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可忽骤得》 第394章 不归之路 翌日,朝议。 秋日的晨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在大殿中投下斑驳的光影。文武百官列班而立,苏明远站在班列之中,手中紧握着那份青苗法实施细则,心跳如鼓。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王安石出列:臣有本奏。青苗法实施细则已经制定完毕,今日呈请圣上过目,望能早日颁行天下。 仁宗皇帝微微点头:呈上来。 王安石接着道:此次细则由三司苏明远学士主持制定,历时月余,考虑周详。请苏学士为诸位大人讲解。 苏明远心头一震,深吸一口气,出列跪拜:臣苏明远,恭请圣上,诸位大人听臣讲解青苗法实施细则。 他开始逐条讲解。从放贷对象的确定,到利息的计算,从监督机制,到违约处理,每一条都讲得详细明白。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可他却觉得那声音不像是自己的,更像是某个陌生人在说话。 讲到一半,御史中丞吕诲突然打断:苏学士,你说各州府应确保一定比例的农户参与借贷,敢问这一定比例是多少? 苏明远一顿:各州府情况不同,比例可灵活掌握,但至少要达到三成。 三成!吕诲冷笑,全国农户何止千万,三成便是数百万户。学士可知,要达到这个比例,地方官必然强制摊派。这与自愿借贷的原则岂不矛盾? 御史大人误会了。苏明远强作镇定,细则中已经明确,要充分尊重农户意愿,不得强制。 充分尊重?一个地方官出列,学士此言差矣。下官曾在地方任职,深知其中弊端。朝廷定下指标,地方官为了保住乌纱,必然想方设法完成。所谓尊重意愿,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这……苏明远语塞。 范纯仁也出列了:苏学士,你在细则中写道,特殊情况可酌情处理。敢问何为特殊情况?何为?这些模糊的措辞,给地方官留下了巨大的操作空间。若遇贪官污吏,必然上下其手,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 他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苏明远,那眼神中有失望,有悲哀,更有一种深深的质问——你明知道这些漏洞,为何还要这样写? 苏明远避开他的目光,艰难地辩解:细则已经尽量详细,至于执行中的问题,需要地方官恪尽职守…… 恪尽职守?范纯仁打断他,学士真的相信,天下的地方官都会恪尽职守吗?还是说,学士明知会有弊端,却为了迎合上意,故意视而不见?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直接指责苏明远曲意逢迎。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王安石立刻出列:范纯仁!你这是在质疑朝廷的决策! 臣不敢质疑圣上,只是认为此策有待商榷。范纯仁毫不退让,青苗法初衷虽好,可细则漏洞百出。臣担心一旦推行,必生乱象,届时悔之晚矣。 一派胡言!韩绛也出列,范大人不过是抱残守缺,不愿变革罢了。苏学士制定的细则,已经考虑得极为周详。至于执行中的问题,那是地方官的责任,岂能因噎废食? 双方又开始了激烈的争执。苏明远站在那里,听着他们为自己制定的细则争论不休,心中却没有一丝得意,只有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无论这细则制定得多么详细,都无法避免执行中的变味。他也知道,范纯仁说的都是对的,这细则确实漏洞百出。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已经在王安石的要求和百姓的利益之间尽力平衡了,可这种平衡,在现实的权力碾压下,显得如此脆弱。 够了!仁宗皇帝终于发话,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这样吧,细则先发往各州府征求意见,三个月后再议。 这是一个折中的决定。王安石虽然不满,但也只能应下。范纯仁等人虽然争取到了三个月的时间,但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延缓罢了,最终青苗法还是会推行。 退朝后,苏明远疲惫地走出大殿。刚走到宫门口,就被范纯仁拦住了。 苏明远。范纯仁直呼其名,不再称,我今日最后问你一句,你制定这份细则时,可曾想过那些百姓? 苏明远沉默了。他想说自己想过,自己尽力了,可这些辩解在范纯仁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范纯仁叹了口气,可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悲哀。你明知这细则有问题,却还要为其辩护。你明知百姓会受苦,却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妥协。明远,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到头来,却成了助纣为虐的人。 范兄……苏明远的声音颤抖,我……我也不想这样…… 不想?那为何还要做?范纯仁摇头,因为你怕。你怕得罪王安石,怕失去现在的地位,怕回到从前的困顿。可是明远,你想过没有,当你为了这些而放弃原则,你还剩下什么? 这句话又出现了。苏明远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这个质问了,可每一次,都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我……他想辩解,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范纯仁转身离去,我不会再劝你了。人各有志,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吧。只是希望你记住,今日你在朝堂上说的每一个字,将来都会成为百姓血泪的注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看着范纯仁离去的背影,苏明远突然跪倒在地。他不是跪给范纯仁,而是跪给自己——跪别那个曾经有理想,有原则,有血性的自己。 从今往后,他就是王安石的人了,就是变法派的一员了,就是那个会为了权势而出卖良心的官员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史书上的人物,会在权力的诱惑下变得面目全非。因为在这个体制中,清高和坚守,往往意味着毁灭。而要生存,就必须学会妥协,学会变通,学会出卖自己。 可是,当你出卖了所有,你还剩下什么? 苏明远没有答案。 回到府中,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中,染红了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石板。苏明远坐在书房中,看着案上那本范纯仁送的《资治通鉴》,久久无语。 他翻开书,看到其中一段,司马光评论王莽变法:莽虽有改制之名,而无改制之实,徒乱天下而已。 他苦笑。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王莽的变法失败了,成了后世的笑柄。那么王安石的变法呢?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结局?而他,又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污名? 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想在这个乱世中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至于百姓,至于历史,至于良心,都已经不重要了。 夜幕降临,苏明远点燃了蜡烛。烛光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就像他的心情。 他拿起笔,想写些什么,可笔尖触到纸面,却只写下了四个字:身不由己。 这是他对自己的解释,也是他对自己的判决。 窗外,秋风渐起,吹落了满院的黄叶。而在苏明远的心中,也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那是他的良心,他的原则,他的初心。 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了,一个在权力游戏中随波逐流的棋子,一个被历史记住却不会被尊重的名字。 可这就是他的选择,这就是他的命运。 一条不归路,他已经走上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远处传来更鼓声,咚咚作响,如同丧钟。而苏明远知道,那丧钟,是为他敲响的。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5章 昔日故交 青苗法颁行诏书下达的那日,汴京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苏明远立于三司公房的窗前,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心中却空落落的。诏书上,他的名字赫然列在青苗法制定功臣之首,圣上赐下的赏赐摆满了半间屋子——金银绸缎,古玩字画,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是,当那些同僚前来恭贺时,他却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另一种东西——那不是羡慕,而是疏离,甚至是鄙夷。 苏学士真是前程似锦啊。一个翰林学士笑着说,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年纪轻轻便得相公器重,实在令人钦佩。 不敢当,不敢当。苏明远谦虚地回应,可他能听出那话中的讥讽——得相公器重的潜台词是成了王安石的走狗。 等那些客套的宾客散去,苏明远独自坐在书房中,看着满桌的名刺,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名刺都是来恭贺的,可他能分辨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真心的,多是变法派的人,他们把他当作同道中人;假意的,是那些墙头草,他们只是来示好,看看能否从他这里得些好处。 而那些真正的朋友,那些曾经在翰林院与他诗酒相酬的同僚,却一个都没有来。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家仆进来禀报,说是您在翰林院时的故交,姓孙名觉。 孙觉!苏明远心头一震。孙觉是他刚入翰林院时的良师益友,为人正直,学问渊博,两人曾经彻夜长谈,论诗文,议时政,情谊深厚。可自从苏明远卷入变法派,孙觉便与他疏远了。 快请!苏明远连忙起身。 片刻后,孙觉走了进来。他仍是那身朴素的青衫,神色淡然,可苏明远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深深的失望。 孙兄,好久不见。苏明远热情地迎上去,快请坐,我让人备酒…… 不必了。孙觉摆手,我今日来,不是叙旧的。 苏明远的笑容僵住了:那……孙兄是为何而来? 孙觉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这本书,是你当年赠我的《春秋》,我一直珍藏。今日物归原主。 苏明远看着那本书,心头一沉。他明白了,孙觉这是来绝交的。 孙兄,何必如此?他苦笑道,你我相交多年…… 正因相交多年,我才更痛心。孙觉打断他,明远,你变了。那个曾经在翰林院中,与我论君子之道,当守正不阿的你,已经不见了。 我没变……苏明远想辩解。 没变?孙觉冷笑,你助王安石推行青苗法,不惜出卖范纯仁的信任,这就是你的守正不阿?你明知新政会害民,却为了前途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你的君子之道 每一句话都如刀子般刺入苏明远的心。他想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想说自己也在尽力为百姓争取,可这些话在孙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士林有云。孙觉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选择了做那块瓦,保住了自己,却碎了人心。从今往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孙觉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苏明远追到门口:孙兄!你听我解释…… 可孙觉已经走远,背影在夕阳中拉得很长,很长。 苏明远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动。他知道,失去的不只是孙觉一个朋友,而是整个士林清流圈子对他的认同。 回到书房,他拿起那本《春秋》,翻开扉页,只见上面写着当年他赠书时的题字:持正守道,终身不渝。 如今看来,这八个字竟成了最大的讽刺。 窗外,夜色渐浓。苏明远独自坐在灯下,想起在现代时,曾看过一部电影,讲一个人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最后虽然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所有朋友。当时他还觉得夸张,如今亲身经历,才知道那不是夸张,而是真实。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苏明远走出去一看,只见几个家仆正在赶一个人。 住手!他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这人说是您的朋友,可又拿不出名刺,鬼鬼祟祟的,我们怀疑他是来行刺的。管家说道。 行刺?苏明远走近一看,那人满脸憔悴,衣衫破旧,可面容却有些熟悉,你是…… 苏学士,我是张铎啊!那人急道,我们当年在太学时同窗三年,你忘了吗? 张铎!苏明远想起来了。张铎是他在太学时的同窗,出身寒门,才学虽好,可因家境贫寒,一直未能入仕。两人当年关系不错,常常互相帮衬。 原来是张兄!苏明远连忙让家仆放开他,快请进,是我失礼了。 进了书房,张铎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安。苏明远这才发现,他的衣衫已经洗得发白,鞋子也破了几个洞,显然过得很艰难。 张兄,这些年过得如何?苏明远关切地问。 惭愧。张铎苦笑,这些年一直在地方教书糊口,始终未能考中进士。听闻苏兄飞黄腾达,今日冒昧来访,是想……是想请苏兄帮个忙。 但说无妨,我们是故交,有什么不能说的?苏明远爽快地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岁,想送她进京城读书。张铎咬了咬牙,听闻苏兄在朝中有些地位,不知能否引荐一二,让她进入某个官宦之家当女使,也好有个出路。 苏明远愣住了。让女儿当女使?这对读书人来说,是何等的屈辱?可见张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张兄,何至于此?他心中酸涩,你是读书人,怎能让女儿去当女使? 不当女使,难道看着她饿死吗?张铎眼眶泛红,苏兄有所不知,我在地方教书,一年不过几贯钱,勉强糊口。去年妻子病重,为了给她治病,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可还是……还是没能救回来。如今家中就剩我和女儿相依为命,我若出事,她便无依无靠了。 苏明远听着,心中难受。他想起自己刚来这个时代时的窘迫,那时也是一贫如洗,靠着一点现代知识才混出头。可他有金手指,有现代人的思维,而张铎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在这个时代,要出头太难了。 张兄,这样吧。苏明远沉吟道,我在三司有些职位空缺,你跟我去当个文吏如何?虽然官职不高,但总比教书强些。 真的?张铎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苏兄肯帮我? 我们是故交,这点小事算什么。苏明远笑道。 可是,当他说出这话时,心中却涌起一阵苦涩。他帮张铎,不是因为故交之情,而是因为愧疚——他愧疚于自己拥有这么多,却是靠出卖良心换来的;他愧疚于张铎这样的穷苦读书人,即便饱读诗书,也难以出头。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像张铎这样感激他的人,来证明他还有点人性,还有点良心。 多谢苏兄!多谢!张铎激动地跪下磕头。 快起来,不必如此。苏明远扶起他,心中却更加难受。 张铎走后,苏明远独自坐在书房中,久久无语。一边是孙觉的绝交,代表着士林清流对他的唾弃;一边是张铎的感激,代表着底层人对他的依附。 他得到了权势,得到了地位,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那些真正的朋友,那些不求回报的交情,那份读书人的清高与骄傲。 窗外,月色如水。苏明远看着那轮明月,想起李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可他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他失去了自己,失去了朋友,成了一个孤独的权力追逐者。 这就是他选择的代价。 而这,仅仅是开始。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6章 文会之辱 三日后,苏明远收到一张请柬。 那是汴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每月一次,由士林名宿主持,邀集京城中的饱学之士,品茗论道,吟诗作赋。苏明远曾经也是雅集的常客,那时他刚入翰林院,凭着几首好诗和一些新颖的见解,在士林中小有名气。 可自从卷入变法派,他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请柬了。 如今突然收到,让他既意外又忐忑。他不知道主办者请他是何用意,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在这个时代,士林清议的力量不容小觑,若被彻底排斥,即便得王安石宠信,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雅集设在大相国寺旁的一处园林中。那园林属于一位退隐的老学士,曲径通幽,雅致非常。苏明远到达时,已有十几位士人在场,或坐或立,三三两两谈论着。 见他进来,原本热闹的氛围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那目光中有惊讶,有鄙夷,有嘲讽,却唯独没有欢迎。 苏学士驾到,真是蓬荜生辉啊。主持雅集的老学士张方平缓缓开口,语气不冷不热。 张方平是前朝重臣,虽已致仕,但在士林中德高望重。他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变法,但对王安石的激进做法颇有微词,在保守派中很有影响力。 张老谬赞,晚辈惶恐。苏明远拱手道。 苏学士近来可是风光得很。一个年轻士人阴阳怪气地说,青苗法制定功臣,圣眷正隆,我等望尘莫及啊。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苏明远强忍着怒火,淡淡地说:不过是奉命行事,何谈风光。 奉命行事?另一个士人冷笑,苏学士可真谦虚。听闻你当初为了取信王相公,不惜出卖范纯仁的信任,潜入其府中窃取奏疏。这般手段,可真是奉命行事的好榜样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虽然这件事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可当面说出来,还是让在场众人震惊。 苏明远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这件事传得如此之广,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被人揭出来。 你……你胡说!他勉强辩解,我何时做过这种事? 何时?那士人冷笑,范纯仁在御史台任职时,曾对我等说过,他的奏疏被人窃取,而那人正是他曾经信任的故友。除了你,还能有谁? 苏明远无言以对。他想辩解,可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因为那确实是他做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诸位。张方平抬手制止,此事姑且不论。今日雅集,本是风雅之事,不谈这些。苏学士既然来了,不如为我们作一首诗如何? 这是给苏明远一个台阶下,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更是一种考验。 在这个时代,诗文是士大夫的立身之本。一个人的道德可以被质疑,但若诗文不行,那就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张方平这是要看看,苏明远这个变法派的新贵,还配不配在士林中占一席之地。 晚辈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苏明远推辞道。 苏学士过谦了。张方平笑着说,听闻你曾在翰林院中作过几首好诗,今日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说得很客气,可苏明远知道,他若不作诗,就是怯场,就会被人看不起。可若作诗,在这种敌意的氛围下,任何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迎战。在现代,他读过无数唐诗宋词,虽然不能原文照搬,但稍加改编,也足以应付。 既然张老相邀,晚辈就献丑了。他走到院中,看着眼前的景色——秋日的园林,落叶纷飞,残荷满池,正是一派萧索之景。 他想起一首诗,稍加改动,缓缓吟道: 独行秋水上,寒菊满东篱。 世事如残叶,飘零任所之。 功名终作土,清节自成诗。 回首来时路,孤灯照片时。 这诗意境苍凉,带着一种深深的自嘲和无奈。在场的人听了,都沉默了。因为这诗虽然不算绝妙,但那种真挚的情感,却打动了一些人。 好诗。张方平点头,苏学士确有才华。只是,这诗中透着一股悲凉之气,莫非学士心中有所郁结? 老人家慧眼。苏明远苦笑,晚辈近来确实有些困扰。 何不说出来听听?张方平问道。 苏明远犹豫了。他想说自己的痛苦,想说自己的无奈,想说自己在权力和良心之间的挣扎。可他又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被人当作虚伪的表演。 不过是一些俗事,不值一提。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避。 俗事?一个士人冷笑,依我看,苏学士的,不过是功名利禄罢了。为了这些俗事,可以背信弃义,可以助纣为虐,这就是苏学士的? 苏明远怒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凭什么?那士人站起来,冷冷地说,就凭你参与制定的青苗法,如今在地方上已经开始强制摊派,无数农户被迫借贷,苦不堪言。就凭你为了取悦王安石,不惜出卖范纯仁。就凭你明知新政有害,却为了前途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学士,你的诗写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的所作所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番话说得激烈,在场的人都看向苏明远,等着他的回应。 苏明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反驳,可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那士人说的,都是事实。 我……他张了张嘴,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张方平叹了口气,苏学士,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君子固穷的道理?身不由己,不过是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这话说得更重。苏明远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那是羞耻和愤怒交织的感觉。 他突然明白了,今天的雅集,不是为了邀请他,而是为了羞辱他,为了让他明白,士林清流已经彻底不认同他了。 诸位既然看不起在下,何必假惺惺地邀请我来?他冷冷地说,在下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还有人冷笑。苏明远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园林。 走出大门,秋风扑面而来,冷得刺骨。苏明远裹紧了外袍,却觉得冷意从心底涌出,怎么也暖不起来。 他失去了士林清流的认同,这意味着他在精神层面已经被孤立了。在这个时代,一个被士林唾弃的官员,即便位高权重,也会被看作是小人,是奸佞。 他曾经以为,凭借现代的知识和思维,可以在这个时代游刃有余。可如今才发现,这个时代最看重的,不是才能,而是道德,是气节,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守。 而他,为了生存,为了前途,已经失去了这份坚守。 回到府中,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志存高远。那是他当初挂上去的,用来激励自己。可如今看来,这四个字成了最大的讽刺。 他的高远之志,已经在一次次的妥协中消磨殆尽。他现在唯一的志向,就是在这个官场中活下去,爬得更高一些,仅此而已。 窗外,夜幕降临。苏明远独自一人,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悔恨。 可是,即便悔恨,他也回不去了。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7章 流言四起 雅集之辱后,关于苏明远的流言开始在汴京城中疯狂传播。 听说了吗?那个苏明远,为了巴结王安石,竟然去范府偷奏疏! 岂止偷奏疏,我听说他还在三司克扣下属的俸禄,贪污中饱私囊呢。 什么贪污,我听说的版本是他在制定青苗法时,故意留下漏洞,好让王安石的亲信们从中渔利。 这些流言有真有假,可在传播过程中越来越离谱。到最后,苏明远几乎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什么坏事都能往他身上安。 苏明远一开始还想解释,可后来发现,解释没用。那些流言的传播者,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对变法不满的对象,而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靶子。 更让他难受的是,就连三司的同僚,也开始疏远他。 苏学士,这份文书您过目。一个下属将文书放在他桌上,然后迅速退开,生怕多停留一秒。 有什么问题吗?苏明远问。 没有,没有。那下属慌忙摇头,只是……只是有些数据需要您确认。 苏明远翻开文书,发现里面的数据其实很清楚,根本不需要他确认。他明白了,这个下属不过是找个借口,好和他保持距离。 你下去吧。他叹了口气。 等那下属离开,苏明远独自坐在公房中,听着外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他知道,那些人在议论他,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曾几何时,他也是三司中受人尊敬的学士,可如今,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苏学士。门被推开,韩绛走了进来,王相公找你。 苏明远起身,跟着韩绛去政事堂。一路上,韩绛都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看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到了政事堂,王安石正在批阅文书。见苏明远进来,他抬起头,脸上没有笑容。 明远,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苏明远坐下,心中忐忑不安。王安石的表情让他感到不妙。 近来,关于你的流言很多。王安石开门见山,说你贪污,说你结党,说你克扣下属。这些,可是真的? 相公明鉴!苏明远连忙申辩,这些都是谣言,都是那些反对派为了攻击我而捏造的。 我知道是谣言。王安石摆摆手,可是,流言传得越来越广,已经影响到了变法大业。有些地方官员,借口苏学士制定的细则有问题,对青苗法阳奉阴违。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明远心头一沉。他明白,王安石这是在怪他成了变法的拖累。 相公,我……他想解释。 你不必解释。王安石打断他,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现在是关键时刻,任何可能影响变法的因素,都必须清除。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苏明远听出来了,王安石是在警告他——若他继续成为变法的拖累,可能会被抛弃。 相公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不给相公添麻烦。他连忙表态。 不是小心行事就够了。王安石冷冷地说,我需要你拿出实绩来,证明你的价值。光靠我保你,保不了多久。 实绩?苏明远愣了,相公是指…… 青苗法已经开始推行,可阻力重重。王安石说,我需要你去地方巡视,监督青苗法的执行情况,同时收集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的证据。你能做到吗?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苏明远知道,去地方巡视,意味着他要直面那些反对变法的官员,要亲眼看到青苗法在基层的种种乱象。可他若不答应,就会失去王安石的信任。 臣愿往。他咬牙应道。 很好。王安石满意地点头,明日就出发,先去河北路,那里反对声最大。记住,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 离开政事堂,苏明远感觉身心俱疲。王安石给他的任务,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考验——要么拿出成绩证明自己有用,要么就被抛弃。 回到府中,他开始准备行装。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来:老爷,不好了!外面有人在府门口泼粪,还在墙上写了奸臣府三个字! 苏明远冲出去一看,只见府门口果然一片狼藉,墙上用黑炭写着奸臣府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人甚至公开嘲笑:活该!谁让他帮着王安石害百姓! 就是,听说那青苗法就是他制定的,害得我们村里家家都要借钱,不借还不行! 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苏明远站在那里,听着这些咒骂,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解释自己在制定细则时已经尽力了,可他知道,这些解释没有任何意义。在百姓眼中,他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都散开!散开!官兵赶来驱散人群,可那些百姓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啐一口。 管家指挥仆人清理门口,可那墙上的奸臣府三个字,却怎么也洗不掉。 老爷,要不……要不重新粉刷一遍?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苏明远苦笑,留着吧,就当是提醒我,提醒我走到了这一步。 当晚,他独自坐在书房中,看着案上那些要带去地方的文书,心中没有一丝期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他知道,去地方巡视,他会看到更多青苗法带来的乱象,会听到更多百姓的哭诉。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装作看不见,只能继续执行王安石的命令,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窗外,秋雨淅沥。苏明远听着雨声,想起一句诗:冷雨敲窗,孤灯照壁。 他现在就是这样,孤独地坐在这间屋子里,被整个世界孤立,被所有人唾弃。 可这就是他的选择,这就是他的命运。 他想起在现代时,老师曾经讲过一个道理:一个人可以失去很多东西,但不能失去尊严。因为尊严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才明白,这话是多么深刻。 他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清誉,却什么也没有得到。那些权势,那些富贵,在孤独和鄙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可他已经回不去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而在苏明远的心中,也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雨。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8章 府中密议 次日清晨,苏明远还未出发,便收到一个意外的访客——太常寺卿司马光。 司马光是保守派的领袖人物之一,学问渊博,为人正直,在朝野都极有声望。他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两人在朝堂上屡次交锋,可彼此都还保持着表面的礼貌。 此刻司马光突然来访,让苏明远既惊讶又忐忑。 司马大人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苏明远连忙迎接,快请进。 司马光一身素服,神色严肃,进门后也不客套,直接说:苏学士,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谈谈青苗法之事。 苏明远心头一紧。他知道,司马光来者不善。 请坐,请坐。他让司马光坐下,又让人上茶,试图缓和气氛。 可司马光并没有喝茶,而是直视着苏明远,沉声道:苏学士,你可知道,你制定的青苗法细则,如今在地方上造成了多大的祸害? 苏明远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只是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 我听说,河北路有个县令,为了完成放贷指标,强行要求每户农户都借青苗钱。有些农户本不需要,却被迫借贷,到期还不上,便被抓入狱中。司马光的声音很平静,可那平静中却蕴含着怒火,还有的地方,官员趁机盘剥,名为二分息,实则加上各种名目,高达四五分。苏学士,这就是你说的利民之策 每一句话都如刀子般扎在苏明远心上。他想辩解,可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司马光叹了口气,可正因如此,才更让人痛心。你明知这政策有害,却为了前途而助纣为虐。苏学士,你可想过,那些因青苗法而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该找谁申冤? 司马大人……苏明远的声音发颤,我在制定细则时,已经尽力为百姓争取了…… 尽力?司马光打断他,若真尽力,为何不直接反对这劳什子青苗法?为何不像范纯仁那样,宁可得罪权贵,也要坚持正道? 我……苏明远无言以对。 司马光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上:这是我收集的青苗法祸害百姓的案例,足有百余起。苏学士,你看看吧,看看你制定的政策,害了多少人。 苏明远看着那本册子,手在颤抖,却不敢翻开。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责骂你,而是希望你能回头。司马光语重心长地说,苏学士,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可若继续这样走下去,迟早会成为千古罪人。你想想,等到有一天,青苗法彻底失败,你如何面对那些因你而受苦的百姓?如何面对历史的评判? 这番话说得极重。苏明远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司马光。 我听说你明日要去地方巡视。司马光继续道,我希望你能亲眼看看,青苗法给百姓带来了什么。不要只看官府的报告,要真正走进农户家中,听听他们的哭诉。或许那时,你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说完,司马光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苏明远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那本册子,久久不敢翻开。他知道,一旦翻开,他就要直面那些因他而受苦的百姓,就要承认自己的罪行。 可是,他最终还是翻开了。 第一个案例:河北路某县,农户王二,本有薄田三亩,家境尚可。因县令强制借贷,被迫借青苗钱五贯。后因年景不佳,无力偿还,田地被官府没收,全家流离失所,妻子病死途中。 第二个案例:河东路某村,农户李三,家有老母需要赡养。因拒绝借青苗钱,被里长毒打,老母惊恐而亡。李三愤而告官,却被县令以抗拒新政之名下狱。 第三个案例…… 苏明远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个案例都如同一把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这些农户的遭遇,这些家破人亡的惨剧,都与他制定的细则有关,都是他间接造成的。 他的手开始颤抖,眼眶开始发红。他想合上册子,可却合不上。他必须看完,必须直面自己的罪行。 看完最后一页,苏明远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曾经以为,自己在细则中留下了一些保护百姓的条款,已经尽力了。可如今才发现,那些模糊的措辞,那些可以灵活解释的条款,恰恰成了地方官员钻空子的利器。 我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语,我到底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韩绛突然闯了进来,看到桌上的册子,脸色一变:这是谁送来的? 司马光。苏明远虚弱地说。 司马光?韩绛冷笑,他来干什么?劝你反水吗? 他只是让我看看真相。苏明远苦笑。 真相?韩绛走过来,一把拿起那册子,翻了几页,然后冷笑道,这算什么真相?不过是保守派为了攻击新政而捏造的证据罢了。苏学士,你不会真信了吧? 捏造?苏明远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痛苦,你敢说这些都是假的? 真真假假有什么重要?韩绛不以为意,改革必然会有牺牲,这是必然的代价。你不能因为几个农户的哭诉,就动摇了变法的大局。 几个?苏明远站起来,这里记载的有上百个案例!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 上百又如何?韩绛冷冷地说,大宋有几千万百姓,牺牲上百个,算得了什么?苏学士,你要明白,我们做的是大事,不能因小失大。 苏明远看着韩绛,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些变法派眼中,百姓不过是达成目标的工具,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你出去。他冷冷地说,我累了。 苏学士,我劝你想清楚。韩绛威胁道,你若听信司马光的话,就是背叛王相公,背叛变法大业。到时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说,你出去!苏明远怒吼。 韩绛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房中只剩苏明远一人。他坐在那里,看着那本册子,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挣扎。 他知道,自己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继续跟随王安石,执行青苗法,可能会害更多的百姓;一边是反水,站到保守派一边,可那意味着他的前途尽毁,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他该如何选择?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而在苏明远的心中,也在进行着一场血腥的搏斗。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9章 深夜抉择 夜深了,苏明远仍然坐在书房中,看着那本记录着百姓苦难的册子,久久无法入睡。 他想起司马光临走时的话:看看你制定的政策,害了多少人。 他也想起韩绛的威胁:你若背叛王相公,会死得很难看。 两种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交锋,让他痛苦不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苏明远警觉地问。 老爷,是我。管家的声音,外面有人求见,说是从范府来的。 范府?苏明远心头一震。自从那次背叛后,他与范纯仁已经断绝了往来,范府怎么会派人来?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范纯仁的书童。他看到苏明远,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家老爷让你来做什么?苏明远问。 我家老爷让我给您送封信。书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我家老爷说,这是最后一封了。 说完,书童转身离去,没有多说一个字。 苏明远拿起信,手在颤抖。他不知道范纯仁会在信中说什么,可他有一种预感,这封信将决定他的命运。 他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 明远贤弟: 自那日府中一别,已有三月。这三个月来,我听闻了许多关于你的流言,也看到了青苗法在地方上造成的种种乱象。我知道,你也很痛苦,很挣扎。 我今日写这封信,不是为了责骂你,而是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父亲范仲淹,一生为官清廉,刚直不阿。曾有一次,他因为上疏直言,得罪了当时的权相,差点被贬到岭南。那时很多人劝他,何必如此刚烈,委曲求全不是更好?可父亲说了一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知道,在这个时代,坚守原则很难,很容易被权贵碾压。可正因为难,才更显珍贵。 明远,你是聪明人,比我聪明得多。可聪明不等于智慧,智慧在于知道什么是应该坚守的,什么是不能放弃的。你以为妥协可以换来平安,可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我听说你明日要去地方巡视。我希望你能亲眼看看,那些因青苗法而受苦的百姓。不是作为王安石的使者去看,而是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有良心的人去看。 然后,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走这条路。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再劝你了。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惟愿你守住心中一点清明,莫要彻底迷失。 范纯仁顿首 读完这封信,苏明远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范纯仁没有责骂他,没有威胁他,只是平静地讲了一个故事,说了一些话。可这些话,却比任何责骂都更有力量。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句话在他心中回响。他想起自己刚来这个时代时的豪情壮志,想起自己曾经发誓要改变历史,要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番事业。可如今,他却成了那个默而生的人,成了那个为了活命而放弃一切的懦夫。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夜空中的星辰。那些星星如此遥远,如此冷清,就像他现在的处境——孤独,无助,迷茫。 他要做出选择了。 要么继续跟随王安石,执行青苗法,害更多的百姓,但可以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要么站出来反对,可能会失去一切,甚至性命不保。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可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因为再也不能逃避了。 他想起在现代时,看过一部电影,讲一个人在道德和利益之间挣扎,最后选择了利益,可结局却是众叛亲离,孤独终老。当时他还觉得那是艺术夸张,如今亲身经历,才知道那是真实的人生。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喃喃自语,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写下了一封信。这封信是给王安石的,他在信中写道: 相公: 学士不才,自觉难以胜任地方巡视之职。青苗法实施细则虽由学士主持制定,可学士深知其中漏洞颇多,恐难以真正利民。若学士去地方巡视,只会为新政抹黑,反不如让更合适的人去。 学士请辞三司职务,愿回翰林院继续编修史书。相公若念旧情,望能准许。 学士苏明远顿首 写完这封信,苏明远感到一阵轻松,又感到一阵恐惧。他知道,这封信送出去,就意味着他与王安石决裂,意味着他可能会失去一切。 可他也知道,如果不送出去,他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他的良心,他的尊严,他作为一个人的最后底线。 他将信封好,放在案上。明天一早,他就送出去。 窗外,东方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苏明远坐在那里,看着那封信,心中既有解脱,又有不安。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王安石会如何反应,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即将到来的风暴。 可他知道,他终于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终于在关键时刻,没有再妥协,没有再逃避。 这或许不能弥补他之前犯下的错误,可至少,他还有一次机会,让自己不那么不堪,不那么不齿。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苏明远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别人的工具,不再是权力的奴隶。他对自己说,我要做回我自己,哪怕代价是失去一切。 这个决定,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对苏明远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重新做人的开始,一个找回自己的开始。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0章 相公震怒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苏明远便将那封辞呈交给了管家,让他送往政事堂。 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苏明远感到一阵解脱,又感到一阵不安。他不知道王安石会如何反应,但他知道,自己终于做了一件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回到书房,他开始收拾东西。既然要辞去三司职务,那么这些公文、印信都要移交。他动作很慢,仿佛在告别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是,他没想到,王安石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 不到一个时辰,韩绛便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手中拿着那封辞呈,脸色铁青。 苏明远!他直呼其名,没有一丝客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明远放下手中的东西,平静地说:正如信中所言,学士自觉难以胜任,故而请辞。 请辞?韩绛冷笑,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相公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你,你说走就走,把相公的面子往哪里放? 学士从未想过要驳相公的面子。苏明远依然平静,只是实在不堪重任。 不堪重任?韩绛走近一步,眼神凌厉,还是说,你听了司马光的话,想投靠保守派?苏明远,你别忘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相公给的。你若背叛相公,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学士无意背叛相公,只是想退出这些争斗,回翰林院安心修史。 修史?韩绛嘲讽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清高的翰林学士吗?你早就上了船,想下去?没那么容易! 说完,韩绛将辞呈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相公让我告诉你,这辞呈他不会批。不仅不批,相公还要给你升官——从三司知判事升为户部侍郎,主管全国财政。这是多大的恩典,你可要好好珍惜! 苏明远愣住了。户部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高官,掌管天下财赋,位高权重。可他怎么听,都觉得这不是恩典,而是枷锁。 韩大人,学士…… 不必多言!韩绛打断他,明日你就去户部报到。记住,相公对你恩重如山,你可别不识抬举。若是再敢提什么辞职,就别怪相公翻脸不认人! 说完,韩绛拂袖而去,留下苏明远独自站在满地的纸屑中。 他弯下腰,捡起那些纸片,拼凑成原来的样子。可是,那些撕裂的痕迹,却再也无法抹去。 就像他的心,已经碎了,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样子。 他以为写辞呈是一种解脱,是一次反抗,可没想到,王安石用更高的官职把他捆得更紧。这不是恩典,这是惩罚,是要让他更深地陷入这个泥潭,再也无法脱身。 户部侍郎……他苦笑。在现代,这种晋升会让人欣喜若狂,可在此刻,他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官职越高,责任越大,他要背负的罪孽也就越重。 就在这时,管家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来了好些官员,都是来恭贺您晋升的。 恭贺?苏明远苦笑,让他们回去吧,我不见客。 可是老爷,那些人说不见不行,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苏明远无奈,只能出去应付。府门外果然站着十几个官员,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高官,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不认识,但都笑容满面地向他道贺。 苏侍郎,恭喜恭喜! 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实在是少年得志啊! 以后还要仰仗苏侍郎多多关照! 这些恭维的话听在耳中,却如同嘲讽。苏明远勉强应付着,心中却一片冰冷。 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孙觉。孙觉就站在人群外围,没有上前恭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失望和悲哀。 四目相对,苏明远想说些什么,可孙觉却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那个摇头的动作,让苏明远心如刀绞。孙觉这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彻底没有可能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那些官员,苏明远回到府中,瘫坐在椅子上。他本想通过辞职来赎罪,来找回自己,可没想到,却被王安石用更高的官职捆得更紧。 这是一个死局。 他若接受户部侍郎的职位,就意味着他要主管全国财政,要负责青苗法在全国的推行,要背负更多百姓的血泪。 可他若不接受,就是公然反抗王安石,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 窗外,阳光明媚,可在苏明远眼中,这世界却一片灰暗。他想起在现代时看过的一句话:有些笼子,不是用铁栏杆做的,而是用金钱、权势、虚名做的。 他现在就被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表面上位高权重,实际上却是囚徒,是傀儡,是王安石手中的棋子。 而他,再也无法逃脱。 傍晚时分,他收到一封密信。信是王安石亲笔写的,只有短短几行字: 明远: 你的心思,我明白。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我都已经上了这条船,要么一起到达彼岸,要么一起沉入深渊。 户部侍郎之职,是我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若做好了,前途无量;你若做不好,我也保不住你。 好自为之。 王安石 看完这封信,苏明远苦笑。王安石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跟着王安石走到底,要么玉石俱焚。 好自为之……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满是讽刺。 什么叫好自为之?是继续助纣为虐,还是悬崖勒马?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是的选择。 夜深了,苏明远独自坐在书房中,看着那封信,久久无语。 他想起范纯仁的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可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默而生。因为他不够勇敢,因为他舍不得这一切,因为他怕死。 这就是他,一个懦弱的、自私的、可悲的人。 而明天,他就要以户部侍郎的身份,开始新的罪恶之旅。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1章 黄榜初现 次日,圣旨正式下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司知判事苏明远,才学出众,忠心耿耿,主持青苗法实施细则制定有功,着即日起擢升为户部侍郎,主管天下财赋。钦此。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苏府门前回荡,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有人欢呼,说苏明远年少有为;有人咒骂,说他助纣为虐;更多的人则是冷眼旁观,看热闹不嫌事大。 苏明远跪在地上接旨,那黄绫圣旨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千钧重担。 谢主隆恩!他机械地说着这些话,心中却一片空白。 宣旨的太监笑眯眯地说:苏侍郎,恭喜恭喜。圣上和王相公都很看重你啊。 多谢公公。苏明远塞给太监一个厚厚的红包。 等太监离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苏明远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指指点点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在现代时,金榜题名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寒窗苦读多年,一朝金榜题名,前途似锦。可如今,他也算是金榜题名了——圣旨黄榜,擢升高官,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当天下午,他便去户部报到。户部位于皇城西侧,是一座宏伟的建筑群。作为掌管天下财赋的核心部门,这里每天都有无数奏折往来,无数官员忙碌。 苏侍郎驾到! 随着通报声,户部的官员们纷纷出来迎接。户部尚书李参在门口亲自相迎,笑容满面:苏侍郎,久仰大名!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李参是个老官僚,在户部经营多年,对财政事务极为熟悉。可苏明远听说,他其实是保守派的人,对王安石的变法颇有微词。如今却要与他共事,必定会有矛盾。 李大人客气了,晚辈初来乍到,还要多向大人请教。苏明远谦虚地说。 哪里哪里。李参笑道,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苏侍郎主持制定青苗法细则,可是相公器重的人。我这个老朽,可不敢妄自为师。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显是在讽刺。苏明远只能装作听不出来,继续客套。 进了户部,李参领着他参观各个部门,介绍各个官员。这些官员表面上都很恭敬,可苏明远能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疏离和戒备。 显然,他这个空降的侍郎,并不受欢迎。 苏侍郎,这是您的公房。李参推开一间房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朴,比起苏明远在三司的公房差远了。这显然是李参在给他下马威。 多谢李大人。苏明远没有计较,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些。 苏侍郎先休息,明日我们再详谈。李参说完便离去。 独自坐在公房中,苏明远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头疼不已。他虽然有现代的财政知识,可北宋的财政制度极其复杂,涉及盐铁、茶马、漕运、仓储等方方面面,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掌握。 更让他头疼的是,他知道自己来户部的真正任务——推行青苗法,确保新政的财政支持。可这必然会与李参这些保守派官员产生冲突。 他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官员走了进来。 苏侍郎,在下户部郎中赵拓,特来拜见。 苏明远抬头,只见来人三十出头,相貌堂堂,举止有礼。 赵郎中请坐。 赵拓坐下后,压低声音说:苏侍郎,在下是奉王相公之命,来协助您的。 苏明远心头一跳:你是相公的人? 正是。赵拓点头,相公知道户部情况复杂,李参又是保守派,必定会处处为难侍郎。所以派我来帮您。 原来如此。苏明远明白了,王安石早就料到他在户部会遇到阻力,所以提前安插了自己的人。 那就有劳赵兄了。苏明远说。 不敢。赵拓道,侍郎初来,有些事需要知道。李参表面上恭敬,实际上巴不得您出丑。他已经暗中吩咐各部门的官员,该配合的不配合,该报的数据不报,就是要让您难堪。 苏明远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还有一事。赵拓继续道,听闻御史台那边,也在盯着您。范纯仁等人虽然暂时被压制,可他们一直在收集青苗法的罪证,准备弹劾。若侍郎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恐怕…… 我明白。苏明远打断他。他当然明白,范纯仁这些人不会放过他,他们巴不得找到证据,将他彻底扳倒。 相公的意思是,赵拓看着苏明远,让侍郎在户部站稳脚跟,全力支持青苗法的推行。这是关键之战,若能打赢,侍郎前途无量;若是输了…… 他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苏明远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拓离去后,苏明远独自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他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站在刀尖上跳舞。一边是王安石的压力,要他全力推行青苗法;一边是保守派的阻挠,处处给他设障碍;还有百姓的哭诉,良心的谴责,如同附骨之疽,让他痛苦不堪。 金榜题名……他苦笑。这个词在此刻听来,是多么讽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确实了,圣旨黄榜,天下皆知。可这个,不是荣耀,而是耻辱,是将他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楔子。 窗外,暮色四合。苏明远点燃油灯,开始翻阅那些文书。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深了,户部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苏明远的房间还亮着。他伏案工作,试图尽快熟悉业务。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黑影闪过。 他喝道。 没有回应。那黑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明远走出去查看,地上放着一个小包裹。他捡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匕首。 信上只有一行字:助纣为虐者,虽远必诛。 那把匕首寒光闪闪,显然是警告,甚至是威胁。 苏明远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这是保守派的人在警告他,若继续执迷不悟,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他想起韩非子的一句话:侧目而视,侧足而立。在这个时代,政治斗争向来残酷,丢官罢职算是轻的,丢掉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将那封信和匕首收好,没有声张。在这个位置上,任何示弱都会被人抓住把柄。 回到房中,他坐在那里,久久无法平静。 他金榜题名了,可等待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刀光剑影,是四面楚歌,是一条不归路。 而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2章 朝堂交锋 三日后,朝议。 这是苏明远以户部侍郎身份第一次参加朝会。按照品级,他现在可以站在更前面,离龙椅更近,可那个位置,却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朝议开始,仁宗皇帝端坐龙椅之上,神情疲惫。他年事已高,对朝中的这些争执越来越感到厌倦。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太监例行公事地喊道。 王安石出列:臣有本奏。青苗法已经在部分州县试行,效果显着。臣请圣上下旨,将青苗法推广至全国。 此言一出,保守派立刻炸了锅。 相公此言差矣!御史中丞吕诲出列,臣收到大量弹劾,称青苗法在地方执行不力,甚至有强制摊派、趁机盘剥的情况。相公不察实情,如何敢言效果显着 吕御史这是信口雌黄!韩绛立刻反驳,青苗法解决了农户借贷难的问题,是实实在在的惠民之策。那些所谓的,不过是保守派为了反对新政而捏造的谣言! 谣言?范纯仁也出列了,那臣请问韩大人,河北路某县,因强制推行青苗法,导致三十余户农民家破人亡,这是谣言吗?河东路某村,县令趁机盘剥,将二分息变成五分息,这也是谣言吗? 他每说一句,都拿出一份奏折,摔在地上。那些奏折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这……韩绛语塞。 王安石脸色一沉:范纯仁,你这是故意抹黑新政!那些案例,不过是个别官员执行不当,岂能代表整个青苗法? 个别?范纯仁冷笑,臣这里有一百三十七份弹劾,涉及二十三个州府、六十八个县。相公还敢说是? 朝堂上一片哗然。一百三十七份弹劾,这个数字触目惊心。即便是支持变法的官员,此刻也开始动摇。 王安石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范纯仁准备得如此充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证据。 范纯仁,你这是在攻击朝廷的决策!韩绛怒道。 臣不敢。范纯仁从容不迫,臣只是据实而言。青苗法本身或许没有问题,可问题出在执行上。相公若执意推广,必生大乱。臣请圣上三思! 仁宗皇帝皱起眉头,看向王安石:王卿家,范卿所言,可有此事? 王安石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有这些问题,可他没想到会在朝堂上被如此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回圣上,范大人所言虽有其事,可并非全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苏明远。 他出列,神色平静:臣身为青苗法实施细则的制定者,对这些问题也有所耳闻。可臣要说的是,任何新政在推行之初,都会遇到阻力,都会有执行不当的情况。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些个别案例就否定整个政策。 范纯仁转头看向他,眼神复杂:苏侍郎,你说这些是个别案例 正是。苏明远硬着头皮说,青苗法在大部分地方执行良好,百姓受益。那些出问题的地方,多是因为地方官员执行不当,而非政策本身有问题。 执行不当?范纯仁冷笑,苏侍郎,你制定的细则,本身就漏洞百出,给了地方官员钻空子的机会。你现在倒好,把责任全推到地方官员身上? 细则已经考虑得很周全……苏明远辩解。 周全?范纯仁打断他,从怀中又取出一份文书,那臣请问苏侍郎,细则中规定各州府应确保一定比例的农户参与借贷,这个一定比例如何界定?三成?五成?还是全部?这种模糊的表述,不就是在鼓励地方官员强制摊派吗? 苏明远语塞。范纯仁说的正是他当初妥协的地方——为了满足王安石的要求,他在细则中留下了很多可以灵活解释的空间,而这些空间,恰恰成了地方官员钻空子的漏洞。 还有这一条。范纯仁继续道,特殊情况可酌情处理。何为特殊情况?何为酌情?这不是在给贪官污吏大开方便之门吗?苏侍郎,你身为制定者,难道不知道这些模糊表述的危害? 每一句话都如刀子般扎在苏明远心上。他无法反驳,因为范纯仁说的都是事实。 范纯仁!王安石怒喝,你这是在针对苏侍郎! 臣不敢。范纯仁淡淡地说,臣只是就事论事。苏侍郎身为青苗法细则的制定者,理应对这些问题负责。 够了!仁宗皇帝终于发话,你们别吵了。 他看向苏明远,疲惫地说:苏卿家,你身为户部侍郎,又是青苗法细则的制定者,你说说,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苏明远身上。这是一个关键时刻——他若能拿出解决方案,就能为青苗法正名;他若拿不出,那青苗法就会遭到重创。 苏明远的手心沁出汗水。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回圣上,臣以为,问题的关键在于监督。臣建议,由户部派出巡察使,深入各州府,监督青苗法的执行情况。凡发现强制摊派、趁机盘剥者,严惩不贷。 巡察使?吕诲冷笑,又是多设一个机构,又是多一笔开支。更重要的是,这些巡察使会不会也被收买?会不会也参与盘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苏明远再次语塞。 臣有一个建议。范纯仁突然说,既然苏侍郎说青苗法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执行上,那不如让苏侍郎亲自去地方巡视。若真如他所言,青苗法执行良好,那臣等自当认罪;若青苗法确实祸害百姓,那苏侍郎是否该担责? 这是一个陷阱。范纯仁这是要逼苏明远亲眼去看青苗法的恶果,然后让他无法再为王安石辩护。 可苏明远已经没有退路了。若他拒绝,就是承认自己心虚;若他答应,就要去直面那些因他而受苦的百姓。 臣……他犹豫了。 怎么?苏侍郎不敢去?范纯仁咄咄逼人。 谁说我不敢!苏明远豁出去了,臣愿亲往各州府巡视,若发现问题,定当如实上报! 仁宗皇帝拍板,就这么定了。苏卿家即日起巡视河北、河东诸路,了解青苗法实施情况。三个月后回京复命。 臣遵旨!苏明远跪下应道。 退朝后,王安石将苏明远叫到政事堂。 明远,你刚才太冲动了。王安石皱眉道,范纯仁这是设了个套,让你往里钻。 相公,我知道。苏明远苦笑,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去地方巡视,你会看到很多不该看的东西。王安石直视着他,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苏明远沉默了。 记住,王安石沉声道,你现在代表的是朝廷,是新政。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为大局着想。一些小的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必要的代价……这四个字,让苏明远感到一阵恶寒。 回到府中,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案上的那些文书,心中一片茫然。 他答应去地方巡视,是因为别无选择。可他知道,一旦去了,他会看到什么——那些因青苗法而家破人亡的百姓,那些被强制借贷的农户,那些他间接害死的人。 而他,将如何面对他们? 窗外,夜色深沉。苏明远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金榜题名了,可这个,却是耻辱榜。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3章 启程之前 距离启程还有三日,苏明远忙着准备巡视事宜。可在这三日中,发生了几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 第一件事,是张铎来找他。 那天傍晚,张铎带着女儿来到苏府。那个十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眼神中满是对权贵府邸的畏惧。 苏兄,多谢你给我安排了文吏的差事。张铎感激地说,我来是想让女儿给您磕个头,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使不得,使不得。苏明远连忙扶起要下跪的小女孩,我们是故交,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他看着那小女孩,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这孩子本该有个快乐的童年,可因为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担心生计。而他,却在高堂之上谈论着什么必要的牺牲。 苏兄,听说你要去地方巡视?张铎问道。 是啊。苏明远叹气。 那你要小心。张铎压低声音,我听说,有些地方的百姓对青苗法怨声载道,你去了可能会遇到危险。 我知道。苏明远苦笑。 张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苏兄,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可是你真的觉得青苗法是对的吗? 苏明远愣住了。他没想到,连张铎这样感激他的人,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算了,我不该多嘴。张铎摇头,苏兄,无论如何,你要保重。 送走张铎父女,苏明远独自站在院中,久久无语。张铎的问题在他心中回响:你真的觉得青苗法是对的吗?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已经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了。 第二件事,是收到一封匿名信。 那封信是半夜有人扔进府中的,信中详细列举了几个州府推行青苗法的恶行,并附上了详细的证据。 河北路某县令张胜,借推行青苗法之名,强制全县农户借贷,自己从中抽取好处费,一年贪污白银三千两。 河东路某县令刘茂,将青苗钱的利息从二分提高到五分,美其名曰手续费,致使二十余户农户无力偿还,田产被没收。 山东路某县令赵达,对拒绝借贷的农户施以酷刑,导致三人致死。 这些证据确凿,有人名,有地名,有具体的数字。显然,写信的人希望苏明远去调查这些案子,将这些贪官绳之以法。 可苏明远知道,若他真的去查,就会发现青苗法在执行中的种种弊端,就会动摇王安石的根基,也会自毁前程。 他将那封信藏好,没有声张。可那些名字,那些数字,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三件事,是赵拓来找他密谈。 苏侍郎,相公让我转告您,赵拓压低声音,此次巡视,相公已经给各州府打了招呼。您去的时候,他们会做好准备,不会让您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苏明远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赵拓直言不讳,那些执行青苗法有问题的地方,会提前整改,摆出一副政策执行良好的样子。而您看到的,都会是正面的案例。 这……这不是弄虚作假吗?苏明远愤怒道。 侍郎息怒。赵拓不以为意,这叫策略。相公是为了大局着想,不想让您为难。您想啊,若您真的看到那些乱象,回京后如何向圣上交代?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好。 可这样做,那些受苦的百姓怎么办?苏明远质问。 百姓?赵拓冷笑,侍郎,您太天真了。在这朝堂上,百姓算什么?重要的是权力,是地位,是生存。您若真的为百姓说话,只会得罪相公,自毁前程。到头来,百姓没救成,自己还搭进去,何苦呢? 这番话说得冷酷现实,却字字在理。苏明远无言以对。 赵拓走后,苏明远独自坐在书房中,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本想通过这次巡视,真正了解青苗法的实施情况,或许还能为百姓做些什么。可没想到,王安石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让他看到的都是假象。 这就是所谓的金榜题名——表面上位高权重,实际上却是傀儡,被人操控,做着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 就在他绝望之际,第四件事发生了。 那天夜里,有人翻墙进入苏府,直接闯入他的书房。苏明远正要喊人,那人却摘下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孙觉。 孙兄?苏明远惊讶道,你怎么…… 孙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是冒险来见你的,时间不多,听我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我和范纯仁等人收集的证据,都是青苗法祸害百姓的实例。我知道相公已经给各州府打了招呼,要做表面功夫给你看。可是明远,你若真的想知道真相,就按照这份名单,去那些没有收到通知的地方看看。 苏明远接过名单,手在颤抖:孙兄,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不是已经…… 断交归断交,可我还记得你当年的样子。孙觉叹气,那时的你,有理想,有抱负,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我不希望看着你就这样沉沦下去。 可是,我若真的去调查这些地方,就是背叛相公,我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会死,对吗?孙觉打断他,可你想过没有,若你继续这样走下去,死的不仅是你的肉体,还有你的灵魂。明远,你想做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还是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个问题,苏明远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我给你这份名单,不是要逼你做什么。孙觉说,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真相,然后按照自己的良心做选择。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尊重你。 说完,孙觉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明远看着手中的名单,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份名单,代表着真相,代表着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苦难。他若按照这份名单去调查,就会看到青苗法真实的面目,就会面临艰难的选择。 可他若不去,就永远只能活在谎言中,做一个自欺欺人的傀儡。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而苏明远,也要做出最终的选择。 他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桌上王安石给他的嘱托信,最终,他将名单藏进了怀中。 我要去看看真相。他对自己说,哪怕代价是失去一切,我也要去看看真相。 这个决定,让他感到一阵轻松,又感到一阵恐惧。 因为他知道,一旦看到真相,他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就必须做出选择——要么站在百姓一边,与王安石决裂;要么闭上眼睛,继续做一个帮凶。 而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意味着他的金榜题名,将成为一场闹剧的终结。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4章 征途起始 启程之日,天降小雨。 苏明远站在府门前,看着准备好的车马,心中百感交集。这次巡视,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更不知道回来后会面临什么。 老爷,一切都准备好了。管家上前禀报。 苏明远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大半年的府邸。 这座府邸见证了他的飞黄腾达,也见证了他的道德沦丧。他曾在这里享受权力的滋味,也曾在这里承受良心的煎熬。 老爷,有人送了东西来。一个仆人拿着一个包裹走过来。 什么东西? 不知道,说是给您路上用的。 苏明远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厚实的斗篷,还有一封信。信是范纯仁写的: 明远: 听闻你要去地方巡视,特送上一件斗篷,以御风寒。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我原本也算是志同道合,可为何走到今日这般田地?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我们的目标或许相同,都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可我们选择的道路却不同。 你选择了妥协,希望通过小的让步来达成大的目标;我选择了坚守,宁可一事无成也不愿违背原则。孰是孰非,我不敢妄断。 可我想说的是,无论你走哪条路,都要走得问心无愧。若你选择了妥协,就要承受良心的谴责;若你选择了坚守,就要承受现实的打击。 这次巡视,希望你能真正看到青苗法给百姓带来的影响——无论好坏。然后,按照你的良心做选择。 人生在世,最终陪伴我们的,不是权势,不是富贵,而是我们曾经做过的选择。 保重。 范纯仁 读完这封信,苏明远的眼眶湿润了。范纯仁明知他背叛了自己,却还能写出这样的信,这需要多大的胸怀? 他披上斗篷,感受到一股温暖。这温暖不仅来自斗篷本身,更来自范纯仁的关怀。 出发吧。他对随行的官员说。 队伍缓缓启动。苏明远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看着渐行渐远的汴京城。那座繁华的都城,在雨雾中显得朦胧而遥远,就像他曾经的梦想,越来越模糊。 车队出了城门,进入官道。道路两旁是农田,可现在正值秋收,田里却稀稀落落,不少田地荒芜着。 怎么这么多荒地?苏明远问随行的户部官员。 回侍郎,这些都是因为青苗法。那官员小心翼翼地说,有些农户借了青苗钱,还不上,田地被官府没收,可官府也种不了,就荒着了。 苏明远心头一沉。这才刚出京城,就看到了青苗法的恶果。那么真正到了地方,他会看到什么? 车队行进了三日,来到第一个目的地——河北路的一个县城。按照王安石的安排,这个县城是青苗法执行得最好的典范,他来这里应该会看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果然,进城时县令率全县官吏出城迎接,场面热闹非凡。 下官拜见苏侍郎!县令恭敬地行礼。 免礼。苏明远淡淡地说,我来是视察青苗法执行情况的,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侍郎说的是。县令陪笑道,下官已经准备好了详细的报告,侍郎请过目。 那份报告做得极为精美,里面详细列举了青苗法在本县的执行情况——有多少农户受益,收成增加了多少,百姓有多么感激朝廷等等。每一项数据都精确到个位数,每一个案例都完美无缺。 可苏明远看着这份报告,心中却涌起一阵恶心。这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我想去农户家里看看。他突然说。 县令脸色一变:这……侍郎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 不必。苏明远坚持,就现在去。 那……那下官陪您去几户模范农户家中。县令勉强笑道。 苏明远从怀中取出孙觉给他的那份名单,我要去这几户看看。 县令接过名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侍郎,这些……这些都是刁民,不值一看…… 我说要去!苏明远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 县令不敢再说,只能带着苏明远前往名单上的第一户人家。 那是一间破败的茅屋,屋顶已经塌了一半。推门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牌位。 老人家,这是……苏明远问。 老妇人抬起头,看到县令,眼中立刻充满了仇恨。可看到苏明远的官服,她又害怕地低下头。 老人家,不必害怕,我是来了解情况的。苏明远温和地说,这牌位是…… 是我儿子。老妇人哽咽道,他被县令逼着借青苗钱,还不上,被抓去打板子,活活打死了…… 苏明远感觉心脏被重重一击。他转头看向县令,只见县令满头大汗,连声辩解:这……这是意外,是意外啊!那人本来身体就不好…… 住口!苏明远怒喝,我自有判断。 接下来几户人家,他看到的都是类似的惨状——有的全家逃亡,只剩空屋;有的卖儿卖女,勉强还债;有的家破人亡,只剩孤寡老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每一户都是血泪,每一户都在控诉着青苗法的罪恶。 走出最后一户人家,苏明远的脚步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终于看到了真相,那个被他一直回避的真相——他制定的细则,王安石推行的政策,正在害死无数百姓。 而他,就是那个帮凶。 侍郎,这些都是个别情况……县令还在辩解。 够了!苏明远打断他,你给我滚!我要上书弹劾你! 县令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可苏明远已经不想看他了。他走回驿馆,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金榜题名。他确实了,圣旨黄榜,天下皆知。可这个,不是荣耀,而是耻辱,是那些死去的百姓用血泪给他写的罪状。 他拿起笔,想写一份奏折,弹劾那个县令,揭露青苗法的弊端。可笔尖触到纸面,他却写不下去。 因为他知道,若他真的写了,就是与王安石决裂,就是自毁前程,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可若不写,那些死去的百姓呢?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呢?他如何面对他们? 窗外,月色如水。苏明远坐在那里,手中的笔在颤抖。 他曾以为金榜题名是人生的巅峰,可如今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他了,可这个,却是写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而他,该如何选择?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4章 御史台的长夜(上) 汴京城的夜,静得让人心慌。 苏明远独坐于御史台的公房之中,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拉得修长而孤寂。案头堆放着一摞摞奏章,都是这几日需要审阅的弹劾文书。他拿起毛笔,在一份奏章上批注了几个字,又放下了。 笔尖悬在半空,朱砂欲滴未滴。 窗外传来更鼓声,咚咚咚,三更已过。整座御史台陷入沉寂,偌大的衙署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人还醒着。这种孤独,与他曾在明州任上、在地方州县时的夜晚截然不同。那时他批阅公文到深夜,总觉得笔下每一个字都关乎百姓生计,心中充实而笃定。 可如今,这种感觉变了。 苏明远放下笔,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透过木棂窗,可以望见远处皇城的轮廓,巍峨的宫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里是大宋权力的核心,是天子所居之地,也是他苦读寒窗数十年,终于得以接近的地方。 可为何,越是接近,心中反而越感空虚? 苏御史还未歇息?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明远转身,看见御史台的老吏员王承奉提着灯笼走进来,花白的胡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王承奉,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苏明远温和地问道。 老夫睡不着,起来巡视一圈。王承奉将灯笼放在案上,看了看那堆奏章,叹了口气,苏御史,您这是何苦?这些弹劾之事,明日再看也不迟。 苏明远苦笑:既然接了这差事,便要尽心尽责。 尽责是好的。王承奉压低声音,但御史台的水深得很,苏御史初来乍到,有些事……还需谨慎。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苏明远心中一动,却没有追问。他知道王承奉是好意提醒,但朝堂上的险恶,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王承奉见他不语,摇了摇头:罢了,老夫多嘴了。苏御史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说完,提着灯笼慢慢走了出去。 苏明远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那份尚未批注完的奏章上。这是一份弹劾户部侍郎贪墨的文书,证据确凿,本该直接呈报。可他迟迟未动笔,因为前日御史中丞找他谈话时,话里话外透着让他暂缓处理的意思。 理由很充分——那位户部侍郎是蔡太师门下的人。 蔡京。当朝太师,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这个名字,如今已是汴京官场上最不可触碰的禁忌。凡是与他有关的案子,都要慎重处理,说白了,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明远想起数月前,他刚调任京师时的情景。 那时他刚从明州知州任上卸任,本以为会继续外放,却接到了吏部的调令——升任监察御史,入御史台供职。这个任命来得突然,让他既欣喜又惶恐。 欣喜的是,这意味着他终于有机会进入朝堂核心,可以更直接地参与国家大政;惶恐的是,他深知自己在京中人脉浅薄,又不善钻营,在这权力的中心,恐怕举步维艰。 果然,到任不过三月,他就已深刻体会到了这份孤独。 御史台号称天子耳目,职责是纠察百官、澄清吏治。听起来位高权重,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你要弹劾的,往往都是有权有势之人;你要触碰的,往往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稍有不慎,不但事情办不成,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苏明远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他始终相信,身为御史,就该秉公执法,不畏权贵。可真正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才发现,理想与现实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烛火跳动,将案上的奏章照得明明灭灭。苏明远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场景。 那是他中进士的那一年。 殿试放榜,他名列二甲,赐同进士出身。走出贡院时,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记得自己当时心中涌起的豪情——从今往后,要以所学报效朝廷,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宋国泰民安。 那时的他,眼中满是光芒。 可如今,那光芒似乎黯淡了许多。 不是说他改变了初心,而是他发现,这世道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做成一件利国利民的事,需要权衡的因素太多,需要妥协的地方太多。有时候,你明知道什么是对的,却无法去做;有时候,你想要坚持原则,却发现处处碰壁。 就像眼前这份弹劾奏章。 贪墨是罪,证据确凿,按律当办。可那个人是蔡太师的人,动了他,就等于触了蔡太师的虎须。以他一个七品御史之职,拿什么去对抗位极人臣的太师? 可若是不办,又如何对得起这身官袍?如何对得起当年的誓言? 苏明远睁开眼睛,拿起笔,在奏章上写下了批注:证据确凿,请依律处置。 落笔的瞬间,他感到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笔下去,自己在京中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但他还是写了。 因为他是苏明远,是那个曾在寒窗下立誓要清清白白做官、堂堂正正做人的书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批注完毕,苏明远将奏章放入明日要呈报的文件中,然后吹灭了蜡烛。 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房间。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带着初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苏明远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见一队骑马的官兵从御史台门前疾驰而过,向着皇城方向奔去。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 他心中生出一丝不安。这些日子以来,朝中暗流涌动,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 作为御史,他本该对朝政动向了如指掌,可实际上,他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那些真正的决策,那些重要的消息,往往等到尘埃落定,他才能从朝报或者同僚口中得知。 这种被隔绝的感觉,让他更加孤独。 苏明远叹了口气,整理好衣袍,准备回府歇息。走出公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案上那堆奏章,在月光下它们泛着冷冷的白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秘密。 御史台的夜,就这样深沉而漫长。 而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走在御史台的长廊上,两侧的灯笼早已熄灭,只有月光洒落,将地面照得斑驳陆离。苏明远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在明州时的日子。 那时他虽然事务繁忙,但每日批阅的公文,处理的政务,都是实实在在关乎民生的事。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减免赋税、安抚流民……每一件事做成了,都能看到百姓脸上的笑容。 可在京城,在这权力的中心,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他批阅的奏章,弹劾的官员,看似位高权重,实际上却像是在云端行走,脚下空空荡荡,不知何时就会跌落。 苏兄?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明远抬头,看见一个身穿青衫的官员从对面走来,正是同在御史台任职的张御史。张御史比他早入御史台两年,为人圆滑,善于应酬,在台中颇有人缘。 张兄,这么晚了还未回府?苏明远拱手问道。 张御史走近了,压低声音:刚从御史中丞那里出来。苏兄,听说你今日批了那份弹劾户部侍郎的奏章? 消息传得真快。苏明远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职责所在,证据确凿,自当秉公处理。 张御史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说:苏兄,你我同僚一场,我也不瞒你。那位户部侍郎虽有贪墨之实,但背后牵扯甚大。此事若真办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苏明远问道。 恐怕你会惹上麻烦。张御史直截了当地说,蔡太师那边,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你初来京师,根基未稳,何必在这种事上逞强? 苏明远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身为御史,本就该纠察不法。若因权贵而畏缩,还要我们这些御史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张御史欲言又止,最后摇头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苏兄既然已决定了,我也不多劝。只是提醒你一句,朝堂不比地方,这里的水深得很。 说完,张御史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苏明远站在原地,看着张御史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孤独而漫长。 他知道张御史说的都是实话,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招来麻烦。但若是连这点坚持都放弃了,他还配称自己为御史吗?还配称自己为读圣贤书的士子吗? 远处,皇城的轮廓在夜色中静默无言。那里灯火通明,想必宫中此刻还有人未眠。是皇上在批阅奏章?还是内侍在侍奉?抑或是某些权臣在密谋什么? 苏明远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站在这权力金字塔的底层,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心中既有渴望,又有迷茫。 明日,他的奏章会呈上去。然后呢?会被批准?还是会被压下来?或者,会给他招来什么样的报复? 这些,都是未知数。 但至少今夜,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入睡。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向着御史台大门走去。门口的值夜卫兵见他出来,连忙行礼。他点了点头,走出了御史台。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铺洒。远处传来犬吠声,更添几分冷清。 苏明远拢了拢衣袍,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背后,御史台的牌匾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那两个大字————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这一夜,注定无眠。 不仅是他,整个汴京城,都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暗流涌动。 而明日,当太阳升起,新的风暴,或许就要来临。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饮食之苦(上) 秋雨绵绵,自昏及晓未曾停歇。苏明远立于窗前,望着院中石板上跳跃的雨珠,忖度着今日该进食何物。三日前王婆告知要回乡下侄女家待上旬日,嘱咐他自行料理饮食起居。当时,他不过微微颔首,自信满满,未料竟成心腹之患。 饿死能上热搜的清华博士,他自嘲地摇头,抚着微微作响的腹部,大难题啊,真是大难题。 厨房一角,几粒黄米和一把黑豆孤零零躺在木碗中,仿佛在无声嘲笑这位现代学者的窘境。昨日尝试煮粥,米水比例失控,成就了一锅稀若清水的;前日心血来潮炒豆,火候掌握不当,登时便闻满屋焦糊之气。 人类的基本生存技能,我竟一样不通。苏明远哀叹,目光落在墙角那口小小的土灶上,它宛如一头蛰伏的野兽,等待着下一次将他的烹饪尝试变成一场闹剧。 腹中饥鸣愈发明显,不得已,他披蓑出门,冒雨前往村中唯一的小食肆。行至半途,忽见前方窄巷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私塾中年纪最长的学生张三郎,正撑着一把破旧竹伞,避雨而立。 先生安好!张三郎见他走近,连忙作揖行礼。 三郎为何独自在此?苏明远问道,暗自调整语气,使其符合师者威仪。 回先生的话,家母托我送些点心与先生。张三郎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上前来,闻王婆不在,先生必是饮食不便,这是家母所制的杏仁糕和松子糖,望先生笑纳。 苏明远接过油纸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食物的香气穿透油纸,直扑鼻端,令他唾液顿生。他强忍狼吞虎咽的冲动,保持着文人的矜持,轻声道:替我谢过令堂,明日我当亲至府上致谢。 先生客气了。张三郎笑道,眼睛却不住地瞟向苏明远身后,似有所思。 顺着少年的目光,苏明远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家小食肆,招牌上写着刘记饽饽几个字,门庭冷落,飘出阵阵香气。难怪少年神情异样,想必是诧异平日里极少踏足此类场所的苏先生,今日怎会独自前往食肆。 苏明远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正巧路过,想着买些热食回去。 先生是要买刘记的蒸饽饽吗?张三郎双眼一亮,那您可要多买些馅饼,刘家的羊肉馅饼最是鲜美,三文一个,实在划算! 羊肉馅饼?苏明远听得心痒,自穿越以来,除了粥饭咸菜,再无肉食入口,此刻听闻肉饼,几欲垂涎。然而,作为一名饮食起居皆需自理的现代人突然来到古代,他面临着更为现实的问题——钱财的概念与使用。 三文钱,约莫是多少?他暗自思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里面叮当作响,但对于每个铜钱的价值,他却一无所知。 先生可要多买些带回去,免得下次想吃又要冒雨前来。张三郎热心建议道。 苏明远点头微笑,与少年告别后,怀揣油纸包,硬着头皮走进了刘记饽饽店。店内烟火正旺,几张低矮的木桌旁坐着三两食客,低头吃食,无人言语。一位中年妇人见他进门,立刻堆起笑容迎上前来。 这位郎君想吃些什么?妇人拭手问道。 苏明远喉头一紧,对于古代的饮食菜单一窍不通,只得硬着头皮道:听闻贵铺的羊肉馅饼甚佳,不知可有现成? 有的,刚出笼,热腾腾的。妇人喜道,要几个? 五个吧。苏明远想了想,既要解决当下饥饿,又要备些回去,免得饿着。 好嘞,一共十五文。妇人麻利地用油纸包好馅饼,递过来,一股肉香顿时扑面而来。 苏明远从腰间钱袋中摸出铜钱,一时间却不知该给哪些。铜钱大小不一,有的中间有方孔,有的磨损严重,上面的文字已难辨认。他略显尴尬地捧出一把,递给妇人:请您自取。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苏先生莫不是在与小妇人开玩笑? 原来自己是这里的常客?苏明远暗叫不妙,连忙解释道:前日头痛难忍,至今记忆仍有些混乱,连钱财都分辨不清了。 原来如此!难怪前几日不见先生来吃早点,大家都在打听先生的病情。妇人恍然大悟,从他手中挑出几枚铜钱,十五文,您瞧,这五枚开元通宝,每枚三文,刚好十五文整。 苏明远仔细观察那几枚铜钱,暗暗记在心中,以备后用。道谢后,他找了个角落坐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馅饼。 热腾腾的面皮,鲜嫩多汁的羊肉馅,混合着葱姜蒜的香气,一股久违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虽比不得现代的精致料理,但这朴实无华的味道,却胜在真实与纯粹。 活下去的第一步,解决温饱。他暗自盘算,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观察周围食客的举止,模仿他们的进食方式,生怕露出破绽。 酒足饭饱,苏明远裹紧蓑衣,冒雨回家。一路上,他思索着饮食问题的根本解决之道。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食物既是生存所需,也是社会身份的象征。作为一个读书人,若总是流连饭馆小肆,不仅有失体面,更会引人生疑。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7章 策论纵横 第二天一早,苏明远被贡院内的钟声惊醒。他匆忙洗漱完毕,用过简单的早餐,便开始准备第二场考试。昨夜虽然睡得不多,但精神状态尚佳,这让他对今天的策论考试充满信心。 卯时正,监考官开始发放试卷。苏明远接过试卷,仔细展开,只见题目赫然在目:当今西北边患频仍,国库日渐空虚,百姓负担加重。试问应当如何统筹边防、财政、民生三者关系,以求国泰民安? 看到这道题目,苏明远心中一动。这正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重大问题,也是当前朝廷面临的核心矛盾。这道题目不仅考查考生对时政的了解,更考查他们统筹全局、综合治理的能力。 苏明远先在心中整理思路。这道题目涉及三个方面:边防安全、财政健康、民生福祉。这三者之间既相互冲突,又相互依存。处理不当,就会顾此失彼;处理得当,则能形成良性循环。 他决定采用一种全新的论述框架,不是简单地分别讨论三个问题,而是从系统性的角度来分析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这种思路虽然有些冒险,但如果成功,必然能够脱颖而出。 苏明远提笔写道:臣闻治国如弈棋,当观全局而后落子。边防、财政、民生三者,看似分离,实则一体。处置得当,则三者并举;失于偏颇,则全局皆崩。 这个开头立即确立了文章的高度和格局。接下来,他开始分析三者之间的关系: 夫边防不固,则外患不止,国家必然疲于应对,财政焉能不困?财政困顿,则军饷不继,边防岂能巩固?而财政之源在于民,民生凋敝,则税源枯竭,边防、财政皆成无本之木。 写到这里,苏明远停笔思考。他意识到,这种系统性分析虽然深刻,但还需要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于是他继续写道: 然则如何破此恶性循环?臣以为,当从治本入手。民为国之根本,民生安则税源足,税源足则军饷充,军饷充则边防固。故治国之道,当以民生为先,以富民为本。 这个观点虽然有些大胆,但苏明远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他继续阐述具体的实施策略: 具体而言,可从三个层面着手:一曰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二曰兴修水利,发展农业;三曰鼓励商贸,增加税收。 在论述轻徭薄赋时,苏明远写道:当前百姓负担过重,影响了生产积极性。适当减轻赋税,虽然短期内会减少财政收入,但长期来看,能够刺激生产,扩大税基,最终增加总收入。 这种观点在当时是相当超前的,体现了苏明远对经济规律的深刻理解。他巧妙地将现代的税收理论融入到古代的政治语境中。 关于兴修水利,他写道:水利者,农业之命脉也。兴修水利,不仅能够增加粮食产量,改善民生,还能够为百姓提供就业机会,一举多得。而且,水利建设还能够加强不同地区之间的联系,有利于国家统一。 在论述鼓励商贸时,苏明远展现了他对商业发展的独到见解:商贸兴盛,不仅能够增加税收,还能够促进不同地区的经济交流,提高整体经济效率。朝廷当制定优惠政策,鼓励商人投资兴业,同时加强对商贸活动的规范管理。 写完民生部分,苏明远开始论述财政改革。他写道:财政之困,不仅在于收入不足,更在于支出不当。当前朝廷开支过大,冗官过多,这些都需要改革。 他提出了几个具体的改革建议: 一是精简机构,减少冗员。许多部门职能重叠,人浮于事,应当合并或撤销。二是规范采购,防止浪费。政府采购中存在大量腐败和浪费现象,应当建立严格的监督机制。三是开源节流,增收减支。除了增加税收外,还可以通过出售国有资产、实行专营制度等方式增加收入。 这些建议虽然在当时看来有些激进,但都是切实可行的改革措施。苏明远小心翼翼地用古代的政治话语来包装这些现代的改革理念。 在论述边防问题时,苏明远采用了更加谨慎的态度。他写道:边防之固,在于兵强马壮,更在于民心归附。若能使边民安居乐业,则自然不会为外敌所用。若能使国力强盛,则外敌自然不敢轻犯。 他提出了几个关于边防的建议: 一是加强边境地区的经济建设,改善边民生活。二是推行屯田制度,既能解决军粮问题,又能巩固边防。三是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外交联系,通过政治手段化解矛盾。四是建设完善的情报网络,及时了解敌情变化。 写到这里,苏明远发现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文章的逻辑也越来越严密。他开始将三个方面的问题统合起来,提出一个综合性的解决方案: 综上所述,边防、财政、民生三者相互依存,不可偏废。治理之道,当统筹兼顾,系统推进。以民生为根本,以财政为保障,以边防为屏障,三者并举,方能实现国泰民安。 在文章的结尾部分,苏明远特别强调了改革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当前国家面临内忧外患,改革刻不容缓。然改革之路必然充满阻力,需要君主之英明决断,需要群臣之通力合作,更需要百姓之理解支持。唯有上下一心,才能渡过难关,实现中兴。 最后,他以一段充满激情的话作为结尾: 臣虽不才,然心忧国事,情系苍生。若蒙陛下不弃,愿献微薄之力,为国分忧,为民请命。治国之道虽难,然有志者事竟成。臣信陛下圣明,必能带领大宋走向繁荣富强! 写完这篇策论,苏明远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这篇文章不仅展现了他对时政的深刻理解,更体现了他治国理政的宏大视野。虽然其中的一些观点可能过于超前,但他相信,有见识的考官一定能够看出其中的价值。 此时已是午后,苏明远的手已经酸痛不已,但心情却异常兴奋。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文章,确认没有问题后,将笔放下,准备休息一下。 明天就是最后一场考试——诗赋,这是他最有信心的科目。经过两天的考试,他已经展现了自己在经义和策论方面的功底,明天的诗赋将是他才华的最后展示。 夜幕降临,贡院内再次陷入寂静。苏明远望着窗外的星空,心中充满了期待。无论明天的题目如何,他都要在这最后一场考试中,展现出自己最美的文采...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2章 赋税新政 秋收时节,清远县的田野里一片金黄。丰收的喜悦本该让人心情愉快,但苏明远的眉头却紧锁着。他正在县衙大堂里主持一场特殊的会议——关于赋税征收的讨论会。 参加会议的有县里的主要官吏、各乡里正,还有几个大户代表。会议的主题是苏明远提出的赋税改革方案,但讨论的过程并不顺利。 大人,您这个方案,我们实在难以接受。陈老爷第一个发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按照您的新办法,我们这些大户要多交很多税,这不公平啊! 旁边的刘员外也附和道:是啊,大人。我们家田地多,本来就交税多,为什么还要额外加征? 苏明远耐心地解释:诸位,请仔细听我说明。新的赋税方案并不是简单的加税,而是要建立更加公平合理的征收制度。 他站起身来,指着墙上张贴的一张图表:按照现行制度,赋税主要按照田亩数量征收,不考虑土地的肥瘦和实际产出。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同样是一亩地,好田和薄田交一样的税,这对拥有薄田的农民来说是不公平的。 师爷赵文渊在一旁补充道:而且,现在很多大户通过各种手段隐瞒土地,或者将好田登记为薄田,实际缴纳的赋税比应缴的要少得多。 听到这话,几个大户的脸色都变了。隐瞒土地、谎报地质,这些确实是他们常用的避税手段。 胡说!周举人气愤地说道,我家的田地都是如实登记的,从未有过隐瞒! 苏明远冷笑一声,从案头拿起一份文书:周举人,这是去年的地籍册,上面记录你家有田三十亩,其中上田五亩,中田十亩,下田十五亩。 周举人点头:正是如此。 但是,苏明远又拿出另一份文书,这是我们重新丈量的结果。你家实际有田四十二亩,其中上田十八亩,中田十五亩,下田九亩。这个差别,你如何解释? 周举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这可能是当初丈量有误... 误差十二亩,而且正好把上田说成下田?苏明远的语气变得严厉,周举人,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诚信的重要性。 在座的其他大户也都心虚起来。他们心里清楚,类似的问题在自己家里也存在。苏明远既然拿周举人开刀,说明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 大人,即使有些登记错误,但您这个新办法还是太过严苛了。陈老爷试图转移话题,按照您的方案,我们不仅要按实际田亩交税,还要根据产量交税,这不是双重征收吗? 苏明远摇头:陈老爷,你理解错了。新方案确实要按实际田亩和产量征收,但总的税负并不会大幅增加。关键是要让大家公平负担。 他走到图表前,详细解释道:新的征收办法分为三个部分:第一,基础田赋,按照实际田亩征收;第二,产量税,按照实际收成的一定比例征收;第三,财产税,对拥有大量田产的大户征收。 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呢?苏明远继续说道,第一,鼓励精耕细作。产量高的多交一些,产量低的少交一些,这样可以激励大家提高农业技术。第二,体现公平原则。有钱的多交,没钱的少交,符合富者多出,贫者少出的道理。第三,增加县府收入。把那些隐瞒的田地和收入都纳入征收范围,可以增加财政收入,用于改善民生。 听起来道理是对的,但几个大户还是不甘心。他们习惯了现有的制度,通过各种手段少交税,现在突然要求公平负担,当然不愿意。 大人,您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刘员外换了个角度,但是,万一收成不好怎么办?按产量征税,岂不是年年都不一样?这样我们如何预算? 这个问题确实有道理。苏明远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刘员外问得好。苏明远点头,新制度确实会带来一些不确定性,但我们也有相应的配套措施。 他指着图表的另一部分:第一,设定最低征收标准。即使收成很差,基础田赋还是要交的,但会根据实际情况适当减免。第二,建立丰歉调节机制。丰年多收一些,用于补贴歉年的减收。第三,允许用实物代替现金。如果某一年现金困难,可以用粮食等实物抵税。 这些配套措施听起来还算合理,但大户们还是有顾虑。 大人,即使您的制度设计得很好,但执行起来会不会很复杂?陈老爷问道,要丈量土地,要核实产量,要评估财产,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苏明远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确实会增加一些工作量,但并不是不可行的。我们已经制定了详细的实施方案。 赵文渊站起来,展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首先,重新丈量土地。我们已经培训了一批测量员,用新的丈量方法,可以准确测定田亩和地质。其次,建立产量统计制度。每个村都设置专人负责记录各户的收成情况。第三,完善财产登记。要求各户如实申报自己的财产状况,县府会定期核查。 核查?周举人敏感地问道,怎么核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很简单。苏明远说道,县府会派人实地查看,对比申报和实际情况。如果发现虚报瞒报,不仅要补交税款,还要罚金。 听到这里,几个大户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真实财产被发现。 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太严厉了?陈老爷试探道,万一有什么误会... 误会?苏明远冷笑,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三十亩田变成四十二亩?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上田变成下田?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诸位,我今天把话说明白。清远县的赋税改革势在必行。这不仅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更是为了建立公平的制度。那些隐瞒田产、逃避赋税的行为,必须严厉打击。 在座的里正们都不敢说话。他们夹在县府和大户之间,处境很微妙。一方面,他们知道大户们确实有很多不合规的行为;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得罪了这些地方势力。 这时,城东村的里正张老头站了起来:大人,小民有话要说。 苏明远点头:张里正请讲。 大人,您这个新办法,对我们普通农民来说,是好事。张老头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坚定,以前那些大户少交税,我们穷人就要多承担。现在您要让大家公平负担,我们举双手赞成。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小民也有个担心。这些大户势力大,万一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们这些小民可承受不起啊。 这话说得很实在。在场的人都知道,地方上的大户往往盘根错节,有着复杂的关系网。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抵制新政,确实会带来很多麻烦。 苏明远理解张里正的担心,也知道这确实是推行改革必须面对的问题。 张里正的担心有道理。苏明远坦诚地说道,推行新政确实会遇到阻力。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阻力就不做正确的事情。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我今天在这里向大家保证:第一,县府会坚决执行新的赋税制度,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反对而改变;第二,任何人如果因为支持新政而受到报复,县府会严厉追究责任;第三,如果有人试图通过不正当手段阻挠新政,一定严惩不贷。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同时,我也要警告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不要以为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来逃避责任。无论你们有什么样的关系,无论你们使用什么样的手段,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番话说得很重,几个大户的脸色都很难看。但他们也知道,苏明远既然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大人,您的决心我们看到了。陈老爷最后说道,但是,能否给我们一些时间来适应?毕竟改变习惯需要一个过程。 苏明远考虑了一下,点头说道:可以给大家一个过渡期。从今年秋收开始,先试行新制度,但处罚会相对宽松。明年开始正式实施,届时将严格按照新标准执行。 这个提议算是一个妥协,几个大户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缓兵之计,该来的终究会来。 会议结束后,苏明远留下了几个里正,单独进行了交流。 诸位里正,你们是最了解乡村情况的人。苏明远诚恳地说道,新政能否顺利推行,很大程度上要靠你们的支持。 大人,我们一定配合。张里正第一个表态,这个新办法对我们老百姓有好处,我们当然支持。 其他几个里正也纷纷表态支持。但苏明远能看出,他们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我知道大家有顾虑。苏明远说道,担心得罪大户,担心受到报复。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做正确的事情。而且,县府会全力保护大家的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这项改革成功了,受益的不仅仅是县府,更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我们这一代人做出这个改变,后代子孙都会感谢我们。 这番话说得几个里正热血沸腾。他们本来就是普通农民出身,对于富户的种种不公早就心怀不满,只是没有机会改变。现在有了县令的支持,他们也愿意为这个公平的制度努力。 送走了里正们,苏明远独自在大堂里沉思。赋税改革是他推行的几项改革中最困难的一项,因为它直接触及了既得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那些大户之所以反对,不是因为新制度不合理,而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放弃原有的特权。 但苏明远也清楚,这项改革是必须推行的。不仅因为它能增加财政收入,更因为它关系到社会公平。一个制度如果连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长久存在? 从现代社会来看,税收制度的公平性是政府合法性的重要基础。虽然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公平的理解还比较朴素,但基本的是非观念还是存在的。只要坚持正确的方向,民心终究会站在正义一边。 当然,改革的道路不会一帆风顺。那些既得利益者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特权,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阻挠和破坏。但苏明远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改变初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夜深了,苏明远还在灯下整理着赋税改革的实施细则。窗外偶尔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但他知道,今夜的辛苦,将会换来明日的公平与正义。 正在这时,管家王伯敲门进来:老爷,有人求见,说是有重要消息。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苏明远问道。 是城西村的一个农民,叫李大牛。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王伯回答。 苏明远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农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一见到苏明远,立刻跪下磕头:小民李大牛拜见县令老爷! 起来说话。苏明远示意他不必多礼,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急事? 李大牛站起身来,但还是很紧张:老爷,小民听说您要改税制,让大户们多交税? 确有此事。怎么,你有什么想法?苏明远问道。 老爷,小民支持您!李大牛说得很激动,那些大户平时就作威作福,交税的时候更是能逃则逃。我们穷人家里就几亩薄田,还要承担重税,实在是不公平啊! 苏明远点头,这正是他推行改革的初衷。 不过,老爷,小民今天听到一些风声,说那些大户在私下聚会,商量对付您的新政。李大牛压低声音说道,小民觉得应该来告诉您一声。 苏明远心中一紧: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是这样的,老爷。李大牛仔细回忆着,今天下午,小民路过陈老爷家,看到好几家的主人都在那里聚会。小民在墙外听了一会儿,听到他们在商量怎么对付新税制。有人说要联名上书,有人说要找关系,还有人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还有人说,如果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来硬的?苏明远的脸色沉了下来,具体是什么意思? 小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说要给您制造一些麻烦,让您知难而退。李大牛说道,老爷,您可要小心啊! 苏明远沉思了片刻,然后对李大牛说道:你做得很好,能够及时把消息告诉我。这样吧,你先回去,但要注意安全。如果再听到什么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是,老爷。李大牛告辞离开。 送走李大牛后,苏明远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早就预料到改革会遇到阻力,但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要来硬的。看来,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 但是,苏明远并不害怕。既然选择了改革的道路,就要准备面对各种挑战。无论那些既得利益者使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退缩。 因为他知道,自己代表的不仅仅是县府的利益,更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利益。为了建立一个更加公平合理的制度,再大的困难都是值得的。 夜色更深了,但苏明远的决心却更加坚定。明天,新的挑战就要开始了。 喜欢知不可忽骤得请大家收藏:()知不可忽骤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