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把宿敌强吻了》
1. 将军,一路走好
除夕前夜,楚国下了入冬以来的最大一场雪。
大将军苍雪戎提刀入账,众将持刀在后,满室静寂。
风雪催人,帐内偶有急咳之声,火凤玄旗迎风招展,天幕晦暗,帝王车撵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五万大军屯兵京郊,”玄色衮服下,雪色皮囊急促喘息了两声,少帝凤眼半阖,唇失血色,“摄政王此番,意欲何为?”
苍雪戎沉默不语,半晌,将刀递给副将,“臣不知。”
烛花爆出一声细响,狂风呼啸着卷过车马轩辕,凛冽如刀,似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雪花拂过营帐,细碎的贼风迎面扑来,身体太过寒冷,叶徽之只觉浑身发疼。
先帝去得太早,兄弟又太多,叶徽之初登基时,几个叔叔轮流造反,他睡过二叔的马厩,也躺过三叔的铁船,年纪轻轻,便落了一身毛病,直至被摄政王迎送回京,羸弱的身体才得以娇养。
幼时受累太多,少时便显得格外瘦弱,苍雪戎昔日于万军中将他抱回马上,还没使力,便将这受尽折磨的少帝胳膊生生拽脱了臼。
他受过水刑,受不得风,此时喉咙发痒,修长的脖颈艰难吞咽片刻,终究没忍住咳出了声。
苍雪戎抬起半边眼皮,漆黑的眸子环着少帝逡巡一周,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几分喜怒,“白马营雪重风大,陛下回宫吧。”
沉重的咳嗽声半天才歇,少帝单手掩面,羞惭似的直起身子,“多谢将军关怀。”
太监送来手炉,这孤鹤似的少年侧过一旁将手炉揣进怀里,转而对苍雪戎温声细语,“京都天寒,更深夜重,将军务必多保重自己。”
“北地常年覆雪,臣习惯了,”苍雪戎敛眉低目,“陛下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出来走动。”
“那到底不一样,”少帝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勾起,失血的双唇细细勾起一抹弧度,“在自己家里,哪还有受凉的道理?鸣旃哥哥,明日你受封,白马营太远,母后和二姐姐都很想你,务必要早些来。”
一连两个务必,好似有千万分的珍而重之,苍雪戎双手抱拳,恭送皇帝,“臣遵旨。”
帝王仪仗渐行渐远,苍雪戎接过副将怀里的横刀,目送火凤玄旗融进皑皑雪原。
轩辕滚滚,压过白雪,徒留几道长长的车辙。
“将军,”副将王玦欲言又止。
叶家人天生反骨,谁都不服,历代帝王,皆是杀尽亲友登上高位。
偏偏先帝性情软弱,受世家桎梏留了几个弟弟,于是登基五年便死于祭祖,留着的这几位弟弟个个不负叶家血脉,挨个篡了一遍小皇帝的位。
“无妨,”苍雪戎轻笑,垂眸拔刀,余光俯过桌上沙盘,细细抚摸刀口,“他掀不起风浪。”
这是太平二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岁末,留在了人间。
一夜北风紧①,天将亮时,御林军统领率众沿街清理积雪。
今年打了胜仗,北狄的岁贡来得比历年都要早,皇帝又收缴了厉王的府库,叫一众党羽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除夕便比往年都要热闹些。
太后的懿旨来时,苍雪戎正横刀在侧,单手挑起三名副将的长戟,太监谄媚张嘴,声音还未吐出,三把长戟已经凌空飞出营帐,直直投在了太监一寸的位置。
左右太监腿软伏地,为首之人满头大汗,哆哆嗦嗦喊了声将军。
“福公公,”苍雪戎乌沉沉的眸子扫过发抖的太监,“来的好早,可曾吃了早茶?”
“劳将军惦念,”这太监圆润的肚皮随着颤抖上下翻飞,很有几分滑稽,偏又端着两分姿态,好像不肯落了谁的面子,“太后懿旨,封家二姑娘入宫,请您入宫一叙。”
太后是封家长女,与他和摄政王都有旧,苍家被查抄时,也是封家多方走动,方有今日的苍雪戎。
于情于理,太后宣召,他都该遵从。
苍雪戎还刀入鞘,缓步上前,在太监一声声哆嗦的将军里,单手拔出长戟,丢给身后的王玦。“于礼不合,外男焉能入后宫。”
“太后未入宫前,与摄政王同在浮屠寺长大,本就亲如姐弟,之后又一同抚养了您,对她而言,您与摄政王从不是外人。”
福公公拿出一枚金丝镂空含珠玉的香笼捧在手里,“昨夜雪大,太后怕摄政王妃雪中受凉,便请了王妃入宫,在二姑娘出阁前,一家人说说话。”
“王妃昨晚入宫了?”苍雪戎漆黑的眸子就像两片凝了霜雪的深潭,直愣愣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种说不清的阴风煞气,叫人无端想起天煞孤星的传言,后脊发凉。
福公公双手插在袖兜里,半身雪水打湿了棉衣,将紫红染成了半黑。
“皇室如今只有摄政王与陛下,陛下又身弱,后宫无人,太后无人说话,常感寂寞。自三个月前王妃回京奔丧,太后便时常接王妃入宫。”
苍雪戎似笑非笑看了会太监,负手往营帐走,福公公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何况封家二姑娘下个月便要出阁,她与您一同长大,自小认您做兄长。”
封二姑娘远嫁,于情于理,苍雪戎似乎都该去见见。
风雪紧吹了一夜,天亮方才停歇,放眼望去,满目莹白,与北地相差无几。
两头苍狼潜出营帐,幽色深瞳静静注视着车前白马,白马受惊挣扎,前腿不断翻腾,掌辔太监怒喝几声,白马不见安抚,受惊越发严重,不住后退。
苍雪戎转头默不作声看着挣扎的白马,周围都是他的人,他不做声,自然无人解围。
两个掌辔太监余光看见苍雪戎面沉如水,便越发心急如焚,手上也就没了轻重,马鞭重重击打在马身上,嘴里吆喝不止,打得马不住挣扎,鼻腔一直喷气。
“你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畜牲!分不清好歹与场面!”马鞭撕裂寒风,重重击打在马身上,苍雪戎忽然冷笑一声,营帐外两头苍狼倏地仰天长啸。
狼嚎声里,白马彻底失控暴走,两个太监躲闪不及,被几匹白马当头踩了过去,白马带动身后马车犁地一样犁过惨叫不止的太监,鲜血染红雪地,很快便没了挣扎的动静。
福公公满头大汗,双腿发软,止不住便跪了下来。
苍雪戎漫不经心扫过两头就地卧倒的苍狼,声音慢悠悠的,责问副将,“大公子二公子怎么出来了?”
副将从苍狼单独的营帐里出来,嘿嘿一笑,“两位公子听见外面有动静,许是好奇,就出来看看。您也知道,两位公子在北地和战马混惯了,还从来没出什么事,兄弟们就没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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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雪戎似笑非笑,“怎么,那难道还是宫中白马的不是?”
“是奴才们没看好白马,是奴才们惊了二位公子!”脚下鲜血犹带余温,福公公重重一头磕在雪地上,“老奴在此给将军赔不是,给二位公子赔不是!”
白马营一阵哄笑。
清晨白马营才粗扫过一遍雪,地面是冻得夯实的黄土,一头磕下去,与直接磕在石头上也没什么区别。
寒风烈烈,福公公额头剧痛,不知是小太监们的鲜血还是他自己的鲜血流进了眼睛里,睁眼只能看见一片血色。
“罢了,好好照看二位公子,”苍雪戎轻轻弹过衣摆残雪,“收拾收拾,进宫!”
“奴才恭候将军!”最后一头磕下,鲜血便彻底冻住了双眼,福公公跪地不起,浑身颤抖。
战马嘶鸣,马蹄声惊飞无数黑鸟,雪色原野下,一百玄铁战马宛如漆黑的墨点,很快驰骋进内城。
苍雪戎未着战甲,一身金丝纹云的玄衣外罩着一件黑狐大氅,手持横刀,被迎进了朱雀门。
一百玄甲待命朱雀门外,目送他跨过大门,一步步走进御路深巷。
这段路苍雪戎从前走过很多次。
苍家未抄家前,也是京中有名的世家。
穿越前他是三代从军,从小在军营摸爬滚打的在读军校生。
穿越后,他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苍家嫡孙,还没学会说话,便已经被苍老将军抱着走过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苍家遭逢巨变,阖府上下,连带旁支近五百人,只留了他一个。
太后将他养到七岁,送他入北地学宫,十五学成归来,又将他送进了御林军,那之后,他每日都要将这里走上几遍。
“将军,”王玦面沉如水,“不对劲。”
“我知道,”苍雪戎轻笑一声,猝然提起横刀,自身前太监身上猛劈而下,那一劈之力,生生将身前两个太监劈成了两半。
鲜血水一样泼洒而下,苍雪戎笑出声,刀势不减,刀风顺着福公公头颅直上。
福公公刹那间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长啸,周身骨骼乱响,在副将的咒骂里,鬼魅一样躲开横刀,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
“诸位还真是抬举我,”苍雪戎抬头,将横刀抗在肩膀上,笑盈盈朝四周看去。
城墙上,天子十二卫手持霸王弩居高临下,承天街前,锦城学宫十大高手出动其五,朱雀门外,大早上起来扫雪的五千御林军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南疆圣女手持银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久闻北地学宫大名,我等可不敢托大,自然要布置齐全,全力以赴。”
高耸入云的破魔塔上,圣女盈盈一笑,展开双手,阵阵铃音传遍四野,“将军,好久不见。”
“传闻南疆圣女能活死人肉白骨,怎么,小陛下的身体,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苍雪戎摇头叹息,“真可怜,就算守住了江山,只怕也活不了几天,还折腾个什么劲,趁早退位好好养病不好吗?”
圣女笑而不语,浅蓝露腰缀百花襦裙无风自动,竹叶青顺着腰腹蜿蜒而上,在圣女耳侧吐出深紫色信子。
“雪要停了,”太极宫内,梧桐树下,叶徽之静静看着枯枝败叶,无端觉得悲伤。
2. 我把宿敌强吻了
“轰!!!”大门轰然碎成齑粉,苍雪戎单手提刀,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杀了进来,太极宫瞬间乱了。
刹那间的寒风激得叶徽之再度咳嗽,他双耳陷入一阵嗡鸣,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天光大亮,浑身浴血的苍雪戎就像修罗炼狱爬出来的厉鬼,又像战无不胜的军神。
左右是尸骸堆成的大山,脚下是鲜血汇聚而成的河流,而他站在血河中央,笑容浅浅,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叶徽之近乎怔然地看着这一幕,心跳不期然快了几分。
此时锦城五大高手已失其一,剩下的四人匆匆赶来。
圣女凌空而起,竹叶青闪电般朝着苍雪戎的方向疾驰,剩余三人三面包抄,呈合围之势朝苍雪戎的后背重重击去。
而在苍雪戎身前,潜藏的暗卫同时出手,一起将叶徽之拱在最中心。
“不自量力,”苍雪戎嘴角微扬,话音未落,他已如鬼魅般掠出,横刀划出一道银光,直取最近的一名暗卫。
同一时间,四大高手已近在眼前。
“岳三爷,未免太慢了。”苍雪戎轻笑一声,横刀一旋,将假装成福公公的老者竖直劈成两半,随后一脚将其踢飞。
这残忍一幕当场让不少禁卫双腿发软,圣女脸色大变,还要上前,苍雪戎凌空点了点地上尚在抽搐痉挛的尸体,“我敬佩封长歌,所以给你留个面子,不要不识趣。”
圣女脸色煞白,怔然后退。
鲜血水一样泼洒而下,苍雪戎步伐从容,如闲庭信步,朝着树下的叶徽之不紧不慢走过去。
沾血的横刀斜指地面,血水滴落,染红了墨色山河。
冬风送来了血雨,卷起苍雪戎衣袂,他如同吃饱喝足戏耍猎物的雄狮般漫不经心,却又带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势在必得。
叶徽之抬眼望来,满目复杂,“你回来了。”
“嗯,”苍雪戎用刀挑起叶徽之的下巴,满眼戏谑,“好久不见。”
“大将军记性真是不好,”叶徽之喟叹,凤眸一挑,带着几分笑意,“昨天不是才见过?”
横刀贴着叶徽之脸颊一路滑过,这玄铁打造的神兵削铁如泥,刀口仅仅只是贴着,就已经让小皇帝的脖颈见了红。
“那你不妨再猜猜,今日你会怎么死。”
“朕不会死,”叶徽之盯着他,一字一顿,“你不会杀朕。”
苍雪戎提刀就劈!
腥风夹杂着尚未干涸血雨劈头盖脸污浊了叶徽之半个脸颊。
苍雪戎一刀之力能生劈十人刀势不减,这一刀下去,别说活着,全尸都是奢侈。
叶徽之岿然不动,刀风过处,削断了他鬓角几缕长发,划破了脖颈,最后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颗宝石击斜了半分。
没人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出来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已与苍雪戎过了不下十招。
与此同时,雷霆般的脚步声蜂拥而来,数千嘉平卫呈合围之势,白色铠甲映射着灰色天光,宛如黑色深宫内将化未化的白雪。
为首之人丢下被捆成粽子的王玦,朝被圣女带离战乱中心的叶徽之行礼问好。
叶徽之抬手制止,双眼注视着战局,“局势如何?”
“朱雀门叛乱已平,先锋官王玦被俘,禁卫损失过半,太后大怒。”
叶徽之转头看向圣女,“苍鸣旃体内的蛊毒何时发作?”
圣女捏着腰间银铃,“他内力太强,还需再激荡些。”
“那就是还需要催化,”叶徽之抬手,当机立断,“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朝血战中的二人飞去,苍雪戎冷笑一声,横刀大开大合,刀锋悍然直下,刀气横扫千军,迎面掀飞了无数飞箭,那人纠缠不休,苍雪戎却懒得再理,飞身而上,欲离开皇宫。
叶徽之冷笑,“岳若白!给朕留下他!!”
“留下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忽然间圣女腰间铃铛一动,大喜过望,“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她已经展开双手,霎时间无数铃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半空中的苍雪戎大脑轰鸣,七窍流血,眼前一片雪白。
五脏六腑宛如被虫蚁生食,一身皮肉犹如千刀万剐,剧痛之下,轰然坠地。
苍雪戎勉力支撑着身体,好在一双耳朵还能依稀听见声音。
“带下去!”
冰冷的声音遥遥传来,苍雪戎侧耳,勉强分辨出发出声音的位置。
他毫不迟疑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两颗剧毒,随即调动全身真气,炮弹般朝着声音的方向悍然冲了过去。
“你——”
人间万物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作了幻影,苍雪戎卸下叶徽之的下巴,折断他的右手,一吻而上,如入无人之境。
他像一个野心勃勃又十足贪心的悍匪,不顾主人意愿,只知满足自己,于是任凭心意扫荡主人家的一切,所过之处,席卷一空。
众人目瞪口呆。
“拿下!”太后匆匆赶来,一脚踢开拦在身前的太监,勃然大怒,“都在发什么愣!镇北大将军苍鸣旃,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即刻拿下,杀无赦!”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一拥而上,岳若白双眸一凝,抬腿一脚踢中苍雪戎胸口,苍雪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断线风筝似的砸向假山,气息微弱。
目之所及唯有一片白色,苍雪戎勉力抬头,朝着太后的方向,发出气音,“来而不往……非礼也,太后,小陛下……我就带走了,血……债,须得血来偿,你们欠苍家的债……还远远不够。”
他嘶哑着笑出声,浑身凌迟般痛苦,嘴里悠悠哼着一曲西北小调,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目之所及,房前屋后满目银白。
镇北将军府的嫡孙生于腊月,出生那日,满城梅花竟相盛放,同日西北大胜,陛下特许苍将军回家见妻儿,苍老将军喜难自胜,一连三日宴请宾客,翻遍诗书,为嫡孙取名雪戎。
看不见脸的仆从家将来去匆匆,苍雪戎浑身剧痛,沿着幼时丈量过的足迹,幽魂一样朝着一处屋子缓缓而行。
穿过垂花门,路过碧华厨,拾阶而上,是一片梅林。
寒冬腊月,梅花开得正好,苍雪戎穿过深红近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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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林,是东厢。
“鸣旃,”东厢内炭火熊熊,屋里穿着红色夹袄的美貌妇人笑盈盈抬头,她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眉心描着花钿,美而不艳,端庄又从容。
她手里那件孩子的棉衣已经缝制过半,看见苍雪戎,便招手让他过去。
苍雪戎怔怔看着她,喉咙一阵酸楚。
“快过来,”她拿开衣服,笑着拍了拍膝头。
苍雪戎便走过去跪下,孩童一样伏在她膝上。
“怎么身上这样冷,”她用手帕擦去他脸色的血渍,美丽的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血泪不断溢出,打湿了脸庞,“娘没有照顾好你,你要多穿些衣服。”
苍雪戎不住为她拭泪,然而那鲜血却越擦越多,渐渐得,浸透了夫人的衣裙,蜿蜒了一地。
“我的鸣旃,聪明又好看,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孩子,”她在血泊里笑着,倏而起身,一把将苍雪戎推了出去。
东厢骤然闭合,满园梅花凋落,花蕊化作鲜血,梅树下,尽是死状各异的尸体。
大雪纷飞,梅香缭绕,苍雪戎猝然睁开了双眼。
“醒了?”圣女提起茶壶淋湿香炉,转而裹挟着内力的手掌重重朝着苍雪戎脸颊扇来!
“啪!”一声脆响,苍雪戎的头被这一掌打得偏了过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颊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痛如烈火灼烧,直透骨髓。
“就这点力气?”苍雪戎缓缓侧头,几十斤重的铁链将他牢牢捆在刑架上,动弹不得分毫。
“姑娘,”他笑容讥讽,“徒劳无力的愤怒只会让你的对手看笑话,何必在我眼前自取其辱呢?帝王之怒流血漂橹,匹夫之怒,以头抢地,你很愤怒,也很可笑。”
“不知死活!”圣女抬手又是一掌,掌风如刀,直逼苍雪戎胸口,苍雪戎咬紧牙关,生受下这一掌。
“你对陛下做了什么?”圣女勉力压下愤怒,“交出解药,或可饶你不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苍雪戎环视四周,“以我一人性命换江山易主,我觉得挺值。”
圣女大怒:“你!”
“我什么?你不是号称神医么?这么强悍,自己去查,自己去救,”苍雪戎眉眼弯弯,“不过我得提醒你,这药发作起来疼得紧,你们陛下自小身子骨就弱,可别疼死了。”
圣女脸色一沉,眼中杀意骤起,她猛地抬手,掌中内力凝聚,“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客气过?”苍雪戎大为震惊!
恰在此时,一名太监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圣女,不好了!陛下——”
圣女抬手制止太监,冷冷扫了苍雪戎一眼,转身就走,临走之前,以金针封锁了苍雪戎的全部内力和命脉关节,并摇动手腕银铃,摧动蛊虫让苍雪戎痛了个死去活来。
自此,苍雪戎再度变成了一个瞎子。
瞎子很不高兴,不想演绎瞎子传奇,于是笑容格外狰狞,额头青筋欢快蹦迪,“我要告你虐待俘虏!姑娘,以后千万别落本将军手里!”
回答他的是枢机院内重重叠叠的关门落锁声。
3. 虎落平阳
王朝更迭变换,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世家。
帝都封氏,白河华氏,北地薛氏,锦城岳氏,风花雪月同气连枝,明面上各为其主,涉及生死,往往同气连枝。
三个月前封家二房忽然暴毙,半月内,连发十封家书要求摄政王妃回家奔丧,那时,他便看出小皇帝要有动作。
本打算将计就计,干脆逼宫造反,没想到阴沟里翻船。
苍雪戎忍受着五脏六腑的剧痛,反复思量后续事宜。
朝廷既有动作,那封长歌必定也在回来的路上。
为防打草惊蛇,小皇帝会先派遣西南军队伪装成普通人入京,但封长歌却一定不会事先回来。
他与摄政王原本打算先杀皇帝,再联合白马营两面夹击封长歌,如今阴沟里翻船,只怕不好收场了。
苍雪戎这辈子很少忌惮什么人,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到被老百姓编进神话里的兵神封二公子,偏偏就是其一。
太极宫一片狼藉,太后以乱党浑水摸鱼为由,令人将叶徽之送到了长乐宫。
圣女摇动银铃摧动内力,将蛊虫在叶徽之体内摧熟。
“如何了?”太后擦过叶徽之额头细密的冷汗,转头问圣女,“陛下可有大碍?”
“若能知道是什么毒,也许能对症下药,”圣女拿起泛着金光的细针,自叶徽之右手中指刺进去,“眼下我只能暂时以蛊虫压制毒性,若无解药,只怕熬不过一年。”
“一年……”太后沉吟。
“母后,”忽然,床上虚弱的少年幽幽转醒,喊了她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太后连忙回神,右手轻轻抵在叶徽之肩膀上,露出一个笑,“陛下,身子还虚呢,躺着,听话。”
“二哥回来了吗?”叶徽之不再起来,五脏六腑剧痛过后,躯体有种迟滞的笨重感,“白马营可曾控制住?西南大军到哪儿了?苍雪戎呢?”
“武安候回来了,先去控制了白马营。西南大军已整顿完毕,现在京郊与摄政王的浮屠铁骑隔岸对持。”
叶徽之长长出了口气,碰着太后的手指冰冷得像一捧雪,“朕赌赢了。”
“陛下此举太过冒险,”太后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是一国之君。”
叶徽之笑而不语,半晌,问她们,“苍雪戎呢?”
圣女欲言,被太后抬手制止,“陛下只管先养好身体,后续事宜,哀家自会帮陛下处理干净。”
“母后,”叶徽之按住太后手背,转而朝外大声吩咐,“传令岳若白,将苍雪戎压入清静宫,派清和卫看守,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太后:“……”
“诺!”外面有人高声应和。
疼到麻木之后,苍雪戎有些昏昏欲睡。
封长歌率领西南大军回京,白马营再被接手,必然形成两面包抄,摄政王如果不想被包饺子,那就只有让帝都不得不妥协。
在下次醒来之前,必须得先保住摄政王的命,叶徽之双眸半阖,很快再次陷入了昏迷。
局势顷刻之间逆转,白马营再度易主,鲜血染红了长街,啸月苍狼旗与白泽踏云旗各以环河为界分据两岸,两头苍狼仰天长啸,被手持长戟的男人一脚踹到了营帐外。
苍狼半身染血,伤得站不起来,尖利的獠牙却依旧对准营帐。
“侯爷,”女人撩开营帐,跨过满地血污,双刀滴滴答答往下落血,“浮屠铁骑逃出十人,死四十,重伤十五,除镇北将军苍雪戎带走的亲卫外,参与白马营叛乱者已尽数俘虏。”
“逃出十人?”封长歌抬首,双瞳如墨,“他们逃不了,封锁全部要道,放袅娜的蛇蛊出去。”
女人拱手,“诺!”
外面风云变幻,但这与身陷牢狱的人无关,身受重伤的苍雪戎睡了冗长一觉,再度醒来时,是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苍雪戎抬头,“你……”
话还没说,被岳若白一掌劈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就已经到了晚上,他被转移到了一处宫殿里,看见他醒来,几个侍女严阵以待,其中一个立刻跑了出去。
片刻后,十盏宫灯游鱼一样飘进了深锁的冷宫,铠甲之声摩挲片刻,“吱呀”一声,紧锁的大门被打开了。
苍雪戎抬眼,什么也看不见。
“这轮椅,还是你当年给朕做的,”叶徽之抱紧手炉,被宫女推到了苍雪戎床前,“彼时你抱着朕上天入地。你胆大包天,还偷光了太傅藏在梅林里的玉楼春。”
叶徽之叹气,似是十分不解,“我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落到了这步田地?”
苍雪戎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何不同?”叶徽之抬手,“明薇,不许任何人进来,你们都先出去。”
“陛下,”明薇犹豫,“太后有旨……”
叶徽之:“出去。”
“诺,”明薇再不说话,后退三步,拱手而出。
苍雪戎饶有趣味,“这可是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女杀手,就这么让人走了,不怕我趁机要你的命?”
从中蛊被抓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六个时辰,苍雪戎满身血污未除,蓬头垢面,看着同关外打了败仗的溃兵没什么两样,除了那双眸子,依旧灿若繁星。
“你不会,”叶徽之低头,忍过一阵时隐时现的剧痛,“现在杀了朕你逃不出去,没有你,摄政王斗不过有封长歌的世家,事情不会朝你想要的地方发展,所以你一定不会杀朕。”
“但我总是要逃出去的,”苍雪戎半坐着撑头,“趁机要挟你出逃也不是不行。”
“然后被圣女催动蛊虫,死在半路上?”叶徽之歪头,带着几分狡黠,“黄泉路上也生死相随啊,倒也不必如此缠人。”
苍雪戎:“……”
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厉王被抄家前,朕那可怜的小侄子还不满三岁,”叶徽之双目幽微,开门见山,“母后悯其年幼,何况稚子无辜,就把人抱养进了宫里。”
“太后还真是心善,”苍雪戎感慨。
“可惜朕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不知哪来的寒风斜刺进来,激得叶徽之喉咙发痒,他没忍住,捂着胸口咳得险些断气。
苍雪戎漫不经心看着叶徽之痛苦的模样,目光幽幽的,带着几分莫测的温度,“那就多揉几下,揉到眼睛瞎了,沙子自然就没了。”
叶徽之摆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现在再想要朕死,也请你忍着。毕竟你没想到自己会中蛊,而没了你的沧溟军,便如同擅使右手剑的剑客没有了右手。”
他犹自痛苦喘↑息着,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癫狂,“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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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出现,代表整个锦城学宫彻底倒向了帝都,也代表岳氏彻底站在了朕这头。而岳家既已站队,武安候封长歌必然彻底掌控了西南。”
“你可以选择杀了朕,但你中蛊也必死无疑。你我一死,有西南大军拥护的太后根本不怕没了头狼的浮屠铁骑。”
届时厉王世子登基,太后监国,风月连枝,墙头草华氏想也不想一定会倒戈,而摄政王还有什么?风花月已聚首,雪必不独流,届时,摄政王不死在回北地的路上,也会死在北地。
这道理他两心里都清楚,叶徽之不用明说。
苍雪戎鼓掌,这样一来,就又回到了原本的历史。
没有浮屠铁骑的沧溟军守不住北地,十年后,北狄入关,江山易主,楚人成了两脚羊,动乱两百五十年,尸骸遍野,民不聊生。
苍雪戎从离开御林军的那一天就不想再按照这样的历史发展,所以摄政王必须登基,世家必须让路,叶徽之必须死。
苍雪戎低头活动着手腕,骨骼嘎嘎乱响,他乱捏一气,顺嘴夸道:“陛下真聪明。”
叶徽之拿出一枚苍鹰戒指,“我们以此为信物,做个不妨碍你我的约定,如何?”
苍雪戎洗耳恭听。
京郊五里外,啸月苍狼旗迎风招展,男人玄衣墨发,静静抬头看着天幕中的某一点,“今日大雪,来年当有个好收成。”
“瑞雪兆丰年,来年大吉大利,”侍从为他被上玄色狐裘大氅,“王爷,该用饭了。”
“玄狐大氅,”摄政王抚过大氅领口温暖的狐毛,“去年冬天,本王亲自猎了两只狐狸,命人做了两件大氅,那一件给了鸣旃。”
“将军不会有事的。”
“本王那侄儿多智近妖,对人接物总有几分鬼魅模样,”摄政王回首,目之所及,白泽踏云旗鬼魅一样漂浮在环河对岸,“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老天收回去的。”
“王爷……”侍从讷讷不敢言。
摄政王垂眸冷笑,“真是好一招请君入瓮。”
冬风似虎啸,捶打着窗棂摇摇欲坠,叶徽之咳得嘴角溢出大片血迹,抱着手炉也觉得浑身发凉。
“陛下,好好照顾自己吧,”苍雪戎目露怜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最可怜了。”
“朕很讨厌你现在的性格,”叶徽之一把打掉苍雪戎的手指,“阶下囚就有个阶下囚的样子。”
苍雪戎冷笑。
“朕希望朕看见的是那个十六岁的白衣将军,否则心情不好,就会忍不住让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尤其是摄政王的心情。”
苍雪戎猛然提气大喝:“人都死哪儿去了?送陛下回宫!”
“这倒是很像从前了,”叶徽之窝在轮椅上,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你这骗子,什么都变了。”
“陛下可别乱说,微臣现在熟读仁义礼智信,时刻牢记温良恭俭让,见人三分笑,发火也不恼,多称职的好男人,是全大楚男女老少学习的榜样!”
“就你……还榜样……”叶徽之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陷入一片黑暗里。
他早年伤了底子,这些年身体也不见好,入冬以来每况愈下,今天白天刚中了剧毒,晚上便马不停蹄来和苍雪戎斡旋,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明薇赶来带走了昏迷的少年,苍雪戎仰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4. 难道真是个断袖
这一年除夕,格外的冷。
小皇帝是个有信誉的人,虽然自顾不暇,但依旧没忘记冷宫的这位。
许是怕照顾不周,大年初一,便将守了一宿的禁卫换成了清和卫。
苍雪戎蓬头垢面推开窗棂,被冷风一激,打了个痛苦的寒颤。
他幽灵一样探出半张面皮,和老朋友们亲切打了个招呼。
可惜面貌俊逸的清和卫首领并不吃这套,余光都没波动,纯当这是头会喘气的驴。
“你这是什么德性,”苍雪戎探出血垢满满的脑袋,睁着纯粹装饰的眼睛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发表意见,“你刚进队的时候我还揍过你呢,给我整点热水,本将军要沐浴!”
众清和卫:“……”
他毫无俘虏的自觉,半晌见人没动静,便充满主人翁意识地转身。
屋里一阵叮啷哐啷,半晌,这瞎子终于搬来了板凳。
“人生自古谁无死,”他解开腰带,踩上板凳,从容解开腰带不断往房梁上扔,“不如自挂东南枝。”
言罢,上吊绳终于挂好,于是决然地将头伸了进去。
“此去后,忆相逢,”他叹息一声,十分做作,“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苍!雪!戎!!”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忍无可忍的圣女踹门而入,三根金针裹挟着罡风紧随其后,罡风过处,腰带栓成的上吊绳齐齐段成几节,金针擦着苍雪戎侧脸钉在了柱子上。
“岳姑娘,”苍雪戎臊眉搭眼,“洗澡水没有也就罢了,怎么上吊也不让?”
“这人啊,有病死的,有摔死的,有战死的还有乐死的,”他唉声叹气,站在板凳上假模假样扮戏子,“你说,我要是活活脏死,岂不是做鬼都要诈尸。”
“要沐浴?好啊,”圣女上前一步,拍了拍手,霎时身后六名宫女齐齐上前,“你们六人今日起就伺候将军,片刻不得离左右。”
“好大的手笔,太后这是把压箱底的杀手姑娘们都给本将军送来了?”苍雪戎笑容满面,“时隔多年,还能再次领略太后娘娘的心意,苍某真是感动极了,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同在下一样感动。”
“少废话!”圣女打开一只花色繁杂的琉璃瓶,从里面倒出一只小儿拳头大小的黑背蜘蛛,“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感动,还请将军伸手。”
“那倒也没这么感动,”苍雪戎双手插↑在袖兜里,虽然看不见,但他直觉这女人没安好心,“大年初一头一天,岳姑娘不去见情郎,反而来找我,武安候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圣女拿着蜘蛛脸色漆黑,“闭嘴!”
“武安候好可怕啊,不像——唔!你们做什么?”
两名红衣宫女上前一步,不费吹灰之力摁住了这浑身尽费的将军。
圣女不语,拿起苍雪戎食指戳出一个血洞,而后将蜘蛛放了上去。
剧痛袭来,苍雪戎闷哼,“听说,南疆有一种蛊,可以大概复刻——唔!”
“闭嘴吧将军,”圣女嫌吵,一指头将苍雪戎哑穴点了。
于是这百无聊赖的瞎子只能睁着毫无神采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宛如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蜘蛛爬离手指,圣女解了苍雪戎哑穴,开始收拾东西。
“二十一年前,江南暴雨一月有余,白河决堤,沿岸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不知诸位,可还有谁记得?”苍雪戎满头大汗,这玩意儿咬人还真疼。
“之后朝廷不是下发了三十万赈灾款么?”封长歌双手捧着热茶,“那时我年龄不大,依稀记得后来江南因此暴乱,百姓纠结匪患造反,民兵势如破竹,直杀到了白河郡外。”
过了白河郡,就是秋水郡,沿着秋水郡外的白河逆流而上,不到两天便直接进了环河。
“苍老将军,就是负责去平反的那个,”叶徽之捧着手炉,蔫蔫的靠在一旁。
封长歌一顿,“苍家罪名便是谋反。”
“是啊,一个险些与封家分庭抗礼的军功世家,疯了才会勾结一群流民造反,”叶徽之揉着胸口,“是先帝恐苍家成为下一个野心勃勃的世家,便顺水推舟,由着封华二族构陷苍家,一夜之间,苍家覆灭,被称为秋水案。”
“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卖儿典女,那时吃的肉汤,可有谁还记得味道么?”苍雪戎声音很轻,不知是问谁:“不思报仇,认贼作父,午夜梦回,可曾被父老乡亲索命?”
“原是苍家余孽,太后总是喜欢收养些什么。”封长歌尝了一块雪白的花糕,被噎得直喝茶。
叶徽之一顿,神色不明,半晌,将其他几盘糕点都往封长歌身边推了推,“她以为,他能像那些被救回来的女孩一样对自己感恩戴德视为主人。”
封长歌摆手拒绝。
“秋水案发,被牵连的官员大大小小三十二名,皆斩首示众。”叶徽之斟茶,“而后封家联合白河学宫出身的官员共同审查,又拔萝卜带泥,最后扯出了一个不简单的人贩子门派。”
彼时正值封溟生辰,封丞相宠爱长女,便带着自小极有主意的长女远赴白河,亲自围剿了这群到处贩人的畜生。
于是这群被活不下去的父母典卖,或被拐子从其他地方拐入了青楼瘦马的苦命人,便都留在了封溟手里。
圣女收好蜘蛛,随即一根金针再次封了苍雪戎哑穴,“尔等守好将军,片刻不得离左右。”
苍雪戎无声大笑。
圣女很满意,“将军果然还是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愉快些。”
冷宫大门复又开阖,圣女远去,为首的宫女吩咐其他人为苍雪戎沐浴更衣,自己去找太后汇报消息。
苍雪戎脸色惨白,头晕目眩,手上被蜘蛛咬开的口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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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诡异的蓝色。
“那还打吗?”封长歌捏开核桃,往叶徽之面前放了一颗,“今夜开战,让岳若白领白马营与我同时两面包抄,留下一个摄政王,足以。”
叶徽之摇头,推开核桃,“不打,时机未到。”
封长歌便不再问,他拿回核桃,放进嘴里,唇齿留香,“这是袅娜炒的吧?”
“你就好这口,圣女昨晚连夜炒的,”叶徽之单手撑着下颚,“现在对摄政王动手,苍雪戎就再也没有软肋了。”
“你说他两是不是那种关系?”封长歌伸出两根大拇指对拜,“我在军中见过不少,摄政王有王妃不假,可苍将军都24了还孤身一人,我看要么那方面不行,要么和摄政王必有一腿!”
叶徽之一顿。
封长歌双手一拍,大为肯定,“你后宫空虚乃是从前伤了底子,他都24了,有权有势身边还空无一人这怎么看怎么有问题。我曾经与他见过,那人十句话里八句都带一个摄政王,我看八成有一腿。”
叶徽之端茶:“是……是这样么?”
不知为何,他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厉王世子如何了?”封长歌这只管杀不管埋的玩意儿,放下炸弹也不管叶徽之被这消息炸得怎样心绪起伏,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当即转了话题。
“母后亲自带着,”疑心一旦起来,那看什么都有猫腻。
叶徽之脑子里翻天覆地尽是苍雪戎与摄政王往日里相处的画面,口上喃喃:“一日三餐都有明薇亲自掌勺送来。”
封长歌大为赞同,“摄政王若狗急跳墙来下毒,厉王世子一死,咱们确实少了一张底牌。”
叶徽之回神,意味深长嗯了声,何止是防摄政王,还防着他呢,但这就不能与封长歌说了。
“那苍鸣旃你预备如何?”封长歌对这位北地学宫出身的大将军实在很有兴趣,“原以为这次会与他交手,没想到陛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他对摄政王,”叶徽之猝然想起苍雪戎离开皇宫那夜,似乎就是与摄政王相携告别,顿时心情更加复杂。
“他对摄政王过于衷心,听见摄政王妃在宫里,便同意来了,于是落在了朕手里。”
叶徽之心乱如麻,下意识摸了摸唇角。
下毒方法千千万,没得非要上嘴亲,圣女挥挥手指头都能毒到一片人,怎么苍雪戎就要嘴对嘴!
总不至于是他们北地特有的下毒方法吧?
也许是将毒藏在牙齿里了?是的,一定是这样!
所以苍雪戎也不一定是断袖。
封长歌磕开一桌子核桃,“初一见血,只怕这一年都不会太平。
”
“二哥,”叶徽之强行压下满脑子的断袖和有一腿,严肃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其他人我不放心。”
封长歌放下核桃,“你说。”
5. 他果然是断袖!
从这天起,苍雪戎就被彻底圈在了冷宫里。
“我说诸位,”大将军死死攥着裤腰带,“能给没净身的将军一点点尊严,让他安心,一个人!如厕,行吗?”
兼职大宫女的如霜静静看着他作妖,半晌,领回来一个人点头哈腰的太监。
苍雪戎:“……”
这场强烈的裤衩子拉锯战很快被画成连环画传到了太后手里,又在太后懿旨尚未送达之前,被叶徽之截胡在了半路上。
摄政王妃是封家二房的大小姐。
同样都是大小姐,但这位早年间颇具“盛名”的大小姐,与太后这位长房嫡女却是截然相反。
此人自说话识字以来,向来一问三不知。
学堂里先生讲了什么?不知。
二房午时可曾吃过什么?不知。
那家中父母喜欢什么总会知道吧?还是不知。
问急眼了能活活把自己哭死,再问再逼顷刻就要上吊,草包之名响彻四大世家三大学宫,年年相问年年不知,以至于年年世家子女相聚一堂,她就是挨踢的那个蹴鞠。
而这位蹴鞠现在通红着眼眶,跪在太后脚边,这回不要别人踢,先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
叶徽之拿着懿旨站在长乐宫大殿口,不明就里,“这是做什么?”
“哀家也是猪油蒙了心,”太后让叶徽之进来,“家中聪明的姊妹那么多,当年怎么就让这么个草包嫁了过去!”
封家奉行养蛊式传承,无论男女,能者居之,历代当家做主的人物无不经历过惨烈争斗,胜者为王,败者下场不如猪狗。
“陛下身体可曾好些了?这么冷的天,有事让人给哀家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太后握着叶徽之的手,让人多烧一盆碳,又着人将新做的一件狐裘拿来披在了叶徽之身上。
“这是哀家前几个月亲自为陛下做的,本打算昨日送你做新年礼物,结果事多,给忘了。”
叶徽之裹着狐裘抱着手炉,身上的凉意少了些,“多谢母后,王妃这是怎么了?”
“摄政王自去岁入北地,哀家就告知过她,要将相思蛊给摄政王吃,结果袅娜昨日摧动铃音,摄政王根本没中蛊,”太后垂眸,脚尖勾起王妃的下巴,“真是好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儿,哀家都要心动了,怎么偏偏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叶徽之沉默不语。
太后又笑道:“哀家这儿不留无用之人,阿漓,你要是不听话,哀家可就要给摄政王换个王妃了。”
“姐姐!”王妃跪爬过去,抱着太后小腿不住哀求,“姐姐再给阿漓一次机会,阿漓,阿漓……”
太后反手一巴掌,王妃惨叫,跪伏在地,只发抖。
废物,太后话锋一转,“陛下怎么拿着哀家的懿旨?”
“苍将军不能死,”叶徽之将懿旨放在桌面上,“母后,你不能动他。”
“摄政王屯兵于外,浮屠铁骑以一敌百,”太后轻抚涂满丹蔻的指甲,凤眸微挑,“哀家以为最急的应该是陛下,怎么好像哀家还多管闲事了?”
叶徽之右手按在懿旨上,“大将军我有用,摄政王也要启程回北地。”
太后笑出声,“放虎归山,恕难从命。”
“所以就需要把王妃也送回去,”叶徽之看向瑟瑟发抖的女人,温和道:“王妃是封家最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摄政王登基,封家首当其冲,必定会成为下一个被灭门的苍家。”
王妃哽咽出声,“可我确实找不着机会,王爷根本不要我近身。他吃喝都有近侍,我曾经不小心摸了他的手,他当着我的面,就让人拿水出来,反复洗了三遍!”
叶徽之:“……”难道真的是断袖?
太后怒极反笑,“来人,把王妃带下去,让明薇——”
“且慢!”叶徽之抬手制止,头疼欲裂,“今晚好生伺候王妃,备好马车,明日送王妃出城见四叔,大过年的,夫妻怎能分居两地。”
命令多次被违逆,太后脸色差极,“陛下真是长大了。”
“后院不宁才有意思,”叶徽之摸着手炉,“王爷在北地只有三个侍妾,据说与王妃关系都不错,可见王妃是个好相处的人。”
太后:“所以呢?”
“北地学宫的薛姑娘,据说与王爷是旧识,生得花容月貌,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叶徽之言尽于此,将懿旨推到了太后那一侧,意味深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铁铜一样的地方,外人无论如何也是杀不的进去的,非得让他们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①
太后:“那谁去谈判?既然要放虎归山,总得有人去放,况且这事不提也就罢了,提了朝臣那里只怕也要闹一闹。”
“朕让二哥带着丞相去了,”叶徽之紧紧抱着手炉,“至于朝臣那边,年前刚斩了二三十个厉王党,不怕死的尽管来。”
政见不合,母子俩再无可说,叶徽之起身,告辞离开。
太后看着叶徽之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莫名,不远处的屏风后,剥着烤红薯的厉王世子眼睛通红。
太后让人将世子带过来,这孩子手里捧着红薯,瑟缩着先放在了太后唇边,“给太后先吃。”
“为什么要给太后先吃呀?”太后笑着抱起世子,“这是专门给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可是这些都是太后给焕儿的,要先给太后吃才对,”叶焕双手捧着红薯,“焕儿所有东西都是太后给的,区区红薯罢了,焕儿所有东西都可以给太后。”
“哎哟这小心肝儿,”太后搂着叶焕笑出声,喜欢极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年初一,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朝臣并没有那个胆子去多次血洗朝堂的暴君跟前闹天闹地。
于是百无聊赖又被满脑子有一腿折磨地抓心挠肺的叶徽之,便自由地游荡到了冷宫里。
苍雪戎用床单给自己做了个吊床,寒冬腊月,把自己悬在了正屋中间的房梁底下。
并强烈要求冷酷不爱说话的如霜给自己讲深宫鬼故事,不讲就去上吊,要自己变成鬼故事。
如霜不动如山,任你闹翻天,我自岿然不动,闹麻了一指头戳昏。
可怜这又瞎又残的大将军一朝虎落平阳,当真是将深宫的冷暖人情历了个够。
于是要求太监必须每天给自己捏十个雪人端窗台上放着,还必须不重样,否则就去死。
软弱的小太监妥协了。
于是,当叶徽之开冷宫大门的时候,正看见苍雪戎单手支着后脑勺,瞎着眼点评窗台上那十个花红柳绿的雪人。
“这又是在做什么?”叶徽之并不怎么敢靠近这断袖,遂免了如霜等人的请安,让人把自己推到了窗前,“这些巴掌大的小雪人,怎么个个还涂着不同颜色的染料?”
“没办法,臣被陛下关了小黑屋,只能每天变着花样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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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心里舒坦些。”
“这好看吗?”叶徽之和一个黑白相间的不明之物面面相觑,对大将军的审美很忧心。
苍雪戎从吊床上翻下来,一路撞翻了桌椅板凳无数,终于挪到了陛下身边,于是倾情指导,“看见这只黑白相间的猫了吗?”
叶徽之注视着这坨不知名的黑白玩意儿,“猫?”
“对,黑猫警长,特牛逼,单手干掉一只耳。”
“一只耳又是什么?”
“一只耗子。”
“耗子怎么会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呢?”
“因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企图勾引猫去打狗,结果反没了一只耳朵,”苍雪戎阴阳怪气,“好端端跑冷宫做什么,看我死没死?”
叶徽之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孤鹤似的身子在层层棉衣和狐裘底下也不显得臃肿,他太瘦了,“腊月一过,将军就24了。”
“嗯,”双目失明,苍雪戎便侧过耳朵去听。
“父皇在将军这个年纪,已经把朕的三弟都生下来了,”叶徽之斟酌再三,礼貌问他,“将军怎么还不成家?”
可是有难言之隐?据说经常骑马的人多少都会影响子嗣,叶徽之眸光飘忽。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苍雪戎笑道:“我不是你们,没遇见喜欢的,我宁愿一个也不要。弱水三千,我也只取自己的那一瓢。”
叶徽之回神,缓缓放松,“原来如……”
“何况摄政王需要我,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业未成,成什么家啊!”
陛下磕磕巴巴:“那……那倒也是。”
不出意外这就是个断袖了吧!
陛下如坐针毡,让人传膳。
饭菜很快上齐,冬天天寒,御膳房便送了暖锅。
苍雪戎如今双目失明,最初吃饭的时候,很有一翻狼狈,经过数顿磨练,如今已经能很好地把饭菜喂进自己嘴里。
吃饱喝足,叶徽之好整以暇,“将军年岁也不小了,可有喜欢的姑娘?”
苍雪戎放下筷子,不耐烦,“你们皇帝都这么喜欢给人做媒?要利用我就不要给我相亲,惹毛了撂挑子不干有你急的!”
叶徽之连忙安抚,“是朕错了,朕不会说话,将军不要生气。”
“当皇帝就是好,”苍雪戎阴测测地,“双标也能光明正大。只要求我用少年时的态度对你,你自己却不拿当年半分情谊对我,外面守着清和卫,房顶守着暗卫,屋里六个杀手全天贴身伺候,还要毒瞎我的眼睛!”
叶徽之让他息怒,“眼睛很快就要好了。”
苍雪戎一掌拍在桌上,惊动如霜当即拔刀,“息怒什么息怒,我在北地可从不曾吃过这些委屈!”
“可你如今是俘虏,若将军不愿做俘虏,不如朕把将军永远留在宫里?叶徽之笑意盈盈,“只要将军从此从北地抽身,朕敢保证,将军一定比现在快活。届时衣食住行皆有人伺候,远离杀戮,不见血腥,哪怕朕死了,运气好,你也能衣食无忧,说不定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不好?”
苍雪戎勃然大怒,“你要把我阉了!”
“你……”叶徽之被这粗话梗得欲言又止,“朕不会阉你!”
“不当太监还永远留在宫里,“苍雪戎瞬间收敛脾气,笑得轻佻,“难道是当皇后?”
叶徽之缓缓原地坐端正,脑子再次开始循环有一腿。
他果然是断袖!
6. 人心算计
西南三万,北地五万,近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叶知瑾负手而立,远方黑山隐隐传来一星灯火。
“王爷,”侍从带着一瘸一拐的孤狼上前,“武安候差人将大公子送了回来。”
叶知瑾回头,看见了满身泥泞血腥的黑狼,“二公子呢?”
侍从低头,“二公子被送进了宫里。”
叶知瑾皱眉,“他又想做什么——画眉鸟怎么说?”
侍从转身,在地上捏了十个奇形怪状的雪人,又拿来朱砂石绿等颜料,将这十个雪人染成了花红柳绿的一群丑东西。
摄政王俯身拿起一块黑白相间的雪人,片刻后,那东西在他手心融成了一滩黑水。
叶知瑾一笑,擦干手,眉头松了不少,“让人给大公子好好治,遣人去西南大营,告诉武安候,就说浮屠铁骑死战不退,要打尽管打,本王奉陪到底!”
一夜之间,本是瓮中之鳖的浮屠铁骑要死战不退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帝都。
除夕到大年初五皆不朝,但此消息一出,人心攒动,兼之有心人做有心事,一夕之间,近三分之二的朝臣均聚在了云台殿。
御史大夫率众官员长跪不起,要白马营与西南大军立刻围剿浮屠铁骑。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大臣顿时七嘴八舌痛陈起乱臣贼子,誓要以摄政王之血,来捍卫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威严。
叶徽之左手站着一宿没睡正在打哈欠的武安候,右手站着双眉紧锁眼眶发乌的丞相,太尉随大流哐哐磕头,太后的鸾驾正在来的路上。
少帝神色自若地看着这群满地乱叫的王八,忽而没忍住笑出了声。
“陛下何故发笑?”御史大夫是太后的亲弟弟,是叶徽之的嫡亲舅舅。
“御史大夫认为朕为何发笑?”
“乱臣贼子不自量力,妄图蚍蜉撼树动摇我大楚国本!然陛下乃天子,受天命庇佑,陛下以天子之躯见蚍蜉之态,心生愉悦,因此发笑。”
“错了,”叶徽之拿起笔砚把玩,“朕是见诸位爱卿各怀鬼胎,都盼着朕去死,偏偏朕就是死不了,因此发笑。”
御史大夫当场就白了脸,一副忠诚良将惨遭暴君欺凌的可怜样,“陛下何故如此诛臣之心!臣等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只为大楚江山,若有二心,敢教五雷轰顶!”
叶徽刚想让他随便去轰,别轰自己跟前,就被殿外一声大喝噎了回去。
“何至于此!”云台殿外,太后双目含泪,几步冲到殿内,身后侍从乌泱泱一拥而上,又被守在云台殿外的清和卫拦在了半路。
太后厉声呵斥:“百官朝臣谁不是忠心耿耿为了陛下?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陛下是在怪哀家,所以拿舅舅出气么?怪哀家拿着权柄不放,还是怪哀家总是挡在你身前?怪满朝文武一心一意为你,竟反而阻了你的路!”
这狂风暴雨般的声音猝然惊醒了瞌睡中的武安候。
封长歌重重抹了把脸,将还在神游的丞相一脚踹到了太后跟前。
于是这场朝臣们决绝上书请战的一面倒战局,就这么被母子大战撕没了影子。
到了下午,太后闭门谢客,以封家为首的朝臣皆称病不朝,霎时间,满朝文武,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鹌鹑缩着不敢吱声。
叶徽之回宫就吐了血,这一次剧毒发作得比以往都要剧烈,圣女匆匆赶来,与封长歌没来得及说话便开始抢救,直至深夜方才浑身大汗的出来。
“如何了,”封长歌守在长阳殿外,“怎会忽然吐血?”
圣女往外走,“陛下身子弱,本就不宜大喜大悲,如今又中了毒,更加雪上加霜。”
封长歌将抱在怀里的披风系在她身上,“那毒究竟是什么?”
两人走到殿外,封长歌叫来清和卫将长阳殿层层包围起来。
圣女双手抱胸,“陛下年岁虽浅,心思却深,寻常人也就罢了,对他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相携于中庭,冬风呼啸着传遍四野,阴云密布,不见天日。
圣女神情萎靡,“这毒我会想办法,如今局势紧张,你又夹在中间,我真怕哪一日……”
封长歌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圣女声音沙哑,“这种纷乱,究竟何时才能到头啊。”
时值半夜,苍雪戎被一阵隐隐约约的萧声吵醒,帝都冬日多阴霾,看不见太阳,自然也没有月亮。
苍雪戎翻了个身,静静看着漆黑中的某一点。
这首曲子他很熟,是一首西北的小调。
那是他最轻狂的十六岁。
刚从北地学有所成,骑着最快的白马,穿着最潇洒的衣服,腰间一壶酒,手里一柄万夫莫敌的横刀。
他从北地一路走来,结识了无数江湖儿女,在入禁军之前,先誉满了武林。
皇后早早接到了他回京的消息,叫人领着小太子在十里长亭等着。
彼时杨柳依依,草长茵飞,连马蹄哒哒都带着百花的香味。
冰雪聪明的小太子原本还自持稳重,那小大人的模样看得少年侠客牙疼,遂将人一把提起来搂在了马上。
北地汗血宝马风驰电掣穿过丛林,卷起的狂风掀乱了小太子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大风里,他又惊又乐,背了太傅的面,一连串不重样的好听话接踵而来,要让鸣旃哥哥再跑一圈。
可惜鸣旃哥哥本人属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看你稳重非要逗得你哇哇叫,看你开心了,他又要把人弄哭。
作妖上头的苍雪戎带着人来疯的叶徽之打马入长街。
他控马技术一流,偏偏时运不济,跟京兆府的车马只打了照面,留吓得京兆府人仰马翻,老头当场就告了御状。
于是二人一马齐齐罚入浮屠寺,白天打扫,晚上还得给叶家的列祖列宗抄经。
抄得小太子绷着小脸几天不理人,偏偏苍雪戎此人向来理不直气也壮,倒打一把,逗得小太子差点撅过去。
于是为表歉意,良心发现的苍雪戎,在他面前吹了这支曲子。
中庭月下,寒树栖鸦,白衣墨发的少年侠客去了平日的轻佻,半倚梧桐,静静吹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
叶徽之怔然地摸着长箫,隔着经年的时光,似乎能触及到杳不可闻的当年一样。
萧声又起,苍雪戎仰躺着看着漆黑的房梁,嘴里应和着几声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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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做什么?”
忽然间烛火大亮,如霜右手持烛台逼近一步,“可是睡不着?”
苍雪戎哑然失笑,在六位宫女警惕的目光中,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过去。
吹他娘的萧,简直扰人清梦!
这扰人清梦的萧声在后半夜终于消停,可惜不等苍雪戎赖床,萧声的主人就更加扰人回笼觉来了。
“陛下,您时间这么充足吗?”只穿着亵衣的苍雪戎十分不解,“皇帝不都应该日理万机?怎么陛下比我当初在北疆还悠闲!”
“这才大年初三,将军急什么?”清和卫首领推着叶徽之进来,苍雪戎反身关上寝宫大门。
叶徽之条件反射,“开着!”
“开着做什么,吹风?”苍雪戎匪夷所思,“陛下身体强健,我可脆弱得很。”
叶徽之头发发麻,“……”
苍雪戎打哈欠,“我到底还要瞎多久?”
“今日天气好,随我出宫看看?”叶徽之避而不答。
苍雪戎冷嗤,“出宫?”
“对,”叶徽之咳嗽着给自己顺了顺胸口,笑眯眯的,像只偷吃到烧鸡的狐狸,“出冷宫。”
苍雪戎重重一把丢开茶壶,“啧!”
冷宫外是一片冻湖,冻湖两岸,梅花不知何时开了满园。
冰冷刺骨的寒风里带着几许暗香浮动,两人一瞎一病漫步在寒冬腊月的梅林里,苍雪戎只想把这欠揍的玩意儿推水池里。
“将军,”叶徽之回头,“朕看头顶梅花不错,不妨为朕摘几枝。”
“你让瞎子上树给你摘梅花?”苍雪戎匪夷所思,“我一个出行都要人扶着的瞎子爬树给你摘梅花?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叶徽之:“朕……”
苍雪戎:“专挑瞎子问路,聋子听曲儿!”
叶徽之:“朕不是……”
苍雪戎:“专挑病猫打架,还嫌人家没力气!”
叶徽之:“朕并非……”
苍雪戎:“专挑哑巴问话,还嫌人家不说话!”
叶徽之勃然大怒,“你够了!叶牧笙,你去给朕摘梅花!”
清和卫首领飞身而上,选了梅树顶上最好最繁茂的一朵,梅香袭来,苍雪戎劈手抢过,“我懒得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叶徽之不语,抬手让众人退下,“牧笙,守着外面,任何人不准进来。”
众人应声而退。
“摄政王已经放出话,要死战不退,”苍雪戎耐心告罄,“世家被你逼到这份上,一定会出手,你想请君入瓮,但也别把所有人当傻子,何况那是太后!”
叶徽之挑眉,“你怕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苍雪戎摩挲着坐在梅树底下,“封家那养蛊式的传承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太后能以十几岁的年纪稳坐第一,现在只会更强。”
“是吗,”叶徽之捡起地上的梅花,低头轻嗅,“你不也是这一代里北地学宫的第一?”
可现在,照样落在了他手里。
“将军,”叶徽之浅笑,“带兵打仗我不如你,可论起人心算计,你不如我。”
7. 结盟
四大世家涉及生死时同气连枝,但在生死之外的利益上,那就是各凭本事。
封家自开族以来,历经千年而不衰,前前后后送走了三个王朝几十个皇帝,大街上鞋子拍过去,十个勋贵九个封,还有一个带点封氏的裙带关系。
封家奉行养蛊式教育,历代封氏同辈人之间,13岁,15岁,19岁,26岁,均有一场族内大比,无论男女,胜者皆有一枚掌权印。
有这掌权印,便是那一代的蛊王,号令同辈,令行禁止。
太后上一辈掌权印主人是她父亲,这位丞相搅弄风云的手段一流,兵不血刃,就灭了如日中天的苍家满门。
叶徽之轻轻拨动茶杯,冰凉的指尖被滚烫的温度烫成了另一种刺骨的痛。
有西南大军压阵,以太后为首的封氏党羽只想借机吞并北地。
但翅膀已经长硬的皇帝和其他几个世家显然并不这么想。
叶徽之将半杯热茶送到苍雪戎手里,“最迟三日,你的眼睛一定可以看见。”
“可知与虎谋皮并非明智之举,”苍雪戎以手背挡开,并不接,“你应当知道,我只想要你们的命。”
“你身上有圣女的蛊,我身上有你的毒,你和摄政王想造反,而我想推翻世家,”叶徽之双手拢在袖子里,保持着一个不会被断袖误会的距离,“既如此,你我何不联手,先将共同的敌人打败了,再谈你我争斗。”
“抓我之前,和太后也是这么联盟的吧?”苍雪戎冷笑,“我看你就是想让摄政王和世家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
“并非如此,”叶徽之叹气,“你也知道如今的局势。满朝文武皆是四大家,四野边关从无寒家子。寒门学子无上升之路,边关将士杀敌无数尽是给上级军功。历代皇后皆姓封,西南,东南,北疆,西北,也早早被世家瓜分干净,天长日久,你眼见那个位置上的人姓叶,实际上早就姓四大家了。”
苍雪戎不为所动,“皇权外放,这是你们姓叶的自己没能力。”
“话虽如此,可朕一死,岂不给了世家造反的把柄?”叶徽之掩面假泣,“你我两家若不联手,待太后联合世家推叶焕登基,只怕朕还没过奈何桥,摄政王就来殉朕了。”
苍雪戎睁着一双瞎眼听叶徽之鬼扯,只觉得自己有病,“所以做什么要把我眼睛弄瞎!”
“若非如此,只怕太后不会放心,”叶徽之紧紧握住苍雪戎的手,泪眼婆娑,拳拳之心可鉴天地,“世人皆道,先帝是死于马上风,可只有朕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太后虽是朕的母亲,可她只喜欢听话的傀儡,野心并不比摄政王轻……朕不想同父皇一般死成千古笑话。”
苍雪戎轻笑,心念百转,“先帝之死原来还有这等秘辛。”
叶徽之抽回手,只觉得与苍雪戎十指相触的地方出奇的痒痒,他心惊肉跳地看着这断袖若有所思,揣测此人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又在电光火石间计划了什么。
“我可以代表摄政王彻底与你结盟,”苍雪戎眉眼弯弯,无神的眸子定定看着叶徽之的方向,“但世家不是傻子,要怎么开刀,还请陛下尽快。”
叶徽之双手合十使劲搓了一下十指,“那是自然。”
正月初三,太学士子围坐朱雀门外,上书檄文,力陈朝廷龟缩之态,有亡国灭种之心。
一人站在门前,广袖长袍,嘶声裂肺:“白马营战士枕戈待旦,西南大军千里奔袭救主,两面夹击,浮屠铁骑必败,为何还不战?难道要等乱臣贼子分裂了国土才战吗!”
禁卫面无表情看着,由着他在众学子面前指点江山。
“摄政王尚有死战不退之心,为何满朝文武,竟无一敢战!”说到激愤处,膝行至门前,竟嚎啕大哭。
围观学子无不动容,一时间,檄文化作深冬的暴雪,劈头盖脸朝皇位上的人砸去。
夜深人静,残月如钩,冷宫深处,一个小太监出了清静宫,鬼鬼祟祟往外走,封长歌尾随在后,在小太监将纸条塞进假山内一侧的石板时,抬手将人劈晕了过去。
云台殿内,叶徽之打开纸条,叹息一声,将这玩意儿又塞回了封长歌手里。
封长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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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所以,“怎么?”
“这是写给朕的,”叶徽之双手撑着下巴。
封长歌:“……”
“二哥,”叶徽之起身,凑近他。
灯火摇曳不休,拉拽着人影在墙上不断跳动,半晌,两枚影子重合在一起。
云台殿外,一个身影轻轻越下大树,悄无声息潜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封长歌便将满面愁容的王妃送回了浮屠铁骑。
同一时间,被撺掇了一辈子的太尉长跪不起,势要死战!
看着这位满身肝胆写满了封字的糊涂虫,叶徽之大为猎奇。
他实在不是很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蠢得这么明目张胆。
先帝崩卒他发丧,赵王谋反他睡觉,厉王结党他喝酒,如今还要去战场。
他定定看着这位左脸写着封,右脸写着蠢的丞相之下第一人,十分想让人将此猪栓个蝴蝶结送给摄政王。
“牧笙,”叶徽之喊了一声,“太尉年龄大了,将人送回太尉府好好照顾。”
太尉并不理解何为好好照顾,仍在痛陈摄政王十宗罪。
叶徽之木着张脸由他叫唤,半晌,问太尉:“太尉是否年龄大了,要乞骸骨还乡?牧笙年岁正好,有他做太尉倒也不是不行。”
并不想辞官的太尉晴天霹雳,半天没有啊出来,被看准时机的林牧笙一手刀劈晕了过去。
叶徽之身心俱疲。
苍雪戎站在窗户边上,瞎了双眼,便由两只手抚过窗棂,如霜要替他开窗,也被挡了回去。
“小福子呢?”苍雪戎问。
如霜如实禀报:“陛下今辰差人来说了,小福子伺候得好,留在云台殿了。”
苍雪戎似笑非笑,“你也伺候得挺好,怎么不差你去?”
如霜不答,替苍雪戎披上一件新大氅,“将军仔细着凉。”
“我为难你做什么,”苍雪戎双手拢在袖子里,自言自语,“到底还是心急了。”
永安已经成了火药桶,内忧外患,一触即发,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8. 讨个公道
年初五,两军交战于环河,白马营与西南大军两面包抄,摄政王败走北地。
战马嘶鸣,马蹄声渐行渐远,武安候压阵在后,直至啸月苍狼旗过了常阳山,才率兵回宫。
至此,永安之围已解。
苍雪戎懒洋洋地捏着猫爪子,百无聊赖,“我要见陛下。”
如霜皱眉,“陛下此刻正在上朝。”
苍雪戎丢开猫,“你是白河人?”
不等她答,苍雪戎又问:“那二十一年前白河决堤一事,你应当就是亲历者,”
如霜不语。
苍雪戎自言自语:“二十一年前,白河决堤,江南官员联合白河学宫中饱私囊欺上瞒下,因未第一时间救灾,以至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最后被一位武林中人血溅金殿,方才捅出去。”
苍雪戎食指轻叩桌面,“我查看过当地县志,雨停后,是连续两个月的干旱。泡在洪水里的尸体聚集在下游无人收敛,天长日久,瘟疫横生。”
如霜敛眸,“是,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卖妻典女,易子而食。”
最后却反被白河学宫一纸奏章打成了谋反。
苍雪戎嗯了一声,“天子初悉水患时,震怒异常,曾当堂拨下三十万两白银以救灾民。”
可这救济灾民的三十万,被官员层层盘剥后,真正到百姓手里时,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永安的冬日阴湿寒冷,北风袭来,刀割一样吹得人浑身发疼。
如霜为苍雪戎沏满茶,窗外寒风凛冽,只觉右臂有种抬也抬不起来的痛。
她恍惚回到了那段最绝望的日子,晦暗的云层遮蔽了天日,抬头看不见日月,低头看不见活路。
举目四望,处处都是吃剩的骨头,锅里肉香扑鼻,太饿了,肠胃火烧火燎,搅烂了似的痛。
如霜将茶杯推到苍雪戎手边,“米价涨到50文一斤,而一个灾民分到手的救济金也才60文。朝廷发榜,识字的秀才说,每七日,每个灾民可领10斤赈灾粗米,那10斤倒是一斤不少,可拿回去筛干沙粒,剩下的不足一小碗,连一顿也不够吃,却要吃七日。”
苍雪戎不语,握着的茶杯缺裂开了几个口子。
如霜急忙拿来杯子,又用手帕根根擦干苍雪戎手指。
“好看的女孩儿们都被拿给人贩子换了粮食,偏偏洪水过后连天的暴晒又催生了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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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霜苦笑,“好像连苍天都不让我们活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反了。
领头的是个屠户,带着饿得两眼发绿的灾民疯了似的往郡守府冲,可惜还未摸到郡守府的红墙,就已经被守卫砍成了烂泥。
大肚便便的郡守以为震慑住了这群泥腿子,当天夜里却被江湖人割了头颅悬在了大门口。
郡守已死,一家老小死绝的白河郡守卫彻底倒戈向了百姓,至此,白河一线大乱。
同一时间,这位割了郡守头颅的江湖人连夜启程赶往帝都,可比他更快的是飞在天上的鸽子。
在这江湖人拼死冲到苍老将军面前告状时,白河学宫一派,早已入宫面见皇帝,生生将这十万流民打成了反贼。
至此,白河华氏与帝都封氏再次结为一党,两边一方红脸一方白脸,生生将西北长大,年过六旬的苍老将军送去了江南。
满室静寂,如霜起身跪下,对着苍雪戎深深叩首,“白河百姓,无不感念苍老将军救命之恩,将军放心,您在宫里,不会有事。”
苍雪戎摸索着扶起她,声音很低,“不会太久,血债血偿,我会为所有人讨个公道。”
9. 初次交锋
小皇帝初登基时,正是动乱的时候。
满朝文武皆知,先帝懦弱无能又体弱多病,左耳藏了个野心勃勃的赵贵妃,右耳藏了个饕餮成精的白河学宫。
两杯马尿一喝,枕头风一吹,废后的心思空前暴涨,狗胆包天,竟想在祭天当日废后!
于是祭天结束,就利索地死于了马上风。
那夜的动静并不十分大,天将亮时,威风了半辈子的赵贵妃一条白绫送了性命。
收到消息的赵王大惊失色,一不做二不休,当即率领禁军逼宫造反,可还没杀进宫里,就被奉命前往的苍雪戎一刀送回了老家。
太子叶徽之灵前即位,皇后封溟晋为太后,自此再无顾忌,十几根白绫当夜就送到了后宫,一夜之间,先帝妃嫔全殉了主。
宫中雷厉风行,四境内诸王无不胆寒失色,短短数年,你方唱罢我登场,造反此起彼伏,可惜都是乌合之众,最后连坐的连坐,抄家的抄家,再也成不了气候。
禁军借机改制,原先的禁军裁撤一半,降为禁卫,再另设十二亲卫,二者合称御林军,由苍雪戎全权负责。
借此机会,苍雪戎将手伸进了枢机院,真正查清了苍家灭门的真相。
少年苍雪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太后早动了卸磨杀驴的心思,相思蛊下得悄无声息,时至今日,终于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冬天的太阳格外让人珍惜,苍雪戎半倚在窗口,漫不经心和林牧笙搭话,有些昏昏欲睡。
若天下太平无战,这种年节刚过,雪霁初晴的日子,应当会有很多百姓在街头屋外闲话家常。
可惜举目四望看不见太阳,连活下去都艰难。
“不知将军可喜欢龙井?”
闲谈间,林牧笙侧过脸,余光注视着神色怏怏的男人,“茶农都说,早采三天是宝,晚采三天是草,将军要是喜欢龙井,明前最佳,雨前龙井就稍带些苦涩了。”
苍雪戎百无聊赖拿瓜子壳丢猫,“白河两地多种茶,林统领是白河人?”
林牧笙的声音温和又平静,“锦城也多茶,将军怎么不认为在下是锦城人。”
苍雪戎:“龙井只在白河一带出名。”
林牧笙:“那倒是可惜,不过在下确实在锦城长大。”
锦城长大可不代表祖籍就是锦城,苍雪戎懒得再打机锋,太阳晒得人浑身舒畅,他一把瓜子仁全丢在了猫身上。
这猫把自己盘成了一只猫眼螺,冬天猫毛厚,又是橘色,看着跟撒了芝麻的大饼似的。
“将军好兴致,”叶徽之冕服未换,玄衣红边的冕服外纹着张扬的凤纹,太阳一照,那凤凰就跟要乘风归去似的。
他近来身体不错,一身剧毒不知被什么方式压了下去,看起来身体竟比往日都要好些。
“无聊,”苍雪戎后退一步,一把拉下窗棂,“滚吧,别烦我。”
“不是你要见我?”叶徽之哑然。
门外传来絮絮的说话声,过了会,谄媚的猫叫此起彼伏,苍雪戎一杯子砸在窗棂上,满脸阴风煞气。
猫叫人喊顿时止住,苍雪戎单手作枕,闭眼假寐。
“摆驾回宫,”叶徽之面色冰冷,甩袖而去。
这些日子太后闭门不出,只在长乐宫活动,叶徽之步辇到时,正赶上太后将厉王世子抱在怀里摘梅花。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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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人马何其多,太后却视若无睹,直至厉王世子神色不安地将自己埋在太后怀里,才斜侧着脸,堪堪将余光放在了亲儿子身上。
“陛下得偿所愿,想来心情不错。”
“母后,”叶徽之下辇,喊了她一声,又看向发抖的厉王世子,“焕儿。”
“孤儿寡母的,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免得朝堂上的封家人又莫名得了陛下的嫉恨,平白扫兴。”
太后转身欲走,叶徽之看着她的背影,失笑,“都说隔代亲,果然如此。”
太后侧目,鬓角步摇轻垂,“若陛下有个自己的孩子,哀家又怎会隔代亲厉王的孩子。”
叶徽之哑口无言。
“陛下究竟是身子不好无法子嗣,还是有其他念头不愿子嗣,哀家都不想再管,”太后眼里疏忽溢满了眼泪,“陛下大了,觉得封家没用了,觉得哀家碍事儿了,哀家也无能为力。”
叶徽之:“……”
“陛下止步吧,”太后将叶焕放下,“陛下要做贤明之君,那便远离我们这些外戚,莫要再做无谓的纠缠,平白惹人厌。”
言罢,牵起叶焕便走。
叶徽之垂眸,身上无法自控的颤抖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止熄,他双耳发出瀑布一样的耳鸣,头晕脑胀,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喉咙里说出一句回太极宫。
岳若白将他一把抱回步辇,命人马立刻调转回太极宫。
太极宫前些日子被苍雪戎毁了大半,太后怕有宵小乘机作乱,方才让人将叶徽之搬到他小时候住的长乐宫云台殿。
如今摄政王已走,十二卫彻查了宫廷内外好几遍,宫里基本上已算理清,回去倒也无妨。
10. 服个软
得罪了皇帝,尤其还是一个诡计多端、心胸狭隘的皇帝,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一连两日,苍雪戎的伙食从早到晚都是清汤寡水:早上白米粥,中午水煮萝卜,晚上水煮白菜,半点荤腥不沾,连油都是寡淡的菜籽油。
吃得他挠心刮肠,恨不得生吞个人解馋。
“叶徽之呢?”苍雪戎端着一个脸盆大的白米粥,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如霜悄悄打发走其他人,从袖中摸出一快糕点,塞到苍雪戎手里,低声道:“将军,脾气还是收敛些吧。陛下虽不会杀您,但让您不好受的手段可多着呢。”
苍雪戎冷笑一声,三两口吃完糕点,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报复。
果然,当天下午叶徽之的饭菜就莫名其妙全失踪了。
御膳房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管事的提着九族的脑袋去请罪,没想到叶徽之并未降罪,反而命人连煮大补之物送到冷宫,还在房里烧了七盆炭火,反锁大门,不准苍雪戎出去。
窗外寒风凛冽,窗内却酷热难耐。
苍雪戎吃了无数大补之物,体内烈火熊熊,半夜被活活燥醒,生生捏断了床角,整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鼻血又争先恐后地喷了出来。
他麻木着脸,寒冬腊月里袒胸露乳,连灌三壶冷水,若非如霜拦着,差点跳井里冷静去了。
“去请陛下。”苍雪戎算是看明白了,这小王八蛋不出一口恶气绝不会罢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况约定的日子临近,他没耐心再陪叶徽之玩过家家的游戏。
今日下朝早,叶徽之未穿帝王冠冕,只着一身玄色束腰深衣常服,长发半绾,玉簪斜插,剩下的青丝披散在背后,衬得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撑着岳若白的手下了辇,身后跟着拎着棋盘的诸葛禹,笑意盈盈地走进冷宫。
“将军近日可好?”叶徽之语气温和,目光却带着几分戏谑,“看起来似乎不错,比起那日闭门谢客,将军此时的身体,倒是好了许多。”
苍雪戎抱拳,冷冷道:“承蒙陛下照拂,末将铭感五内。假以时日,必将千倍百倍报答。”
叶徽之微微一笑,居于上座,“那就请将军牢牢记住。不过,朕听说将军与锦城学宫的诸葛先生是旧识?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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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禹朗声大笑,上前一步,“昔日锦城一别,距今已有七载。将军一切可好?”
他长须黑髯,身长八尺,头戴高冠,身着道袍,手执拂尘,活脱脱一个仙风道骨的神棍。
“将死未死,活人微凉罢了。”苍雪戎睁着无神的眸子,由如霜扶着踱到叶徽之跟前,提醒他:“三日了。”
“朕知道,今日来……”他拍了拍岳若白的手,岳若白点头,转身离开,
苍雪戎打断他,示意如霜将自己扶到诸葛禹身边,“都说诸葛先生阵法天下第一,除夕前夜,苍某领教了。”
诸葛禹摆好棋盘,拂尘一甩,谦逊道:“不敢当,世人趋炎附会罢了,将军谬赞。”
苍雪戎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叶徽之捧着手炉,言笑晏晏,语气中带着几分真情,“朕素闻苍家兵法变化莫测,尤擅以少胜多。浮屠铁骑个个以一敌百,横扫千军鲜有败绩。不如将军与诸葛先生手谈一局,也让朕开开眼界,看看这天下第一的阵法与横扫天下的诡道,到底谁更胜一筹。将军意下如何?”
苍雪戎面无表情,淡淡道:“却之不恭。”
11. 不瞎了
诸葛禹摆好棋盘,微微一笑:“将军双目不便,为显公平,我也将眼睛蒙上,便由如霜姑娘代你我执棋,将军意下如何?”
苍雪戎捏起一枚白子,随手抛向空中,棋子落下时被他稳稳接住,淡淡道:“随你。”
两人对弈至三更,胜负各半。
叶徽之中途离开,不知去处理何事。
最后一局时,双方全神贯注,连如霜也多了几分慎重。
正到紧要关头,屋外忽然喧嚣震天,清和卫拔剑而起,暗卫如飞鸟般跃上房顶,如霜迅速掏出匕首,命一名宫女出去查探,自己则护在两人身前。
转眼间,冷宫被围得水泄不通。
诸葛禹双手拢袖,悠然问道:“将军觉得,北地与永安相比如何?”
苍雪戎似笑非笑,“永安是帝都,富贵温柔乡。这里的贵人随手丢下二两肉,都够北地百姓活一个月。”
诸葛禹拂尘一甩:“可将军似乎并不喜欢这里。”
“北地苦寒,十月飞雪,三月方止。雪最厚时,清波江都被冻成平地。”苍雪戎目如深潭,寒意逼人,“北狄年年乘机过河,百姓躲进地窖求生。可鞑子暴虐,发现无人可杀,便烧村毁屋。后来,连地窖也不放过。”
诸葛禹默然。
“北地的孩子,许多活不到成年,便消失在暴雪或屠戮中,”苍雪戎讥讽道,“诸葛兄身处锦城,沃野千里,想必没见过这等惨状。”
诸葛禹起身,侧耳倾听屋外动静:“曾闻北地有支民兵,为百姓放哨报信,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太极宫内,叶徽之吩咐曦澜:“让若白带五组嘉平卫,该我们出场了。”
曦澜领命而去。
禁卫倾巢而出,瞬间将冷宫围得水泄不通。
苍雪戎面带笑意,没瞎一般,空洞的眼睛看向推门而入的禁卫首领:“好久不见,封大公子——哦,该称您为封大统领。”
封长钧面无表情:“带走!”
诸葛禹拦在苍雪戎身前:“发生了何事?陛下有令,将军不得外出。”
封长钧拔剑:“问问你的将军,今夜做了什么。诸葛先生,莫要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苍雪戎摊手,“我一个瞎子能做什么?何况我与诸葛兄下了一晚上棋,众人皆可作证。封统领何必污人清白?”
“禁卫巡夜,发现北地刺客欲对陛下不轨,五人被捕,余下五人均逃向冷宫。”封长钧逼近一步,“请将军随我们走一趟。”
“刺客?”苍雪戎似笑非笑,“哪来的刺客?不会是太后的懿旨吧?怎么,母子不合,就要来祸及我这条无辜的池鱼?”
封长钧剑指苍雪戎,目光轻蔑:“养不熟的狗,杀你易如反掌,何须太后懿旨。”
“那你倒是来杀,”苍雪戎撩起眼皮,右手食指轻敲剑刃,“废物永远是废物,封家这一辈,你给封长歌提鞋都不配。”
“找死!”封长钧提剑便劈!
剑光如电,寒意逼人,诸葛禹身形一闪,挡在苍雪戎身前,借势将一物滑入他袖中。
苍雪戎接过,顺势将东西藏入暗袋,冷笑道:“封大统领还是这么暴躁,连武安侯半分沉稳都没有,武功也毫无长进,可见废物终究是废物,这辈子都登不上天梯!”
封长钧剑招凌厉,招招致命。诸葛禹不擅武学,很快被逼至角落。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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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虽接招,但她终究是太后的人,不敢真的伤到封长钧,只能防守。
苍雪戎翻身冲向屏风,封长钧紧追不舍。
如霜不敢让他得手,只得阻拦。
诸葛禹借屋内物件阻挡众人,苍雪戎趁机服下解药,感受到体内一股热力翻腾,内力正在逐渐恢复。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苍雪戎轻笑,右手藏于身后,悄然凝聚真气,“也只有封长歌不在,才轮到你这种跳梁小丑。”
“不知感恩的狗也配看不起主人?”封长钧双目猩红,周身内息涌动,红色气浪扩散,屋外禁卫的兵刃齐齐震颤。
苍雪戎默数三声,掌心缓缓推出一根金针,嘲讽道:“万剑归宗只学了皮毛,也敢班门弄斧,封长歌怎么会有你这种废物哥哥?”
话音未落,九把长剑自封长钧周身飞出,直指苍雪戎!
“住手!”一道白影飞身而至,一掌击向九剑!
两股内力相撞,轰然巨响,广云宫瞬间坍塌。
“万剑归宗只驭九剑,滑天下之大稽!”苍雪戎仰天大笑!
废墟之外,叶徽之玄衣墨发,狐裘披身,面沉如水,“封统领,朕记得朕说过,除朕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广云宫。”
岳若白负手而立,白衣胜雪,随手一掌便化解了封长钧的全力一击。
嘉平卫列队在后,白甲映烛,光芒刺目。
“朕还没死呢,”叶徽之缓步上前,打量着呕血的封长钧,似笑非笑,“这么着急?片刻也等不得了?”
“臣……”封长钧狼狈跪地,“太后懿旨……”
苍雪戎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能看清了。
-
12. 挖个坑
“太后懿旨需要遵守,陛下圣旨就是说着玩的?”岳若白环顾四周,捏住苍雪戎的命脉,将他扶起,“将军委屈了。”
苍雪戎心中暗骂,电光火石间强行震伤经脉,装出一副内力尽失、重伤垂危的模样。
他颤颤巍巍地倚靠在岳若白身上,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封长钧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地面,“微臣该死!”
“该死?”叶徽之目光冷冽,扫视四周,禁卫们纷纷后退一步,嘉平卫则拔剑出鞘,步步逼近。
叶徽之淡淡回眸,语气冰冷:“你确实该死。”
话音刚落,太后的鸾驾到了。
“好大的动静。”
太后牵着瑟瑟发抖的叶焕,二十名百花杀宫女团团护卫在侧。
她轻扶发髻,款款下辇,“长钧,起来。”
封长钧正欲起身,叶徽之双目一沉,岳若白猛然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岳氏内门力压千钧的一击,练到极致能徒手劈山,何况区区一个封长钧。
“砰!”一声巨响,石板碎裂,封长钧惨叫一声,额头冷汗直冒,双腿尽废。
“长钧!”太后又惊又怒,“怎么,这是给哀家下马威吗!”
岳若白单膝跪地,语气平静:“臣不敢。”
“你是不敢,”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刀,“陛下,好狠的心肠!长钧虽不比长歌与你感情深厚,但何至于废了他?他只是听命行事,他有何过错!”
“母后,不听话的狗,不要也罢,”叶徽之语气淡漠,“这是您教我的。”
“狗……”太后看着昏死过去的封长钧,又瞥了一眼假装虚弱的苍雪戎,惨笑一声,“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陛下。亲表哥啊,竟比不上一个外人?他是狗,他不听话,他罪该万死!可是陛下,那要杀你的苍鸣旃呢,是否也该诛九族?”
“若非需要稳定北地,苍鸣旃确实也该五马分尸。”叶徽之咳嗽着裹紧狐裘,“朕是皇帝,忤逆朕的,都该死。”
“那哀家呢?”太后声音颤抖,眼中含泪,“生你养你,在你病时衣不解带照顾你两天两夜,手把手教你识字做人的母亲呢?她也老了,她也没用了!她又老又该死,还处处忤逆尊贵的陛下,她是不是也该去死了?”
“母后,何至于此呢?”叶徽之脸色苍白,嘴唇却诡异地泛红。
苍雪戎双眉紧锁,隐隐觉得不对劲。
太后闭眼,泪水滚落,“一条狗?母子情分……哈,这就是陛下的以孝治天下。”
寒风凛冽,几片雪花飘飘悠悠坠落人间,一片格外调皮,轻轻吻在叶徽之眉眼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拭去,如拭泪般轻柔。
“我只知先帝凉薄,少年夫妻,相伴多年,登基五载便要废后立赵贵妃。谁曾想我那手把手养大的孩子,还未及冠,便也要对付我。”
太后苍凉地看着众人,扶着明薇的手,缓缓走到叶徽之跟前。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互相凝视,仿若一场无声的对峙。
“陛下已经彻底容不下哀家了,是吗?”太后拂过叶徽之肩上的雪花,轻轻抚摸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狐裘,“哀家已经碍了陛下的路了,是吗?”
“母后,”叶徽之似有心软,拉着太后的手,当众跪下,“是朕气糊涂了,您别生气。”
“哀家不生气,”太后目光轻轻掠过披坚执锐的嘉平卫,如针般刺在默不作声的苍雪戎身上,“哀家,只是难过。”
苍雪戎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迹,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对满腹鬼胎的母子互相飙戏。
与此同时,半夜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的岳相匆匆赶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两方安抚。
至四更,太后含泪带怒,带着重伤的封长钧和瑟瑟发抖的叶焕连夜出宫,前往了浮屠寺。
岳若白搀起岳相,诸葛禹扶着苍雪戎。
叶徽之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废墟,淡淡道:“即日起,御林军由若白暂领。”
岳若白领命。
“陛下啊,”岳相苦笑,“您可真是……”
苍雪戎竖起了耳朵。
叶徽之目光轻轻掠过沉默不语的大将军,神态自若,“五更才上朝,相国大人走快些,还能在太极宫的偏殿里小睡片刻。”
“老臣都六十有五了,老胳膊老腿,哪还能走得快。”岳相话锋一转,落在苍雪戎身上,“将军今夜受此惊吓,才要好生休息。”
“丞相这就说笑了,”岳若白亦步亦趋扶着老头,语气调侃,“苍将军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区区一个封长钧,想必还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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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岳若白的耳朵就被揪住了。
“你这逆子!”岳相往右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苍雪戎,又朝左看了看准备上帝辇的皇帝,冲着岳若白的耳朵大吼:“一张嘴就你能说!”
岳若白脑瓜被震得嗡嗡作响,痛苦地叫爹。
也不知道这老头一天到晚吃了什么,嗓门怎么这么大。
“丞相可轻些,”叶徽之笑道,“揪坏了若白,别说朕心疼,夫人怕是也要罚你。”
岳相垂首丧气,“都叫贱内惯坏了!”
苍雪戎冷眼旁观,借着搀扶,将金针塞进了诸葛禹手里。
没过两秒,金针又被诸葛禹塞了回来。
你也发病了?苍雪戎瞥他一眼。
诸葛禹摇头不语,意味深长地看向叶徽之的方向。
苍雪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琉璃色的眼睛。
这位陛下不知盯了他多久,见他看过来,还礼貌地点了点头。
苍雪戎:“……”
“将军受惊了,”叶徽之目光怜惜,语气殷切,仿佛苍雪戎是他的心肝肉一般,“此后去了太极宫,由曦竺和枫染亲自照顾,必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苍雪戎心中冷笑,面上却得体,“那还真是多谢陛下。”
偌大的冷宫已损毁大半,叶徽之下令苍雪戎搬到太极宫的双阙殿,又以太后出宫无人伺候为名,将如霜等人都遣去了浮屠寺。
至此,苍雪戎身边明面上只剩下叶徽之的人。
一宿没睡,苍雪戎到了双阙殿倒头就躺。
曦竺和枫染不敢打扰,见他似是睡着了,枫染便让曦竺出去接洽双阙殿事宜。
“将军?”枫染放下绣面,隔着床帐轻声问道,“饿不饿?”
“饿了又如何?”苍雪戎声音冷淡。
枫染隔着床帐塞进一枚双鱼缠绕的玉佩,低声道:“奴婢是北地人,会些北地手艺。将军若是饿了,奴婢可为将军做些北地的吃食来。”
苍雪戎用食指勾起双鱼玉佩上缀着的流苏,语气淡淡:“北地可好?”
枫染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长气,“王爷与王妃一切安好,就是挂念您呢。王妃让您只管行动,一切有她。”
苍雪戎翻身不语,半晌,才让枫染出去。
13. 阴谋渐起
太平三年,大年初十。
自太后离宫当夜便纷纷扬扬下起的雪,终于在清晨时分停了。
天刚蒙蒙亮,巡逻的禁卫在惊台鼓前发现了一名冻死的少女。
她衣衫褴褛,长跪于鼓前,身形瘦削如枯枝,腹部却异常鼓起,一把匕首深深插入腹中,双手高举,捧着一份血书,满地的血迹写满了对当朝丞相岳云鹤的诅咒。
消息一经传出,迅速传遍了永安的大街小巷,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帝都永安封氏的嫡长子封长钧被发现在浮屠寺的莲花池里当了水鬼。
他的尸体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下,面容青紫,双眼圆睁,活脱脱就是个厉鬼。
第一个发现的宫女被吓得当场发疯,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这姑娘险些当场就殉了过去。
两件事一前一后传入宫中,叶徽之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双阙殿内,苍雪戎慢条斯理地提起茶壶,用指头隔着壶身把冻成冰的隔夜茶戳出一个个冰洞。
他饶有兴致地听着曦竺传来的宫中消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浮屠寺的残荷秋末就被清理干净了,冬天时,池子向来干干净净,”曦竺绘声绘色,“红玥是太后心腹,早些年照顾过封统领,后来封统领朝太后要她,太后不允,反罚了一顿,便不了了之了。”
众人齐笑。
曦竺双眼一转,压低声音,“太后出宫,浮屠寺本就事多,她早起打扫,路过荷花池时,往池子里那么一瞧,你猜她看见了什么?”
苍雪戎很捧场地挑眉:“看见了什么?”
曦竺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一张青白的人脸紧贴在冰面上,眼睛血红,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呢!”
“咿——”周围的宫人们听得毛骨悚然,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有人忍不住问:“前些日子不是说封统领的腿已经瘸了吗?一个双腿不便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掉进荷花池?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蹊跷”本人——苍雪戎,温文尔雅地摇了摇被戳成冰沙的茶壶,语气淡淡:“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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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们,这是要渴死俘虏吗?”
曦竺立刻转身去烧水,其他人还想缠着苍雪戎问东问西,被枫染指着鼻子骂了出去。
“这群小蹄子!”枫染一边布膳一边骂道,“一个两个见将军脾气好,越发没规矩了,当心曦澜收拾你们!”
“略略略!”一个红裙姑娘转头吐了吐舌头,在枫染撸袖子前,一溜烟跑了。
苍雪戎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枫染将一张纸条悄悄递给苍雪戎,低声道:“陛下初登基时,山河不稳,多次被俘,皆是靠封家和您相救。后来陛下年岁渐长,封氏势力日益膨胀,如今已隐隐有桎梏皇室之势。”
苍雪戎展开纸条扫了一眼,随即略一用力,纸条便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枫染压低声音:“当今陛下性格阴晴不定,暴烈恣睢,并不甘心受控,但封家……
“嘘。”苍雪戎撕开包子,蘸了蘸辣酱,语气淡然,“北地想做什么?”
枫染面色凝重:“永安风云变幻,王妃问您,是否要趁乱……”
14. 谁主风云
苍雪戎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包子,淡淡道:“时候未到,让北地按兵不动。永安有我,不必忧心。”
枫染点头应诺,犹豫片刻,又道:“封氏嫡长子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封氏会被激怒。”
苍雪戎笑意浅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枫染继续道:“惊台鼓血案让皇帝震怒,岳云鹤自请圈禁,一应事务尽数交给了太尉和御史大夫。”
苍雪戎沉吟片刻,问道:“状书上写了什么?”
枫染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江夏郡地处北地与西南交界,太平二年冬,大雪持续了一整月,至二月雪霁天晴,百姓方才开垦播种。然而到了三月,一夜之间,大雪平地厚五尺,昼夜不停,七日后,原本化冻的沧澜江再度结冰。及至四月,又逢大雪,江夏郡百姓颗粒无收。”
“当地官员上报雪灾,陛下下拨灾款,却分文未到百姓手中。百姓饥寒交迫,但官道和小道皆有重兵把守,凡乱闯者杀无赦,生生堵死了所有生路。”
苍雪戎右手轻击桌面,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中的包子也放下了。
枫染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道:“那姑娘名叫秋兰,父母双亡,自述被官兵欺辱后丢入急流,侥幸逃生,被一猎户所救。她沿途乞讨,一路南下,至惊台鼓前,求告御状。”
“岳云鹤出身江夏郡,后入锦城学宫读书,及至封庭被您所杀,才被陛下接回朝堂为相。秋兰痛斥江夏郡官员勾结岳云鹤欺上瞒下,致使江夏郡民不聊生,遍地尸骸。”
“仵作验尸,那姑娘腹中并无胎儿,乃是腹水,胃肠内尽是野草白泥,想来,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北地让你说的?”苍雪戎冷不丁问了一句。
枫染沉默不语,好半天,低声说了句什么。
苍雪戎沉默不语,半晌,一掌击出!
掌风穿过墙壁与无数侍卫,重重劈向院中的梅树。
只听“咔嚓”一声,梅树齐腰折断,清和卫如临大敌,林牧笙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来。
“滚!”苍雪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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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也不抬,语气冰冷。
封溟太知道怎么杀人诛心了。
这和二十一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案子,明摆着是挑衅。
他们二十一年前能完美灭杀一个已成规模的苍家,二十一年后,就能用同样的手法,再杀一个岳家。
岳云鹤身陷囹圄,大权便尽数落在了御史大夫手中。
太尉是根深得白河华氏真传的墙头草,如今朝堂混乱,他只会抓紧机会依附势头最强的人。
一个秋兰,一场一年前就酝酿而起的血案,终于在今时今日彻底炸开。
惊台鼓响,天下皆知,人皆哗然,朝堂风声鹤唳,朝外阴云密布。
无数世家门阀盯着,无数百姓都在看着。
哪里需要三日呢?苍雪戎想,今天之内,封氏就会将岳云鹤欺上瞒下、意图谋反的证据送到枢机院。
今天晚上,岳云鹤的三族就可以去地府报道了。
相比之下,封氏只是死了一个封长钧,确实小打小闹得像孩子的玩闹一样。
15. 名侦探苍某
亥时,双阙殿。
虎啸般的冬风裹挟着滔天怒气席卷四野,苍雪戎倚窗拭剑,静听屋后翠竹哀鸣。
忽听殿门轻叩,曦竺提灯推门,十二名清和卫无声分立两侧,白色战甲映着残烛寒光,叶徽之披着狐裘踏入殿内,指尖把玩着一枚青铜令牌,似笑非笑地看向苍雪戎:“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苍雪戎剑尖一挑,刹那间案上茶盏疾射而出,直击叶徽之双目!
岳若白一步上前,双手划出太极一式,借力打力,反将茶盏推了回去。
苍雪戎一把接住旋转不休的茶杯,随手捏成齑粉,“原本是睡不着的,托陛下的福,数了数着枢机院的人头,一下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叶徽之轻笑,转头看向身后一名姑娘,“那今日便劳将军亲自去数。”
那女孩拿着一个乌木妆匣,眉目清秀,举止从容,然而不知为何,一眼看过去,总会让人下意识忽略她。
苍雪戎挑眉,“怎么个意思?”
“惊台鼓的案子,朕要你亲自去查,”叶徽之缓步上前,“时机已到,朕治好了爱卿的眼睛,爱卿也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说着,他将令牌放到苍雪戎怀里,顿时,一股兰草混着血腥的气息直扑而来,“鸣旃哥哥,你得帮朕。”
“那么末将这眼睛,又是谁弄瞎的?”苍雪戎后退一步,以剑柄弹开叶徽之手指,“倒是陛下,又偷偷去哪儿了,屁股都没擦干净,倒是学会摇尾巴了。”
叶徽之不解,“将军何出此言?”
“兴之所至,随口一提罢了,”苍雪戎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玩火必自焚,陛下,可要小心了。”
两人对视着,半晌,同时移开双眼。
子时,枢机院。
冬日天寒,停尸房的气味并不大,苍雪戎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以银刀挑开女尸的肚子,仔细检查过去。
原本腹部的残留物已经都被仵作取了出来,只留下些许坚硬的粪石还在其中。
“全是观音土和毛草根,”岳若白压低声音,“以死者自述,她落水被救,一路乞讨而来,按理来说,肠胃里不应该只有这些。”
苍雪戎嗯了一声。
江夏郡大灾,其他地方可没有。这姑娘若脱离了江夏郡,一路乞讨,沿途总会吃些别的,哪怕是残羹冷炙,肠胃里也不会是这样。
可尸体极度消瘦,肌肉萎缩紧贴骨头,面部呈现典型的骷髅样,皮肤上瘢痕点点,肝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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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肠较之常人更小,胆囊里也全都是浓稠的胆汁。
“这不是饿一两天能饿出来的,”苍雪戎用刀挑起断成两节的肠子,“有个小岛国的人,犯了错喜欢切腹,但这些人切腹的时候,往往还有一个介错人。”
“介错人?”岳若白闻所未闻,“什么东西?”
苍雪戎面无表情,“切腹自尽,通常伤口较深,可能会划破腹膜,肠子,但极少会造成大出血,且因伤口不是一击毙命,自戕者可能还会因疼痛或者体力不支出现挣扎的情况。”
岳若白皱眉,“所以她才有时间在捅了自己一刀后写血书?”
苍雪戎:“……”
岳若白挑眉,“怎么,有问题?”
苍雪戎抬起女尸两只手,犹如一位慈爱的老祖父般放柔声音,“来,孩子,看看死者的双手。”
岳若白:“???”
岳若白:“!!!”
岳若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苍雪戎轻轻给女尸盖上白布,鞠躬垂首,“无论凶手是谁,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岳若白讶然,“你……”
“走了,”苍雪戎推开窗户,几个跳跃消失在枢机院,岳若白紧随其后。
16. 夜探
自高祖设惊台鼓以来,能到这个地方,敲响这块鼓的,百年来不过一手之数。
至先帝即位,到今日叶徽之当政,十年间,这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方式敲响这面鼓。
白虎门外,苍雪戎亮出令牌,值守的长赢卫核实无误,放他进去。
岳若白紧随其后,“那姑娘双手虽粗糙,十指却无甚新伤口。没有武功的人,要想把匕首插进腹部再横切或者竖切一次,一定会双手一起用力,很大程度上,可能会导致手指被划伤,可见,她一定不是自戕!”
白虎门外血迹已干,夜里大雪,又有御林军轮流巡逻,现场早已看不出什么。
“白虎门外,天子脚下,”苍雪戎意味深长,“竟由着秋兰死在这,无一人察觉。”
“昨夜值守在这的是禁卫,”岳若白搓了搓手,“封统领虽暂不统领禁卫,但禁卫是什么成分你也知道。”
自赵王造反被戮,原本的禁军被削成禁卫,与叶徽之所设天子十二卫合称为御林军。
苍雪戎未走北地时,十三支卫队均握在他手里,自苍雪戎出走北地后,十三支卫队明面上还是由叶徽之直辖,但禁卫早已变成了太后插在皇帝喉咙的一把刀,变成了封家活跃在宫廷内外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岳若白亦步亦趋跟在苍雪戎身后,“枢机院院使黄霑,亲娘是白河华氏,夫人是雀阳封氏,长子又娶了帝都封氏三房的长女,本人与御史大夫走得很近。去岁陛下查抄厉王府,此人便联合众大臣联名上书,硬留了厉王世子一命。”
苍雪戎不语,绕着白虎门外走了一圈。
“可有发现?”岳若白寸步不离。
苍雪戎忽然开口,打断他,“血书上写的什么?”
岳若白叹气,“就是江夏郡惨案的陈述。”
苍雪戎嗯了一声,往宫里走,“岳相这些年碍了不少事。”
“自陛下掌权以来,我爹就成了太后的眼中钉,”岳若白苦笑,“此次太后离宫,看似败走,实则以退为进。陛下后宫无姬妾,太后一走,后宫的牛鬼蛇神竞相出动。朝堂之上,我爹又因此事,搞得整个锦城派系避嫌。”
内忧外患,苍雪戎实在很好奇,如果自己这时候杀了岳若白临阵倒戈,叶徽之还能撑到几时。
“君子之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岳若白含着苦涩道:“为臣之道,在文死谏,武死战。死于朝堂争端,实在可怜。”
“你在求我?”苍雪戎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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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笑肉不笑,“二十年前怎么没人说这话,现在倒是文死谏武死战了,好笑。”
岳若白苦笑。
至丑时,大雪又起,苍雪戎鸦羽似的落在浮屠寺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岳若白如影随形。
浮屠寺漆黑一片,长赢卫轮流值守,孟秋卫影子似的潜伏四周,两只卫队一明一暗,将整个浮屠寺围城一块铁筒,苍蝇都飞不进去。
岳若白悄声道:“自封统领离世后,陛下便将孟秋卫和长赢卫都派了出来。”
“我知道,”苍雪戎冷不丁问他:“小皇帝除了让你监视我,还有没有安排你做别的?”
岳若白连忙解释:“不是监视!将军身处北地,而永安势力驳杂,所以陛下才特意让末将来协助将军。”
苍雪戎冷哼。
小皇帝与太后不愧是亲母子,当妈的要走不忘给儿子安排几个杀手,当儿子的不遑多让,也要让自己人把亲娘围得团团转,当真是热闹。
天子十二卫各有所长,其中孟秋擅长暗探,长赢擅长追踪,两者经常协同出战,一明一暗,互相配合,天衣无缝。
要在这两个卫队的眼皮子底下潜进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好在苍雪戎手里有令牌。
17. 一致对外
“封统领再不济也是嫡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池子里,太后震怒,”岳若白继续道:“白日里,御史大夫等人联名上书,要求参与进此案,与枢机院共同审查,监察进度,被陛下驳回了。”
苍雪戎忍不住笑。
雪势渐猛,雪花如絮如羽,沉沉地压在宫檐上。
长赢卫十人一队,一人领头,往返巡逻于各处,苍雪戎立于暗处,眸色沉冷地望了片刻,终是无声退去。
回宫时已近三更,太极宫灯火辉煌,显然叶徽之还没睡,苍雪戎脚步一顿,无声掠至廊下。
叶徽之独坐案前,灯火摇曳,映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案上奏折小山似的堆叠着,这尚未及冠的少帝右手执笔,看着奏章久久无语,半晌,抄起奏章一把砸在了地上!
荣贵公公捧着热茶连忙放在他手里,哄孩子似的说了句什么,又捡起奏章吹了吹,替他捏了捏肩膀。
叶徽之垂眸不语,半晌,复又摊开一本奏章,拿起了朱笔。
夜里风大,他不时掩唇低咳,拿笔的右手指节泛着病态的青色。
苍雪戎静立片刻,风雪灌进衣领,寒意刺骨。于是,在岳若白疑惑的目光里,这位名震北地的大将军神态自若地团了个雪球,毫不犹豫地砸了进去!
雪球擦着一盏烛台落在地上,惊得荣贵公公护犊子母鸡似的张开双臂大喊大叫,苍雪戎转身就跑,留下岳若白慢慢收拾烂摊子。
“陛下,”岳若白摸着鼻尖,制住闻声而动的嘉平卫,臊眉搭眼地跪了进去。
叶徽之笔尖一顿,抬眸望向窗外,却只见雪落簌簌,丢雪球的混蛋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来了?”叶徽之有些怅然地让岳若白起来,“辛苦了,都去歇息吧,明日再说,朕也乏了。”
辰时二刻,雪满长街,四名白发老者率领数十太学士子浩浩荡荡穿过长街,朝白虎门方向而去。
苍雪戎放下茶杯,“乐子来了。”
“白渝川四贤?”岳若白宛如一只上了弹簧的蚱蜢,一跃而起,“他们怎么会……这方向,白虎门?”
苍雪戎未答,目光落在为首老者手中的卷轴上,那卷轴用白麻布裹着,却隐约透出暗红斑痕。
他忽地起身,一步跳出窗外,“走,去看看。”
二人尾随人群落在房顶上,远远便见白虎门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四贤立于门前,为首之人撩开袍袖,率众而坐。
“我等!请陛下明鉴!还江夏郡百姓公道!严惩国贼!立斩不饶!”数十太学生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岳若白脸色忽得白了,“谁能请得动他们出山?”
民怨沸腾至此,好像岳云鹤不死一死,都对不起大楚江山了。
“轰——”
宫门轰然洞开,白藏卫手持长戟奔袭而出,玄甲头盔上红缨迎风而动,行动间,玄甲带动震天声响。
宫门完全洞开的刹那,一道修长身影踏着晨曦缓步而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徽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半晌,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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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一抬:“众卿平身。”
声音不重,却惊飞了檐上积雪。
“白渝川四贤,”他轻咳一声,“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为首之人高冠博带,面目清癯,听闻此言,展开一卷帛书。
“盖闻!!”他声若洪钟,内力一催,声震寰野,激得叶徽之胸口钝痛,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在坐谁也没料到向来以贤能无为著称的白渝川四贤会上来就用武力,猝不及防,被先发制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天有显道,伐罪吊民;国有常刑,诛奸戮佞!今奸宄窃柄,蔽日欺天;君昏臣虐,万姓倒悬!江夏之灾,雪虐风饕。冻骨塞川,饿殍盈野。民啖泥而苟活,子鬻母以求生。朝廷赈粟,尽入豺狼之口;州县蠹吏,竞剥垂死之骸!朱门酒臭,岂闻饿殍哀鸣?紫绶金章,谁见苍生泣血!”
他怒目圆睁,步步紧逼,竟隐有菩萨怒目之相。
叶徽之作为内力攻击的主要对象,就像背着十万大山艰难跋涉的苦力,连呼吸都能引发一阵剧痛,简直生不如死。
“放肆!”忽然之间,一把横刀从天而降,落地瞬间,被苍雪戎接在手里,“曲先生,好没教养,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上来就发难,是想造反么!”
原本大山一样的压力在苍雪戎出来的瞬间顷刻瓦解,叶徽之双耳嗡鸣,眼前泛黑,软倒的刹那,落在了一个隐隐带着梅香的怀里。
许是吹了太久的风,这怀抱有些凉了,但胸膛宽厚,双臂有力,揽着他的时候,就像回到了最安全的港湾里。
18. 赢麻了
“好一个伐罪吊民,”苍雪戎单手抱着叶徽之,刀指曲靖,“白藏卫听令,即刻拿下!”
岳若白率先出击,朝着其余三贤提剑便劈,“拿下!”
“杀!!!”
杀声震天,数百玄甲潮水一样奔涌而出,这群专干抄家灭门生意的卫队就像闻到了腥味的野狼,张开血盆大口便要择人而噬。
太学士子坐不住了。
他们原以为跟着白渝川四贤是来讨公道,逼叶徽之处置岳云鹤。
万万没想到,这老头竟是猪油蒙了心,一身内力杀招朝着皇帝使了过去!
如此一来,忠君爱国变成了乱臣贼子,不说后世史书如何评判,这九族若因此有个好歹,家族就要先刮了他们。
惨叫声不绝于耳,吃饱喝足没事养膘的太学子弟根本不是这群兵痞子的对手,蹴鞠似的被玄甲踢来踢去,斯文全扫了地。
岳若白一人迎敌三人,白鱼游水似的纵横于三人之间。
锦城学宫的轻功独步天下,此人又融百家之长,年纪轻轻,竟隐隐有了一派宗师之相。
还挺会藏拙,苍雪戎不动声色地掐了叶徽之一把,难怪要叫岳若白一直跟着他,普天之下,应当也就只有岳若白能与他打个平手。
“你这……”叶徽之双手死死抓着苍雪戎前襟,苍雪戎以为他要说什么,便低头去听。
叶徽之喘|息着睁开眼,“你这混账!”
苍雪戎:“……”
苍雪戎:“骂我?”
“等会儿再找你算账,”叶徽之咬牙撑着苍雪戎的手,看向面无表情的曲靖,“曲先生,闹剧该收场了吧?”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太学士子尽被捉拿,白藏卫捉凶拿赃见贯了穷凶极恶的悍匪,捉拿这群白斩鸡跟闹着玩似的,力都没费半分。
围观百姓早在开打的第一时间便跑了大半,剩下没跑脱的,也被白藏卫围成了一圈双手抱头。
岳若白趁机退至两人身前,警惕地看向白渝川四人。
“白渝川世代门人,只为万民奔赴,”曲靖双臂一振,三尺画帛“唰”地展在叶徽之眼前,“陛下,您生而富贵,可曾见过无间炼狱?”
帛上朱砂血一样殷红到刺目。
层层阴云下,骷髅一样的妇人蜷在墙角,怀中死婴只剩下头颅,锅中热气蒸腾,瘦骨伶仃的老汉麻木地撕咬着自己的手,尸骸堆积如山,山中草木枯焦。
庄家颗粒无收,少女头插草标走向青楼,权贵夜寝金银昼肥粮,家中狼狗都比百姓壮。
“松……手!”叶徽之以气音警告苍雪戎,强忍颤抖,将被生生捏脱臼的手从苍雪戎手里拿了出来。
苍雪戎顺势放下,垂眸后退一步,易了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此时此刻的他,无端让叶徽之觉得有些恐怖。
“陛下,”曲靖问他,“您见过炼狱了吗?”
身旁再无一人,叶徽之闭眼,“朕会给江夏郡百姓一个公道。”
“自商君立法以来,历朝历代,皆是以法为骨,以儒为皮,以孝为道,三者合一,共治理天下,敢问陛下!”曲靖再问,“罔顾律法,放由奸相逍遥法外;厉王一案,无故虐杀数十儒生;冷宫做局,逼走太后暗杀兄长,这就是你治理天下的手段吗!”
“满口胡言!”叶徽之神色冷厉,“今日白渝川是要造反么?”
曲靖道:“白渝川出世,只为万民。”
“好一个只为万民,”叶徽之冷笑,“今日朕若有个好歹,天下势必兵灾四起,群雄割据,死伤又何止百万?怎么,死于雪灾的万民是人,殁于兵祸的百姓就不是人了!”
曲靖不为所动,“草民只是想要个公道。”
“公道?”叶徽之眸光沉冷,“你待如何?”
“此贼不诛,三灵共愤,此恨不雪,九土难容!”曲靖负手而立,掷地有声:“枭奸臣之首,悬之藁街;问无道之君,罪于太庙!天日昭昭,神人共鉴!逆贼之死,当如商鞅车裂!”
防名之口甚于防川,若今日白渝川四贤是单独面圣,敢说这话,小皇帝指不定要怎么发作。
偏偏曲靖是在白虎门外整了这出,一个处理不好,既失民心又得罪文人。
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白渝川有个扶危济困,天下之师的名头。
前朝末年,高祖尚未尚未起事时,白渝川便辅佐在侧,至环河之战,与神威大将军羽况鏖战两昼夜,眼看羽况愈战愈勇,也是白渝川献计破敌。
而后高祖即位,论功行赏时,白渝川又挂印而去,只遥祝大楚万世千秋。
白渝川人从不入朝为官,穆宗在位时,为招揽这群野鹤,下旨白渝川能行帝师之责。此后历代楚皇皆对其有所封赏,但这群人也未曾真对楚皇有什么教导。
直至今日,苍雪戎都能想到这事传开后天下人的唾沫星子要把小皇帝喷成什么样。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叶徽之被自己生生捏脱臼的手,心里毫无波澜。
“第一,厉王谋反,证据确凿,被杀儒生皆为厉王一党,”叶徽之一步不退,“第二,太后离宫,乃是祈福。第三,江夏郡惨案,诸多疑点不明,五日之内,朕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着,叶徽之朝着苍雪戎一指,“即日起,江夏郡一案,全权交由此人查办。”
顿时,数以千计的眼睛重重压了过来。
苍雪戎猝不及防:“……”
“朕予你天子剑,见剑如剑朕,百官由你协查,密卷由你调阅,若要拿人,白藏卫随时可用。”
“陛下未免过于儿戏,”曲靖收好画帛,“敢问阁下何人?”
“羽戈,”叶徽之眼前开始泛黑,“前朝神威大将军羽况后人,曲先生出身白渝川,不会不知道羽况吧?”
曲靖:“……”
“原是羽家公子,”一老者自曲靖身后上前,捻须而笑,“神威大将军治家严谨,一生不负赵,此等忠义之人,我等自然相信。”
“如此便好,”叶徽之回头,对着苍雪戎的方向笑了笑,“羽戈,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也不要负了羽氏一门的门风。”
隐隐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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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苍雪戎上前一步,借着叶徽之扶他的动作,将内力递了一些过去,“草民,必不负所托。”
叶徽之剧痛的五脏好了些许,“那便好。”
此事就此落下帷幕,白渝川四贤入住宫廷,江夏郡一案移交苍雪戎,太学士子则由白藏卫两队10人,亲自压着交付各家。
敲开门时,不少人以为是来抄家的,吓得魂飞魄散,个别身子骨弱的,当场就撅了过去。
小队长人手一把戒尺交给各家家主,口述圣旨:“好好管教管教。”
这意味声长的一句话,当天夜里让不少人被家法打得险些见了祖宗。
有权有势的世家门阀,家中子弟皆入了三大学宫。
剩下些有抱负有才能却无门路的小门小户,叶徽之便将前朝的太学挪用而来,让这群人考了进去。
因此,太学内多是些空有抱负,政治嗅觉却不怎么样的“清流”,极易被人利用,能上台面的不多。
岳若白如今统领整个御林军,此事后续当由他处理,易了容的苍雪戎便陪着叶徽之回去。
白虎门一关,叶徽之挺直的脊背便瞬间软了下去,苍雪戎下意识伸手揽住——轻得像片羽毛。
“……小陛下?”
无人回答,只有怀里人急促的呼吸。
苍雪戎低头看他,呼吸化作白雾,很快消散在风雪里。
他像个了无生机的雪人,唯有眼尾还泛着高热引起的薄红,像雪地里将熄未熄的炭火。
如果这时候要他的命……
苍雪戎收紧手臂,半晌,沉默地朝太极宫走去。
宫殿的轮廓在风雪中模糊不清,怀中人越来越沉的呼吸声声声敲在耳畔。
就这么走着回去吧,苍雪戎想。
如果到了太极宫这人还没死,那么在他离开永安之前,就先暂时放过他——偶尔保护一下也行。
大雪如絮,簌簌地落着,将宫道覆成一片苍茫的白。
苍雪戎抱着叶徽之走在雪地里,脚步深深浅浅,积雪没过靴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四下静得可怕,唯有冬风呼啸过檐角,发出痛苦的哀鸣。
雪,依旧在无声地落着。
圣女早早得到了消息,苍雪戎抱着人出现的瞬间就冲了过去。
“他伤成这样你抱着他走回来?”圣女拿出一枚金针封在叶徽之心脉上,匪夷所思,“羽家兵法诡道天下无双,你身为羽氏后人,分不清轻重缓急?”
苍雪戎面无表情地将近乎死人的叶徽之放在床上,“还没死。”
“你!”圣女闭眼,压住怒气,“白虎门到太极宫少说一刻钟,陛下若有个好歹,我要你的命?兵神羽况怎么会有你这种后人?现在滚出去!”
苍雪戎转身就走。
岳云鹤自请圈禁,锦城学宫退场,摄政王退兵,北地败走。
一时间,朝堂之上只剩下叶徽之和封氏二虎相斗。
结果平地杀出一个白渝川四贤,皇帝重伤,幕后的封家,好像又要赢到最后。
19. 不讲道理
“五天内彻查,说得倒是简单——岳相!!”苍雪戎手持天子剑,一脚踹开了相府大门,白藏卫黑潮般涌入,顿时尖叫四起。
岳云鹤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尚未及开口,天子剑已重重压在他肩上:“丞相,枢机院有请。”
“唉,”岳云鹤的黑圆圈更重了,距离太后离宫那晚不过数日而已,如今已有些形销骨立,“陛下如何了?”
“还没死,但也快了。能被人算计到这个份上,”苍雪戎嗤笑,“你俩也是人才。”
“我也没想到封家会反水到这个份上,”岳云鹤双手拢在袖口里,“阁下能被陛下托付天子剑,想必不是凡人。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若到逼不得已的那一刻,岳某甘愿赴死,还请陛下大局为重。”
苍雪戎抬起半边眼皮看着他。
岳云鹤长叹一声,“世道如此……”
苍雪戎:“带走!”
辰时四刻,叶徽之还在抢救,岳若白还在善后,苍雪戎已经带着白藏卫马不停蹄地压走了岳云鹤并暂时接管了整个相府。
接着又带着林牧笙以雷霆之势调了白马营五千兵马,勒令林牧笙即刻前往江夏郡,无论品级,所有官员全部抓捕。
林牧笙有点傻眼,“全抓?”
“全抓,”苍雪戎按着他的肩膀,重复:“大小官员,上至郡守,下至小吏,全抓,连带家丁仆役,丫鬟姬妾,全抓。”
林牧笙:“不是……”
苍雪戎抬脚就踹,“愣着做什么,江夏郡很近吗?还不快滚!!”
林牧笙忙不迭跑了。
时间紧迫,他没功夫搞什么名侦探那套,先抓了再说,至于证据,会有的。至于后果,小皇帝醒了自然会给他兜底。
厉王案大大小小斩了几十个官员,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充满了暴君天赋,好用得很。
“你把我爹抓了?”岳若白飞身而来,满头大汗,“我爹与此事绝对无关!”
苍雪戎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会跳霹雳舞的猪,充满了赞美和惊叹,“小陛下喜欢用你的原因是什么?”
岳若白眨眼:“啊?”
“好看?”苍雪戎摇头,“那还不如让他自己照镜子——走吧,看看陛下醒了没,忙得很。”
两人打马而归。
此时已至巳时,太极宫被嘉平卫围成了铁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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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雪戎推门而入,张口就是让叶徽之立刻醒过来。
圣女面无表情:“好啊,你是大夫,你来,你让他马上醒过来!”
“少发脾气,你有那个能耐我知道,”苍雪戎把天子剑放在桌上,“情况紧急,宗室要是知道皇帝昏迷不醒,一定会去请太后回宫。”
圣女把被子给叶徽之掖好,“太后回宫有什么不好?”
苍雪戎重新拿起天子剑,“我倒是忘了,武安候也姓封,你也是封夫人。”
圣女:“……”
气氛冷凝至极,岳若白带着几分恳求道:“师妹……”
“五师兄,”圣女打断他,“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陛下的身体……”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苍鸣旃心狠手辣,下的毒霸道又凶险,我先前好不容易才用偿命蛊给陛下压了下去。结果今日曲靖用内力震伤陛下心脉,偿命蛊受内力催动被加倍反噬……睡着了还能将养着,醒过来只怕是生不如死。”
岳若白朝苍雪戎看过去,眼里带着一股悲凉的愤意。
苍雪戎视若无睹,“让他醒过来还有转机,否则就等叶焕即位,赐他个惠帝谥号送葬皇陵吧。”
20. 我办事,您放心
圣女一愣,“怎会如此?”
“大家都别无选择,”苍雪戎拔剑出鞘,“岳袅娜,让他醒!”
半晌,圣女终于颤抖着拿出金针。
三针入穴,叶徽之猛然睁眼,侧头吐出一口鲜血。
“痛……”他蜷缩在床榻上剧烈喘|息着,疼痛钻心,五脏六腑就像要融化了一样。
原来痛到了一种程度的时候,连死都是一种幸福。
苍雪戎看着,突然将人打横抱起,叶徽之痛得浑身发抖,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鲜血溢出唇角,一路滑过下巴,最后窝在了锁骨里。
“忍着,”苍雪戎嗓音低沉,不容抗拒地抱着叶徽之走向御案,将他半搂在身前,单手展开玄色绢帛,同时另一只手抵住叶徽之后心,输送内力。
“写,”他又握着叶徽之的右手,拿起蘸了笔墨的笔尖悬在圣旨上方,“现在你要安抚民心,要查清江夏案,要保住岳相,你要撑住。”
叶徽之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全身颤抖,浑身都是冷汗。
苍雪戎低头,贴上帝王汗湿的鬓角,近乎呢喃:“我马上要去江夏郡,林牧笙份量不够,只是去突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压不住地头蛇。我走了,你得必须让外人知道你是清醒的,否则太后回宫,岳相必死无疑,明日就是叶焕即位。”
殿外风雪肆虐,殿内燥热如夏,炭火烧得太多了,苍雪戎只觉浑身燥热,“写!”
叶徽之颤抖着点头,苍雪戎便松开手。然而他实在太痛了,浑身都在发抖,握着笔的手怎么也拿不稳,笔墨悬空在圣旨上,墨汁滴落,将案上绢帛晕开了一团黑色。
“写不了……”帝王苦笑,声音颤抖,轻得几乎听不见。
苍雪戎双眸一沉,转而问圣女:"可有能让他暂时止痛的药?”
圣女脸色难看,“有,但是……”
苍雪戎:“拿出来!”
“这药会损伤寿命,药效过后,痛楚翻涌百倍,更伤及心脉,”圣女不忍心,“用这药,就是在用未来的命来止今天的痛。”
“用……”叶徽之抬头,双瞳涣散,“没时间了,给朕……用!”
“陛下!”岳若白不忍,“实在不行我去江夏郡,羽戈留在永安暂领御林军!”
“你姓岳,你不行,”苍雪戎手臂肌肉下意识绷紧,“岳云鹤的儿子去查亲爹,哪怕证据确凿也会引来非议,你不行。”
岳若白一拳锤在墙上。
叶徽之半躺在他怀里,唇角微勾,“用药吧,朕……绝不认输。”
苍雪戎垂眸,“我知道。”
丹药入喉,叶徽之惨叫一声,浑身剧烈一抖,随即绷紧的身躯渐渐放松。
苍雪戎缓缓松开搀扶的手,后退半步。
叶徽之双手撑着御案边缘,根根骨节用力到泛白。
“朕给你圣旨,”他提笔蘸墨,手腕稳得完全不像个刚刚还重病垂死的人,“江夏郡上下官员,即刻锁拿进京。”
笔锋在“即刻”二字上微顿,墨迹晕开一片深色,叶徽之抬眸,与苍雪戎四目相对。
“若有反抗——”
他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那双眸子映着天光,亮得惊人,“就地正法!”
苍雪戎颔首:“好。”
“天子剑拿了?叶徽之唇角溢出一抹血迹,又被他漫不经心地抿去,“拿了就走,现在朕要立刻召集群臣。”
他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但苍雪戎听见了。
“他们没料到朕会用你这个‘横空出世’的外人,此刻收到风声,必定会有所动作。你必须要快,否则二十一年前旧事重演,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苍雪戎沉默,转向岳若白:“守好陛下,永安必有大动。”说着,他顿了顿,“最迟三日,我会带着证据回来,肃清该肃之人。”
岳若白抱拳应下。
苍雪戎又看向圣女:“岳家除了你,可还有懂验尸看病的人在永安?”
圣女略一思索:“有个侍女,算我半个徒弟,本身是岳家五服外的一个庶女,虽不大说话,但本事不小,我让她随你去江夏郡。”
窗外风雪愈大,叶徽之抚过天子剑,珍而重之,“我待君归,且莫负朕。”
苍鹰尖啸着掠过铅灰天际,翅羽撕开雪幕,狂风之下,千里冰封,黑山如铁。
冰河之上,箭镞尚新,狂风一卷,送来数里外阵阵沉重的喘息。
北狄铁骑列阵于清波江上,马鹿旗卷着雪沫猎猎作响,数万把弯刀陈列天际,映出刺骨寒光。
下了一夜的雪,黎明前方霁。白滁城城墙上,守夜士兵围着火盆睡眼迷蒙,边打哈欠边搓手。
忽而城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闷雷滚动。
“什么人!快停下!!”守将慌忙探身张望,却见晨雾中突然冲出近千人的铁骑,为首将领玄甲白马,正急驰而来。
苍雪戎一声冷笑,拉弓搭箭。
“铮——”
箭矢破空而去,旗杆轰然坠落,惊起满地碎雪。
城楼之上尖叫四起,士兵着急忙慌去找将军,有人慌忙间不慎打翻了火盆,引得火星坠地,猝然炸开一地火花。
“奉旨接管江夏驻防!”苍雪戎抖开圣旨,一声爆喝。
北地内力向来霸道,他这一声大喝,霎时间传遍四野,惊得主将一个没撑住直接砸在小妾身上,引来一声痛呼。
“将军且慢!”守将慌忙摆手,“末将并未接到朝廷——”
“抗旨者——就地处决!”
白马营齐刷刷亮出弓箭。
城头守将的刀“当啷”坠地,再不敢废话。
苍雪戎暴喝:“主将何在!还不开城门!!”
城门在重压下就像一头被鞭打的驴,“吱呀”“吱呀”地拉着大门缓缓打开。
苍雪戎一马当先冲入城内,白马营士兵四散而去,迅速控制各处要道,守军慌忙集结。
“所有人听令!”苍雪戎坐在马上,剑指副将,“即刻集结点卯,违者以抗旨论处,就地处决!主将人呢?”
主将在风里狂奔,“卑职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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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同一时间,一名士兵匆忙牵出战马,还没上去,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白马营校尉按住了肩膀:“哟,兄弟,哪儿去呢,带哥一个?”
那人一惊,提刀就砍,技不如人,被校尉一脚踹贴了墙,霎时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饶命!”
“好小子,”校尉提着人就走,“送上门的军功还想跑,跑了哥把名字倒着写,以后就叫阳离岳。”
“将军,我逮着一个奸细!”岳离阳提着小兵欢天喜地,“哟,怎么还跪着一个呢?哎,这不是雀阳封家二房的三外甥的小叔子吗?怎么跪着?您也惹事儿啦?哎哟喂可怜呐!
“闭嘴!”苍雪戎不耐烦,剑指主将,“守城时间玩忽职守,若是战时,杀你一百次也不为过。带下去,回头再处置!”
“这个呢?”岳离阳示意瑟瑟发抖的小兵。
苍雪戎嘴角含笑,“看好他,留下两千人守城,其余人全部随我去江夏!”
“好嘞!”岳离阳翻身上马。
马蹄滚滚,驰入江夏郡。
郡守府早在一天前就被林牧笙带人控制住,整个江夏郡官员,十二县并两城,上上下下近百人,连带仆役妻妾,近乎千人,一天之内全被抓了过来。
牢房关不下,便将女眷全部关入郡守府的院子,由清和卫十二时辰轮流看守。
白马营其余士兵牢牢看住了各路关卡。山里小路,田间地里,里面的人不许出去,外面的人不准进来,飞鸟路过都得揪下来看看长短。
沿途走来,田间地里尽是野草,苍雪戎率队而过,村落巷陌了无人声。
除了被鞑子袭击过的村庄,苍雪戎这辈子没在中原腹地见过这等惨相。
“这是昨天抄家时发现的账册和书信,”林牧笙拿着一大摞过来,“发现的时候,还有一本已经烧了。”
苍雪戎打开一看,全是岳云鹤和江夏郡郡守的书信往来,从贪污到分赃,再到如何处理百姓,应有尽有,证据确凿,直接结案都行。
最新一封信还是前不久的,惊台鼓案发,岳云鹤下令把不听话的灾民处理干净。
江夏郡这伙人是证据确凿了,但是朝廷那位麻烦大了。
“所有官员,全部分开,挨个审理,”苍雪戎面无表情,“适当的时候炸一炸,就说郡守已经招认,御史大夫也落网了,丞相马上就出来了。”
林牧笙:“……”
“有问题?”苍雪戎起身,“兵行诡道,本就是又炸又哄,真假都来。如今拿着答案反推过程,你反而不会了?”
林牧笙抱拳。
“罢了,你这人不擅此事,去和岳姑娘安抚百姓,顺便验尸吧,”说着,苍雪戎一声爆喝:“岳离阳!”
“哎!!”岳离阳提着小兵飞驰而来。
“你怎么还把他提着?”苍雪戎匪夷所思,“你就一路把他这么提着?”
“害,这样安全嘛,”岳离阳挠头,一拳打晕小兵,“您找我有事?”
苍雪戎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岳离阳拍着胸脯,“我办事,您放心。”
21. 肃清
地牢阴湿又晦暗,岳离阳哼着一首北地的民间小调,随手一指:“就他了,提出来,让小爷好好会会。”
诸事安排妥当,苍雪戎命人打开粮仓救济灾民,然而一连开了好几个,别说粮食,个个比他那陛下的脸还干净,老鼠都没有一个。
“这可真是好得很,”苍雪戎怒极反笑,“把郡守给我带过来!”
将士应声而出,片刻后,拖着一个死狗一样的硕鼠进来,这人不知鬼门将近,犹自挺着怀胎八月的肚子挣扎,吵闹不休:“大人明鉴!下官不知所犯何事,竟至于此啊!”
苍雪戎轻笑一声,将账册猛然砸在他脸上,一拳挥了过去,“存粮十万石,本将军问你,那十万石粮食呢?自己长腿跑了?”
郡守跪在地上,抖若筛糠,“已经,已经都分给灾民了,每日每人两顿粥,前几日,粮食已经吃完了,下官……下官本打算昨日上书丞相大人,再——”
苍雪戎突然笑了一下,提着郡守衣领就是一拳,郡守惨叫,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苍雪戎蹲下身,用剑鞘挑起郡守的下巴,“本将军给你讲个故事。”
“惊台鼓前惨死了一个姑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胃里全是泥巴和野草。临死前,把你们干的好事原原本本用血写了下来。”剑鞘慢慢下移,抵住郡守咽喉,“你说你还在装什么呢?一天前清和卫领着白马营将士把江夏官员抓了个干干净净,今日我又带着圣旨和天子剑亲自来审你们。还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郡守脸色惨白,“下官……下官……”
“别下官下官了,”苍雪戎站起身,很有耐心,“账本书信一应俱全,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郡守额头抵着地砖,声音发颤:“罪臣听不懂大人说什么,江夏郡收粮放粮,皆是听从丞相的意思……下官,下官实在不知……”
“不知?”苍雪戎忽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空荡的粮仓里格外瘆人,“惊台鼓案发那日,你就该明白——”他猛地揪起郡守的头发,强迫他环视这空荡荡的仓廪,“江夏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死罪。”
郡守浑身发抖,却仍咬死不认。
苍雪戎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区别只在于……”
他俯身,在郡守耳边轻声道:“是诛你九族,还是流放三千里。”
“啊,对了,”他直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其余官员不好说,但你作为贼首,是必定难逃一个诛九族的。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若坦白从宽,说不定还能让家族老少保全一命。封家再好,终究也是外戚,犯得着为了一个外戚祸害自家九族?再怎么样,流放也比诛九族好,你说是不是?”
诛九族三个字落下,郡守终于瘫软在地。
地牢里,岳离阳当着满地牢的官员,一把扯下知县的右手,霎时鲜血狂飙,惨叫惊天动地,不少人当时就尿了裤子。
“我说诸位,还在隐瞒什么?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都是必死之人了,不为家中父老想想,全然为了主子赴黄泉,九泉之下,对得起列祖列宗么?”这吊儿郎当的玩意儿随手将断手扔进地牢里,引起一阵四散奔逃的尖叫,“郡守都认了,你们还在坚守什么?”
他背着手在地牢长廊里踱步,地板沾了不少人血,来回行走间,总能发出黏腻的声响。
忽然,他停在一间牢房前,指尖遥遥一指,“接下来,就这位大人吧。”
有白马营将士立刻打开牢门,抓着人就往外拖。
“你这是逼供!!”这人不服,颤颤巍巍道:“官员犯法,理当交由枢机院,再由御史大夫监察协理,何时有驻守京郊的白马营的份!”
“哟,您还挺不服的,”岳离阳转身,三拳接两脚,官员当时就有点摇摇欲坠,“泼点水,让这位大人好好清醒清醒。”
他慢悠悠掏出一本册子,当众朗读:“太平二年,五月初四,知县李昊于八仙楼宴请白滁城守将封沪,在坐者众,席间有歌姬十人。”又翻过一页,“哦?封老大人如约……”
岳离阳一顿,收好小册子,“来,把各位大人,全部单独关押。”
白马营将士鱼贯而入,又是一片哀嚎求饶。
岳离阳似笑非笑,“哎呀呀,诸位大人,前朝神威大将军的后人带着清和卫和白马营亲自来查,你们怎么隐瞒,也是没有用滴。郡守大人为人老实,目前已经保住了九族,谁要是觉得自己骨头硬,非要和姓封的沾亲带故,那就只能九泉亲友如相问,一片衷心在坟头咯。”
“此案若要按正常程序,应当是交由枢机院,再由御史大夫监察审讯。但朕交给了一个外人,尤其这个外人明面上是外人,实际上是我们的人。”
叶徽之撑着曦澜的手,倚在软榻上,苍白的手指轻叩案几,“他们若想传递消息,无非飞鸟与人力两条路。”
屋里炭火太足,烧得他满脸通红,“白天不好动手,夜里才好灭口,你去盯着他们。”
岳若白单膝跪地:“臣领旨。”
是夜,岳若白带着孟秋卫潜伏在封府周围,
封家正房不明不白就死了个嫡长公子,枢机院还什么都查不出来,气得御史大夫下朝就朝枢机院施压。
黄霑急得满嘴燎泡,跑上跑下,忙前忙后,带人将浮屠寺里外翻了个底朝天,却仍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还得出个令公子是夜里不小心摔池子里淹死的结论。
一个双腿残疾的公子哥,行走坐卧皆有丫鬟服侍,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摔池子里淹死的,不说其他,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么?就算他怜惜身边人不愿惊动贴身丫鬟,那在屋外守夜的丫鬟婆子也都眼瞎耳聋了?
这摆明了不愿意滋事得罪人糊弄劲,气得御史大夫差点当场把这老小子也推进池子里去醒醒脑子。
横竖查不出来,最后太后做主让封长钧入土为安,御史大夫白发人送黑发人,涕泗横流,命人将当晚院中伺候的丫鬟婢女尽数杖毙。
十余名姑娘被堵了嘴摁在院中青石板上,刑杖起落间,很快就没了动静。
三更时分,临近十五,圆月高悬,清辉夜幕下,惨淡的微光照得乱葬岗上歪斜的坟包轮廓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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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蜷缩的人影。
夜风呼啸着掠过坟头稀疏的枯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有谁在低声絮语一样。
几个家丁拖着草席裹着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草席一角松散开来,露出一只苍白的手。
“就丢这儿吧,”领头的人喘着粗气,将尸体随手往乱坟堆里一抛,尸身滚了几滚,撞在一块半开的坟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晦气!”另一人啐了一口,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赶紧走,这鬼地方隐森得很。”
几人匆匆转身,沿着来时的山路往下走。
岳若白隐在暗处,没着急出去,又等了一刻钟。
山风卷着细碎的腐臭味掠过枯草,远处,两个黑影由远及近,飞鸟一样落在尸堆里。
“找到了!”其中一人打开火折子开了两眼,随即灭掉,“快走!”
岳若白再不迟疑,纵身跃下,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后颈便挨了记干脆利落的手刀。
他展开油纸包里的密信,借着火折子,看见了几行潦草字迹:“飞鸟已至,当弯弓而射之。”
岳若白不解其意,干脆一人喂了点迷药直接带了回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审查,岳离阳拿着一摞供词,满身血腥地推门而入,“末将幸不辱命——哟,这不我们林妹妹吗?您也有事呢,这可太巧了!”
林牧笙理都没理,“各大米商已经开仓放粮,还活着的百姓,经过一日一夜的搜寻,大部分都找了回来。清和卫帮着搭了帐篷,有些乘夜色逃进山里想逃跑的乱党,也都被抓了回来。”
苍雪戎点头,“做得很好,辛苦你俩了。”
林牧笙笑了一下,摇头,“今日还要验尸,那末将就先下去了。”
“嗯,”苍雪戎挨张翻看供词,示意他先下去。
林牧笙擦身而过,岳离阳伸腿,被苍雪戎抬头一盯,又慢吞吞收了回来。
“将军,”岳离阳抱拳,“那群老王八蛋均已招供。”
“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苍雪戎放下供词,“怎么没跟摄政王一起回去。”
“您在说什么呢?”岳离阳迷茫,“末将就是土生土长——哎哟您别踹啊!”
他差点原地起跳,“我把二公子弄丢了,哪敢回去啊,这不,就一直留在白马营么。”
“你说什么?”苍雪戎一脚飞踹,暴怒:“你把我的儿子弄丢了?!!!!”
“嘘!嘘!!”岳离阳欲哭无泪,疯狂示意苍雪戎小声,“当初武安候突袭白马营,兄弟们哪是那位兵仙的对手,死了不少人!我还是在逃跑路上反杀了一个校尉,易容成他,才勉强躲过了肃清。那时候大公子二公子早都被抓了,末将也没办法啊!”
苍雪戎揪着他的衣领秃然松开,一脸阴风煞气,
“但是您也别着急,丞相后面把大公子还回了北地,就二公子还扣留着。听说二公子后面被带去了宫里,您一直被小皇帝金屋藏娇,就没发现宫里哪里有狼的动静吗?”
苍雪戎抬脚就踢,“去你娘的金屋藏娇!”
22. 花开两朵
岳离阳嘿嘿一笑,“您化名羽戈,跑来替小皇帝查案,我虽不知原因,但好歹有机会见到您了,兄弟们可想死你了!”
苍雪戎忍不住笑,又有点叹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阴沟里船,是我对不起兄弟们。”
“哪有的事,要不是将军,兄弟们哪有现在这日子,五年前我就该被薛不负弄死了。”岳离阳单膝跪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浮屠铁骑永远追随将军!”
“起来,”苍雪戎一把拽起他,“如今供词到手,准备一下,明日回永安。”
岳离阳顺势起来,压低声音,疑惑道:“将军为何会替皇帝办事?”
“岳相死了,皇帝孤掌难鸣,会被太后捏死在手里。哪怕他身边跟着天子十二卫,但侍卫护得住人,护不住权。”苍雪戎垂眸抚剑,“何况,他本就活不过一年。”
岳离阳一愣,“您说什么?”
“叶徽之早些年本就伤了身体,如今又被我下了剧毒,活不过一年的。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垂死之人,有什么好忌惮的?”苍雪戎放下天子剑,“北疆需要这一年——让太后与皇帝好好斗法,等摄政王回朝时——”
他面无表情,脑海中不期然闪过叶徽之在他怀里痛到发抖的模样,“才能省力气。”
黎明时分,押解队伍蜿蜒如长蛇,缓缓驶离江夏郡。
被铁链绑成鹌鹑的官员们蔫头耷拉蹲在囚车里,哭天抢地,车轮在官道上碾出深深的辙痕。
江夏郡一夕之间全部官员被抓,加之灾民也尚未安置妥当,苍雪戎便留下了林牧笙暂领江夏事宜,自己则亲率白马营押送要犯。
途经白滁城时,让人又添了辆囚车,让岳离阳把扒着地牢喊冤枉的守将一并送了进去。
守将中气十足:“末将乃雀阳封氏——啊!!”
岳离阳一刀柄过去,打得守将满嘴是血,“再吵吵,当心小爷把你舌头割了下酒喝!值守时间玩忽职守,还有脸叫?谁给你的脸!”
守将满嘴是血,捂着嘴再不敢吭声。
这两日都没有下雪,至午时,队伍到了一处峡谷,这地方是江夏到永安的必经之路,有名的一线天,两侧峭壁如刀削,是埋伏的好地方。
苍雪戎心里莫名觉得不对劲,“全军听令,加速通过!”
“轰!!!”
“轰!!!”
话音刚落,两侧山巅上的石头突然全部炸开,巨石如暴雨倾泻!
几匹马当场被砸成肉泥,囚车四分五裂,部分官员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碾在了千斤巨石之下。
“有埋伏!岳离阳带着全军迅速通过峡谷!”
岳离阳纵马前冲,“全军听我号令,加速通过!”
苍雪戎踏着悬崖上凸起的石头飞身而上,行至半路,几十名黑衣杀手飞身而下,剑锋悉数向他招呼过来。
“不知死活,”苍雪戎轻蔑一笑,横刀刹那出鞘。
同一时间,永安城内,司隶校尉华云杭手持奏章,步履匆匆穿过朱雀门。
太极殿内,叶徽之闭眼,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爱卿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华云杭伏地而拜,双手高举奏本:“臣弹劾御史大夫草菅人命,无故杖杀婢女数十人,弃尸于乱葬岗不予收敛,有违大楚律法,有违圣人仁德之道,罪大恶极,还请陛下即刻派人捉拿!”
霎时间满室寂静,落可闻针。
叶徽之缓缓睁眼,指尖棋子“嗒”一声,落在了案上,“爱卿可知,你弹劾的是谁?”
华云杭再拜,“臣劾御史大夫封佪,因嫡长子之死,迁怒无辜,草菅人命,无视大楚律法,弃尸荒野,罪该万死!”
叶徽之起身,抱着手炉缓缓上前,“证据呢?没有证据,朕可就得治你的罪了。”
“人证物证俱在!”华云杭拱手:“昨夜更夫曾见封家仆役拖着数十具尸体夤夜外出,有人便将此事告知给了臣。臣将信将疑,便遣人去了城外乱葬岗,结果确实发现了十五具女尸,一应衣物,皆是御史大夫府上的形制。”
话音未落,荣贵公公一路小跑了进来,“陛下,御史大夫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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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求见。”
“宣,”叶徽之复又坐下,对华云杭道:“爱卿先起来,此事若属实,朕定会严惩。”
说话间,御史大夫带着十几名官员浩浩荡荡走了进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御史大夫封佪请愿陛下,严惩酷吏,还天下公道!”
“酷吏?”叶徽之唇角微扬,“哪个酷吏?”
“臣说的酷吏,乃是陛下前些日子赐下天子剑的羽戈。”
“羽戈怎么了?”叶徽之抬手,“来人,给诸位爱卿赐座。”
恰在此时,荣贵公公又是一路小跑进来,“陛下,尚书令求见。”
“有意思,”叶徽之放下手炉,“看来,诸位爱卿今天事情还挺多。”
以尚书令为首,十几名朝臣同时跪拜,“臣等,叩见陛下!”
“平身,来,都赐座,”叶徽之饶有兴趣,“诸位爱卿又是为何要见朕啊?”
“臣等要状告御史大夫封佪,贪污江夏郡赈灾白银三十万,赈灾米粮20万石!更联合当地米商,高价卖出朝廷赈灾米粮,冤杀数千百姓,饿死不计其数,诬陷当朝丞相!”
“荒唐!”封佪大怒,“白河华氏,什么时候和西南岳氏勾搭上了?白渝川四贤指认的岳云鹤贪污受贿,难道还是老夫冤枉他!”
“不着急,”叶徽之轻轻一笑,忽而面色森寒,“岳若白!”
岳若白推门而入,“陛下。”
“立刻调白藏卫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诸位爱卿,又要准备搞出些什么东西。”
苍雪戎横刀在前,刀光绽一簇寒光,划出半轮冷月,最先冲来的三人长剑一顿,喉间霎时绽开血线。
然而此时第四人的弯刀已至后心,苍雪戎一声冷笑,反手一刀贯穿对方胸膛,借着抽刀的力道旋身踹飞第五人。
“银月弯刀?北狄人,”苍雪戎右臂一抬,玄铁护腕沿着横刀刀锋重重擦过,在横刀表面刮出刺耳的“铮”声。
几滴温热的血珠溅到他下颌,衬得那双眯起的眼睛愈发森寒,“有点意思,北狄人。”
23. 听我说谢谢你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群鸟化作黑潮,尖叫着奔袭向天际。
黑影狼狈躲开横刀,踩过树梢,欲惊掠而上。
刹那间刀光撕裂长风,破空声过,横刀悍然贯过黑衣人后心,将其钉死在一棵垂死的老树上!
积雪簌簌而落。
苍雪戎踏过满地尸骸,靴底碾过一地血迹,握住刀柄,猛然抽出!!
黑衣人狂喷出一口鲜血,漏气的风箱似的,顺着树干缓缓滑落,在斑驳的树皮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君昏……臣佞,万姓倒悬……你们,不得……好死……”他怒睁双眼,至此,彻底断气。
“昏君不好说,”苍雪戎食指弹过横刀刀刃,发出“铮”的一声,“但我可是良臣。”
“将军!”岳离阳驾马朝他狂奔,“囚车毁了几个,就死了十几个贪官!”
苍雪戎:“……”
苍雪戎:“老子让你带着人马快速通过,不是让你过了峡谷就擅离职守,滚回去守着!”
“是!!!”岳离阳一扯马缰,跑得屁滚尿流。
太极殿内,群情激奋。
这群吃饱了没事瞎扯淡的文臣也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一个个伸长了脖颈宛如斗鸡,已经各自迎着天光咯咯哒了一早上。
叶徽之一语不发,抱着手炉,只由着这群饮颈待戮的鸡鸭各自扑腾,直到时近正午,荣贵公公才又开始了狂奔。
“陛下!”
叶徽之抬眸,饶有趣味,“还有谁来告状?都放进来。”
荣贵公公压低声音,“羽戈将军回程遭伏,生死不明。”
叶徽之一顿,“林牧笙呢?”
“怕生乱子,还留在江夏郡。”
叶徽之点头,忽然一声暴喝:“来人!”
堂下众臣一愣。
封佪上前一步,“陛下,出了何事?”
白藏卫鱼贯而入。
叶徽之面无表情,理也不理,“全部拿下!”
众臣简直要疯,“这又是为何啊?”
昔日厉王案发,皇帝也是这般,以整治齐王残党为由,召集厉王一党入宫。
彼时厉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随时警惕着这个哥哥,皇帝有意拿他当刀,又怎敢推阻。
他生怕皇帝找个由头就把自己砍了,皇帝一召,便硬着头皮带齐党羽入宫。
谁料前脚才踏进太极宫,后脚白藏卫便鱼贯而入,有反抗者就地诛杀,磕头喊冤的全进了枢机院。
当天下午,这群黑铠杀神便抄了厉王府,数十儒生拼命撕打逃窜,也被白藏卫当场戳成了死狗。
最后厉王一党上百近千人,只留下了一个不满三岁的小世子。
如今距离厉王案才过去多久,又要来?
不少人的脚脖子当场就软了。
他们怎么就忘了,如今的太后多像曾经的齐王,如今的他们,又与当初的厉王何其相像?
西南大军早已离开,白马营也因江夏郡一事,被清和卫带走大半。御林军从前有太后制约,皇帝多少要给两分面子,如今禁卫被全面打压,天子十二卫作为最衷心的十二条狗,以皇帝马首是瞻,指哪咬哪。
整个永安,似乎都因此事被皇帝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臣有何错?”有大臣原地起跳,跳到半路被白藏卫一把按跪在了地上,“你这昏君!!”
“尔等状告之事,皆与江夏郡贪污一事有关,”叶徽之面色森寒,“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替朕去江夏郡查案的人,在回程路上,遇到了伏击,生死不明。”
群臣静默,鸦雀无声。
叶徽之环视四野,放柔声音,“待羽戈回朝,向朕阐明事实真相,朕会还诸位爱卿一个公道。届时,该抄家的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赏的嘛,朕自然也不会亏待。”
说的好听,封佪无声看着面容不愉的皇帝,半晌,一声叹息。
“陛下,终究是长大了,”他由着这群黑铠杀神制住自己,半是自嘲半是感慨:“自古帝王多薄幸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封佪仰天长笑,“陛下要保谁,要杀谁,哪还在乎真相,哪有我等置喙的权利!”
叶徽之抬手,“带下去。”
岳若白待这群人都走了才进来,“太后已离开了浮屠寺,亲自去主持封大公子的葬礼。”
“今夜你务必要亲自去一趟封府,”叶徽之沉吟片刻,笑道:“明日羽戈回来,你得拿出点诚意,才能啃下这块骨头。”
岳若白抱拳:“是!”
“这么大的案子,朕是一定要见血的。”叶徽之起身,看着岳若白道:“朕会下诏,三日后,将太学的岁课提前,由你抽三支卫队负责监考,考过的学子,便按成绩,先进尚书台。”
岳若白担忧:“世家只怕是……”
后半句话淹没在叶徽之似笑非笑的凝视里。
仅仅一夜,整个朝堂翻了天。
先是丞相涉及贪腐大案,再是空降了一个前朝的神威大将军后人,众人还没来得及探底,这后人便已经带着皇帝亲卫走马上任去了。
这群军痞子才不玩文官那套明察暗访,上来先控制江夏郡兵力,再拔萝卜似的把江夏郡全体官员拔了个一干二净。
由此,满朝侧目,众臣都在猜测,皇帝是不是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想趁机彻底扳倒太后。
白渝川四贤骤闻此消息,立刻就要来问个究竟,被诸葛禹一拂尘拦在门里,现在还在破阵。
白河学宫这跟墙头草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得了什么消息,无故与封家闹翻。
结果白河一系官员才跳出来指责御史大夫欺上瞒下陷害同僚,便被皇帝萝卜王八一锅烩了,四五十个老头全关了枢机院。
黄霑一天之内被多家官员明里暗里敲打,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
而暴君之所以是暴君,就是因为他不讲道理,黄霑是封氏一系官员不假,可他也怕掉脑袋。
愁得心慌,黄霑只能借着拜祭封大公子的名头,去找太后商量。
结果还没到封府,就见那群黑铠杀神又气势汹汹地挨家挨户敲门去了。
黄霑腿肚子一软,转身就跑,只托了小厮去封府传话。
就在这时,一匹黑马不受控制朝黄霑狂奔而来,马上少年惊慌控马,却反被马颠到了地上。
家丁仆从顷刻作鸟兽散,黄霑大睁着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恰在此时,一个破衣烂衫的姑娘纵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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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将他扑到了路边。
“你傻了?”姑娘毫不客气,反手一巴掌,打得黄霑头晕目眩,“马来了也不知道躲,文人!”
“我,我,”黄霑头晕目眩,只作揖,“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无妨,你这文人,下次还是小心些,”说罢,姑娘转身便走,黄霑这才回神,下意识一摸袖口,见东西还在,堪堪将心放回肚子里。
那姑娘转过街角,便被岳若白一把拉了过去。
及至三更,轰然一声巨响,苍雪戎一脚踹开了大门。
风雪如刀,吹散了炭火的余韵,激得叶徽之咳嗽不止。
“陛下,”曦澜拿来披风,“羽戈大人回来了,吵着要见您,荣贵公公拦不住。”
叶徽之只觉得天旋地转,半天才反应过来曦澜说了什么。
“大人!大人止步!!”荣贵公公简直要疯,“陛下已经歇下了,老奴这就为您通传!您先止步!”
嘉平卫齐刷刷亮剑出鞘,一个个紧盯苍雪戎,大有他敢往前迈一步,就要血溅当场。
荣贵公公苦不堪言,又转而安抚这群人,“诸位小将军,且先稍安勿躁,羽大人并无恶意!”
苍雪戎一把推开荣贵公公,“这不就醒了?”
曦澜一身兔毛镶边的浅黄棉衣,疲惫不堪。
她是叶徽之身边的大宫女,太后不在,暂管后宫,本就忙碌,夜里还遇见这事,越发面无表情,“陛下有旨,请羽大人入内一絮。”
苍雪戎提刀便入。
“好大的阵仗,”叶徽之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双唇却猩红,活像个死了没埋的厉鬼,“谁又惹你了?”
苍雪戎一把捏住叶徽之下巴,寒铁如冰,这沾满了鲜血的黑色护手经过一日一夜的奔袭,早冻得跟冰霜一样,当即冻得叶徽之下巴一片通红。
“放手,”叶徽之双目漆黑,一字一顿,“苍鸣旃,别惹朕!”
“叶檀,”苍雪戎轻笑,“江夏郡惨案,你早就知道了?”
“朕一个月前才知道,”叶徽之单手死死抓着苍雪戎的手腕,“别发疯,将军,你应该庆幸,若是江夏郡惨案初发之时,朕便得知此事,你早在除夕那夜就死了。”
“那你告诉我,”苍雪戎右手骤然一紧,捏着叶徽之下巴的手,移到了脖颈上,“秋兰,一个肚肠内尽是野草白泥,九死一生逃到永安的孤女,是怎么在御林军眼皮子底下,惨死在惊台鼓前的?”
叶徽之双手死死攥着苍雪戎的右手,“朕……不知道……有秋兰这个人!”
“我前脚刚去江夏郡,人都还没回来,白河学宫便忽然倒戈,反咬一口封氏,”苍雪戎松手,横刀猛然出鞘,“回来的那场伏击,谁安排的!”
骤然松手,空气争先恐后涌进了喉咙里,叶徽之蜷缩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
他咳得太久了,胸口撕裂了一样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搅烂了一样,“你……咳咳咳……已然给朕定罪……咳咳咳又何须多问!”
苍雪戎忽而一笑,居高凌下,“多聪明的陛下,可惜你机关算尽,也只能活一年。”
他半蹲在床前,笑得温柔又缱绻,“呕心沥血,也不过为他人做嫁衣。多可怜啊,我先替摄政王谢过你了,好孩子。”
24. 吵架
“朕……既是为他人做嫁衣,将军这么愤怒做什么,”叶徽之一把按在苍雪戎的手腕上,“气急败坏,倒像是踩了尾巴的猫,你又在怕什么?”
“不是怕,”苍雪戎俯身逼近,两人鼻尖近乎相贴,他一根根掰开帝王的手指,慢条斯理,“我是恶心。”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脸色惨淡的帝王,轻描淡写,又含着几分恶毒,“我平时最恨,莫过于弄权者不将百姓的命当命。”
玄铁手套擦过叶徽之脖颈,苍雪戎笑容轻浅,“叶檀,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在江夏郡一案里查出你的手笔。否则,一年后,就算你不死,我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那你就去好好查,”叶徽之镇定自若,“赐尔天子剑,便是要让你查案。朕问心无愧,只怕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步了二十一年前的后尘。反倒是将军,这么激动做什么?又在害怕查出什么?来暗杀你的人不是朕,你心里清楚。那么,你又是在悄悄为谁开脱?”
叶徽之仰头,意味深长,“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你可不要反做了幽王。”
苍雪戎:“……”
美人关?苍雪戎有一瞬间的迷茫,从没听说这毒还影响脑子的,什么美人关,哪来的美人?
毫秒之间,苍雪戎回忆了一下北地见过的姑娘,美则美矣,但个个都是惹不起的豪杰,行军打仗徒手猎虎不在少数,实在生不起半分旖旎心思,当兄弟还差不多。
他这幅骤然无言的模样,反倒证实了叶徽之心里的猜测,不由心底发哂。
苍家都是情种,一生只有一人,洳明公主去后,苍老将军既不续弦也不纳妾,及至后人有了夫人,上行下效,个个都衷情得很。
如今苍雪戎对摄政王一往情深,只怕是到死都要站在对立面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
叶徽之仰头看着默不作声的苍雪戎,忽然笑出了声。
苍雪戎回神:“你笑什么?”
“没什么,”叶徽之垂眸,摁了摁生疼的胸口,“将军,有时候朕挺恨的。”
不待苍雪戎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你只管去查,查到任何东西,朕都认,朕都杀,怕只怕,你自己都不敢查。”
苍雪戎嗤笑:“我有什么不敢查的?”
“那就要问将军自己了,”叶徽之似笑非笑,“你的本事,你我心知肚明。怎么偏偏就一个活口都留不住,怎么偏偏,那群拿弯刀的,就都死了?”
“你怀疑我勾结北狄?”刀光乍现,苍雪戎悍然一刀斜劈出去,陈列在外的桌几受不住这股霸道的刀气,瞬间四分五裂。
叶徽之头疼欲裂,指着大门:“是不是北狄你心知肚明!做什么拿不会喊冤的桌椅出气?滚出去,你嫌朕恶心,朕见你如是!”
“我劝你别不知好歹,”苍雪戎一把将叶徽之按回床上,刹那间青丝散落满床,他一手死死捁在叶徽之肩膀上,“我是在替谁办事?我驻守北疆杀了多少鞑子!浮屠铁骑战死的将士都是假的?你怀疑我勾结北狄?浮屠铁骑战死的英魂可都看着呢!怎么,难道只有封长歌驻守的西南才是真驻守,我们北地就全都是二鬼子叛徒?”
“松手!!”叶徽之一巴掌扇过去,被苍雪戎凌空一把截住。
他怒极反笑,俊逸的面庞因着怒意无端多了几分邪气,“你还敢打我!塞北多少将士的九死一生,才换来你们这群天家王候的荣华富贵,才换得你叶家苟延残喘。你这只咬吕洞宾的东西!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封长歌,只有你的西南大军!”
“朕打得就是你!”叶徽之玩命挣扎,然而他本就体弱,还不曾习过武,不仅挣不开,反而还让苍雪戎捏得更紧了。
“你这么倚仗封长歌,武安候知道你在对付封家吗?”苍雪戎牢牢将叶徽之控在手里,笑得肆意:“小陛下,你对封家下手,就不怕封长歌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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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怕极了,你生怕一夕之内四境皆反,所以你根本不敢真的对封家下手。那该怎么办呢?你得寻个由头,让封家自己理亏,这样才好一网打尽,是不是?是不是!”
他捏着叶徽之的胳膊使劲一搡,叶徽之被摇了个七荤八素,“朕……说了,放手!!”
苍雪戎视若罔闻,“江夏郡多大的案子啊,死了多少百姓,以封长歌的性子,这事只要坐实了是封佪搞鬼,封长歌愧对天下人,自然会帮你守住江山。那么北地呢?白河学宫向来谁赢帮谁,帝都这边三家合作,白河学宫自然便偏向了帝都。届时东南水师自东海而下,西南大军挥师北上,两者合二为一共吞北地,不怕弄不上死一个摄政王,是不是!”
“混账……混账!!你这混账!!!”他气得浑身发抖,然而苍雪戎这身铁铠连手指都包裹成铁疙瘩,他的挣扎跟蚍蜉撼树也没区别,无处可逃的恐惧和怒火中烧的火气一结合,叶徽之恶向胆边生,吭哧一口朝苍雪戎脖子啃了过去。
“嘶!”苍雪戎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扔开叶徽之,“你属狗的?”
然而这人软趴趴的,一口咬过去,没给大将军咬出什么好歹,反倒给自己气晕了。
苍雪戎:“……”
大将军一脚踹飞无辜的椅子,像头无处发泄的狮子,在屋里来回逡巡几圈,一声暴喝:“人都死哪儿去了!滚进来!”
一天到晚,这他娘都是些什么破事!
荣贵公公大惊失色,又不敢对苍雪戎置喙什么,心急如焚,只能去请圣女。
曦澜一声长叹,“何至于此,大将军,陛下身子本就不好,你……你何苦呢。”
“可别冤枉了好人,”苍雪戎一手摸着脖子,看着面如金纸的皇帝,阴阳怪气,“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别家都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咱家啊,天子一怒,自己先躺了,也是可怜。”
曦澜:“……”
25. 惹不起
天子十二卫人数众多,依当今之力,养起来并不容易,但谁让先帝争气,给他生了不少弟弟。
叶徽之其人,不怎么记吃,但十分记打。因着几个皇叔挨个造了他一次反,于是翅膀稍硬,便开始着手对付自己的兄弟。
彼时摄政王已经被逼得远走北地,剩下的几个小王爷梦里都是皇帝的屠刀,个个寝食难安,于是纷纷要先下手为强,为此,这黑肠黑肺没心没肝的东西没少和太后一起杀人。
如今弟弟已经杀完了,只剩下一个拥兵自重的皇叔没法动手,屠刀自然就落在了昔日盟友身上。
太后可太知道自己手把手养出来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了。
这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永远也养不熟,喂不饱,要想制服,唯一的办法,只有拔下毒牙。
“太后娘娘,”明薇带着一名破衣烂衫的姑娘进来,大门开阖间,能隐约听见几声哀乐。
那姑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太后娘娘。”
“薛家阿藜,”太后分外感慨,“一别经年,曾经的小丫头,也成了大姑娘了。”
薛藜朗笑一声,“多年不见,溟姐姐风采依旧,还是那么漂亮。”
“我已经老了,”太后起身,执起薛藜的手,“让溟姐姐好好看看,怎么这副模样?莫非真做了游侠,不回家了?”
北地地处平原,独占北方大片土地,手握通驶西域各国的要道,又有两处不小的马场,若非北狄年年冬天南下劫掠,富庶程度比之白河也不遑多让。
薛藜是北地薛氏的嫡次女,上面只有一个战死的哥哥,年岁尚小时,曾随父兄来过帝都,被封溟带着玩过一段时间。
薛藜:“我在外游历三年,天南海北到处去过,唯独永安还不曾来,听说鸣旃也在,我就来看看。”
太后颔首,“苍将军目下正在宫中做客,你若想见他,怕是不容易。”
薛藜双眉一挑,“为何不能见?难不成他要出阁了?那我可更应该进宫去看看了。”
“你与苍将军情同手足,兄妹见面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只是如今,”太后一哂,“哀家是无法带你进宫了。不过,你若实在想见,用过饭后,便让明薇带你去城南岳家,陛下与御林军统领岳若白关系匪浅,他若同意,自会引你入宫。”
这二人绝口不提年前摄政王南下造反一事,言谈间,好像苍鸣旃不是那个造反失败被囚的俘虏,而是在外游历多年终得归家探亲的游子。
日近午时,太后更是亲手为薛藜梳妆换衣,亲密得宛如一对嫡亲姐妹。封家有丧事,不宜太艳,薛藜便没穿喜欢的赤色,她虽是女子,但北地内力霸道刚强,练到极致时,数九寒天赤膊在外也不觉寒凉,她速来不喜臃肿,是以,只穿了一身水碧色的长裙。
用了午饭,明薇便将人亲自送到了岳若白门口。
封长钧之死,枢机院终究查不出个所以然,明日便要下葬,太后一身素衣,由封昊陪着,亲自给侄儿上了一炷香。
“娘娘,白河学宫一系皆无动静,只怕是早就与陛下串通好了,大哥出事,御史大夫一职空缺,华安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封昊长叹一声,“黄霑推说身体不好闭门谢客,江夏郡一案全由羽戈审查,只怕对我们大不利。”
“无妨,”太后沉沉注视着缭绕而上的青烟,不悲不喜,“自登基以来,陛下吃了不少苦。赵王,长阳王,广夏王,先后皆反,委实让他受了不少罪。等好不容易平定叛乱安定些许,他自己的身子却又垮了。偏偏这时候,上头还悬着个虎视眈眈的摄政王——”
满室皆静,惟余香烟袅袅,太后一声轻叹,带着几分怜悯,“他们叶家的男人啊,个个骨子里都淌着不甘于下的狼血,这些个做皇叔的,都想把哀家的檀儿撕碎了生吞。哀家心疼他,便总是想着他。”
封昊不敢多言,“太后慈母之心,人所皆知。”
“哀家的檀儿,这辈子真是吃了太多的苦,”一缕香灰断裂,无声坠落在炉子里,太后垂眸一笑,“人活一世,哪能尽是苦头,总得给他些甜头。”
灵堂内骤然卷起一阵阴风,吹得满室白绫翻飞狂舞,太后面无表情,倏而一笑。
太后:“你不必多做什么,世家长存,非一人之功,却能因一人而尽毁。只管由着他们去查,必要时候,断尾求生,未尝不可。”
封昊:“是。”
太后推门而出,刹那间狂风裹挟着暴雪奔袭而来,发出凄厉的尖啸。
碎雪如刀,剐过万里江山,风声似鬼,撕扯着岁岁人间,不过瞬息,这肆虐的风雪便吞没了整座皇城,天地一白。
仅一夜,大案告破。
御史大夫封佪,欺上瞒下,陷害忠良,协同封长钧及江夏郡一干官员近百人,一年间,先后私吞赈灾白银二十五万,粮食近十七万石。皇帝震怒,连同封佪在内,六十五人被判斩立决,十七人流放关外,八人革职永不录用。
祸首封佪本应夷三族,然封家乃太后母家,便将抄家改为斩立决,即刻处斩。
另有冒死揭露本案的奇女子秋兰,封忠义公主,厚葬。
江夏郡百姓免赋税五年,在朝廷新派官员未到之前,江夏一应事宜,全权由清和卫接手。
丞相岳云鹤官复原职,统领百官。因封江夏郡一案牵连官员众多,两日后,太学岁课提前,应试中第者,若考究无误,便入尚书令下为官。
原尚书令华安远晋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自先帝驾崩,赵王造反被诛,白河学宫一系受赵贵妃影响,被封岳薛三家打压得抬不起头,至此,终于再次回到了桌面上。
自案发到破案,再到处理犯案人员,可谓雷厉风行。江夏一众官员被抓时,不少人还蒙在鼓里。
一时间,神威大将军后人羽戈之名响彻天下。
若要问羽戈是谁?
昔日,楚高祖率领十五万大军与神威大将军羽况战与环河,羽况率三万大军鏖战两昼夜,死战不退,三万大军无一人存活,羽况万箭穿心,死而不跪,长眠于河坝上。
羽况死后,高祖心有余悸,一路杀进帝都,赵殇帝率百官投降,为活命,竟将羽家数百人尽数枭首,送于高祖。
只有唯一的幼子,因幼时身体不好,自小被送到海外岛屿养病才逃过一劫。
经此一事,神威大将军忠义之名响彻天下,楚仁宗年间,史官修订前朝史书时,还特意为神威大将军立了传。茶楼酒肆间,寻常百姓家,提起这位大将军,也多是溢美之辞。
而及至高祖,仁宗相继去世,穆宗登基,苍潋谢师下山,入北地军营。彼时穆宗大败,左右皆死,苍潋神兵天降,万军之中取敌军首级,救穆宗于危难。穆宗惊为天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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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之下,才得知此人乃是前朝神威大将军羽况后人的徒弟。
因救驾有功,且面貌俊逸,武功不凡,苍潋成为穆宗新宠,虽只封了从三品的将军,但穆宗将最宠爱的妹妹洳明公主嫁了过去,自此,苍家成为新贵,一路封赏,甚至隐隐有成为新一代世家的苗头。
若非二十一年前那事,只怕现在的苍雪戎,会是叶徽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你看,”叶徽之一身玄衣未着帝冕,他发黑如墨,随意披散着,衬着雪一样的肌骨,显得双唇那一抹殷红,总有种不祥的妖异,像极了从雪地里爬出来的艳鬼,“只要你查,朕就敢杀。”
苍雪戎不置可否,这案子从案发到查清,用时不到五天。哪怕他再怎么雷厉风行,手段暴虐,也不可能短短一夜就理清所有事。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不仅一夜间理清所有事,所有寻常人难以拿到的证据,就像那只饿昏了头于是撞了树的兔子,也都争先恐后往他手里送,甚至不需要去守着那个株,便拔萝卜带泥,所有证据全部到手。
账本在郡守密室,密室在书房,岳离阳到时,甚至当场逮住了一个企图销毁账本的黑衣人,此人武功不济,不过一合之数就被岳离阳擒住,彻底钉死了一众官员死不认账的官员。
他前脚回京,后脚薛藜就进京,前后相差不过一夜,说是一直跟在他身后也不为过。
薛藜告诉岳若白,半月前她在广夏抓采花贼时,无意中发现一处地方,那里藏匿了大量底部刻有官印记号的白银,苍雪戎闻讯,立刻派人去查,果不其然,那处宅邸地窖下,藏匿了至少十万官银,宅邸主人好巧不巧,刚好就是封佪养的外室。
至此,所有证据全部齐全。
苍雪戎原以为就算如此,封佪这只老狐狸也必定难缠,谁知封佪看到所有证据后,竟供认不讳。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一切,而这只手,他甚至不知道是叶徽之还是太后,抑或……摄政王。
他回京路上的那把弯刀,那群眼见不敌便逃,逃不过便自戕的北狄人,总让苍雪戎莫名不安。
“如何,大将军,朕说到做到。”叶徽之仰头,琉璃一样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像极了一只撵山追猎,捕到野物的狼犬,在矜持地向主人讨要一句赞赏。
苍雪戎不动声色,心道如何什么如何,要叔叔拍拍你的小脑瓜喊你一声好孩子么?那不得气死你。
他是三月的生辰,还有两个月才满18,在苍雪戎穿越前的那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应当正是高二高三的时候。
别人在篮球场徜徉放纵,而他已经登基经年,别人的未来还很漫长,而他……只剩下11个月的寿命。
“如何什么?”苍雪戎垂眸,神色淡淡,“等封长歌回来,陛下可千万也要这么志得意满,省得他不造反。”
叶徽之脸色漆黑,“你!”
好容易生气,苍雪戎勾唇,放低声音,温柔极了,“我,我什么?臣以前以为龙颜大怒是雷霆万钧,前几日才知是龙颜大喘,陛下,您悠着点,这回,可别再气岔了。”
叶徽之咬牙,“朕——”
“小陛下,别气了,”苍雪戎后退一步,“您这脾气,幸亏没有后宫,否则,怕是连后宫妃嫔都不敢争宠——毕竟吵两句您就能气晕,谁还敢惹您?”
26. 你们不要打啦
苍雪戎这张嘴,若是自认损人第二,天下便无人敢称第一。
叶徽之虽也是个诡计多端的主,但终究是受正统儒学熏陶,按帝王之道培养起来的继承人。纵使他智计百出,在唇枪舌战上,也敌不过苍雪戎那张在江湖草莽和兵痞子里淬炼出来的利嘴,每每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对他无可奈何。
苍雪戎半倚窗棂,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横刀,“事情已为陛下办妥,接下来,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在下?”
叶徽之沉默良久,半晌,微一抬手,荣贵公公当即带着众人退出殿外。
殿门开合间,漫天风雪被隔绝在外,叶徽之执壶斟茶,亲手捧到苍雪戎面前,目光灼灼:“封佪已死,封家一系元气大伤。乘此时机,朕将白河一系重新拉回牌桌上,并将寒门子弟带入朝堂,打破自桓宗以来,四大世家垄断朝堂的局面。朕以为,这份诚意,你应该看得明白。”
苍雪戎一直看得很明白,但看得明白,不代表他就要站在叶徽之这边。
四境未靖,兵权不得不分授四方,朝堂倾轧,太后虎视眈眈,就连龙榻都似铺满荆棘,令叶徽之不得不步步为营。
他是嫡长子,虽比不上苍雪戎和岳若白这等一流高手,但曾经也有过一个健康的身体。
当年还是个孩子的小太子也是活泼过的,尤其被他带着的时候,离了亲娘的眼,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事没少干。
叶徽之自小就聪明,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时度势,他永远知道怎么表现自己会让别人对自己好,所以那时候的苍雪戎,货真价实的心疼过他。
先皇忌惮封氏权柄,一心废后废太子,为此,有意宠爱白河出身的赵贵妃,连带着赵王也跟着水涨船高。
那段日子,叶徽之的日子很不好过,好在先皇死得早,如履薄冰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然而自登基起,三王便轮番举兵,这倒霉催的小皇帝也不知是运交华盖还是怎么滴,三次皆被俘,自此身体每况日下,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可是这人啊,生命不息作死不止,何况这还是个从不认命的犟种。
先是联合太后诛杀摄政王,太后一念之差,使摄政王得以远走北地,如今北地反扑,眼看着太后势大,便反手将矛头对准了外戚。
小毒蛇,苍雪戎定定看着叶徽之,忽而一笑,“在下天资愚钝,看不明白。”
叶徽之:“……”
有时夜深人静,叶徽之也会想,若是没有二十一年前的白河决堤一事,他与苍雪戎该是何等光景。
每每想起,便是附骨嗜心,连带着在对摄政王的忌惮里,都渗进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
“鸣旃哥哥,”叶徽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连带着身形都有几分佝偻,“你我之间,何至于到了如此田地,我究竟,哪里比不上摄政王?你想要的海晏河清,我也能做到,你曾说过的科举,对于如今的局势而言有些艰难,但我也开了太学,寒门学子,也能为官了。你曾经对我说的,我都在做,我也都做到了。”
苍雪戎无奈一笑,恍惚回忆起上学期间,后世史书上对这位小皇帝的短短百十字描写。
他读书那个时候,高二才分文理科。高一时,无论你是文科天才还是理科之王,都得乖乖在同一个教室听同一门课看同一个老师叨逼叨。
那时是夏天,天热难耐,九中老教学楼没有空调,临近月考,历史老师要求后十分钟背本节课内容,下课三分钟要抽背。于是少爷热得昏昏欲睡,耳边还得听着历史成绩永远59分的同桌第三遍痛苦地背同一段话:
“楚惠帝讳徽之,十三践祚。时值三王乱政,幼主临朝,惊忧成疾,龙体遂羸。在位期间摧折豪强,锐意革新,压制世家,削外戚权柄,厉行酷法,起用严吏,以铁腕肃朝纲,开科取士,拔寒门才俊,启科举先河。然因少时历劫过甚,气血早衰,十九而崩。”
苍雪戎想睡睡不着,只能半耷拉着眼皮,浆糊一样的脑袋杵在课桌上,呻↑吟了一句:“薨后新政尽废,反噬尤烈。朝堂尽归四姓,二十载五易其主,终致山河破碎,北狄南侵,烽烟绵延二百余载,苍生涂炭。”
同桌对着他耳朵崩溃惨叫:“牲口!你就听我读了两遍,你又会背了?”
苍雪戎双手抱头,痛苦哀嚎:“幼主锐进如昙花一现,而积弊反扑似洪水滔天。岂非天欲亡楚耶——我他娘的要聋了!”
夏日炎炎,蝉鸣声声,书声绕过回廊,飞向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上,疏而化作倾盆大雨,裹挟着山崩似的洪水,摧枯拉朽,席卷过万顷平原,累累白骨刹那间化作一张张索命的钩锁,哀嚎声声,尸横遍野。
二十一年时光荏苒,白河几度涨落,曾经的冤屈尽数尘封,上百人的命债,又该何处着落。
苍家野草覆陇,桓帝已死,先帝薨逝,只剩下一个命不长久的叶徽之,也只待第二个冬天,便要魂归天地。
苍雪戎单手抗起横刀,神色怏怏:“我说了,我只待到三月。”
叶徽之一声长叹。
苍雪戎:“我儿子呢?”
叶徽之不语,半晌,眼珠子一转,这才一声轻笑:“刮了,做了身衣裳,明天穿给你看。”
苍雪戎面无表情:“别惹我。”
叶徽之不语,只静静看着他,那眼神很怪,如今的苍雪戎看不懂,只觉得好似蕴含了千言万语,却怎么都看不清,也看不明。
好半晌,这位注定早夭的帝王才笑道:“凛冬将尽,但风雪未止,将军注意身体,务必保重。”
说罢转身欲走,玄色深衣将他腰身勾勒得极细,让他整个人就像是浓墨泼就的山水画,唯一的一点异色,也来自于双唇间那一星不祥的殷红。
“干什么去?”苍雪戎问道。
叶徽之回眸,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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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去刮了那匹狼呀。”
苍雪戎一步上前,叶徽之拔腿就跑,然而高坐明堂的皇帝终究不是这常年练武的兵痞子对手,苍雪戎不费飞灰之力,一把拽住了叶徽之后颈。
这种彻底掌握一个人命脉的姿势充满了无法言欲的强势,叶徽之就像被拎住了后颈的猫,浑身汗毛登时炸开。
“苍鸣旃,你放肆!”
“怎么,刚刚还一口一个鸣旃哥哥,这会儿又是苍鸣旃了?”苍雪戎牢牢抓着叶徽之后颈,袍袖挥动间,隐隐传来一阵梅香。
叶徽之气急败坏:“朕看你是活腻味了!”
苍雪戎猝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痛得叶徽之一声闷哼。
“不演了?继续演啊!”苍雪戎冷笑,另一只手扣住叶徽之下巴,迫使他不得不仰头,“来,叫鸣旃哥哥,叫啊!”
叶徽之怒目而视,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苍雪戎垂眸俯视,目光睥睨,“知道我最讨厌你哪点吗?就是这副为达目地,装模作样的德行!”
叶徽之闻言,笑容顷刻甜美无比,“那还真是可惜了,朕不是摄政王,朕唔嗯——”
“好了,”苍雪戎死死捁着他的嘴,回以同样的笑,“就此打住,不要惹彼此不开心了好吗?好的。”
“对了,”苍雪戎眉眼弯弯,“作为暂时的盟友,在下友情提醒一下,您要对付封家,无可厚非,自有白河和岳氏供你驱策,可你将太学士子提拔进尚书令下任职,却是得罪了整个仕族。”
蛋糕只有那么大,少一个人便多一份利。四大世家为了这块蛋糕本就打得你死我活,如今皇帝竟还让外人来分食这块蛋糕,反倒让原本你争我夺的四大世家团结在一起。
毕竟再怎么厮杀,他们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姻亲。
苍雪戎忽然压低声音:“你天天挂在嘴里的二哥哥武安候,母亲是白河华氏的长女,将来要娶的是锦城岳氏的嫡女,祖母是薛氏的姑娘。你为了岳家杀一个封佪,无可厚非,可你动了仕族的利益……”
苍雪戎言尽于此,意味深长。
历代自上而下的改革鲜有成功的,就算成功,改革之人往往也不得好死。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命不久矣的改革之人上,不如一开始就推举不受利益掣肘的外人上台。
拜历代皇帝所赐,叶家宗室,现下只剩下一个摄政王和厉王世子。
在叶家人还没死绝之前,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否则其余势力就算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敢光明正大扯旗子称王,名不正言不顺,上赶着当靶子挨抽。
“与其整天想着对付别人,不如好好照顾自己,”苍雪戎诚恳道:“否则你一死,登基的一定是摄政王。”
白河是墙头草,叶焕在封家手里,叶焕若登基,那封氏照旧独占鳌头。所以现在只需要将叶徽之会命不久矣的消息传给白河,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接触北地。
28. 别扎了
岳袅娜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
苍雪戎不知道叶徽之打的什么注意,但既然已经恢复了他的武功,那永安于他而言,跟自家后花园也就没什么区别。
他心里有疑惑,不查个水落石出便总是疑神疑鬼,而这疑虑让他寝食难安。将军当久了的人,往往习惯什么都掌控在手里。
何况如今局势不明,几方势力各怀鬼胎,虽然他跟摄政王都是北地一系,可北地却不止只有他们一个筹码,再怎么样,薛家也是世家。
“摄政王什么情况?”苍雪戎坐在树杈子上,趁着长赢卫换防的间隙,一石头砸向浮屠寺大门的牌匾。
薛藜心里骂娘,旋身而上,一步越上树梢,抢先一步跑路了。
苍雪戎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窜进巷弄,孟秋卫影子似的坠在身后,穷追不舍。
“几日不见,轻功见长,”苍雪戎反手甩出一把冰削,这玩意儿原本是树上没化的积雪,被他纂久逐渐凝结成冰,内力一震,化作一团冰削,往外一掷,顷刻间击碎了街角的几个灯笼,黑暗顿时吞没了狭窄的巷道。
薛藜带着他翻过一道矮墙,七拐八绕,大摇大摆窜进了一家灯火辉煌的酒坊。
“清越坊?”苍雪戎拍掉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打量着这宵禁也禁不住的地方,“挺有想法。”
薛藜没搭理他的讥讽,双手一拍,大摇大摆往里闯:“你之前说,小皇帝一个月前就知道江夏郡的事?”
苍雪戎挑眉。
“有孟秋卫这么个专厮暗探的卫队,他早查清了吧,”薛藜回头,压低声音:“但咱们大楚查案,尤其是这种贪腐大案,必须得枢机院、御史大夫和丞相共同参与,而枢机院和御史大夫明摆着都姓封,充其量枢机院只是个被暴君吓破胆的小老鼠。”
冬风呼啸而过,摇动着清越坊外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烛火摇曳,映得苍雪戎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似笑非笑:“你查到了什么?”
薛藜推门而入,“你不冷么?进来喝口热酒吧师兄。”
“哎哟!”屋内招呼宾客女人一惊,立刻迎了上来,“您这女公子①,大夜里不睡觉,怎得来这里?”
“听闻贵店的芙蓉酒能解相思苦?”薛藜一把拽过苍雪戎,亲亲密密挽着冤种兄长的手,“我兄长入了相思门,欲解相思苦,不知店家有没有?”
女人朗声一笑,极具风情,她亲自招引着二人上楼,“相思需用慢火煨,芙蓉酒里写千愁。”
说着,她推开二楼一间房门,回眸一笑,“公子一表人才,怎也有相思苦?”
“神仙都有求不得,何况你我凡人,店家还请快些上酒,莫要耽搁了时辰,”薛藜右手一摊,“兄长先请,这芙蓉酒,店家马上便送。”
苍雪戎温声细语,唇角带笑,“有劳。”
“无妨,”女人掩唇而笑,“公子风流无双,这是我等之幸。”
薛藜率先入座,女人替二人关上房门,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苍雪戎走到窗前,手指搭在窗棂上,耳朵微不可闻地一动。
“站着干什么,坐啊,”薛藜拿起茶壶倒茶,很诚恳:“听说苍家家风甚严,你从没来过这些地方,这回师妹请你了,别客气。”
“你们北地,还真是挺有意思,”苍雪戎端起茶杯,撇开茶沫,“只怕今夜之后,清越坊就再不是秘密了。”
薛藜长叹一声:“好在这小毒蛇不长命,倒也无妨。若真给他个机会成长起来,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行军打仗最忌师出无名,他先是故意引摄政王造反,请君入瓮,”薛藜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再一并除去你跟摄政王,若他成功,必定会借机大力打压北地,甚至收回兵权。”
水痕蜿蜒而下,像条吐信的蛇。
“偏偏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先中了毒。”薛藜闷笑,指尖点在那滩水渍上,“不得不临时跟你合作。”
苍雪戎点头:“因为中毒,逼得他不得不临时更改计划。想来,太后是不愿意的,所以太后与他的联盟破裂。他便借我之手打压太后,收不回北地兵权,打压外戚也不无不可。可太后到底是太后,反手便捅出了江夏郡的案子。”
说到这,苍雪戎都有些佩服这个人的机变,“太后本想借机铲除丞相打压岳氏,以此来除掉小皇帝的臂膀。偏偏他早查清了此事,表面装作受困,暗地里拉拢白河。此事若落在枢机院必定查不出什么,但他留我一命,目的就是借羽家名声来捅破此事,到头来,既用我打压了太后封氏一脉,又成功笼络了华氏和寒门,算无遗策。”
若能乘机拉拢他,那当然是一举多得,拉拢不了也无妨,他已经达成目的。
江夏郡一事天下哗然,封家名声一落千丈,白滁城本是雀阳封氏的地盘,大小守将,便是百夫长都与雀阳沾亲带故。偏偏江夏郡受灾时,这猪油蒙了心的夯货与江夏郡官员勾结,为防灾民哗变,竟用官兵镇压。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江夏郡一事水落石出,小皇帝手起刀落,把雀阳封氏在白滁城的枝叶砍得干干净净。至此,白滁城兵权,不费吹灰之力就收了回来。
苍雪戎心中冷笑,想来,这应该就是小毒蛇当初留他一命的缘故。
朝中会打仗的将领,东南水师不擅陆战不做考虑。西南大军要驻守边境,交趾和蒲甘虽然被封长歌打得俯首称臣,可这两个地方向来野心勃勃,还有表面上臣服,北地里小动作不断的七十二寨,所以一解决完摄政王封长歌就回了西南,根本不做停留。
剩下的武将大多与封家沾亲,依小皇帝的多疑,绝不会相信这群人会衷心,于是能用的只剩下天子十二卫。
岳若白倒是能一力降十会,但他爹是岳云鹤,这事交给他必定会惹来非议,无法服众,剩下的十二卫将领各司其职,不见得就会打仗。
权衡利弊,最适合干这事的,就是他这个“羽戈”。
神威大将军虽是前朝将军,可他忠义两全,羽家自发家到灭门,战死沙场者无数,从未出过奸佞,是最适合查这案的人。
何况羽戈的皮囊底下是他——一个注定拿不到白滁城兵权的俘虏。
至此,封氏一党元气大伤,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华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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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崛起,这时候自然不会忤逆皇帝,剩下的岳氏更是坚定的皇党。
就目前而言,若是小皇帝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倒也未必不能中兴大楚。就是可惜了,苍雪戎并不准备改变楚惠帝的命运,否则苍家枉死的冤魂,又该由谁来偿命?
“一日后,太学士子入朝为官,”薛藜双手撑着下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苍雪戎勾唇,“明面上是不会有谁反对的,白虎门外的血还没干呢,诸位大人不会上赶着送人头。不过——”
他拖长声音,似笑非笑,“想来你的溟姐姐,应当不会坐视不理,你跟她约定了什么?”
“嗯?什么约定?不明白,”薛藜眨巴着双眼,满脸茫然,“你的意思是太后会下手?不至于吧,她现在应该避其锋芒才对。”
苍雪戎但笑不语,薛不负一死,薛藜就成了北地薛氏的家主,他这师妹看似豪迈旷达,实则机心万千,与她那诡计多端的爹如出一辙。
世家终究是世家,苍雪戎开门,接过老板娘送来的相思酒,本质上都没什么差别。
不出苍雪戎所料,太学士子入朝,明面上非但没有引起世家的忌惮,相反,这群垄断了朝堂的世族,好像还个个都欢迎得很。
除了第一批跟着世家叫嚷要开战的,以及第二批跟着白渝川四贤闹着要彻查的那群夯货外,参加岁课,并顺利通过考察进入尚书令的共十五人。
不多,但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进不了三大学宫的寒门子弟,第一次看到了入仕的希望。
前朝也有太学,但那个太学说白了更像是三大学宫的前身,非京官子弟不得入,相比之下,三大学宫招收学生都比它宽泛。
叶徽之挪用了它的名,但旧杯装新酒。加上江夏郡一案水落石出后,丝毫不顾念旧情,砍了亲舅舅的头,一时间,民间对他的风评倒是不错。
正月的上旬和中旬便在这样不断的交锋中飞快逝去,到了下旬,北狄撕毁合约,两日连屠三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永安,随之而来的,还有北地上书,乞送苍雪戎回北地的奏书。
奏书上报,皇帝当堂以镇北大将军身体不适为由,封苍雪戎为安国公,赐住安国公府。同时,帝感念二人情如兄弟,不忍忠诚良将受病痛之苦,遂下旨安国公入住太极宫双阙殿,命圣女岳袅娜亲自医治。
又勒令北地全力抗击北狄,务必夺回丢失的三城。
同一时间,西南八百里急报,交趾王子丧命七十二寨,以至七十二寨哗变,交趾王屯兵宁洲。
朝堂之上,太史令满头白发,对着上首帝王深深叩首:“岁首以来,兵戈频仍。臣夜观乾象,见帝星晦暗,紫微摇动,恐非吉兆!伏乞陛下择吉日祭天,以安社稷,以禳灾异,上慰祖宗之灵,下拯黎庶之苦。”
双阙殿内,圣女一针扎在自己指头上,鲜血顿时溢出,十指连心,痛得她一哆嗦。
“年纪轻轻,就落了个手抖眼花腿抽筋的毛病,”苍雪戎啧啧称奇,“扎了你自己,可就不能扎我了——嘶,姐姐,您轻些!”
“少废话,”岳袅娜面无表情,“右手也伸出来!”
29. 到底谁是断袖
铁笼外,苍雪戎举着两只幽幽泛蓝的手,殷切地看着铁笼内的苍狼,期待又温柔:“哎,对,乖孩子,过来,过来让爹看看,对对对……过来一些,再过来些。”
苍狼耷拉着耳朵,两只前腿捂着颀长的嘴,哼哼唧唧,不为所动。
叶徽之坐在回廊上,冷眼旁观不远处的父子情深,“如何了?”
“又失败了,”岳袅娜眉头皱得死紧,“此毒刁钻,以蛊压制不过饮鸩止渴。纵能抑毒,蛊虫亦会蚕食肌体。但苍雪戎既敢□□于齿,北地必有解药,但奇怪的是……”
她顿了顿,“那日他当众咬碎毒囊喂您,自己理应中毒,可我反复查验,除却相思蛊和我后来给他下的毒之外,他体内竟再无其他毒素痕迹!”
已经好几天没下雪了,气温在缓慢回升,宫内的雪渐渐消融,只时不时来一阵大风,刀子似的割在人身上,生疼。
“宫内……”岳袅娜欲言又止。
叶徽之摇头,长叹一声:“孟秋卫盯死了北地残党,苍鸣旃身边的细作也有曦竺监视,至今未见异常,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查不出什么。”
“如果不是北地的探子给他送解药,那么异常必定出在他自己身上,”岳袅娜看向远处的一人一狼,计上心头,“取血割肉都试过了,要不我拿他当药人试毒?”
叶徽之一顿,随即起身,他微微摇头,“不可,万一药死了得不偿失,他一死朕就真完了。何况,朕在想,苍雪戎这个人,虽心狠手辣,但也重情义。”
他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便会拼尽全力将其纳入自己羽毛底下,哪怕粉身碎骨也会保对方周全,就像当年对他,像如今对摄政王。
岳袅娜抬头,看见了少帝无端绷紧的下巴。
“此人下定决心便软硬不吃,尽力而为吧,若真到了那一日……”余音消散在风里,岳袅娜望着少帝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叹出一口浊气。
隔着老远,苍雪戎就听到了这小子的动静,但他没理会。也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太久没见他,任凭他怎么逗哄,苍狼都不为所动,老父亲很心酸。
“这狼倒也乖巧,”叶徽之负手立于铁笼旁,“自入宫中以来,还没听它嚎叫过。”
苍雪戎心里乱七八糟,面上不显,反露几分笑意:“陛下身体好些了?”
“那是自然,”叶徽之垂眸,那是个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军……不,安国公,倒是兴致颇高。”
“封长歌平定交趾蒲甘二国,又收服七十二寨,历时十年,才封了个武安候,”苍雪戎大笑:“我倒是厉害,造反造成了安国公,我自然高兴。”
自古以来,能封国公的大臣,无不有开国从龙之功,就算是救过穆宗的苍潋,到最后也只是个一品的神武大将军。
“苍某何德何能,竟能越过武安候,”苍雪戎起身,他个子很高,站直的时候,叶徽之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你不是常说,朕总惦记二哥,不拿你当回事么?如今朕也惦记惦记你,”叶徽之将手放在铁笼上,苍狼立刻后退几步,紧靠在铁笼一侧摆出了进攻姿势,喉咙里发出一阵威胁的低吼。
“朕如此偏疼你,”叶徽之看着他,“鸣旃哥哥,这样你还不开心么?”
“开心?”苍雪戎笑不入眼,将两只蓝色的手伸到叶徽之眼前,“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叶徽之偏头避开那双手,“鸣旃哥哥何必动怒。”
“我不生气,”苍雪戎蹲下招手,苍狼看着他的手,好半天,才慢慢靠近过来,张嘴含住手指轻轻磨了磨。
“当年你就喜欢养这些,”叶徽之也随之蹲下,“朕还记得,刚入禁军时,你在房里偷偷养了十几只猫,有一天,朕来找你,猝不及防被猫扑了满身,你吓了一跳,连忙将朕从猫堆里救出来,结果猫毛乱飞粘了你一脸,一直打喷嚏。”
苍雪戎冷眼旁观这位陛下的表演,看他时而掩唇,时而低头,眉梢眼角都是恰到好处的开心和怅然,好像真的在无比深情地怀念从前一样。
“后来,几番宫变,那些猫死的死,逃的逃,到最后,只留下……”
可姓叶的哪来的深情,逢场作戏他论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
“当初摄政王还在永安时,”苍雪戎猝不及防打断他,“你也是这么每天找他怀念从前么?”
这一瞬间苍雪戎靠得极近,刹那间呼吸近在咫尺,叶徽之下意识偏头,灼热的呼吸猝不及防地打在耳边,一股酥麻从尾椎直升到脑髓,叶徽之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默不作声地炸了个毛。
这该死的断袖!
陛下之深呼吸,半晌,敛眉低目,可怜道:“这几年里,朕时常梦见从前。那时候朕还未登基,你也只是个刚从北地回来的少年,我们一起在浮屠寺抄经,一起在后花园钓鱼,那时候,父皇不喜欢我,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说着,叶徽之仰头,苍雪戎背对着天光,他看不清他的脸,“那时候,朕以为,你会永远陪在朕身边,可是为什么,最后我们会变成这样?”
他垂眸叹息,声音隐约透出几分哽咽,半晌,他颤抖着伸出手,有些惶恐地捏着苍雪戎的衣摆,就好像是越过千山万水,经历了无数磨难,才终于找到了一处避风港一样,“鸣旃哥哥,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我给你国公的爵位,你从摄政王身边离开,好不好?”
说着,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论某种决心,“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苍雪戎:“……”
说不出为什么,但是苍雪戎无端毛骨悚然。这位上辈子堪比钢筋混凝土的直男,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梨花带雨的同性,哪怕是演的梨花带雨,但他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你总说,太后的母家是封氏,所以朕不会针对世家,但是你看,”他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从眼角落下,“朕真的杀了封佪,朕真的在对付世家。我们曾经约定过的话,我都做到了,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苍雪戎:“……”
安国公默默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为什么这么恨朕呢?”叶徽之垂眸,心里忽然一个激灵,近乎呢喃道:“皇叔也姓叶,更是桓帝的孩子,为何,偏偏你就如此恨朕?难道就因为太后姓封?可桓帝的继后也是雀阳封氏的姑娘,皇叔更是继后的孩子,怎么皇叔可以,朕就不行?除非……”
苍家覆灭,虽说是封家和白河华氏做主推动,但若无桓帝故意放纵,万不会如此轻松。
雀阳封氏本就是永安封氏分出去的一支。当年安阳公去后,长子与次子势均力敌,最后次子棋差一招,继承封家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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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于是,明面上次子只能带着旁支远走雀阳,但实际上按照封家的继承方式,若无家主授意,落败的次子根本没有资格带领旁支去雀阳。
多年来,雀阳封与永安封互相支持,二十一年前那事,雀阳封氏可没少出力。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没理由苍雪戎恨毒了他,就爱上叶知瑾吧?
除非叶知瑾根本就不是桓帝的儿子。
“除非什么?”苍雪戎居高临下,单手捏着叶徽之的下巴,略一用力,迫使叶徽之不得不站起来,“你有什么东西,是摄政王给不了我,而你可以给我的?”
不得不说,养尊处优的少年人比起他们这些马背上纵横的武人确实娇贵不少,肌肤温润如羊脂玉,摸起来又软又滑,很让人有股捏起来揉扁搓圆的冲动。
他略微靠近叶徽之,因为圣女长期用香控制他身上的蛊毒,导致他的衣物上都沾染着一股梅香。
“明人不说暗话,你心里盘算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来,这毒没解药。”同时他加重手中力道,“听说北狄撕毁合约,两日连屠三城,陛下怎么看?”
叶徽之下颚被捏得生疼,忍气吞声道:“可朕不想放你回北地。”
苍雪戎面无表情,手中力道猝然加重。
“朕本就中了你的毒,你再一回北地,摄政王如虎添翼,朕又不傻,”他双眼泛红,泪水说来就来,猝不及防落在苍雪戎手上,冰天雪地里烫得安国公一激灵,“你又不给朕解药,朕只能这样了。”
“没,有,解,药!”苍雪戎嗤笑,“我说得还不明白么?”
叶徽之冷眼看着他的脸,心中一瞬间翻涌了成百上千种让此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但最终都被他一一压制了回去。
“是不是很想杀我?”苍雪戎嗤笑一声,转身就走,“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叶徽之恍若未闻,小心地拉着苍雪戎的衣袖,“鸣旃哥哥,以后你就住在宫中,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余音消散在风里。
狂风越过枯黑的树枝,沿途奔袭千里,掠过群山耸立的峻岭,穿过军营高耸的栅栏,在帐篷间呜咽盘旋。它撕扯着枯朽的枝桠,卷起满地落叶,最终撞上帐前的白泽踏云旗,发出猎猎的悲鸣。
帐内,封长歌手持长戟,脸色惨白,唇色泛着不祥的乌黑。
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鲜血犹温,渐渐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刺眼的暗红。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手持双刀的女将大步踏入,怒火中烧,“这群|交趾狗,我要他们不得好死——侯爷,你怎么样了?这群卑鄙下流的无耻之徒,打不过就让孩子下毒——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你一用内力,这毒似乎又要往心脉蔓延,事已至此,写信让袅娜回来吧。”
“不,”封长歌放下长戟,单手拭过唇角血迹,“给锦城学宫写信,让他们将灵枢一派,擅长解毒的弟子再派几个过来,这事暂时不用惊动袅娜。”
“自中毒到今日已有五日,咱们军营内灵枢弟子不少,可这毒非但未解,反而愈演愈烈,”岳宁仙压低声音,“侯爷,事到如今,就别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先让袅娜回来!”
封长歌只摇头,叶徽之本就中了毒,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袅娜再离开,他不敢想叶徽之那边会变成什么样。
30. 堪比偷那什么被抓
北地战事再起,西南边防告急,光这两处就够满堂朝臣闹得不可开交,但再怎么忙碌,叶徽之每日也必定抽出时间来苍雪戎身边转几圈。
苍雪戎心知肚明他不怀好意,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他身边明里暗里,各方势力的人本就不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再者,叶徽之来得这么频繁,很让一些人不明就里,着实让苍雪戎暗地里看了不少乐子。
摄政王远走北地时,最初与北地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薛不负行五,上面几个兄长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但继承北地的偏偏是他,可见手段了得。
此人更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剑,心比比干多一窍,苍雪戎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突然暴毙。
想当年,摄政王为了站稳脚跟,与他里应外合,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之后摄政王一手建立起沧溟军,苍雪戎又在沧溟军和北地大营内选拔出了浮屠铁骑,正式与北地军营形成三方共治的场面。
帝都乐于见他们窝里斗,为此,远在帝都的封溟暗地里也出了不少力。
如今老将军死了,薛藜不忙着收服北地军队,反而来帝都,怎么看怎么蹊跷。有什么事,是比乘机收拢北地兵权更重要的?
“曦竺!死丫头,又死哪儿去了!”枫染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冬天的满头大汗,“将军,可曾看见曦竺哪儿去了?”
苍雪戎摇头,“我哪儿知道姑娘们去哪儿玩,你们又不带我。”
“做什么急成这样?”曦竺推门而入,脚边跟着一只肥硕的黄猫,这猫也不见生,眼瞅着苍雪戎那儿有炭火,喵了一声,翘着尾巴一路小跑,挨着苍雪戎小腿歇下了。
“哎哟我的好姐姐,赵宫长找你商量今岁春日的衣服呢!”枫染冲着苍雪戎一拱手,拉着曦竺就往外跑,“咱国公爷该怎么安排,总得弄出一个章程,你同曦澜是亲姊妹……”
声音渐行渐远,忽然,窗棂一动,一个黑铠大汉翻窗而入。
“将军,啊不,安国公,”岳离阳深鞠一躬,“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少废话,”苍雪戎捞起地上的猫往怀里揣,此猫不躲不闪,颇有三姓家奴之风,由着外人抱在怀里揉扁搓圆,与它那毒蛇化形似的主人全然两个模样。
岳离阳微微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我按您的吩咐,动用一路的探子,沿着两路分别去查。其中暗访少将军自述路线的一无所获,按照咱们行军路线往后延迟十天去推,倒是有不少探子暗地里看见过少将军的踪迹。”
“北地什么情况?”苍雪戎双手捏着猫耳朵,薛藜既然没说实话,那么最后给封佪定罪的那十万银子,只怕是太后故意拿出来断尾求生的。
但封佪的官位可不小,其中利益牵扯,更是千丝万缕,就这么平白送给华氏,可不是那位娘娘的作风。
岳离阳坐在苍雪戎边上,使劲搓了搓手心,“北狄突袭,沿途屠城,若非摄政王刚好赶回北地,只怕北地一线,要全面崩溃。”
“她到底在想什么,”岳离阳很不解,“不忙着收复北地兵权,一路南下,暗地里联系太后,一露面就先帮小皇帝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到底站哪边的?”
苍雪戎不做声,半晌,问岳离阳:“那四个老头在干什么?”
“哦,这个啊,”岳离阳偷笑,“那可太热闹了。”
白渝川四贤虽有帝师之名却无帝师之实,若叶徽之孤身一人,或是前面几位帝王,为了名声,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但叶徽之这倒霉玩意儿,从登基到掌权,一路下来,为了抄家灭门甚至专门搞了个白藏卫出来,压根没怎么把这四个老匹夫放在眼里。
最初,若非这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带着一街百姓和几十太学士子来宫门前闹事,早被小毒蛇一口毒液送去见太祖了,哪还有时间,像如今这样由着他们胡闹。
叶徽之抱着手炉,隔着几处大阵,蔫蔫的,“这老头精力怎么这么好。”
岳若白擦了把冷汗,这段日子把他累得够呛,人都瘦了不少,心里直嘀咕:从入宫关到现在,跑又跑不出去,打也打不过,就是神仙也要气得三尸神跳,何况这几个老头个顶个的暴脾气。
“身为一国之君!”曲靖吹暴跳如雷,一掌劈开一棵大树,转眼又被困进了另一个阵法,“竖子!悖逆人伦,不尊师道,不敬先贤,暴戾恣睢,残戮手足,欺凌耆老,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神鬼共愤!如此无道,岂能久乎?覆亡在即,悔之晚矣!”
骂到最后声音都险些劈叉,叶徽之不明所以,“骂朕?朕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他们反倒联合外人来害朕。朕没有挨个送他们去见太祖已是心慈手软,竟还骂朕,真是不知好歹。”
岳若白无言以对,半晌,问他:“清和卫何时回来?”
“再过两天吧,”叶徽之打了个哈欠,神情怏怏的,“朕得等新派去的官员熟了,才能让牧笙回来。怎么,想他了?”
岳若白满头问号,于是非常诚恳地:“啊?”
被断袖洗脑,于是逼着自己更断袖的皇帝恍惚了一下。
他有点悲哀地想,这辈子,他还能相信男人之间也有纯粹的友情吗?
“臣以为,若是清和卫还要再呆些日子,关于祭天的布防,就要重做安排,若他们能在祭天前赶回来,那便是另一种安排,所以才有此问。想,倒是没有太想,”岳若白摸不着头脑,“牧笙虽是臣看着长大的,但我又不是他媳妇儿……”
倒也不必这么天天惦记人家。
怎么就是媳妇儿,为什么不是娘,这都什么破比喻——不对,打住!
小毒蛇仰头望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将黑时,苍雪戎开始撵人,岳离阳双手捂脸,假哭似鬼嚎,“怎么就要撵人了,将军哥哥,怎么这样啊,人家才刚来。”
“陛下要来了,”苍雪戎浅笑晏晏,温柔又雅致,“你要让他撞见你在我房里?”
“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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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就找人家,陛下要来了就赶人家走,”岳离阳唉声叹气,壮汉捧心,健硕的肱二头肌十分能带动肢体,梆梆几下,把胸膛拍得生响,“捉奸似的,也不怜爱一下人家,人~家的胸口好~痛~啊~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滚!”苍雪戎一掌挥开窗户,抓着表演型人格晚期的浮屠铁骑先锋官一脚踹了出去,“少他娘的来我跟前显眼!”
踹罢,他整理整理衣摆,温声细语,依旧是个十分文雅的模样,温柔道:“再来恶心我,本将军一定打死你。”
岳离阳浑身一抖,跑得屁滚尿流。
而就在他把岳离阳踹出去的后一秒,双阙殿外大门一响,叶徽之推门而入。
“鸣旃哥哥,”叶徽之小钻风似的旋了进来,“刚刚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吗?”苍雪戎拎起熟睡的黄猫一把丢进了叶徽之怀里,“你听错了。”
这硕大一团当即砸得叶徽之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唔……你还真是喜欢这些。”
黄猫可不管你人类之间怎么暗潮涌动,它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拎起来一通乱砸,当即惊慌失措,踩着陛下金尊玉贵的脸慌忙逃窜,沿途带倒了两个价值连城的琉璃花瓶,还险些丧生在宫女太监的脚板底下,崩溃得直喊老吴。
“嘶,”叶徽之伸手一碰,额头上,那猫的后脚趾太长,拿他脸逃命的时候,用力一蹬,在他眉心靠右一侧的地方,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荣贵公公心疼极了,捧着叶徽之的脸直喊心疼,苍雪戎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又生生停了下来,从始至终,叶徽之都只看着他。
“宣太医!”荣贵公公撕心裂肺,“快宣太医!”
“无妨,”叶徽之止住他,“这么点伤,不碍事。”
“可这伤在脸上,您是万金之躯,这要是一个不好留了疤,可就是破相了呀,”这话也就只有荣贵公公这种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才敢说。
“行了,大惊小怪,这么点伤要死要活,”苍雪戎一把拉过叶徽之,“过来我看看。”
圣女的香,从苍雪戎来双阙殿起,就从未停过,所以他每每靠近,叶徽之便能闻到一股带着雪意的梅香,冷冽又深沉,带着一种无声的肃杀。
这个时代的文人,都极重脸面,尤其是士大夫的选拔,更要先看面相是否有损。哪怕是后世科举正式兴起,也有不少朝代,会因士子面相有损而影响到殿试,致使落榜的。
何况,叶徽之还是皇帝。
朝堂本就因为江夏,北地,西南一事对他有诸多不满。随后太史令又言之凿凿天相有异,危及帝星。
若他带着这么一张破相的脸上朝,指不定又要受到多少攻讦。
“双阙殿有什么药,是太医院没有的?需要你来给朕调配,”叶徽之打落他的手,泥人尚有几分性子,陛下的脸面被猫当做了垫子,现在只想拿罪魁祸首的脸也当一回猫抓板,自然没好气。
苍雪戎挑眉,“你又知道我没有了?”
31. 略有缓和
天下三大学宫各有不同。若要拿后世做比,北地学宫更像是一所不怎么正规的军校,北地十之八九的武官皆出于此,门下武斗之风盛行,叶徽之没听说过这群军痞子还会看病抓药,十分怀疑此人又在驴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苍雪戎从屋里出来,拿着一个白色小玉瓶,“前些日子帮你走了一趟江夏,手上有些伤口,小丫头们从太医院拿的药,挺有用的,不留疤。”
他揭开瓶塞,用食指捻了些药膏轻轻涂在叶徽之额头上,力气不重,有点凉,轻轻柔柔的,像雪落在了眉心上。
苍雪戎的面容极为俊美,尤其一身黑铠高坐马上的时候,那份俊美甚至带了几分凶悍的煞气,活像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魔将,每每看见,总让人提心吊胆,分外惹人警惕。
所以他唇角便总带着几分笑,好像以此,便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怖。可惜事与愿违,不笑还好,一笑更像个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
叶徽之都有些不记得上一次同他这么亲密是什么时候了。从他查出苍家灭门真相那日起,从他远走北地那日起,两人之间的牵绊,便彻底断了个干净。
转眼近十年的光景就这么匆匆过去,物也非,人也非。
“这不就好了,”苍雪戎起身,将小玉瓶放在一旁的桌上,“注意忌口,后面结痂了痒痒也别挠,不会留疤的。”
微末的凉意转瞬即逝,叶徽之有些恍然地伸手,似乎是想触摸什么,又像是要挽留些什么,但最终也只落在了自己眉心上。
这一次叶徽之很晚才回去,苍雪戎“寄人篱下”,由着他在自己屋里折腾,并不怎么在意。
送人离开时,那只惹了大祸的黄猫又鬼鬼祟祟潜伏了过来,苍雪戎一把捞起这只秤砣,有点纳罕:“陛下好脾性,竟未处置它?”
“处置?”叶徽之由着荣贵公公给自己系好披风,冷笑:“物似主人形,这东西在皇宫里来去自如,也只剩龙床还没睡过了,谁能嚣张得过它?朕犯得着为这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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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只猫生气?”
“物似主人形,”苍雪戎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猫,又看了眼阴风煞气的人,险些乐出声,“想必,这主人应当也是十分的灵敏。人间黄飞鸿,猫中大王橘——别问黄飞鸿,你不认识。”
“呵,”叶徽之接过曦竺温好的手炉抱在怀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灵敏不见得,神出鬼没倒是真的,这东西要是不自己出来,一般人也找不着。”
宫女们手持宫灯,六人罗列在前,照得前院一片明光,荣贵公公扶着叶徽之走下阶梯,带着几分笑意道:“将军昔日养在宫中的那群猫里,如今也只剩下它了,所以陛下宠得很,由着它到处跑着玩闹,饿了累了,能回来歇息就成。”
苍雪戎一愣。
“行了,”叶徽之回头,盈盈灯火中,露出半张侧脸,“夜里风大,安国公早些休息,回去吧。”
宫灯在他身前依次排开,荣贵高呼一声起驾,暮冬时节,满堂风雪未落,少年没入黑暗,终于渐行渐远。
32. 猫哭耗子
夜色深处,冰凉入骨,苍雪戎抱着秤砣似的黄猫,在风里发了会呆。
九年前,先帝祭天当夜忽然暴毙,赵王惊慌造反,宫内宫外乱成了一片。
苍雪戎临危受命,镇压赵王一党,趁此时机,将二十一年前的血案查了个水落石出。
而后赵王被戮,他远走北地,离开之前,他将偷偷养在禁卫军的十几只猫分别送给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
“是陛下要回来的,”许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曦竺有些无奈,“当年您走得急,什么都没留下,走的时候也没什么人知道。陛下下了朝过来找您,结果扑了空,又去找猫,猫也都没了。”
曦竺边说边伺候苍雪戎进门解衣,又招呼人来替他洗漱,“您的亲友里,没几个愿意搭理他的,太后又看得严,到最后,他用尽了法子,也只换回了这么一只。”
苍雪戎无言地看着被子上呼呼大睡的黄色“猫眼螺”,有些想不起来最初把它送给了谁。
初登基时,叶徽之不过十三,主幼而母壮,不过一傀儡而已。彼时太后摄政,他虽是帝王,但在顶级的世家面前,在野心勃勃的母亲面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什么也不是。
他能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将“叛徒”的一只猫养成秤砣,还一养就是九年,应当是废了不少功夫。
“猫?什么猫,陛下养猫?我怎么记得,陛下好像怕猫?”枫染搓着双手从外面进来,房门开阖间,带进一阵寒风,“哎呀,这猫又来了?国公爷,这猫好像很喜欢您呀,从您入宫以来,三不五时便在您身边逡巡,您喜欢它吗?”
苍雪戎没说话。
曦竺将苍雪戎的衣服理好,打断她:“你哪儿去了?半天没见着你的影子,你这一天到晚的倒是贵人事忙。”
“陛下下令,要在春分那日祭天,眼看着日子将近,自然忙碌得很,”枫染过去,指挥其他人收拾东西,自己替苍雪戎整理头发,“何况刚刚西南传来急报,说武安候中毒昏迷——”
“封长歌中毒了?”苍雪戎打断她,“什么时候?”
“刚刚传来的消息,应当有些日子了,”枫染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长气,“西南八百里急报,灵枢一脉束手无策,我刚回来时,正看见圣女往陛下那儿去呢。”
苍雪戎心里发沉,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中毒?
封长歌年少从军,师从锦城学宫玄策一脉,西南一代虽多瘴气,但他纵横西南十多年,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就算偶有毒伤,有灵枢弟子在,也无后顾之忧。
什么样的毒,竟厉害到如此地步,让灵枢一脉都束手无策?
苍雪戎心念电转,北地有奇药,名曰无常,因其含有安澜葵花,导致此毒暴虐至极,触之即死。
若要解毒,必得先在中毒之前,以安澜葵籽入药吞服。
早年中毒,苍雪戎吃了不少安澜葵籽,所以这毒对他无效,却害得叶徽之几乎命丧当场。
若非那时岳袅娜刚好也在,这陛下早投胎去了,如今这条命全靠圣女吊着。
他就像个手握蛛丝的坠崖之人,本就十死无生,因为岳袅娜的医术,才得以苟活一年,甚至表面看着与常人无异。
如今封长歌中毒,灵枢一脉束手无策,无论如何,叶徽之都会让岳袅娜回去一趟。
否则封长歌一死,他对西南大军便彻底失去了掌控,还拿什么跟他们斗。
乱世无兵权还想坐稳皇位?那是妄想。
岳袅娜披头散发地站在寝殿中间,她一路狂奔着过来,因为太急,还跑丢了一只鞋。
狂风呼啸着吹打着门窗,叶徽之咳嗽着出来,他里面只穿着亵衣,外面披着一件狐裘,脸色苍白,“事不宜迟,你马上回西南,至于其他行李车马一类,朕稍后命人收拾妥当给你送过去。”
岳袅娜深吸一口气,生生将眼泪吞了回去,“我若离开,你怎么办?”
叶徽之摇头,“有你的蛊压制着,这毒暂时要不了朕的命。二哥现在情况不明,你得尽快过去,大楚不能没有武安候,朕更不能失去朕的二哥!”
岳袅娜当即叩首,起身离去。
“陛下,”曦澜目送圣女离去,欲言又止。
叶徽之看着她:“什么?”
曦澜皱眉,“奴婢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不对就对了,”叶徽之面无表情,“北狄撕毁合约,牵制住了北地大军;西南七十二寨和交趾同时起事,武安候中毒,牵制住了西南大军;江夏一案,因为朕处理了江夏一系官员,导致清和卫至今未归;北地来了个薛藜和太后勾勾搭搭,宫里囚禁了个苍雪戎不怀好意,华氏见风使舵,全看利益,今日能为我所用,明日就能为其他人所用,在这种境况下……”
曦澜心中一紧,“那祭天……”
“北地和西南的大军均被牵扯,东南水师明面上还是朝廷的军队,实际圣旨还比不上白河学宫的调令,”叶徽之负手,“你说,若是此时发生宫变,还有谁能来援京?就凭朕的十二卫和白马营么?”
曦澜神色一变,忍不住道:“今日您去双阙殿,嘉平卫看到有人从殿内翻窗而出,追查过去,看到那人进了白马营。”
“苍、雪、戎,”叶徽之闭眼,一字一顿,只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万顷的石头,又酸又胀,脑子却无比清醒,“既如此,那就别怪我。”
“怪你什么?”
“砰”的一声,有人一把推开了殿门。
叶徽之抬眼,看见了站在一群姿态各异的守卫面前的苍雪戎。
“怪你什么,”苍雪戎老神在在,随手一指将曦澜也点在了原地,“听说西南出事了?”
满室静寂,其余没被点住的宫女太监们鹌鹑似的缩在叶徽之身前,其中一人哆哆嗦嗦地哼唧了句大胆。
蚊子似的,苍雪戎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你说什么?大点声!”
那太监的腿当即就软了。
真是房漏偏逢连夜雨,叶徽之不做声,他倒是忘了,薛藜缠着岳若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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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卫远在江夏郡,其余卫队各司其职,不到轮值根本不会擅离职守,事发突然,圣女仓促离开,连个用蛊辖制的人也没了,苍雪戎兵贵神速,再无桎梏。
“安国公倒是消息灵敏,”叶徽之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不知有何贵干。”
他退一步,苍雪戎便进一步,有宫女太监试图阻拦,被他轻轻一掌扫到角落,巨大的冲击力下,一群人如同海龙卷里的小虾米,全成了倒头就睡的醉虾。
一步退步步退,叶徽之生生被逼到了宫殿角落。
“听闻西南巨变,臣心急如焚,寝食难安,特意前来相询,”苍雪戎皮笑肉不笑,“陛下怎么好像很不欢迎?可真是叫臣难过。”
叶徽之挤出一丝微笑,“不知安国公,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苍雪戎喟叹道:“臣与武安候神交已久,听闻侯爷出事,当真是五内俱焚。何况为人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如今侯爷生死不知,十二卫要监管朝中各处,还要安排祭天,陛下的安危可怎么办?”
他一声长叹,端的是一副忠臣良将为国死战的大义凛然,“不如陛下将白马营给我,臣保证,必定将这只在永安搅动风云的手斩断,让陛下高枕无忧,安稳祭天。”
拿朕祭天还差不多,叶徽之呵了一声:“若是朕不愿呢?”
苍雪戎俯身,一只手轻轻捏起叶徽之下巴,“由不得你。”
说时迟那时快,轰然一声巨响,整扇窗户炸成碎片,一道白影飞身而入,长剑化作一道白光,风驰电掣,直刺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苍雪戎反手一把将叶徽之拉到身前,铁钳似的大手用力扼住叶徽之喉咙,暴喝:“别动!”
剑光顿止,岳若白剑指苍雪戎,两人无声对峙。
“安国公,”叶徽之咳嗽一声,老神在在,这会儿他靠山来了,便格外得志,好像身陷囹圄的不是自己,言谈间十分自若,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脖子还在别人手里。
苍雪戎冷眼旁观这时不时龇出毒牙甩甩尾巴的造孽东西,觉得自己大半夜不睡觉真是脑子犯抽。
“动作轻些,朕身子骨弱,要是就这么死了,若白可就要送你来殉朕了。”叶徽之一声长叹,“与仇人死同穴,真是太可怜了,摄政王若知此事,怕不是要气得跳起来,怎么办呢?劳燕分飞的,唉。”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朕把禁卫给你统辖,祭天之前,你替朕将这只搅弄风云的手斩了。否则你我一死,厉王世子登基,北地可就要腹背受敌了,你对摄政王如此情深,舍得他为难么?”
苍雪戎:“……”
兄弟情深的意思?安国公有点迷茫。
同一时间,薛藜越上高墙,闪电般窜入巷内,孟秋卫紧随其后,禁卫从另一侧包抄而来,狭窄的小巷挤不下如此众多的铁铠,一时拥挤不堪。
恰在此时,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霹雳弹轰然炸响,两支卫队登时就乱了,硝味刺鼻又刺眼,而白雾过后,巷内再无一人。
33. 同心不?如同
众人面面相觑,孟秋卫统领转头看向狼狈不堪的禁卫们,狼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统领,”一名孟秋卫上前,“她受了重伤,咱们循着血迹追踪过去,应当……”
孟秋卫统领随意用脚呲开霹雳弹爆炸后留下的残片,抬手打断他,同时比了个手势,刹那间所有孟秋卫悄无声息分列两行,将禁卫团团围在了小巷死角里。
“我怎么记得,禁卫今夜应当是在白虎门当值吧,怎么禁卫兄弟们不好好守着白虎门,来帮我们捉贼了?”他一脚踢开残片,随手拨弄了一下衣角,同一时间,所有孟秋卫亮出了手臂上缠缚的袖弩。
“你什么意思?”一个黑碳似的禁卫队长厉声质问:“你怀疑我们!”
此时禁卫重伤过半,孟秋卫因专职暗探追踪的缘故,所选人员轻功多半都不错,虽也有损失,但不如禁卫那么惨重。
封长钧已死,太后失势,禁卫的处境便有些尴尬。他们没了统领,平时由岳若白直辖,如今岳若白不在,群龙无首,便被孟秋卫借着互相帮扶的借口,全部监管了起来。
同为御林军,禁卫从前深受太后看重,尊贵不比十二卫差,何曾受过这等辖制?平日里受监管要假作不知忍让过去也就罢了,如今明晃晃被人指着鼻子骂内鬼,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群情激奋。
“呵,”孟秋卫统领懒得跟这群不清不楚的二鬼子费口舌,下令道:“全部抓起来!”
“江放!!!”黑炭暴怒,白晃晃的牙恨不得咬在孟秋卫统领的喉咙上,“你这假公济私的畜生,狗攮的探子!打仗缩卵,听墙根倒能耐!仗着岳统领不在,你来充大王,你算个鸡——啊!!”
江放一拳砸了过去。
惨叫四起,黑衣人扶着薛藜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封氏名下的一处外宅。
“如何?”叶徽之老神在在,“你们北地并不是一个铁桶,这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满室静寂,半晌,苍雪戎放开叶徽之,摆开双手,主动后退一步,“你说的对。”
“这不就好了,皆大欢喜,”叶徽之一手揉着喉咙,一边往岳若白身边走,走到一半,被苍雪戎捏着后劲又抓了回去。
“又怎么了安国公大人?”叶徽之很耐心,“朕又哪儿不对了?”
苍雪戎:“把我儿子还给我。”
“不行,”叶徽之掰他的手,也不知这狗东西是吃了什么长大的,手劲大得离谱,于是他退让道:“不过,若祭天事了,你我均无恙,朕便把狼还给你,如何?”
“不如何,”苍雪戎死死盯着岳若白,这人衣角多处破碎,多半是跟薛藜已经交过手了,能这么快赶来,想必一开始就动了杀意,用的是只攻不防的路子。但他气息沉稳毫不紊乱,只怕薛藜在他手里十招都没走过。
“安国公,”叶徽之叹气,“圣女不在,朕总得留些保命的东西,你也要理解才是。”
“你说得对,”说着,他松开手,眼看着岳若白有些缓和的时候,又一把捏在小皇帝后劲上,由是几次,成功看到岳若白脸色铁青,这才放手。
“让你养着也行,反正我也是你养着,”说完他拍了拍手,像无事发生一样,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叶徽之一路小跑到门口,大声叮嘱:“记得明日去御林军上任!”
“知道了,真啰嗦。”声音远远地传来,人已经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岳若白脸色不好看,“这人——”
叶徽之转身背对大门,面无表情:“实在不行朕去把他睡了吧。”
岳若白一愣:“啊???”
只是被点穴但是没昏迷的曦澜:“???”
窗户底下被苍雪戎中途打晕但这时候刚刚醒来的众人:“……”
“罢了,”叶徽之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人骄傲得很,一看就是在上面的,朕去给他睡也行。”
“啊???”岳若白觉得自己没睡醒。
曦澜眼珠子险些都要瞪出来。
窗下众人恨不能立刻马上再被哪个好心人一拳锤晕。
“怎么他偏偏就只喜欢摄政王,”叶徽之转身往里走,“朕也不比皇叔差,想来是这人眼神不行。呵,山猪吃不了细糠,兵痞子也就这样了。”
外殿众人:“……”
岳若白木着张脸解开了曦澜穴道,曦澜面无表情:“看好自己的舌头,今夜之事,但凡透露出去半个字,我只要你们的命!”
殿中众人磕头如捣蒜:“诺!”
“若白,进来!”皇帝又在喊。
岳若白浑身一激灵,炸着汗毛进去了。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春分。
在此期间,苍雪戎成功入主禁卫。
彼时这群冤种们正和孟秋卫闹得沸反盈天,个个喊着冤枉闹着清白要见陛下。但因没有顶头上司,岳若白又不知被小皇帝派去做什么营生去了,险些被江放全弄进纪察司。
纪察司与枢机院不同,若要做比,枢机院等同于最高法院,纪察司相当于军事法庭。
进了纪察司,无事还要掉层皮,何况昔日封长钧还在的时候就没少生事。天子十二卫巴不得把这群碍事东西全送去殉封狗。
如今上赶着送把柄,简直睡着了都要笑醒。
于是苍雪戎来的时机刚刚好,再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能笼络人心的了。
这事本就没有证据能把禁卫和薛藜捶死,何况小皇帝让他管理禁卫,总不至于让他当个光杆司令。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由着他将禁卫放了出来,苍雪戎接手得轻轻松松。
他带兵多年,又一手建立了浮屠铁骑,整治这群巡街看防的禁卫轻轻松松,何况原本就有恩情。
春分当日,天子祭天,林牧笙远在江夏无法归来,便由禁卫替代清和卫之职。
通常天子祭天,一般选在冬至,但自先皇殁于祭天后,几个王爷轮流造反,叶徽之从登基到如今,从无祭天之举。
政局渐稳后,前些年太常也提过,但都被叶徽之驳了回去。偏偏春耕前皇帝刚以谋反的名义抄了厉王,除夕前夜摄政王便立刻造反,还没到十天又曝出了江夏郡惨案,江夏一事刚解,北疆和西南便战事又起。
不到一个月,能发生的坏事几乎全来了个遍,太常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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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事一说,奏章便雪花般落了下来,险些没把叶徽之活埋在里头。
于是便订了春分祭天。
岱山地处北地,若摄政王死得早,此时倒是可以去岱山封禅祭天。偏偏太后一念之差放了摄政王一马,如今别说去岱山,就是踏入北地地盘只怕都要魂归西天。
于是由着众臣争吵不休,以丞相为首者要求就在城内面向岱山的方向设坛拜祭便可,但以太常为首者则认为去不了岱山,也得去永安外的齐山。
“祭天在城内,不若设坛在祖庙,”太常这老匹夫横眉竖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哼哼唧唧活像只吃多了的苍蝇,“长此以往,不若自陛下起便革除祭天。他日后人再祭,便只在祭祀祖庙时,随手上香即可,岂不更加方便?”
众人哑口无言。
于是最终将祭天之地选在了永安城外二十里处的齐山。
祭天前一天,众人便提前出发驻扎在齐山。而天子十二卫留下五支守城,其余八支卫队则沿途护送天子及百官去齐山。
因祭天乃天子威仪之事,女子不得参与,于是太后便依旧在浮屠寺抄经。
为此,叶徽之留下岳若白镇守永安,并将天子剑也一并留给了他,只让苍雪戎代管八支卫队,暂领岳若白的职务留在自己身边护卫安全。
“你倒是胆子不小,”苍雪戎双手抱刀斜倚在供桌上,“但愿一切真如你所料,否则阴沟里翻船,否则……”
他意味深长。
叶徽之轻笑一声,并不在意,“朕是母后带大的,她了解朕,朕也了解她。”
苍雪戎不语。
“昔日,父皇便是死于祭天,”叶徽之上前一步,食指轻轻抚过横刀刀身,抬头直视苍雪戎双眼:“那时,父皇是真的动了废后废太子的心思,为此,纵容华氏,废了不少封氏的棋子。”
那夜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岱山,鲜血将半张龙床都浸成了寒铁。
但流传在外的,依旧是皇室“秘而不宣”的皇帝死于马上风。
有时候掩盖一个真相最好的办法,便是似是而非的用另一个更加荒唐的“真相”来掩盖它。
“今晚是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叶徽之笑盈盈地看着苍雪戎,“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得劳烦你呆在朕的身边,就一夜,好不好?”
他像只偷吃了烧鸡的狐狸,眸子里好像装着漫天的星星,故意放柔了声音,笑着看人的时候,像是在问一个深情了几辈子的爱人。
苍雪戎轻轻弹开他的手指,声音很低:“知道了,陛、下。”
果不其然,当夜无事发生。
演时一刻,祭天开始。
长空之下,高台之上,天子玄衣纁裳,佩玉执圭。
北风呼啸而过,裹挟着雪花扬起满山火把,火凤玄旗迎风招展,苍雪戎一身玄铠,身后披着玄色披风,他还是易容成了羽戈的模样,此时站在祭台之下,看着太祝神神叨叨对着天地诵读祭文,而后再由叶徽之亲手奉上三牲,面无表情,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叶徽之余光扫过,心头嘲了两句,而后亲手奉上三支燃香,对着天地深深叩首。
34. 四面楚歌
至天明时,伶人献祭乐,舞者执干戚。天子面向岱山,率百官遥祭天神。
而意外,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你傻了?!!”苍雪戎一把拉过叶徽之,这蠢蛋也不知是吓破了胆子还是猪油蒙了心,面对持斧砍来的伶人不避不闪,活像只离开了妈咪就不知道怎么迈前后脚的斑比。
“八卫听令,”苍雪戎一声暴喝:“按计划行事!逆党不足为惧,全力护卫诸位大人的安全!”
苍雪戎单手拎着叶徽之,“你能行不——你怎么回事?”
“毒……”叶徽之闭眼,脸色惨白,“你给朕下的毒,这时候发作了。”
苍雪戎:“……”
他在心里问候了太后一万遍!
“骂娘也……没用,”叶徽之闭眼,双手死死捂着嘴,气若游丝,“百密一疏……朕猜,应当是有人在香里动了手脚,诱发了圣女之前用蛊强压下去的毒。”
“知道了,”苍雪戎单手将一身冠冕的天子搂在怀里,同一时间,横刀出鞘。
初春二月,天色微熹,白虹贯穿九霄,横刀撕碎天幕。
哪怕怀里抱着一个将死未死的活物,但也丝毫不影响安国公拔刀,他身如鬼魅,一刀出,刀气摧古拉朽,敌人瞬间便倒下了大片。
同一时间,八支卫队已经集结完毕,将参与祭天的大臣层层围在最中央。而就在这时,山下忽然响起了大片喊杀声。
苍雪戎一顿:“白马营?”
随即又自己否定,“白马营要守永安,你总不——你这疯子!!”
苍雪戎忽然惊觉这么久以来心里隐约的不安从何而来,“你把白马营的人弄去杀太后去了?”
否则何至于只带了八支卫队不到万人上山祭天?分明是调虎离山!以自己为饵,将太后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诱使太后将封家暗地里的势力全部放在他自己身上,从而忽略自身安危,以此来让白马营的人杀太后个措手不及。
浮屠寺也在京郊,并不在城内,只要白马营的将士装作匪徒下山劫掠,没有封家暗中势力的守护,拿下易如反掌。
禁卫早落在了他手里,如今更是被他带来了齐山,就算收到消息也远水救不了近火。等浮屠寺受袭的消息传到永安,岳若白再派人去支援,一来一回,足够杀太后与厉王世子八百遍。
届时皇帝祭天回朝,痛哭一番再将这案子递给丞相,枢机院的死囚多得是,随便杀一批人装作土匪,明面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朝堂之上谁敢指出疑点?白虎门前的血还没干呢,厉王案与江夏案死了近两百官员,这时候挖出来只怕还没烂完。
太学已启用,一开始世家没反对,后面便再也无法反对。白马营与御林军在他自己手里,兵权在手,谁敢不服,杀了刚好换成太学士子上位。西南与北地都在战乱,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有闲暇对永安不服?
白河最识时务,只怕立刻就要把女眷送入宫中。
电光火石之间,苍雪戎想明白了一切,气笑了,“你这疯子!”
“怎么……就只骂朕?”叶徽之痛得双眼发黑,“母后不也想着,要在这里要朕的命?朕不反抗……就得死。”
“是啊,”苍雪戎面色森寒,“但你没想到有人在香里做手脚,可见太后反将了你一军。你调虎离山诱敌深入,她亦然,现在就看你们谁的命更硬。”
说到这,他心头微动,不如就由着这群人将叶徽之弄死,他再反身去助白马营杀了太后和厉王世子。待这两方势力都死绝了,他再将此事的真相大白天下,摄政王直接登基称帝,岂不更好?
“朕劝你,少打歪主意,”这时的叶徽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他实在太清楚老对头的小心思,“朕临走前,给了若白圣旨,只要……只要朕死在齐山,若白便奉旨接岭南王世子回京称帝,将太后与朕遇刺之事,尽数归咎于……北地。”
苍雪戎:“……”
安国公牙根痒痒。
也不知岳袅娜给这讨人厌的狗东西用了什么蛊虫来压制毒性,此时蛊虫失灵,叶徽之七窍流血,边说话嘴里边跟条鱼似的往外冒血,很快红了大片祭台。
“陛下!!!”有眼尖的大臣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苍雪戎抬头,声音冷静得可怕,“八卫听令!全力护卫诸位大人的安危,来犯者皆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黑衣人潮水般涌来,苍雪戎立于祭台前,横刀化作一片雪光。
他的刀法暴戾又霸道,刀气裹挟着杀意直冲而过,瞬间便倒下了一片人。
他一脚踢飞一个斜侧面杀来的黑衣人,同时猛得将叶徽之按在胸口,又用下巴轻轻固定在这心眼贼多的蠢蛋头上,而后用横刀挑起一具尸体腰间的牌子。
“燕子戏春柳?”苍雪戎长叹一声,“燕雨楼的。”
此时一个小队长大喊:“他们剑上有毒!”
“知道了,”苍雪戎重新搂住叶徽之,横刀过处,在身前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这时山顶已经堆满尸体,苍雪戎的玄甲上也满是鲜血,但山下的喊杀声仍在,封氏历经千年而不倒,虽不像其余三个世家那样创办学宫,但门下精英并不比其余三家差。
燕雨楼,百花杀,春台令,销金暖。
这四个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喊杀声越来越近,而就在此时,爆炸骤起!
巨大的冲击瞬间将众人掀飞出去,刹那间倒了一片人。
苍雪戎在爆炸的前一秒就抱着叶徽之冲了出去,但动作再快也不及爆炸产生的冲击,免不了趔趄几步。
与此同时,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飞驰而来,眼看就要砸在苍雪戎后背的时候,此人猛然旋身而上,险而又险地避了过去。
而那块石头落地瞬间,爆炸再起。
“久闻鸣旃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当真让某心喜,”一人紫衣黑扇从天而降,半边脸上覆着一个蝴蝶面具,此时左手拿着一块石头,右手拿着一把扇子,看见苍雪戎活像野狗看见了骨头,龟儿子见到了血亲。
“这又是……”叶徽之吐出一口血,气若游丝,“你从哪儿招来的……”桃花。
苍雪戎:“关我屁事!”
明明是你们封家的员工,怎么还关他们老苍家的事,这东西简直不讲道理!
“哎呀呀呀,怎得竟如此狼狈?”他以扇掩面,无比叹息,“既如此,某便再送二位一程,鸣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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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会欢喜?”
欢喜你大爷!
话音刚落,这人猛得将手里的石头砸向苍雪戎!
“销金暖玉苍生!怎么,不好好在云生城守你嫂子,跑这来给我送点心来了?”苍雪戎反手一刀,横刀裹挟着刀气反卷而上,两股真气相抵,在山顶形成了一股小范围的龙卷风。
这可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罪,文臣们登时横四竖八,八支卫队抓小鸡仔似的拎起这群碎嘴子往外退。
玉苍生一声冷笑:“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爆炸的烟尘未散,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原本还守护在外围的卫队中,突然有近百人临阵倒戈,将刀锋转向了自己人。
“你们做什么!!”一个小队长厉声嘶吼,然而话音未落,便被人从身后穿胸而过。
燕雨楼的杀手趁机再次涌上,厮杀震天。
“安国公说话好没教养,”玉苍生合扇一笑,“不过也对,毕竟苍家灭门早,由着你野马似的长大,畜生一般,也不能指望什么。”
“比不得玉公子,”苍雪戎单手给叶徽之输送内力,万分感慨:“这天下谁不知道销金暖玉苍生,既恋兄长又爱嫂子。在下实在好奇,令兄知道自己的夫人给亲弟弟生了两孩子不?”
“春台令的人都死了不成?”玉苍生脸色铁青,“铁老鬼,今日安国公能走出齐山一步,尔等便自己谢罪!”
话音刚落,苍雪戎便看见一个赤脚光头的跛足老头杵着拐杖爬到了山顶。
“老了,爬不动啊,”老光头慢悠悠地打开一个白色瓷瓶,“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嘛。”
与此同时,苍雪戎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像是刚起来就被一记重锤砸晕的小孩,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瞳孔剧烈收缩,额角青筋暴起,却一动也无法动。
“……鸣旃?”叶徽之强撑着一口气没晕,他能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紧绷异常,不太对劲,“苍雪戎!”
“你醒醒,”他贴近苍雪戎,毒药发作,痛得他耳鸣眼花,七窍流血,满鼻子都是血腥味。然而大敌当前,容不得姓苍的出乱子,思索再三,他当机立断,对着苍雪戎的喉咙就是一口。
这一口算是用上了陛下吃奶的劲,偏偏他身子太弱年龄也不大,这个身高,仰头一口不偏不倚直接咬在了苍雪戎的喉结上。
苍雪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登时就醒了!
“你属狗的!”苍某大怒。
叶徽之满嘴鲜血,分不清是自己吐的,还是不小心把苍雪戎喉咙咬破了,“属……兔。”
“死兔子,”苍雪戎心跳如鼓,一手持刀,一手死死搂着约等于半个死人的陛下,目之所及,群山化作妖鬼,草木化作白骨,脚下尸山血海,而敌人变成了索命的无常。
“岳袅娜那小妮子算个什么东西,”铁老鬼笑呵呵地掏出一面锣,“这才是相思蛊彻底激发后的样子,安国公,小人不才,请您上路。”
“当——”
铜锣震响,苍雪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看见天地倾覆,看见尸骨成军,看见无数白骨抓着他的脚。山下血河翻涌,倒灌进山顶,而他低头一望,尽是二十一年前死去的苍家族人。
35. 坠崖
万里血河化作无边火海,大火中,燃烧的苍家大门无声洞开。啸月苍狼旗孤零零地插在尸体上,无数亡魂从大火中伸出手。
被长枪钉在匾额上的尸首猝然睁开双眼,咆哮般的质问震得苍雪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血海深仇不报!甘为仇人驱策,苍雪戎,你枉为人子!!”
苍雪戎双唇开阖,不断溢出的鲜血让他的声音死死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气音:“爹……”
“鸣旃……”染血的罗裙扫过烈火,女人眼中流出血泪,大火焚烧着她的躯体,她朝苍雪戎伸出没有十指的双手,“娘好痛……你为何不报仇!!!”
“苍雪戎,苍雪戎!!”叶徽之痛得浑身发抖,敌人近在迟尺,而他的将军一动不动,急得他只想给苍雪戎一巴掌,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陛下,一路好走!”玉苍生大笑着朝他们扔来一块石头,八卫都见识过这石头的威力,江放想也不想就朝叶徽之扑来。
“轰!!!”
爆炸的气浪同时掀飞了三人,苍雪戎被这股剧痛短暂抽回了神智,想也不想便朝叶徽之越去,一刀便将两个杀手砍成两截。
这回他将叶徽之背在了背上,手法不怎么温柔,直接抽了陛下的腰带将人捆在背上,同时飞身而上,错开无数杀手,一刀朝老神在在的铁老鬼砍了过去。
“好厉害的刀法!”一人从铁老鬼身后一跃而上,长剑硬抗住了苍雪戎的全力一击,同时后退三步,“在下燕雨楼楼主柳如寂,来送安国公上路!”
“安国公脾气真不好,”铁老鬼几个跳跃跑到边缘地带,他才不跟这群动辄砍来砍去的莽夫动手,有条不紊地打开了一个瓷瓶,从中拿出一枚赤色丹药拧成粉末丢在地上,同时在粉末上燃起了一把火。
红色浓烟升气,铁老鬼朝浓烟使劲打出一掌,掌风推动浓烟朝激战中的众人涌去,瞬间便倒了一群人。
此时叶徽之的冕旒早不知被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他在苍雪戎的背上来回颠倒了好几次,醒了又晕晕了又醒,脑子浑浑噩噩,只隐约记住了苍雪戎蛊毒发作无法动弹。于是每次醒来都朝苍雪戎后颈死啃,回回都啃得苍雪戎一哆嗦,一边没来由得生鸡皮疙瘩,一边疼得龇牙咧嘴。
也得益于他时不时给苍雪戎来这么一口,好几次都让苍雪戎险而又险地躲过柳如寂的长剑。
但好运并不常伴这二位死敌,于是当铁老鬼再次敲响铜锣的时候,趁着苍雪戎一个恍惚,柳如寂一剑刺来!
多年来生死一线的本能让苍雪戎猛然后退避开这必死的一剑,然而封家万剑归宗练到一定境界岂是你后退几步就能避开的?
恍惚中的苍雪戎想也不想,提起横刀就是一劈,两股内力猛然相撞,同一时间,玉苍生朝两人所在的位置丢来了两块石头。
柳如寂大骂一声玉狗,猛然提气避开爆炸的起浪,但苍雪戎和叶徽之就没这么好运了。
两股内力被这爆炸硬生生搅散,本就被蛊毒蚕食的身体更加难以为继,冲击一来,苍雪戎当场倒退三丈,带着背上的陛下落下了悬崖。
苍雪戎在坠落中再度清醒,横刀在他坠崖的时候就不知被丢去了哪里,千钧一发之际,只能一把抓住悬崖边的藤蔓延缓下坠。
手臂撕裂了一样剧痛,但勉强将两人停在了半空中,然而还不待他松一口气,柳如寂已经下来了。
这人踩着陡峭的崖壁一路飞跑,张狂大笑:“我就知道纵横北地的苍雪戎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长剑破空而来,苍雪戎猛蹬崖壁,徒手一掌劈过,碎石飞溅中两人短暂交手,长剑擦着他咽喉划过,在玄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永别了!”柳如寂猛然一剑砍断藤蔓,同时旋身而起,朝着苍雪戎的方向连砍三剑。
剑气过处,震碎了胸前铁铠,紧接着柳如寂再出一掌。
“砰!”
苍雪戎清晰听见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还他娘挺脆。
他再也支撑不住,如同树上成熟过头的苹果般,朝着没有牛顿的水面重重砸了下去。
春分的天气,河水冰冷刺骨,好在他在落水的瞬间就没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中旬。
目之所及,是没有床帐的屋顶,耳边是沙沙的扫地声,窗外有似有似无的鸟鸣。
他分不清是躺了太久还是被打得太狠,起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在响,疼得他脑子都有点发木。
“呀,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炸在窗口,苍雪戎转头,看到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丫头,“师父,师父你快来看呀!这人醒了!”
边说这丫头边不见外地从窗口往屋里爬,苍雪戎被这伽椰子似的作风震撼了一下,喉咙一动,说不出话。
“你昏迷了太久,说话可能有点困难,”丫头探头探脑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整理一下衣裙,温柔道:“无妨,我来给你倒杯水。”
她不紧不慢走到桌前,提起茶壶的时候,木门一响,一个须发皆白,看不出年龄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眉眼很是俊逸,一身青衣,满头白发用一根竹簪挽起,只在耳边垂下了几缕。
“阁下身体如何?”他边说边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茶杯递给苍雪戎,又执起苍雪戎的右手把脉。
苍雪戎一口喝干茶水,双唇开阖,发出了猫叫似的一声哼唧:“我背上的人呢?”
男人换一只手继续把脉,声音淡淡的,“还没醒,不过估计也快了。”
苍雪戎松了口气,“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不知先生姓甚名谁,此处何地,救命之恩,定当结草衔环。”
“结草衔环倒是不必,”男人看不出喜怒,“此处庙小,待那位贵人醒了,安国公便自行离开吧。”
苍雪戎一愣,心念急转,但面上带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不过山野莽夫罢了,”男人起身,身形挺拔,气质如松,“不是谁的人,也没什么野心。救助两位只是不忍苍生蒙难,安国公无须戒备。”
“话虽如此,但总不至于要喂喂地称呼救命恩人,”苍雪戎面色诚恳,“总要知道一个名字,才好称呼不是?”
男人接过苍雪戎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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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他一眼,双眸清冷,如高山雪松,不似凡人,“我姓羽。”
苍雪戎猛然抬头,“羽戈?!”
“灵雨,”羽戈喊了小丫头一声,并不理会震惊到怀疑人生的安国公,“一会儿将药给安国公端来。”
“是,师傅,”灵雨站在桌前,目送羽戈离开,又探头探脑朝窗外看了看,这才一步窜到苍雪戎床前,“听说你是安国公?”
苍雪戎胸口生疼,苍家与羽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一代镇国大将军苍潋便是拜在羽家门下,学了羽家兵法和武功,这才为苍家争来了一切。
前不久叶徽之那小兔崽子还仗着羽戈人在域外让他假冒羽戈查案,没想到这就被羽戈救了。
“在下苍雪戎,多谢姑娘这些日子照料我二人,”苍雪戎感激道:“若无二位,只怕我与他早已命丧黄泉。”
“主要是我师傅厉害,”灵雨抱着小板凳坐在床前,双手撑在床上,双眼亮晶晶的,“听说浮屠铁骑以一敌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一路打到了北狄王帐,北狄王都险些战死了,是真的吗?”
说完,她又给苍雪戎倒了杯茶,“听说浮屠铁骑女子也能进去,你看我行不?”
苍雪戎失笑:“你要进了浮屠铁骑,只怕羽先生要先打死我。”
灵雨嘿嘿一笑:“才不呢,师傅说了,教我兵法武功,只是教我,但我日后要做什么,他管不着。他说他只是老师,学生做什么不归他管。我就说,那我去造反行不?师傅说——”
她负手而立,拉长脸,冷冷道:“爱造不造,关我屁事。”
苍雪戎忍不住笑,结果伤未大好,疼得满头冷汗。
灵雨活像一只百灵鸟,一会儿叽叽这个,一会儿喳喳那个,对羽戈推崇备至,但也对浮屠铁骑很有好感,问什么答什么。
此处是永安和湘洲的交界,他们从齐山落水进入环河,在环河和阴水的交界处,被钓鱼的羽戈一杆子捞了上来。
在他昏迷期间,厉王世子登基,大赦天下,因新皇过于年幼,太后还朝,摄政天下。
“太后懿旨,北地狼子野心,在除夕谋反失败后,又在齐山刺杀了先皇,”灵雨扶着摇摇欲坠的苍雪戎起来,“要北地交出判贼叶知瑾,否则就要让东南发兵,联合西南大军一起讨伐北地。”
苍雪戎浑身都疼,双腿尤其艰难,站起来的时候险些双腿废了,但走站会儿又走了一会儿,加之内力也回来了,渐渐也能勉强扶着东西站直。于是灵雨松开手,帮他推开了叶徽之的房间。
此时羽戈正在替叶徽之针灸,见两人进来,并不惊讶,“你底子不差,只要醒过来,再修养几天,等武功恢复一些,应该可以尽快赶往北地。”
苍雪戎抱拳:“多谢……羽先生。”
苍雪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若是其他不相干的人,他非得拉到北地去,如此医术,又身怀兵法和羽氏武学,不为自己所用岂不可惜?
但这是羽戈。
羽氏对苍家有大恩,甚至若他厚脸皮一些,称羽戈一声师兄也是可以的。他虽然狠毒起来不怎么当人,但那是对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