺手又在小屋上加了一道封印咒,让扶枝哭笑不得。
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小屋旁的草垛处缓缓钻出来一个人,目光紧紧钉在扶枝身上,手指被按得咔咔作响。
另一边,众弟子对山启城中的屋子不放心。在一阵商量后,统一决定寻一块空地,支几根木头建成小屋将就住下来。
司空云山看不见,他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认真听周围人说话。
棕衣男子没忍住好奇问道:“怎么没看见穆师妹?”
乔廷玉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被那怪物吓到了,说什么要找一个地方静静,不让我跟着,估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司空云山握着拐杖的手一紧,担忧道:“你怎么能任由她自己一人呆着呢?万一又······”
话被乔廷玉打断,“怪物都被令芒上神抓起来了,师兄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他看了一眼司空云山,嫌弃地撇过眼。
司空云山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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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别人如今对他的态度。他摸上了自己的脸,整张脸高高肿起,他轻轻一按,似乎能感受皮肤下涌动的东西。
“师兄喝点水吧。”粉衣女子于心不忍,往日司空师兄对所有人都很好,虽说如今他的脸红红的,肿肿的,就像······但自己也不能嘲笑他,她坐到司空云山身旁,道:“师兄别太在意,令芒上神一定能找到解药的,师兄不必因此难受。”
司空云山礼貌地接过水,清甜的泉水滑过喉咙,缓解脸上的疼痛。他露出礼貌的微笑,道:“多谢于师妹宽慰,我现在好很多了。”
于林晚牵起嘴角移开目光,她的任务都完成了,建屋子的任务轮不到她。现在百无聊赖地拾起一个小棍子,在地上乱画。
一会之后,地上出现一只小猪。
于林晚一怔,心虚地擦掉。
恰巧身旁滚来一只红纸灯笼,她顺手捡起来看两眼。昨夜的经历太恐怖了,她压根没看这红纸灯笼长什么样子。
她擦去上面的灰尘,一只妩媚的黎狐清晰起来。她对上黎狐那赤红的双眸,一阵寒意蓦地蔓上后颈。她忙扔开灯笼,哆嗦一下。
身旁的司空云山察觉她的动作,关心问道:“怎么了?”
“没···没,只是觉得这灯面上的狐狸有点瘆人。”于林晚又是一阵哆嗦,解释道。
正在搭小屋的乔廷玉笑道:“就是一只黎狐而已,若是有问题,昨晚就该出事了,别担心。”
“乔师兄说得对。”司空云山也安慰道。
“嗯。”于林晚定下心神,出于好奇又给红纸灯笼拿过来把玩,照着上面黎狐的模样,在地面上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画到眼睛时,于林晚的手一顿,看了好几眼,她随意说道:“这狐狸眼睛长得真好看。话说,桑瑀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和这双眼睛还怪像的。”
无意中说出的话,倒是引得众人一愣。
半晌,司空云山轻斥道:“不许胡说。”
于林晚脸上一红,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刚才说话没有分寸,大家也别放在心上。”说完,她垂下头,手中的树枝划去地面上黎狐的眼睛。
司空云山察觉到她的情绪,“师妹别生气,这话不可乱说。”
当今世上,就连修仙界提及妖大多是反感,仙门百家收妖为弟子的更是少之又少。更莫说凡界,凡界但凡出现妖,人人尽是得而诛之。而山启城中如今的惨状估计与这红纸灯笼少不了干系,灯面上的黎狐也是众人怀疑的对象。
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种话,被有心之人告诉桑瑀,难免会惹人不高兴。若是他不计较还好,但凡桑瑀是个小心眼的人,都得报复回去。
于林晚扬起笑脸,道:“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我下次会注意的。”
“嗯,知道就好。”
微风袭过,丝丝凉意拂过,再次将灯笼刮到于林晚的脚边,她望着上面的赤眼。
她微微鼓起脸蛋,心道:“明明长得就是很像,就跟母子一样。”
47. 第 47 章
暮色已至,幽暗的日光托在群山之上,慢慢沉入黑暗之中。
众人忙活完后,揉了揉酸痛的腰身。乔廷玉张望一圈,疑惑地问道:“你们有人看到穆灵吗?”
众弟子互相对视一眼后,跟拨浪鼓一样纷纷摇头,道:“没看到穆师姐。”
乔廷玉皱起眉,脸上是止不住的烦躁。
扶枝一回来就看见一人烦躁,数人迷茫的场景。她对这种事情从来不在乎,无非是谁惹谁生气了,然后一群人在一旁迷茫地看热闹。
她走到司空云山身边,将手中的青绿色的小瓷瓶递过去,坦白道:“你先把这个吃了,你中的毒估计一时半会儿解不了。多遏制一会儿就能多一丝机会。”
周围的灯笼很多,她一挥手瞬间全部亮起。
“上神,弟子愚钝,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让灯笼亮着?”一个红衣女子拱手问道。
扶枝顿了顿,心道:“昨日不是解释过了吗?”
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司空云山所中之毒不同寻常,不可身处黑暗中,否则毒顷刻间蔓延全身,暴毙而亡。”
众人一听,再打了一次寒颤。于林晚拽了拽红衣女子的衣袖,小声道:“辛师姐,你昨天不是刚说害怕嘛,怎么今天又问这事了?”
辛香君自然地弯唇一笑,道:“昨天太过害怕,一时没想起来,现在真正记住了。”
“好吧。”于林晚想了想,颇有同感的点头。
于林晚忽觉奇怪,四处寻找一遍,疑惑问道:“诶,怎么没看见容长老和桑瑀呢?”
扶枝道:“他们二人分头去查看其余七处城门的情况,若是其余的城门可以出去,你们就先行离开。此处危险重重,实在不宜作为修炼的地方。”
众人一听此话,眼睛瞬间亮起。
毕竟司空云山中毒给他们带来的震惊实在不小,司空云山身为大弟子修为远超他们,被那个鬼东西轻而易举地下了毒,他们心里一直在打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命丢在这里,当真是不值当。
“令芒上神,不知您有没有看到穆灵?”方才还皱着眉头的乔廷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扶枝的身旁,语气恭敬地问道。
扶枝略一回想,道:“没见过,不过她受了伤应当不会走远。”
乔廷玉急道:“不是的!周围都被我找过了,都没寻到穆灵的身影,我实在是担心,可否麻烦令芒上神陪我一同寻找?”
有弟子一听此话,转过身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道:“找个屁,就会臭着个脸给人看。”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而他耳边道:“小声些,别给他听到了。”
“切。”
扶枝见司空云山的脸色不像方才那般红肿,也稍微送了一口气。眼见乔廷玉的脸急得都快比司空云山还要红,扶枝无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寻。”
乔廷玉爽快道:“好。”
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清脆的嗓音突然传来。
“用不着令芒上神特地来寻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担心个什么劲啊,乔廷玉。”
“你···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乔廷玉倏地转身,推开众人,大步跑到穆灵身边,检查她的伤口有没有加重,斥责道:“这怪城有太多不可知的危险,你还受了伤,怎么能乱跑?”
穆灵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道:“关你什么事?你是我谁啊?关键是你找了吗?”
“我······”
穆灵连气都不喘的三连问顿时给乔廷玉问住了,他涨红着脸站在原地,嘴唇不断地嗫嚅,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
扶枝轻咳一声,偏过脸,心道:“这人的脸现在真是比司空云山还红了。”
而比较的对象司空云山此刻正坐在石头上,因为一张脸红肿,看不出来他什么神情,只是握着拐杖的手使劲过头,骨节泛白。
司空云山凭着感觉,望向穆灵的方向,语气温和的劝道:“穆灵,你受伤了,先回去休息吧。”
穆灵撇了一眼他那张肿得跟猪一样的脸,一时间更气了,只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她扫了一圈周围人神色各异的表情,在扶枝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就对乔廷玉命令道:“你给我打些水来,我要用!还有你的屋子在哪里?我去住。”
乔廷玉一怔,指着不远处潦草的小屋道:“那个是给你的,我去找水。”
穆灵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那个又矮又乱的破烂时,怒火瞬间冲上大脑,奈何此处的人实在太多,她绷着脸道:“你的呢?”
乔廷玉抿唇,手指的方向一移,一旁精致的小屋子映入眼帘。
扶枝心下好奇,抬眼看去,顿时怔在原地。手中的枝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枝序似是不满地晃了晃,她立刻收回视线,忙将枝序拾起,轻轻拍了拍表示安抚。
众人也回了神,有的尴尬转身离开,有的装作没看见和身边的人胡说八道起来。
眼见天色越黑,若是没有这些灯笼,此处早就陷入一片黑暗了。穆灵只觉浑身难受,她干脆道:“你自己去住破烂吧,我住那间。”
乔廷玉在众人“温柔”的注视下,道:“你喜欢就好。”
穆灵不欲与他多说,径直地朝着精致的小屋走去,边道:“给我找点水来,别给我找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水来。”
乔廷玉挺直腰背,扬声道:“好,我马上就给你找来。”
倏地有弟子疑惑道:“这城里的井大多都枯了,乔师兄估计要找很久,要不我同乔师兄一起去找吧。”
乔廷玉面色发青,道:“别给我拖后腿了,我自己找。”
那弟子又尬又窘地收回手,不在做声。本以为没有人再不自量力地说话,忽然一道女声响起,“我知道有一处有井,还未干枯。”
乔廷玉望了一眼红衣女子,道:“辛香君,你真知道?”
“嗯。”辛香君道。
“行吧,你同我去。”乔廷玉朝她招了招手。
辛香君抬步离开,恰巧从扶枝身边经过,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传入扶枝鼻中,香气久久不散。
扶枝蹙起眉头,一瞬之间,她蓦地望向二人离开的背影。
语气不容置疑问道:“姑娘何人?为何要带我仙山弟子离开?”
众人皆是一愣,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半晌,于林晚苍白着脸,颤抖着唇瓣,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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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辛师姐吗?”
“她不是。”扶枝笃定道。
“那她是谁?那辛······”于林晚不敢再问,小腿止不住地打颤。
方才她一直抱着“辛师姐”的手臂,现在有人告诉她不是辛师姐,那这人是谁,或者说她不是人,那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偷偷扒开手臂,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中毒的痕迹。雪白的手腕上没有恐怖的痕迹,她松下一口气,她可不想变成司空云山的模样。
扶枝定定地看着“辛香君”,淡声道:“或者说姑娘为何将我们困在城中?”
片刻后,红衣女子转过身,目光静静地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扶枝身上。明明长相未变,但浑身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双眸透着无边的寒冷,视众人如死物。
她按了按额头,道:“不愧是吾岐谷中长大的。”
她垂下眼眸打量自己许久,道:“扶枝你是如何知道的?”
扶枝不理会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枝序。她的经脉已然恢复,修为虽只有曾经五成,但对付这么一个人倒也不算难事。
下一瞬枝序出鞘,诡谲的剑招破空刺向“辛香君”,众人见此紧握剑柄,朝后散开将“辛香君”围住,“辛香君”飞身躲开,刹那间数十个相同的身影散开,将扶枝围住。
是幻术。
“辛香君”手臂一挥,“嗾”的一声接连传来,细小的铁锥飞速向扶枝刺来。枝序击上铁锥,瞬间铁锥的方向改变,铁锥纷纷相撞,落在地上。
扶枝跃上半空,单脚一踢。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朝着一个人影刺去。
下一瞬只听得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也是巧,正好倒在司空云山身前,“辛香君”喷出一口血,溅了司空云山满脸,他面不改色地抬手抹去。
“辛香君”一抬头,只见剑锋直指脖颈,沿着剑身看去,只见女子一身青色纱衣,墨发飞扬,面容清冷地俯视着她。
“说话。”
“辛香君”回过神,道:“上官易水。”
话毕,她吐出一口气。顷刻间,容颜身形皆发生变化。
面前的女子容貌更加艳丽,一双丹凤眼像是极寒深渊。一身玄色锦衣更显身形纤细,裙边铺满暗红色羽纹。
扶枝蹙眉,她一点也不关心她叫什么。
还未等她说话,不远处倏然传来容回舟的声音,“上官易水?”
容回舟大步跑来,动作迅速又温柔地将上官易水扶起来,紧接着给她治疗。上官易水试图将他推开,但推不动。
扶枝冷眼看着,剑身在容回舟的背上拍了两下,淡声道:“让开,她有问题。”
众人见此皆是尴尬,容回舟与这女子明明是老相识,看样子关系还不浅。哪料到扶枝不开窍,还让这两人分开。
空气尴尬得紧,桑瑀捡起地上的铁锥递到扶枝脸前,铁锥呈尖角四方头,坚硬至极,是以毕方族独有的火焰炼制而成,他道:“这是?”
“没错,就是毕方。”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心中的一点小心思瞬间消散,毕方可是凶残至极的妖,传说曾有一毕方后代将一国焚尽,无数百姓尽数死于大火之下。
48. 第 48 章
“铮”的一声锐响,长剑出鞘。乔廷玉指着上官易水,大声喝道:“是毕方!快将她围住!”这一怒喊像惊雷般炸起,众人纷纷回过神,手忙假乱地拔出剑将上官易水围住。
半蹲在地上的容回舟一脸不耐,道:“滚开。”
乔廷玉方才丢了颜面,此刻若是再认怂,心中难免不平。他梗着脖子,双眼瞪望道:“为祸四方的妖岂能说放就······”
话都没落地,容回舟腰间的剑刷地出鞘。未等众人看清,乔廷玉就被一剑挑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地上的灰尘扬起足有数十米高,直呛人鼻子。
众弟子顿时目瞪口呆,于林晚眨巴着眼睛,轻咳一声将剑收回,道:“要不等一会儿再······”
“对!我赞同于师妹的话。”一旁的弟子应和,动作利落迅速地将剑收了回去。其他人见识到乔廷玉的惨状,相视一眼后板着脸将剑收了回去。
眼前如同戏台一般变化的场景,扶枝唇角更加紧绷,她再次用剑拍了拍容回舟,道:“让开。”
容回舟道:“这里的事情与她无关。”
这时,上官易水倏地用力将他推开,捂着肩头站直了身体,道:“我无意与你们起冲突,山启城发生的事情也与我无关,各位不必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
扶枝放下手中的枝序,见身前的女子腰背笔直,神情也是一片坦然。只是肩上的玄色布料有些湿,淡淡的血腥从肩上飘出。
扶枝问道:“那为何要将我们一行人困在此处?还有辛香君在哪?”
话毕,扶枝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抛了过去,又补充道:“伤药。”
上官易水接过瓷瓶,反问道:“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如何发现我身上破绽的?”
众人见此,除了远处还晕在地上的乔廷玉,其余人皆是眼巴巴地看着扶枝。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是如何看出来的。
扶枝弯唇,但不做声。
空气沉默半晌,上官易水叹了一口气,顺手将瓷瓶中的药随意倒在肩头,转而望着扶枝,语气平平道:“吾岐谷离此处很近,山启城又荒废数年,到这里的人无非是为了吾岐谷而来,毕方镇守吾岐谷多年,此处突然有了动静我自然要来看看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一个人还好,但突然这么多人来,我只好先将你们困在城中了。”
上官易水解释完后,容回舟倒是率先松了一口气,上前想要扶住她,但被她一掌推开,容回舟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她。
此时于林晚倏然开口问道:“还没告诉我们辛师姐在哪里?”
上官易水道:“在城门口的那家客栈,三楼的上等客房里。她没事······估计睡得正香。”
于林晚见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也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又想到这城中危险重重,又不免心生担忧,眉眼再次耷拉下来。
上官易水扫了她一眼,道:“她无事,既然能好好睡着,自然有东西保护她。”
话音一落,于林晚的眼睛再次亮起来,如今真正见识到毕方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赤体白喙,凶神恶煞,反而是一个长相优越的女子,心中的恐惧瞬间消了大半,她试探性说道:“我们仙山弟子来此并不是为了吾岐谷而来的,只是想将附近作为试炼的秘境,姑娘是否还要跟着我们?”
上官易水道:“即使如此,那诸位自便。我看着你们离开,我稍后再走也不迟。”
恰在此时,晕了许久的乔廷玉才悠悠转醒,他吐出一口血沫,目光死死盯着上官易水,都怪这个女人,自己如今面子丢了大发,浑身还剧痛不已,气道:“难不成你个妖怪说什么就是什么吗?”目光扫过一旁的容回舟,语气不善道:“容回舟,你可不能与妖为伍。”
众人面色各异,有的人偷瞥容回舟,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有人瞟了一眼方才一直未说话的桑瑀,更好奇他会做什么,毕竟他还是黎狐。
忽然哗啦一声,一根铁锥堪堪擦过乔廷玉的脸颊。细细的血痕在脸上格外显眼。
上官易水垂着眼眸,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白皙的手指把玩着一根铁锥,她道:“我虽敌不过扶枝,但解决你还是很简单的。”
见乔廷玉怔在原处,她扯起嘴角正欲离开。余光瞥见脸上的血迹被抹作一团的司空云山,她丢出一方帕子道:“不好意思了。”
司空云山默了片刻,就着帕子擦起脸,道:“无事。”
一旁血迹也是流了满脸的乔廷玉道:“我乔廷玉就在这里告诉你们,别说婴鬼和神了,就是妖和人也绝不可能被世间所容,你们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夜色暗沉,远处的山中似有群兽嘶吼。不知怎么,一阵晚风拂过,丝丝寒意却让人胆颤。
桑瑀站在扶枝身后,他垂眸看着二人交缠的身影,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他突然出声问道:“师尊,你觉得他说的话对吗?”
扶枝蹙眉,不知什么时候桑瑀跑她身后去了,转头看只见桑瑀眉头耷拉地盯着她看,扶枝心头一跳,声音柔和道:“我不这么认为,容与不容在己不在人。”
桑瑀扬起嘴角,了然地点头,道:“弟子也这么认为。乔廷玉说的话有问题,弟子觉得应该教导一番。”
听见二人说话的乔廷玉双眼登时瞪大,“不是?喂······”
扶枝怔了一瞬,桑瑀已然来到乔廷玉身前,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拽了起来,对上他的目光,桑瑀勾唇一笑,随即乔廷玉整个人再次飞了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他撞在那个由他一手搭建的破烂上,破烂轰然倒塌,变成一堆木柴。
响亮的一声将在屋中休息的穆灵给闹醒了,她面色发青地走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倒地不起的乔廷玉和举止自然的桑瑀。她咽下嘴里的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弟子主动上前解释一番,穆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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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色更青。果然真如她猜测的那般,桑瑀觊觎他的师尊,扶枝。
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况且桑瑀还是一只妖,莫说是神仙,就是普通的修士也不愿意主动承认自己会和一只妖在一起。除非二人愿意顶着天下人的唾骂,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不过若是她,她愿意同桑瑀私下在一起。
她扫过一眼桑瑀,走到他面前问道:“你为什么打他?”
“与你何干。”桑瑀转身离开。
一番闹腾后,众人的乐子也看够了,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自己搭建的小屋里。倒是忘记了石头上坐着的司空云山。
上官易水按住伤口,见没什么可看的,也转身离开。忽然裙角被扯住,她低头一看,是司空云山正拉着她的衣角。她问:“有什么事?”
司空云山道:“我替师弟师妹向姑娘道歉。”
“没事。”上官易水转身就走,可衣角还被攥住,“还有什么道歉没说吗?”
司空云山嘴唇嗫嚅半天,才道:“姑娘既然镇守吾岐谷,又对山启城这般了解,可知道我身上中的毒有什么办法可解吗?”
上官易水挑了挑眉,道:“自然知晓。”
“不过······你中的可不是毒。”上官易水话是对司空云山说的,但眼神看的却是扶枝。
扶枝无声叹一口气,顺着她的意思道:“那这是什么?”
只见女子坦然一笑,露出今夜唯一的笑容,她道:“还请扶枝告诉我,我身上的破绽在何处?总不能只是一个灯笼就怀疑到我身上。”
半晌,扶枝无奈道:“香气。”
见上官易水面露疑惑,扶枝缓缓解释道:“你身上散发的是连心草的香气。”
上官易水恍然大悟。
连心草一种只生长在吾岐谷的灵草,通体为白,叶片呈心状,叶与叶之间看似分开,实则紧紧相连。四季常开,香气虽淡,但沾染其香气者,少则一年,多则十年身上香气不断。扶枝自幼在吾岐谷中生活过,自然能闻出这极浅极淡的香气。
所以在进入山启城后,城门关闭的瞬间,扶枝便闻出极淡的香气。当时只是一瞬间,扶枝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队伍中连心草的香气再次出现时,并且更加浓郁。扶枝便猜测队伍中有人被替代了。她发觉是“辛香君”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但她并未说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最后在合适的时间将她揪出来,质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上官易水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并未闻出来。
扶枝弯唇笑道:“现在身上没有,被血腥味盖住了。”
上官易水弯唇道:“也对。”
她走上前,对扶枝道:“这······瞎子中的不是毒,而是一种蛊,名为食魇蛊,爬满他整张脸是叫魇虫。”
扶枝看向满脸涨红的司空云山,“食魇蛊?魇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