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希腊神话欺骗众神[希神]》
1. 邪恶小毛头
海风掠过蔚蓝的爱琴海,送来清甜的花果香气。
与这阵柔风一同进入阿波罗神殿的,便是捷足的信使——赫尔墨斯。
“日安,我亲爱的大哥,阿波罗。”
声音的主人站在殿前。他的模样恰在少年与青年之间,这种过渡期的美最是神秘动人,融合了少年的锋芒锐利、青年的洒脱不羁。
赫尔墨斯模仿着人间剧场中夸张的礼仪动作,微微欠身,手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搭在胸前。
接着他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感知到了你的召唤,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在希腊的灿烂阳光之下,阿波罗的神宫显得洁白耀眼。而坐在宫殿上方的光明神阿波罗,姿容璀璨,拥有着连太阳都无法遮盖的夺目风采。
可这位高高在上的俊美男神,在见到面前这位身穿短披风的来客后,心情却颇有些忧郁。
似乎是并不愿意见到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阿波罗看似痛苦地闭上了眼。他用手按住额头,仿佛是十分头疼。
过了片刻,阿波罗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赫尔墨斯。
有翼冠,飞芒靴,手握一根双蛇权杖——这根黄金权杖还是他阿波罗自己亲手送给赫尔墨斯的——这三样东西便是众神的使者,赫尔墨斯的标志。
阿波罗想起来,赫尔墨斯在出生当天,就把自己养的五十头母牛给偷了。
尽管那狡猾可恶的婴儿反转了牛蹄,又在牛尾巴上绑了草,仅留下若有似无的印记,让追查的阿波罗南辕北辙;
他又倒着走路,途经一片沙滩时还做了一双大号的凉鞋,妄图让阿波罗认为这是怪兽的凌乱脚印;
甚至连行窃的时间都有讲究,赫尔墨斯选择在傍晚偷牛,这让太阳神赫利俄斯①也无从知晓地面上发生过何事。
但光明伟大的阿波罗仍旧察觉了这小贼的踪迹——他自傍晚开始追查,一直到黎明女神驾起马车穿过整片天幕,终于找到了阿卡迪亚地区的库勒涅山洞。
这个在昨日黎明破晓时分才出生的婴儿,此刻正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张着嘴睡觉。
阿波罗努力保持良好的修养、维持自己的风度翩翩的形象,向这孩子的母亲诉说,这是一个多么狡猾的小鬼头。
没想到这装睡的小毛头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声嚷嚷:“我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偷牛呢?我连牛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妈妈,牛是什么呀?”
暴怒的阿波罗差点儿就信了这滑头精的鬼话——如果不是阿波罗亲眼见到了山洞旁边挂起的两张新鲜牛皮的话。
这该死的小子,竟敢在自己的面前撒谎!
此时的阿波罗也已经懒得计较自己50头牛的损失了,但他决不允许这样一个才出生一天的婴儿如此胆大包天,愚弄自己。
于是阿波罗不顾婴儿身旁母亲的阻拦,一把抄起这个小鬼头,怒气冲冲地跑到宙斯的神殿,要求伟大的父神给自己评评理。
让这位手握预言权柄的男神阿波罗万万没想到的是,宙斯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看了看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双足柔嫩的小毛头,立刻哈哈大笑,道:“这个小婴儿必定是迈亚之子,如此足智多谋,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足智多谋?这分明是诡计多端!”阿波罗愤怒极了,“如果不对他施以惩罚,怎么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类?”
这时,襁褓中的小毛贼发出了声音:“请奥林匹斯最高神、我的父亲宙斯容禀。”
赫尔墨斯似乎很快地接受了自己的父亲是奥林匹斯最高神的事实,并且认起了亲戚:“阿波罗大哥在我耳朵旁喋喋不休,却不给我说话的权利,这也太没道理。”
“好,那么我的孩子,赫尔墨斯,你有什么话要说?”宙斯慈爱地看着这个小子。
“我见来时路上土地粗糙,可我的双脚柔嫩,定是未从离开过母亲的怀抱;”
“阿波罗大哥自称被偷了牛,可我连牛是什么东西都未曾见过;”
“若我是个偷盗的小贼,我必定拥有健壮的体格与灵敏的身手——阿波罗大哥风华正茂,而我却是个才出生一天的婴儿……父亲,大哥,您们得照顾幼小呀!”
这个小婴儿,能说会道,还懂得利用自己这副可爱的模样向宙斯抛媚眼,哄得这位子嗣众多的宙斯心花怒放。
“阿嚏!”说完,小宝宝赫尔墨斯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这股气流竟直接吹乱了阿波罗精美的造型。
阿波罗愤怒地瞪了这个小毛头一眼。
赫尔墨斯似是被这记眼刀吓到,他揉揉鼻子,一副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可怜兮兮地说:“宙斯,爸爸,您看,没了母亲的照顾,我是多么柔弱无助!一阵轻风都能将我带跑。大哥带着我从阿卡迪亚的库勒涅山洞直飞奥林匹斯山的山巅,让我都冻着了。”
执掌世间一切的最高神宙斯朗声大笑,尽管全能的宙斯已经分辨出他这个刚出生儿子撒了谎——但这是一个彰显其高超技巧的谎言,因此他认为光明神阿波罗没必要这么耿耿于怀。
威严的天父宙斯拍了拍阿波罗的肩膀,将赫尔墨斯一把接过,仔细地观察起这个孩子,说道:“好了!好了!阿波罗,就不要和你的兄弟多做计较了!”
接着宙斯面向赫尔墨斯,说道:“我决定让你成为盗贼的头领,赫尔墨斯。”
“宙斯!”阿波罗不能忍受这种处置方式,他据理力争,“在他所居住的洞穴外,赫然挂着两张我的牛皮——我不介意我的牛被偷走,权当是送给这孩子的见面礼;但你不能如此容忍一个孩子犯下如此罪行却轻轻揭过,特别他还是你的孩子!作为大哥,我要教训他!”
“光明神阿波罗,看到他的眼睛,你还不明白吗?”宙斯的声音带着令阿波罗无法拒绝的神威。
“他的右眼灿金,如同熔金,注定司掌人间的商业与财富、语言与辩才;左眼银灰,又好似冥府的月亮——欺骗与诡计、谎言与偷盗,也当归属于他。”
赫尔墨斯小宝宝听得咯咯直笑,躲在宙斯的怀里轻巧地翻身。
宙斯又对这婴儿投以欣赏的目光:“小小年纪就有了一副传令官的体格,我便赐给你有翼冠、飞芒靴,好叫你脚程飞快;十二主神尚有一席虚位以待,我再赐予你翠玉②的王座——从此你就是众神的使者,光荣的赫尔墨斯!”
“谢谢宙斯。”宝宝神赫尔墨斯拉了拉宙斯的袖子,用阿波罗无法忍受的腔调,奶声奶气地说,“宙斯,我想妈妈了,我要回家。”
“阿波罗,送赫尔墨斯回家!”
“……是,父亲。”
阿波罗认命了:这邪恶的小毛头即将成为十二主神之一、他的同僚。
他只得抱起赫尔墨斯,朝着怀中神崽的老家——阿卡迪亚地区的库勒涅山洞飞去。
山风吹起阿波罗的金发,他的叹息声融入风中——和一个才出生一天的孩子计较什么呢,阿波罗决定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于是他用看似暴躁的口吻,向自己未来的同事介绍起了十二主神。
阿波罗捏了捏赫尔墨斯的鼻子,道:“你这恶劣的神崽子,邪恶的化身,可要听好了!宙斯的子嗣中,智慧女神雅典娜一出生就手握盾牌与宝剑,天生神权完整;而我的双胞胎姐姐,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在三岁时就向天父宙斯索要到了属于她的权柄。”
“至于我,光明伟大的阿波罗,志存高远,打出生以来,就四处游历。斩杀了大蛇皮同后,在德尔斐建立起属于我的神宫,年纪轻轻就手握预言之权柄,又兼顾光明与医药的职责,神辉耀眼,普照四方——本以为我会是稳稳当当的第三名。”
阿波罗一边炫耀自己的光辉岁月,一边抱怨道:“没想到我们这对双生子竟然都被你这个小鬼头给比了下去。”
“嗨呀!”怀里的恶魔团子如此感叹道,“仅仅是出生的第二天,我就凭借自己的辩才受到了宙斯的喜爱与封赏,获得了自己的神权与宝座。”
年龄仅仅为一天的宝宝神恶劣地露出了自己的乳牙,对着阿波罗笑道:“还得多谢大哥的成全呀,嘻嘻。”
阿波罗面无表情地把怀里的小婴儿扔到了地上。
宝宝神赫尔墨斯慢悠悠地爬了起来,他快速地生长着,已然是七八岁男孩的模样。
婴儿厚实的襁褓化作布袍,裹住了他的身体。而宙斯赐予他的防雨圆帽和有翼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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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也已经装备在了身上。
这小男孩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大声质问道:“你把我丢在这里以后便要离开了吗,大哥?”
阿波罗充耳不闻,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宙斯明明说,要你送我回家的哦。”赫尔墨斯拍了拍身上的灰,“信使可以告状吗?”
阿波罗立刻收回了六亲不认的步伐:“……那你自己会走吧!”
“当然了,大哥。请随我一同前往库勒涅山洞,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呢!”
赫尔墨斯像凡间的放牛娃一样,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吹口哨,自己给自己解闷儿。
尽管这孩童的个子小小,但走起路来竟然脚步飞快,个高腿长的阿波罗走在他的身后,竟一点不觉得自己需要迁就他的步伐。
“不对,你把我当牛放吗?”阿波罗突然醒悟。
“怎么会?阿波罗哥哥,请看——”赫尔墨斯说着,抬手一指。
水肥丰盛的草地上,有低头吃草的牛群,正是阿波罗那五十头母牛——刨去山洞中的那两张牛皮的话,就是四十八头。
阿波罗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坏东西,果然欺骗于我!”
赫尔墨斯飞快地说:“大哥,我亲爱的大哥,请您消消气。偷了你的牛,是我的不对。我感激于你对我这个幼弟的照顾,当然不能继续骗你。我诚恳地向您道歉,非常对不起。”
阿波罗没想到这孩子突然变了一副嘴脸,真诚地同自己道歉,不禁有些讶然。
还没等阿波罗作出反应,赫尔墨斯又在草丛里拿出一个怪模样的东西——一只磨得发光的龟壳,左右穿了牛角,上方固定了七根牛肠线。
赫尔墨斯尝试性地拨动了琴弦,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阿波罗立刻被这动人的声音打动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拥有这个神奇的宝物,连忙问道:“这是什么?”
“它没有名字,我的大哥。”赫尔墨斯说着,把这东西递给了阿波罗,“我把它送给你,作为我的赔礼。”
接过这件美妙的乐器,阿波罗顿时喜上眉梢:“这真是太妙了,我的好兄弟赫尔墨斯——我决定命名它为里拉琴。”
接着,阿波罗凭空变出一根黄金权杖。
阿波罗颇为得意地说:“你送给了我如此珍贵的里拉琴,我自然要接受你的道歉。而光明神阿波罗,也决不会占你一个小孩子的便宜,我便将这根权杖交给你。”
赫尔墨斯接过了这根黄金权杖。
权杖易主,在新主人力量的加持下,有双蛇绕着权杖相对而行,攀爬向上;权杖的顶端则生出一对金色翅膀。
赫尔墨斯立刻请教道:“感谢敬爱的大哥如此不计前嫌,可否告知小弟这根黄金杖的用法呢?”
阿波罗拨动起七弦琴,旋律如同流水,自然地倾泻流淌。
长发的男神阿波罗,用神谕般的声音开始吟唱:
“作为众神的使者,这根金杖可以保你自由出入任何界限,连复仇女神都要怕它三分;”
“你的左眼,是幽晦的冥河沙,仿佛深夜里指引道路却又不怀好意的冷月光。当你调动左眼的力量出入冥府之时,权杖便可操控凡人的睡眠与亡灵的方向;”
“你的右眼,是明澈的黄金海,仿佛对人性洞若观火却又高高在上的太阳光。当你调动右眼的力量解决纷争之时,权杖必会平息人们的怒火,更将翻涌起语言的机锋与财富的潮汐。”
两兄弟立刻握手言和。
因为偷牛,赫尔墨斯成了盗贼的守护神;又因为阿波罗与赫尔墨斯交换了权杖与里拉琴——成就了第一桩以物换物的历史,于是赫尔墨斯又获得了作为商人保护神的职能。
……
咸甜的爱琴海海风吹拂起这位男神飘逸的长发,想起过去的事,阿波罗更觉得头疼了。
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手上的里拉琴,琴弦发出了并不悦耳的声响。
于是阿波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对这位狡猾奸诈的商人神说道:“十把里拉琴,银弓三十把,神箭千支,再来五百斤金羊毛——我警告你,赫尔墨斯,要是再敢偷偷以次充好,我就要请父亲宙斯来评理了!”
2. 阿波罗偏头痛
赫尔墨斯在脑中快速计算起来,接着开始报价:“这一共需要三千只牛羊,外加五百匹上等织布的供奉——换算成黄金与宝石的话,就是十塔兰同黄金(1塔兰同≈26kg),或者等价的宝石。”
人间的商人习惯用蜡板或是泥板①记录买主的订单——那是时下最常见的书写工具,适合随时需要修改的清单与草稿,防止遗忘或者错漏。
但不朽的神明从不需要这些外物辅助记忆。
神明的记忆卓绝,几乎所有的永生者都拥有后知后觉的先天本能。他们的生命永恒,从不遗忘任何一件事——也因此格外擅长记仇。
“尊敬的光明神阿波罗,我亲爱的好大哥。”赫尔墨斯屈指敲了敲手中的金杖。
接着他转而望向光明神,作出一脸无辜的模样:“我们每次交易,你都要把我出生那天偷牛的事儿翻出来讲一遍。何必总是在谈生意时提起这些令人不快的旧事呢?岁月流转,连凡人都在年年翻新他们的剧本,为何唯独您拒绝进步与创新呢?”
阿波罗认为赫尔墨斯的微笑十分邪恶。
啊,头好痛。
面前的恶魔小子仍在低语:“作为您的兄弟,我感到十分之遗憾。这极为严重地伤害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大哥,您不该这样。”
“因为总有一个小偷神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以次充好。”阿波罗冷冷地回应,“本来预计可以使用一个春天的器物,却总在中途就消耗殆尽。”
“真是令人伤心,我敬爱的大哥。作为光明神的您,难道不清楚自己的魅力是有多大吗?”赫尔墨斯故作悲伤,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
“正是您的琴艺超凡,才有必要让您白皙修长的手指抚弄更多的七弦琴;正是您的臂力雄健,才让浸泡过神水的银弓尽数断裂;正是您的预言精准,才使得供奉不断……”
“也正是您的神光耀眼,才吸引我赫尔墨斯频频前来拜访呀!”
“……”阿波罗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应该憎恨这油嘴滑舌的邪恶同僚;可他有王子病,对这些阿谀奉承的美言毫无抵抗力。
“怎么会是我的商品有问题呢?我虽是盗贼的首领,但我同样也是商人的保护神,诚信可是商人的立足之本呢。”
“您大可以问问其他神,上至父神宙斯,下至凡人,我的交易从不出错;订单总是如同爱琴海上密集的商船,从未断绝。”
阿波罗被这一连串恭维捧得心情稍霁,嘴角微微扬起。
他凝视着赫尔墨斯的双眼,说道:“我的兄弟,当我望进你的眼睛,便知你此刻并未说谎。一旦你开始编织谎言、施展诡计时,你那只银灰色的左眼便会泛起奇异的光彩。”
“当然了,响誉四海的阿波罗并不在乎这次的交易到底需要多少供奉——正如我从来不计较你偷了我的牛。”阿波罗骄傲地说,“你只需说明,如果我想在春季结束之前不再见到你的脸,我应该向你订购多少把七弦琴?”
赫尔墨斯微微一笑:“我金发的阿波罗大哥,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倘若我是你,我会向可爱的小弟赫尔墨斯订购三十张七弦琴、五十把银弓、三千支神箭——正所谓有备才无患。并且,我建议以方才报价的三倍成交。”
“什么?三倍?!”阿波罗咬牙切齿地说,“你干脆也去当强盗的守护神吧!”
……
阿波罗仍旧记得,当自己从赫尔墨斯手中得到了里拉琴时兴奋的感受——音乐艺术带给他无上的享受,这是一种可以跨越语言和种族的奇妙旋律。
音乐的灵感如同永不停歇、奔腾不止的冥河之水,连天上的九位缪斯女神都为之艳羡。
这股庞大的幸福感立刻包围住了阿波罗,让他不由轻浮地用手指向奔腾不息的冥河,许下了诺言:“我的兄弟!从此,只要你不再偷盗光明神阿波罗的财物,那么我们便永远是众神祇中最好的兄弟。”
在这个神明行走于人间的时代,一段有所指的誓言,其约束之力远胜后世凡俗的律法条例。
凡人一旦对着神发誓,就不能背弃,不然神明会降下惩罚:卡吕东的国王就曾经向阿波罗的双胞胎姐姐——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承诺过供奉,可没想到这个老国王竟然转头就把这个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愤怒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立刻放出一头巨大的野猪,持续不断地破坏着卡吕东王国境内的庄稼与田地。饥荒蔓延、饿殍遍地,国王悔不及当初。一直到一群希腊勇士针对这只野猪开展围猎,才堪堪终结这场由背信引发的灾祸。②
同样的,当神明愿意用手指着冥河斯提克斯河发誓,这就意味着永生不灭的神永远不能违背这个誓言,除非他愿意接受神性湮灭的后果——连万神之王的宙斯都无法撼动这个铁律。
按理说,知晓对着冥河起誓是一件何等庄严之事的神明,本该更加谨言慎行,最好终生不立誓约。
可希腊诸神总是恣意妄为、百无禁忌的。
当第一个神明开始对着冥河发誓时,这仿佛成了一种风尚、一种流行——当我想证明我此时此刻的诚意,那么我就会对着冥河发誓。
至于后果,先发了再说。
这同样也造成了无数的悲剧:太阳神赫利俄斯,算是众神之中当之无愧的八卦天王了,但凡是白天发生在地面上的事情,他都如数家珍(因此小偷神赫尔墨斯的信徒总在夜间行窃)。
可就算是这位见多了人间悲剧的故事会之王,面对自己的儿子法厄同②的请求时,也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对着冥河发誓,承诺自己一定会答应宝贝儿子的任何请求。
于是法厄同便提出,自己要驾驶父亲的太阳马车,向全世界证明自己并不是来历不明的野钟,而是光芒万丈的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儿子!
尽管太阳神再三劝阻,但法厄同仍旧不愿意修改自己的愿望。
太阳神只好答应让这年幼的孩子驾驶神车。结局可想而知:法厄同并没有驾驭这座太阳金车的实力。
站在高空中的孩子因为害怕,松掉了手中的缰绳,马儿立刻离开了原有的轨迹,时而高飞,云霞蒸散;时而低垂,大地焦裂。这可怜的孩子也受不住这烈焰炙烤,最终摔进家乡的河中。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
阿波罗想,自己对赫尔墨斯的誓言应当也是一个悲剧。
“妄立誓则祸近。”③
这句话,该写到神殿门前的石刻铭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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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也该在酒神节的剧场里年年重演,世代传颂,警醒世人。
真后悔啊,太草率了。
面前这个该死的小偷神,仗着自己当时这一句诺言,就反复捉弄自己,屡屡试探他的底线!
“好了,好了,就按照你说的办!”阿波罗挥了挥手,试图驱赶面前并不存在的蝇虫。
既然赫尔墨斯总拿自己寻开心,那么他也要给赫尔墨斯找点不痛快。
于是阿波罗心念一转,开始不体面地嘲笑起对方来:“让我们来关心关心你的身高吧,我最好的兄弟!你何时才能再长高些?”
“若你像块铅锭似的,一头栽进海里,只怕连岸边的仅有一浔深(一浔=1.83m)的浅湾都足以让你灭顶——毕竟那水深正好没过你的头顶,你就只能踮脚呼救,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阿波罗轻哼一声:“就连我们的小弟,酒神狄奥尼索斯,如今都比你高了。”
“如果嘲笑我的身高可以让大哥感到愉快,那么我是不会斤斤计较的。”赫尔墨斯泰然自若,“因为您只伤害了我——而我,乃奥林匹斯山的和平使者,赫尔墨斯是也。”
“和平使者自然是不会同你计较这么多的。”赫尔墨斯话锋一转,灿金色的眼瞳泄露出主人的不怀好意。
“因此,我当然不会谈到您因为言语轻慢而被爱神厄洛斯记恨,一根金箭射向你心、一根铅箭扎中她身——于是陷入爱情漩涡的天上地下最美男神,就这么被冷漠无情的达芙妮狠狠拒绝了的过往情事。”
“……”
不知道为什么,阿波罗总是想用自己那穿着凉鞋的脚狠狠地踢赫尔墨斯的屁股。
但身为艺术的化身、优雅的代名词,他绝不能做出这般有损神格的举动。
阿波罗眺望远方蔚蓝无垠的海域,心想:这种脚痒的感觉,或许也是一种来自遥远未来的感召。
正在金发碧眼的俊美男神,沉浸于那一缕来自未来的感伤时,他的预言之力却骤然发动。
阿波罗碧蓝的眼眸中掠过无数浮光碎影,速度之快,竟然让预言之神都无法完全捕捉。
这一定是件足够撼动奥林匹斯山的大事!
这不由让阿波罗端坐起身子,他的双眼紧紧眯起,企图尽可能多地看到未来的画面……
“瞧瞧,瞧瞧,胆大包天的赫尔墨斯、诡计多端的赫尔墨斯!竟也有违抗高高在上的父神的那一刻。”
赫尔墨斯脸色骤变,他收起方才的嬉笑,表情肃然,他询问阿波罗:“我该如何规避这个预言?”
此刻阿波罗的心情也并不安定,他刚才似乎看到了一些让他不敢相信的场景,但又不甚清晰。
不过,这并不影响阿波罗有意逗弄这个油嘴滑舌的神:“既然是预言,那又为什么要规避呢?我从未见过真正成功规避预言的人,上一代的神王日防夜防,不还是被宙斯吞噬了吗?”
“倘若我将你方才的话同尊敬的父神复述一遍,想必他一定乐得从我嘴里听到,是谁说出这般狂妄之语。”赫尔墨斯扬起一抹笑,银眸冰冷。
“毕竟,我们仍旧不知道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对宙斯的预言。奥林匹斯最高神宙斯的宝座,还不够稳固。”
3. 穿越者温笛
普罗米修斯,曾帮助宙斯推翻了上一代神王的统治,却最终被冠以“诸神的背叛者”之名。
因为这位先知先觉的神明总是过于偏爱人类。
他体谅人类食不果腹,便在宙斯面前摆开两份祭品:一份以晶莹油脂包裹住森森白骨,另一份则将鲜美的牛肉藏在粗糙的肚囊之中。
宙斯选择了前者,从此,人类享用肉块,神明啜食骨头。①
他更违背神王宙斯的禁令,偷走了奥林匹斯山的圣火,将火种带给人间。
接连被愚弄的神王宙斯,将雷霆般的怒火倾泻到这位叛逆者身上:从此,普罗米修斯被缚于高加索山的峭壁之上,每一天都有苍鹰啄食他着不断重生的肝脏。
但这位先知却在神罚降临之时,看到了诞生于混沌的命运女神阿南刻所写下的未来。因此,他对宙斯作出了一个堪比诅咒的预言,他挑衅道:“你以为自己的神权会永世不败吗?”
自那以后,无论神使赫尔墨斯如何奉宙斯之命前来探问,普罗米修斯始终缄默不语,至今未曾透露更多。
……
“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有求于我的神,对我做出的要挟。”阿波罗耸耸肩膀,“你倒是很会选择武器。”
就在这时,双蛇杖上系着的白色绶带无风自动,赫尔墨斯感知到了宙斯的传召。
远射神阿波罗也同样感受到了来自奥林匹斯最高神的力量,于是他向双蛇杖微微颔首,以表敬意。
赫尔墨斯握紧了在手里的权杖,向阿波罗道别:“宙斯有令,我就先去忙了。你所订购的东西,三日内必定送到德尔斐。到时候还请大哥多多关照了!”
阿波罗垂下他那闪耀着金芒的眼睫,拨了拨琴弦,奏出一串连续的音符:“当然,忙你的事去吧,‘好帮手’赫尔墨斯。”
-*-
不过眨眼之间,奥林匹斯山上最快的天神就飞到了宙斯的宫殿前。
赫尔墨斯整理了一下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这才抬步走进宙斯的神宫。
此时,宙斯正站在一道集聚着雷电力量的云彩前观察着人间。
赫尔墨斯躬身行礼,说道:“奥林匹斯的至高统治神宙斯,我感应到了您的召唤。”
“赫尔墨斯。”宙斯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得力助手,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盗走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他是否说出了自己的预言?”
“还没有,尊敬的父神。但是,我已听说有一则关于普罗米修斯的预言: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说出预言的内容——而我,会尽快促成这件事。”赫尔墨斯如此向宙斯报告。
宙斯十分体谅地点了点头:“普罗米修斯毕竟是我父亲那一辈的泰坦神②,只要是他不想说,哪怕你是巧舌如簧的赫尔墨斯,拿他也是无可奈何。”
他的语气温和,仿佛在开解一个钻牛角尖的晚辈:“不要给自己这么多压力,眼下倒是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去处理。”
“我尊敬的父神宙斯!”赫尔墨斯可太知道这位花心的父亲的脾气了,立刻蹙眉,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不知您是否记得,您上次让我去处理伊娥的事情?”
“伊娥,谁是伊娥?”
赫尔墨斯:“……”
这众神的使者只好解释道:“您曾经把一位名叫伊娥的美丽少女变成了一头雪白的小母牛,但尊贵的天后赫拉仍旧识破了母牛的真身,于是请求您将这头母牛送给自己。”
“我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了,然后呢?”
看得出来,一脸茫然的宙斯实际上并没有想起来伊娥是谁。
赫尔墨斯便继续陈述:“后来赫拉找到了百目巨人阿耳戈斯,让它来看守伊娥。百目巨人总是有五十只眼睛睡觉、五十只眼睛醒着,这让可怜的伊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逃脱它的魔爪——后来伊娥的家人找到了她,却被百目巨人用一块巨石砸死了。”
“让一个少女陷入此等漫长恐惧的之中,这真是太过分了!”宙斯愤愤不平,仿佛这一句话的主语并不是他,“那之后呢?”
之后当然是我来帮你擦屁股了。
赫尔墨斯很想回敬以这句话,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此,我奉您之命,前去解救伊娥。”
“我假扮牧童,对着阿耳戈斯吹起了笛子,它倒是挺喜欢这牧笛声;后来,我一面讲这支牧笛的来历,一面用权杖的力量让阿耳戈斯陷入了彻底的沉睡。”
“当这只怪兽的第一百只眼睛也合拢时,我用从雅典娜手中借来的利剑斩下了它的头颅。”
神王宙斯终于在自己浩瀚的记忆里找到了伊娥这个人:“我记起来了,百目巨人阿耳戈斯,赫拉手下的怪兽,是你斩杀了它。”
“是的。”
赫尔墨斯没有说的是,这一次斩杀百目巨,他是有些公报私仇的嫌疑的——宙斯只吩咐他救出伊娥,赫尔墨斯大可以趁着百目巨人睡着时,放跑小母牛。
但他没这么做。
因为百目巨人阿耳戈斯,同样也在阿卡迪亚地区干着保护畜牧业的活计——而阿卡迪亚是赫尔墨斯的诞生地,他最原始的信仰多来自于此处。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特别这座山还是赫尔墨斯的大本营。同样执掌着畜牧权柄的赫尔墨斯,趁此机会,顺水推舟,除掉了这只赫拉的爱宠。
赫尔墨斯在杀死百目巨人之后,又有意讨好,不愿结怨,便将它的尸体带回给了赫拉——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狠狠得罪了赫拉,但如果当个缩头乌龟,不去认罪领罚,才会招致天后更大的怒火。
彼时,金鞋女神赫拉高高在上地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她沉吟许久,终于说道:“既然伊娥的家人也为之而死,阿耳戈斯的死亡也算是偿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怀着对忠仆的哀悼与追念,赫拉亲手取下了阿耳戈斯的一百只眼睛,镶嵌在了她的圣兽孔雀的尾羽上。
“最后,我将可怜的伊娥送去了埃及。如今,她已在埃及建立了对伊西丝的崇拜——可为此,我已经狠狠得罪了尊贵的赫拉女神,请给我留一点讨好她的余地吧。”
赫尔墨斯的意思是近期就不要派这些脏活给他干了。
“我知道你的处境,赫尔墨斯。”宙斯朗声大笑,“但我如今找你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知道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样,赫尔墨斯便又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宙斯正色道:“事实上,我发现凡间有个小麻烦需要你去解决——雅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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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有一个自称是‘魔术师’的女子,精通骗术,这冒犯了我们作为神明的权威,我需要你下去查看。”
“关于这点,我也有所察觉。”赫尔墨斯说,“事实上,因为她总是坦白‘这只是一场人力所及的表演,并非神迹’,倒是间接地增强了我的关于诡计的神权。”
“不,我倒宁愿她不要说出事实,哪怕是自称为半神,也好过公开事实。”宙斯皱眉,不悦道,“她反复强调自己并非神明,没有魔法,反而勾起了人类探索其中奥妙的好奇心——而好奇心,才是打开真理之门的钥匙。”
神明的力量,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凡人的“无知”之上。
只有人类拥有信仰,神明才能获得供奉。如果人类发现自己也有驾驭风雪雷电、治愈疾病、驱散瘟疫的本领,那么他们可连骨头都吃不着了。
“我明白了,宙斯。”赫尔墨斯点头,“这样的确有可能削弱众神的神权。”
宙斯欣慰地拍了拍自己这个儿子的头:“去吧,捷足的神使。”
“宙斯,请不要拍我的脑袋,我还希望自己继续长高呢。”赫尔墨斯侧身闪躲,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宙斯顿时被自己的儿子逗笑了,他说:“那就听一句来自父神的忠告吧——若神格不曾动摇,身份未曾更易,你的模样就不会发生改变了。”
“那么,我会好好做事,从而增强权柄的力量。”赫尔墨斯说完,转身离开。
-*-
晨光初现,黎明女神厄俄斯用玫瑰色的手指张开这片金红色的天幕,雅典娜神庙的轮廓在天光下渐渐清晰,白色的大理石柱廊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蜜色。
温笛便在这鸟语花香的清晨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雅典人坚信,强健的体魄与高尚的灵魂同等重要,身体好本身就是一种美德。因此,他们习惯于在黎明时分起身,开始一天的锻炼或者劳作。
曾经的温笛也是一个标准的起床困难户,因为深夜总有太多的事情打扰她的睡眠——但现在不同了,她竟然也能做到长辈们最倡导的六点自然醒。
原因无他,这里的夜晚实在是太无聊了!手机电脑就不提了,连本可以用来解闷的书都没得看。
当黑夜女神倪克斯穿上黑色的星花纱衣,黑暗席卷整片天空,渺小的人类除了睡觉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体验原汁原味的地中海风情了。
温笛如此安慰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并不是历史课本上的雅典。如果是,那么女人、小孩、奴隶都不算健全人,温笛是连门都没办法出去的。
这里,是雅典。
这个时代,是希腊神话时代。
温笛非常肯定这一点。
一切的转折点,发生在那场主题魔术秀的排练上。
当时,温笛装扮成了司掌魔法的冥月女神赫卡忒,在舞台上念起了咒语。
导演的意图是让她作为一个引子,将观众们带到古希腊神话世界里去。
没想到眼前一道强光闪过,自己先穿了。
那一刻,温笛面前出现了一个驾着七彩祥云、有着彩虹发色的西方女神。
“……玛、玛丽苏?”
4. 来者可是玛丽苏
乍一见这七彩的头发,温笛不由怀疑此人的眼泪是否会变成珍珠,而她又是否穿越进了一本古早玛丽苏小说之中。
但此人神情肃穆,目光如穿透云层俯视尘世的女神——有一种不容亵渎、睥睨万物的冷傲。
女神有一头七色的秀发,每走一步都有彩虹铺路。身后长着金色的双翼,左手执一根手杖,右手托着一只金杯。
“什么玛丽苏,吾名伊里丝。”女神的声音庄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伊里丝?”温笛确定自己并不记得这个名字,只好谨慎地追问,“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名字……请问,你是谁?”
“天后赫拉的信使,彩虹女神伊里丝。”
单说“伊里丝”,温笛的确毫无印象;但“天后赫拉”这四个字,却是如雷贯耳——这不就是希腊神话里的神后吗?
难道那句咒语是真的?自己就这么穿越到了古希腊神话时代?
可是那句所谓的“咒语”只是温笛随随便便地把《哈利波特》里的咒文缝合了一下呀!
但是现在并不是吐槽咒语不咒语的时候,趁着对方还愿意和自己沟通,必须多问一点信息出来——希望自己只是偶然进入这个空间的,温笛乐观地想。
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温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谦卑:“原来是希腊的神明!向您问好,彩虹女神伊里丝!”
“我不知道那句咒语是真的,无意冒犯……我只是个21世纪的普通人,能否请您送我回到我原来的时空?”
“不,是我将你召唤来的。”伊里丝的声音毫无波澜。
“啊……”果然自己是被有意召唤进这个世界的。
这确实是温笛料想到的最坏结果了,放她回家啊……她只是想变个魔术而已!
“那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我们的魔术表演冒犯到了神界,我一定会说服导演修改的!”
“凡人的困惑于神毫无意义。既然命运三女神的纺线将你牵引至此,你便不必多问,只须明了——”伊里丝神情倨傲,她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你要通过三项考验,来回应端坐于黄金宝座之上的赫拉的天威。”
“第一,你须参加赫拉运动会,夺得头筹,赫拉并不欣赏体魄孱弱的女子。”
“第二,你当组建一个家庭,进而增强赫拉的权柄。”
“至于第三个。”她微微扬起下颌,带着神祇独有的傲慢,“待你完成前两项,我自会前来告知。”
脚踩彩虹的伊里丝微微张开双翼,有七色的光芒围绕她的身体:“我是赫拉的信使,伊里丝,彩虹连接天地,也是神与人之间的桥梁——为此,来自远方的人,我赐予你语言与沟通的能力,好叫你能如母语者一般同人说个不停。”
“如果将三项任务尽数完成,那么我就可以送你回到你自己的时空。”
“我……”
还没等温笛说话,伊里丝就打断了她的话头:“你只需要知道,能被选中,就是赫拉的恩典。”
伊里丝这一连串不容反驳的命令式口吻,让温笛心头窜起一股火来。
尽管对方是神,但为什么一个古希腊的神可以管到她这个21世纪的中国人头上来?
不管怎么说,她的灵魂和肉身都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哎!为什么一个古希腊的神还要管到她头上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华夏大地的祖宗为什么不捞捞自己啊!
但是,温笛的不快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因为这次主题魔术的缘故,她正好补习了一些关于希腊神话的常识。
也因此,她大概知道希腊神话里的神都是一群相当纵情声色而又任性妄为的家伙。
很难想象,“傲慢、虚荣、小心眼”这种词语竟然可以用来形容一个文明的起源神话中的全体神明。
但希腊神就是这么奇葩的存在。
和中国那些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的神比起来,希腊神话的众神更像是一群拥有无边法力却充满“人味儿”的存在——随之而来的,就是神话中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就降下神罚的桥段,令人倍感不适。
比如阿塔兰忒,堪称希腊神话中的完美被害人。
她立志要侍奉阿波罗的胞姐——处女神阿尔忒弥斯,终身不婚。
与她所侍奉的那位狩猎女神一般,阿塔兰忒有着精妙的箭术,快跑如飞。在卡吕冬野猪狩猎活动中,她是唯一一位女英雄,更是第一个射中野猪的人。
鲜花在沃土之上盛放,却总有人想要将它采撷,据为己有。
阿塔兰忒分明发誓自己要追随阿尔忒弥斯,终生不嫁。却因为美丽与强大,名声在外,求婚者络绎不绝。
出于对自己的跑步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阿塔兰忒和中国古代那些比武招亲的女侠一样,定了个规矩:谁能跑过她,就和谁结婚;而无法战胜自己者则会被当场处决。
即便如此,追求者仍是前仆后继。
有一位自称是海神波塞冬后裔的男子,向美神阿芙洛狄忒祈祷赢得佳人芳心——而美神答应了他的请求,最终这个男人用三颗金苹果诱使她在奔跑时分心,阿塔兰忒最终落败。
婚后,她的丈夫竟忘记向美神阿芙洛狄忒答谢还愿。美神阿芙洛狄忒一怒之下,让二人于神殿中结合——这个行为严重亵渎了神灵,最终二人被变为狮子。
为何要不顾她的意愿强求婚姻?为何丈夫的过失要由她共同承担?
温笛不理解,温笛大受震撼。
这种神治的世界,几乎和古代的封建制甚至奴隶制无异。
这让温笛不由庆幸还是生活在法治社会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不过,一想到新闻上有些法外之徒钻空子招摇过市,怀着朴素正义观的温笛也希望天降正义,把那群坏蛋通通绞杀。
——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个几千年后的灵魂在阅读故事书时产生的妄想而已。
正所谓隔岸观火,这些天神降临降下神罚的桥段看似正义,或许只是因为不公平的裁决没有落到自己头上而已。
真的让她进入一个由神治理的世界——特别还是希腊神,那无异于和像是手握核弹按钮的孩童共舞。
所以,她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神话世界留下来——前提是她有得选。
……
洗漱完毕,温笛向院子中正在兑酒的老妇人问好:“早安,梅丽莎阿姨。”
“早上好,温笛。”梅丽莎放下了酒壶,慈祥地看着她,“今天也要去广场上表演魔术吗?”
“是的,梅丽莎阿姨!”温笛活力满满地回答,“等我换好衣服就去,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对了,有什么东西是要我去买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就带几条鲜鱼回来吧。”
自从伊里丝把温笛从21世纪揪到了古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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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头盖脸地布置了任务三连后,就不管不顾地把自己丢到了一座城邦里。
幸亏她穿越时身上穿的衣服是模仿古希腊风格的希顿,只要把过于夸张的冠冕和亮片拆下来,就不会被当作是奇装异服的怪人——她顶多是一个与当地人长得非常不同的女子罢了。
连个启动资金都没有,这差点把身无分文的温笛给愁坏了——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神话时代的居民们纷纷对这种异象接受良好。
“天啊,她是凭空出现的!穿得又如此华丽,这一定是神的恩赐!”——于是,温笛就和其他被神送上岸的人一样,被当地人敬重有加。
一开始温笛还挺飘飘然的,但之后城里的一些传闻故事,让她决定低调地离开那座把自己当作神使的城市。
离开前,温笛找到了梅丽莎——这个对她颇为照顾的老妇人。
十八年前,梅丽莎生下了一个患有眼疾的小儿子,这被众人认为不祥,丈夫又对她拳脚相加。但为了孩子,她又频频忍耐。
在温笛的劝导下,梅丽莎最终选择了逃离那个家,和温笛一起来到了雅典。
梅丽莎阿姨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也不能走太多的路。所以多数时间是温笛在外面活动,梅丽莎阿姨负责料理家务事。
伊里丝的第二项任务,是要求温笛组建一个家庭——温笛当然知道赫拉是执掌婚姻的女神,但谁让这个伊里丝不好好说话呢?那就不要怪她曲解、误解、乱解这位女神的意思了。
她好端端一个自由人,为什么要为了完成赫拉的任务而结婚啊!
温笛也不是不结婚,而是选择缓结、慢结、优结,有次序地结——和男人结婚生子是组建家庭,和梅丽莎阿姨两个人组成一个互帮互助的家庭,不也是一种家庭形式吗?
她并不怕这种“阳奉阴违”的行径得罪赫拉——伊里丝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拉进了这个世界,又神神秘秘地给自己布置了三项任务。
基于此,温笛猜想,自己或许是天后赫拉所需要的、不可被替代的一个人——就好像神话中那些天生就有使命的希腊英雄一样。
温笛打开房里的木头箱子,开始在里面找起了布料。
今天是她计划去广场表演魔术的日子,因此,她需要好好打扮一番。
魔术从表演场景的角度分,可以分成近景魔术、剧场魔术以及大型魔术。
在魔术审美上,温笛偏向前者,在亲切自然的氛围下作看似即兴的表演。
但形势比人强,雅典的公共广场,是一个充斥着叫卖声、哲学辩论与各路行人的喧闹世界……只有穿上一身明显与众不同的行头,才能吸引到其他路人的视线。
曾经有一次,温笛所在的魔术团临时被邀请做一个中国主题的魔术秀。租赁服装的老板却坐地起价,导致服装成本严重超预算。
温笛在手机上和老妈抱怨了这件事,伟大的母亲立刻推了好几个抖音上的视频给她,让温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三块丝巾变古装。”
温笛:丝巾,你是我的神!我的长发为你而留!
更巧合的是,希腊人的衣服也是由几块布再加上别针和腰带,通过披挂、垂褶、缠绕的方式拼出来的——都不需要温笛再加工的天然素材。
带着自己那些丝巾变古装的记忆,温笛就地取材。没费多大的劲,她摇身一变,把自己穿成了个东方仙女的模样。
5. 魔术开场
最后,温笛用几根削得光滑的木签子当发簪,三两下便将长发松松挽起,固定成一个随性但不失美感的发髻。
她的容貌本来就和西方人截然不同,乌黑笔直的头发,再加上被她努力还原过的汉服造型——对于古希腊人而言,像她这样打扮和长相的人,是全然陌生的。
“真漂亮呀,温笛。”梅丽莎阿姨端详着她,眼中满是欣赏,“快过来吃饭吧。”
“来了!”
用餐之前,梅丽莎会带着温笛一起对院子内的灶神赫斯缇雅进行供奉。
梅丽莎向灶膛中那被白灰包裹着的热木炭里滴了几滴葡萄酒液,又撒下一小撮面包碎屑,两人齐声低语:“伟大的赫斯缇雅,感谢你守护我们的家,请继续赐予我们温暖和食物。”
这堆白灰就象征着灶神赫斯缇雅,因为它们可以让木炭保温,使得火种得以留存。
温笛喝了一口兑过水的葡萄酒——一份酒兑三份水,这是古希腊人所认为的文明的象征,用这个习惯将自己与其他饮用纯酒的野蛮人区分开来。
古希腊的饮食非常一言难尽。
如果温笛是一个健身人士,那么她一定会爱死这种代表着健康长寿、多鱼少肉的地中海饮食习惯的——橄榄油、葡萄酒、大麦面包还有无花果。
可惜温笛只是一个耽于口腹之欲的人,面对这些,内心总忍不住悄悄叹气。
“每次看到你用灵巧的双手使用这个叫做‘筷子’的东西,我都觉得有趣极了。”梅丽莎一边说,一边用面包蘸着汤送入口中,汤汁流到了她手上,于是她又用另一小块面包擦拭手指。
温笛没有和梅丽莎说的是,她也觉得古希腊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在她的认知中,面包只能作为一种食物——但古希腊人竟然能把这种大麦面包当作勺子和纸巾,又能用面包舀汤、又能用面包擦手。
手指被梅丽莎用面包擦干净以后,这块面包就被她丢给了她们养的、那只总是在地里滚得脏兮兮的白色小狗,点点。
点点叼着面包快乐地跑开了。
点点是他们在来到雅典城以后养的一条看门狗,一个年老的妇人和一个异域长相的年轻女性住在一起,总得多一份警觉。
她们之所以选择住在雅典城内,也是因为这里有卫兵定期巡逻,能让人稍感安心。
“那么我先走了,梅丽莎阿姨。”用餐完毕,温笛提着自己的道具,向梅丽莎告别。
“一路平安,温笛。”
一出门,抬头就能看到雅典城最高处的卫城,还有巍然矗立的帕特农神庙——那是属于雅典娜的圣殿。
从家里到市中心的广场,需要走一段上坡路。雅典的山地丘陵地貌,让从小到大都在东北平原生活的温笛充满探索欲望。
一般来说,温笛一周甚至两周才去一次广场。剩余的时间里,她需要早起练习长跑——为了参加赫拉运动会;或者为了下一次的表演进行构思或者练习。
当然,她这样做,最大的考量是不愿过于引人注目。
在原先的城邦里,温笛曾因那神迹一般的出现方式、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奇魔术,加上一点难以否认的虚荣心,名声大噪,收获了无数的目光与议论。
然而有一天,梅丽莎阿姨却在人群散去时特意前来劝她,提醒她不要如此高调,并给她讲了吹笛人马耳叙阿斯的故事,担心她的才华会触怒某位天神。
“你可要留意马耳叙阿斯的故事带来的警示,不要重蹈覆辙,当心引来神的刁难。”
智慧女神雅典娜曾经做了一支鹿骨长笛,当她在宴会上吹奏起这个神奇的乐器时,众神都听得如痴如醉——唯有天后赫拉和美神阿芙洛狄忒在一旁捂嘴偷笑。
这让明眸的女神大感不解。
于是她独自一人在水潭边吹奏起长笛,这才发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竟是如此滑稽:吹笛人的两颊高高鼓起,还带着用力过猛的红晕。
雅典娜一气之下就把笛子扔掉,并诅咒捡到笛子的人不得好死。
而马耳叙阿斯,酒神的侍从,就是那个捡到笛子的倒霉蛋。
当马耳叙阿斯捡起长笛,奏出美妙的旋律时,听众们纷纷称赞这是连阿波罗都演奏不出的动人乐曲。
对于这些夸奖,马耳叙阿斯欣然接受。
司掌音乐的阿波罗听说后,立刻向这位萨提尔①发起了挑战。
天上的九位缪斯女神作为评审,而双方却战成了平局。但是阿波罗以“长笛无法一边吹奏一边唱歌”作为理由,让马耳叙阿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长笛不如阿波罗的里拉琴。
最后,阿波罗降下惩罚,将马耳叙阿斯的皮剥下,钉在了树上。
温笛初次听梅丽莎阿姨说起这个故事时,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怎么这么玩不起啊?”
梅丽莎的表情依旧很严肃,她忧心忡忡地告诉温笛:“有些人或许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许认为你是神使,并不忌惮这些——但是你自己要心里有数,不能和这位萨提尔一样,稀里糊涂就送了性命呀。”
或许是怕温笛不相信,梅丽莎又和她说起一个叫做弥达斯的国王的故事:
同样也是阿波罗和牧神潘比赛音乐,听众们都认为是阿波罗的技艺更为高超,但只有国王弥达斯持反对意见。于是阿波罗揪住了他的双耳向上一提,国王的耳朵就这么变成了驴耳朵。
这类传说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天神主动挑战人类,而获胜者又往往是人类一方。这让神恼羞成怒,降下神罚,显得这些神相当之爱面子且小心眼。
温笛决定活得低调一些,再也不装自己是神秘来客了。
于是她离开了原先把自己的出现当作神迹的城邦,带着梅丽莎阿姨到了更加包容的雅典城。
-*-
温笛的手里有三副扑克牌——在她穿越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一身冥月女神赫卡忒的行头以外,唯一随身带来的家当。
扑克牌,可以说是西洋魔术师一生的伙伴。就好比烘焙爱好者喜欢收集各种模具一样,作为一个魔术师,温笛也对各式扑克情有独钟。
这些扑克也是以希腊神话作为主题设计的,原先是要在表演结束之后当作周边进行售卖,所以温笛对牌组的设计也有所了解:
大小鬼牌上面绘有宙斯赫拉,在剩余的13张里,从A到10分别是剩下的10位主神;从J、Q、K则分别是酒神、冥王和冥后。
大小鬼牌上的宙斯赫拉不必多说,是当之无愧的两大主神。
剩下的10位主神却有着不同的说法了:
最开始的12主神,有六男六女:宙斯、赫拉、海神波塞冬、农神德墨忒尔、智慧神雅典娜、光明神阿波罗、狩猎神阿尔忒弥斯、战神阿瑞斯、美神阿芙洛狄忒、火神赫菲斯托斯、神使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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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斯,以及灶神赫斯缇雅。
后来,随着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实力日益增强,他得以竞争主神的位置。
灶神赫斯缇雅并不愿意看到奥林匹斯山上掀起无端的纷争,于是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主神之位——因为她相信人间的万家灯火与炊烟都是由她灶神守护,无论自己是否为主神,她都会有无数的供奉与信仰。
温笛手上的扑克牌之所以如此排序,想表达的就是灶神此刻仍在12大主神之列、酒神与冥王冥后紧随其后,有了隐隐约约的较量感。
手上拿的是神话主题的扑克牌,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毕竟温笛总不可能在表演之前,还要花好长一段时间介绍什么是阿拉伯数字——此时的希腊人用的还是希腊本土的记数法,数字的写法非常冗长复杂。
如果当时她的口袋里揣着是一副普通扑克牌的话,就无法进行牌类魔术,这等于硬生生断掉她作为魔术师的一只胳膊。
但是这副牌就没有这种烦恼。
毕竟她可以用“红桃雅典娜”来代替“红桃3”、“方片阿波罗”代替“方片4”。
一开始,温笛只是坐下来,静静地把牌划成一道流畅的弧形,展示在桌面上。
路人立刻被牌面上精美细腻、栩栩如生的神像绘画震慑住了。他们纷纷围上来,追问这都是从何而来的。
在这个连纸张都尚未诞生的时代,从来没有人敢于想象,只能应用在墙壁和木板上的绘画艺术竟然可以有这样精致小巧的载体,还如此细致生动、惟妙惟肖。
温笛只好谎称这是在港口上遇到了一位神秘商人,她也是从商人手中购入的。
等人们认识了这个叫做“扑克牌”的东西,知道上面绘制了4种标志和13位神明、一共有52张牌(前提是除开大小鬼牌)以后,温笛才开始表演起魔术。
这又让围观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
在广场找了一处空地,温笛支起了她找工匠订做的木桌木椅。之后,她又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染成黑色的静音垫。
这张垫子,这是她麻烦梅丽莎阿姨用羊毛和亚麻布做出来的。
温笛还用小刷子细细地刷出来一层厚实的绒毛,再修剪齐平——一块静音垫对魔术师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在表演牌类魔术时,静音垫可以增加对纸牌的摩擦力,魔术师就不至于在拿牌的时候总有一张被桌子吸住留在上面——那样显得十分狼狈、不够优雅流畅;
而在硬币类魔术中,静音垫可以吸收声音,避免让声音暴露出魔术师假拿假放的动作,让魔术穿帮。
“是那个魔术师!她又来了!”
一旦到了自己最为热爱的魔术舞台之上,所有的目光,便只为她一个人凝聚!
温笛利落抬手,她仿若音乐指挥家,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声”的动作。
人们只见这个穿着异邦服饰的女孩子眉头微皱、双眼禁闭,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好像是这些声音干扰到她聆听神启一般。
围观的人群顿时像被施加了噤声魔法一样闭上了嘴巴。
接着,这位魔术师睁开眼,同时缓缓张开双手,向观众们表示她的手中没有任何的东西。
她的双手的十指如蝶翻飞,缓缓凑近了自己的嘴巴,紧接着调皮一笑。
她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堆扑克牌。
6. 捣蛋鬼
“哇!”
当第一张扑克牌出现在温笛张开的嘴边时,围观的众人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声。
而在她双手牵引着扑克牌缓缓下拉,引出一道连绵不绝的彩色牌流时,惊叹声瞬间化作了满堂喝彩。
这是温笛最爱使用的开场,不使用复杂的机关、也不利用科学知识,空口吐扑克只考验魔术师本人的技巧与手法,但总能带给人非常强烈又震撼的视觉效果。
她轻巧地将这些扑克牌收回到手心。
要是在从前,把这些牌潇洒地抛向地面,会制造更具视觉冲击力的效果;可惜这三副扑克丢了就没得再补了,就不能再那么随意挥霍了。
接着,温笛把手心里的扑克面向观众展示。
“请看。”她用一根手指推牌,缓缓开成一扇,说,“现在,可以看到众神的画像仍旧在牌面上。”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每张牌上都绘有神明的图案。
温笛把牌合成一摞,放在了桌面上。
接着,她拿起第一张扑克,展示给观众:“我们都知道,当有史以来最大的怪兽——提丰,攻向奥林匹斯山时,众神都惊慌失措……”
观众们屏息聆听。
“赫拉化身为白牛、阿波罗变作乌鸦、阿尔忒弥斯变成猫、赫尔墨斯则化作朱鹭……”
“啪!”温笛手指一弹,手上的美神阿芙洛狄忒立刻变成了一张空白牌。
“天啊,阿芙洛狄忒消失了!”一个孩子失声惊呼。
“是的。”温笛微微一笑,“美神带着她的孩子——爱神厄洛斯,化作双鱼,逃到了埃及。众所周知,这也是双鱼座的由来。”
她将那张空白牌混入牌堆,目光扫过全场,笑着问道:“有谁愿意出两枚猫头鹰银币,请众神暂别奥林匹斯,去埃及稍作休整、积蓄神力呢?”①
数只手应声举起。
温笛的视线从那些期待的面孔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一位眼中闪烁着崇拜与好奇光芒的中年女士身上。
观众互动是一门非常有讲究的学问。
不论是大师还是菜鸟,无数魔术表演者都有过类似的总结:一个魔术的成败,一半取决于魔术师自身功夫硬不硬,而另一半则牢牢掌握在观众手里。
遇上理解魔术、愿意欣赏这种表演形式的观众,魔术无疑已经成功了一半;如果不幸遭遇存心挑衅、刻意拆台的看客,那么表演便寸步难行——毕竟这只是魔术,不是魔法。
如果遇到那些非常不愿意配合、抱着揭秘心态的观众怎么办?那只能凉拌了,借口自己今天身体不适,逃之夭夭才是上策。
交完钱,这位女士兴奋地坐在了牌桌边上,她满面红光地说:“自从上次摸过这神奇的扑克牌以后,我在家里用很薄的蜡板练习过如何洗牌,这周终于可以试试看了。”
温笛报以鼓励的微笑:“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之前温笛展示给观众的是印度洗牌法,属于是只要玩过扑克牌的中国人应该都会一种最简单的洗牌方式。
温笛心想:看来以后可以试试花式切牌了——这招在欧美更流行些。
她看着女士的动作,适时给予肯定:“对,就是这样,你的手法非常正确:从牌堆中间抽出一叠,盖到最上面,如此反复。”
“可以一直洗到你认为众神都安全撤离为止。”
女士用温笛之前教过的洗牌法尽情地洗了一会儿牌,还不忘称赞:“我从未摸过质地如此细腻的东西……”
接着,她将舞台交还给了温笛。
温笛将牌重新收拢到掌心,当她再次开扇时——牌面上的神像竟全部消失了!
“真的去埃及了!”有人吃惊地说。
“没错,现在众神都已安全抵达埃及。”
温笛一边以华丽流畅的手法继续洗牌,一边娓娓道来:
“如今,奥林匹斯山上就只有雅典娜和宙斯坚守阵地了。”
“但是当宙斯追杀受伤的提丰到了一个山洞时,狡猾的提丰夺取了宙斯的手筋脚筋,并且把它们藏在了一张熊皮里。”
“于是,赫尔墨斯与牧神潘潜入山洞。牧神潘奏起音乐吸引怪兽;而小偷的守护神赫尔墨斯,则趁机偷走了熊皮中的手筋脚筋,并且把它们都接回到了宙斯身上。”
温笛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张空白牌暗暗洗到了牌堆的顶部。
接着,她将牌堆的第一张牌翻出——正是那张空白牌。
她对着观众们轻轻地晃了几下,不等众人看清,印有宙斯画像的鬼牌便重新出现了。
“哇——!”惊叹声再起。
将宙斯放回牌堆,温笛继续说道:“最终,提丰逃到了西西里,而恢复力量的宙斯用一座火山镇压了它。”
“所以我们至今都能看到火山时不时地就冒出火星——那就是提丰炙热的吐息。”
温笛请女士再次洗牌,并对着她调皮地眨眼睛:“我相信您的虔诚一定将神明们重新召唤回这一副扑克牌里的。”
于是女士又一次坐了过来。
她是雅典娜的忠实信徒——毕竟这里是雅典城。希望看在自己的虔诚上,司掌纺织与手工业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可以给予自己在技艺上的指引。
“我想我应该洗好了。”
“很好,女士,现在请您将桌子上的牌逐一翻开吧!”
她配合地将牌一张一张地翻了开来——果然,刚才还是空白的牌面,此刻竟重新浮现出神像,仿佛众神从未离去。
“众神归位了!”女士惊喜地说道。
“正是您对众神的真挚信仰,让牌面重新焕发光彩。”温笛适时说道。
女士显然被温笛的话取悦了,带头鼓起了掌:“说得多棒呀。”
温笛不禁想起来以前自己给老妈表演魔术的时候,被嘲笑说:“你的台风怎么跟偶像剧里的男演员一样油腻。”
气得温笛据理力争,这夸张到甚至有些油嘴滑舌的演说对一个魔术师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舞台不可以冷场,而魔术师总不能让观众来主导气氛。
温笛重新坐回到了桌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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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一面矮墙,这样就可以保证大多数观众都集中在她的正前方。
温笛凭空一抓,四枚银光闪闪的硬币便出现在她的指间。
“曾经,我们使用三个季节来分割一年。”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四枚银币放在了桌面上的四个角落,并且分别用一张扑克牌盖住。
温笛掀开一张扑克牌,将硬币放在手心中:“短暂而绚烂的春季,我们收割大麦、采摘鲜果、欢庆节日。”
接着,她将硬币握进手心里,拳心朝下。
当她将双手放开时,人们惊奇地发现,本应该从她的手心掉落到垫子上的那枚硬币却消失了!
“硬币去哪里了?”有人发问。
温笛冲着那人笑了一下,神态自若地翻开了另外一张扑克——牌下赫然有两枚硬币:“漫长炎热的夏季,我们进行航海与贸易。”
温笛重新将这张扑克盖了回去。
此时人们已经对下一步有所预料——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看透这位魔术师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才让本应该在四个角落的硬币,从她的拳头中转移出去的。
“最后是秋冬季,天气转凉,播种谷物,最后在家里度过温馨的时光。”
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以后,温笛又掀开了那张扑克——此时下面已经静静地躺着三枚银币了。
“太神奇了!”
温笛将最后一个角落的牌翻开,拿出硬币,展示在众人面前:“之后,受到巴比伦与埃及的影响,我们修改了对季节的计算。”
她的手伸到中央,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最后一枚硬币也从她手中消失了。
“请问,有谁愿意来揭开新的四季?当然了,您也可以顺便检查一下我的牌是否有动过手脚。”
这次温笛选中了一个头戴圆帽、个子高挑的年轻人。他的眼睛好像受伤了,左眼绑了一个眼罩。
来者有介于少年与青年人之间的样貌,他对着温笛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然后说道:“那就由我来试试吧——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神秘的魔术师。”
一般来说,温笛为了保险起见,是不太会选择第一次就见到的观众的。
但是她必须承认对方的外形条件实在是太完美了,她也有一点因为对方的帅气而产生的私心。
圆帽青年一边将四张扑克牌翻开,露出下面的四枚硬币,一边用好听的腔调说道:
“发髻华美的时序三女神,由宙斯与他的第二任妻子——正义女神忒弥斯所生。三姐妹分别象征秩序、公证、和平,又统称荷赖。”
“荷赖司掌季节与人间秩序,同时也负责看守奥林匹斯山的大门。”
温笛有些意外,放在现代,这个人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毫不怯场。
“确实是非常干净的道具。”他的手指在纸牌和硬币上摩挲,得出结论。
温笛刚想请人下去,就在这时,一个童声突然响起:“我不相信!这些人肯定都是你请来的托儿!”
“在埃及,根本没有什么扑克牌这样的东西!”
7. 狂扁小朋友
“我就是埃及人,在我们埃及从来没有什么扑克牌!”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小孩,声音响亮却漏着风,“这肯定是魔法!是巫术!”
温笛不禁生出感慨:啊……终于出现了,魔术师的一生之敌——当场拆台的观众!
埃及没有扑克牌?
当然没有了,在这个时空里,除了温笛口袋里那三副,还有哪里会存在扑克牌啊!
温笛其实非常能理解这个小孩,扑克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有人怀疑这是魔法或是巫术,都是难免的事。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缺了门牙、说话漏风的黑皮小男孩,这让温笛完全生不起气来。
她对此并不意外——不如说,魔术师总要多想一步、做好备选计划的,而她早有准备。
“我,魔术师温笛。”她抬高声音,足以让每个人听清,“愿赌上我的职业生涯,向雅典娜女神、向冥河斯提克斯起誓——”
“我绝非众神的后代,并无神力;我也不是侍奉冥月女神赫卡忒①的魔女,不会魔法与巫术;这副扑克牌,更是没有任何附魔的普通物品。”
“——而我所创造的‘奇迹’,只要掌握了诀窍,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斯提克斯是环绕冥界的五条河流之一,它将人界与冥界分隔,同时祂也是一位古老的女神。
她是宙斯在推翻第二代神王——也就是宙斯的父亲克洛诺斯——统治时的坚定支持者,因此在大战后被宙斯赋予了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
人是不能随随便便指着冥河斯提克斯发誓的,哪怕是神也一样——那意味着誓言绝无虚假、诺言终将实现。
众人心知:如果一个人能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连宙斯都无法违抗的冥河发誓,那就说明她就说的话都是真的。
温笛从容不迫地说道:“的确,52张扑克牌可以派生出千变万化的魔术场景。但是魔术师从来不会只依托于扑克牌一种道具。”
“接下来,我将不使用我自己的道具,表演一次魔术——我想请大家给我三条长短不一样的普通麻绳,可以吗?”
由于温笛刚才的誓言,人们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她;同时,也很想亲自参与并见证接下来温笛所要表演的神奇魔术。
这个时期的古希腊人服装,和温笛这种丝巾变古装的思路很像:使用若干块未经剪裁的、大块的矩形布料披挂缠绕,再通过别衣针和腰带等工具固定,从而形成自然垂坠的褶皱,让服装变得立体而又富于变化。
尽管穿衣的形式简单,但同样能穿出优雅飘逸的效果,确实和油画上的女神一样好看。
而他们的腰带,又多是用麻绳、皮革等组成的——正好充当这次表演所需要的道具。
一些参与欲`望比较强烈的观众纷纷解下了缠绕在身上的腰带。
很快,温笛就收集到了第一条符合标准的绳子。
又有人将自己的腰带送到温笛眼前,希望她收下。
“这条不够短呢。”温笛笑着婉拒,“如果长度太接近的话,就不能体现出魔术的魅力了!”
这进一步拉高了大家心中的期待值。
一位少女将自己腰间那条镶嵌了不少漂亮宝石的皮革腰带解下,半是羞怯半是好奇地问:“那……我这条腰带可以吗?”
“女士的腰带还是供奉给三位处女神,或是赫拉女神、美神阿芙洛狄忒的神庙吧!”温笛冲着跃跃欲试的女孩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这么精美的腰带,我可不敢收呀。”
在古希腊的文化里,腰带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象征着少女的纯洁与妇人的贞洁。
少女会把自己的腰带放到三位处女神(雅典娜、赫斯缇雅、阿尔忒弥斯)的神庙中进行供奉;一直到她结婚时,再把腰带赎回,献给赫拉或是阿芙洛狄忒的神殿内。
当然了,如果有女子不想伺候丈夫,愿意终身不嫁,腰带自然不必取回,只需要长久侍奉三位处女神就可以了。
这又迎来众人善意的哄笑声。
“那就用我手上的绳子吧。”说话的是刚才那位戴着眼罩的漂亮青年,他从手腕上解下一条缠绕着的麻绳,递给温笛。
接着他蹲下来,揉着埃及小孩的脑袋,一脸坏笑地说:“真怕你怀疑我和这位大姐姐串通啊,需要我对着冥河发誓吗?”
埃及小孩气得脸颊鼓鼓,讨厌的希腊人!
小孩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带,高高举起:“那我的总够短了吧!”
最终,温笛收集到了三条绳子:一条成人的腰带,大约有100厘米;第二条是小孩的腰带,约60厘米;第三条是手上的麻绳,有30厘米。
“好的,小弟弟,那么现在请你检查一下——”她将绳子递过去,“这三条绳子除了长短以外,是不是都是不可能有伸缩弹性的普通麻绳?”
埃及小孩接过这三条绳子,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还拉了拉,确定了它们都是最普通的手搓麻绳。
“是的。”他将绳子还给了温笛。
“好。”温笛接过绳子,回到了自己的桌前,再次面向观众。
她将这三条绳子展示给观众:“如大家所见,这是从大家身上拿到的绳子,我不可能在事前动任何手脚。”
这三条绳子被她并排握在左手中,很明显,它们长短不一。
温笛闭了闭眼,似乎在心里组织语言,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似乎已经成竹在胸:“手握纺线的命运三女神,统称摩伊赖。她们分别负责纺出命运的织线、丈量命运的长度、剪断生命之线。”
“我们害怕衰老,我们畏惧死亡。在我的家乡,曾经有一位名叫司马迁的智者说过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或许人的生命如同这三条绳,有长有短。有人初生譬如朝阳升起,有人迟暮好似落日西沉。”
温笛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把三条绳子的绳尾拿到了上方,并用左手的手指捏住——将它们分别对折了起来。
她抖了抖这三条被对折过的绳子,继续说道:“我们共同经历过大洪水的洗礼,也经历过瘟疫与天火。追求荣耀与伤疤的英雄的故事固然璀璨如星;但平凡群众的生活,我们日复一日的劳作,又何尝不是在创造历史与传奇呢?”
“而人类生命的价值,从来都不该只用长度来衡量。是那些共同的记忆、不屈的意志,还有每一个灵魂选择肩负的重量,让我们的生命在精神的尺度上,如同这些绳子一样——”温笛右手握住其中的三个绳头,轻轻一拉,“变成同等的长度!”
“真的一样长了!”众人惊叹。
埃及小孩眼睛瞪得滴溜圆,嘴巴也张得能塞下一颗尼罗河老母鸡生的鸡蛋——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
他并没有听懂这个长得不像希腊人也不像埃及人的“魔术师”在说什么,但是他只知道那三条绳子真的变得一样长了。
温笛的手法干净利落,气度从容,在小孩眼中简直闪闪发光。
温笛把这三条绳子团在手里,再次展示时,它们又恢复了原来的长度。
当温笛把小孩的腰带还到他手上时,埃及小孩眼中已满是崇拜的星星。
这个大姐姐真的好帅啊!
缺牙小孩震惊了。
趁热打铁,温笛还临时给小孩表演了一个数学小魔术。
温笛几乎从来没有表演过这种数学类魔术——毕竟互联网时代的观众都见多识广,他们对这种简单的数学魔术的结果已经产生了足够的预期。
但是这种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数学小魔术,放在古希腊就刚刚正好。
当温笛快速又精准地说出了小孩心中想的那个数字时,埃及小孩彻底被温笛征服了,兴奋地红着脸,带头鼓起了掌。
一股豪情万丈自温笛心中油然而生——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正是这种凭借智慧与技巧创造奇迹、征服观众的瞬间,才是她选择成为魔术师的理由啊!
此时此刻她就是所有人心中的大!魔!法!师!
爽!
要的就是魔术成功时这一刻的成就感!
这股热血一旦上头,温笛立刻决定放弃稳妥的做法——她要承受更多的风险,来获得更大的回报!
这种让人昏头的狂气,促使着温笛决定赌一把大的。
这一次,她要抛弃讲故事和灌鸡汤的手法,纯粹相信运气与经验,放手一搏!
温笛朗声道:“作为这次魔术的结束,我本应该表演一些更安全的节目——毕竟如果这次搞砸了,下回诸位可就都不来看了。”
看起来温笛是为了给之后的失败打个预防针,但是她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自信——有谁会相信这样的人会失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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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人群中传来善意的笑声:“不会的,就算搞砸了,七天后我们还是回来的。”
“有大家这句保证,那么我就不再犹豫了!”温笛信心十足,“人的心思就像天气,瞬息万变——就好比我在刚才还决定表演一个四平八稳的魔术;而现在,但我想相信一下心灵的力量,我赌我会成功!”
“没错,这一次,我准备表演一下我的‘读心能力’——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我不能保证它的成功,所以我这一场表演分文不取。请问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尝试一下?”
温笛注意到刚才那位献过宝石腰带的少女举也起了手,于是请了她过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记住你下意识想到的那个数字!”温笛干净利落地开始下达指令。
“首先,在你的心中想一个10~50之间的数字,这个数字的十位数和个位数必须是单数,比如17就可以;同时这两位数字也不能相同,比如22就不行——记住你第一个想到的数字!”②
“我、我想好了。”少女怯生生地说。
“好,现在,请你注视我的眼睛。”温笛与她相对而立,说道,“请靠近我,再靠近我……好,我想我已经看到了答案。”
温笛拿出一小块蜡板,背过身,快速地在上面划了一些东西后,才过转身。
她把蜡板立在桌上,背面朝着观众。
“请说出你刚才想到的数字。”
“37。”
温笛板着一张脸,缓缓地把蜡板转了过来。
看到温笛的脸,少女生出了不自信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让这场魔术成功啊!难道是自己刚才有哪里没有做好吗?
温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看来我的读心术没有失败,我写的就是37。”她大声宣布。
现场瞬间爆发出欢呼与惊叹!
“太厉害了!真的是读心术!”
“刚才她的表情好严肃,我都被骗到了!”
……
等到众人散去,温笛独自一个人收拾行李时,埃及小孩突然出现,拽了拽她的衣角。
“大姐姐,你好厉害!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我也想学,我也想学!请教教我吧!”
“首先呢,对魔术多点敬畏与欣赏吧,小屁孩!”温笛骄傲地双手叉腰,开始教育起小孩来,“这只是一门表演艺术而已,与酒神剧场中上演的悲剧别无二致——但是你绝不会去询问一个演员你是如何表演哭泣的,因为我们懂得要尊重艺术呈现的结果。”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表现出仔细聆听温笛教导的模样。
于是温笛蹲下来,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耐心地说:“那么,为何独独对魔术师,人们就执着于撕开魔术师礼服下的内衬,去检查每一根线头是否暗藏机关呢?这种揭秘,剥夺的不仅是魔术师想要守护的秘密,更是所有观众体验惊奇的权利哦。”
“原来是这样啊!”小孩乖巧地点头附和。
“而我呢——当然不止是我,应该是所有魔术师,都只是想让大家感受到‘惊奇’本身而已。对魔术的欣赏,应该是沉浸在那不可思议的奇迹时刻——你当然可以尝试拆解奇迹背后的原理,但是不应该破坏大家当下的感受哦。”
“我可以拜您为师吗?”小孩急切地问。
温笛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哼哼,想从我这里学习到魔术技巧的人可太多了,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再考虑考虑吧!”
于是温笛出了一个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一个笼子里有若干只鸡和若干只兔子,一共有24个头和72条腿,请问有几只兔子几只鸡?”
埃及小孩舔了舔手指,天真地问道:“数头的时候不能顺便数清楚鸡和兔子吗?”
温笛:“……”
温笛:“因为这个人一边数一边忘。”
埃及小孩:“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大人啊。”
“不要管这些了,第二题:池塘的荷叶每天都以前一天的2倍数量生长着,第十六天的时候这个荷塘长满了荷叶——请问第几天的时候荷叶占据荷塘的一半?”
埃及小孩陷入了纠结之中,他开始掰着手指头,艰难地计算着。
“你就慢慢去想吧!”温笛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溜之大吉。
古希腊的小孩,就是作业太少了,写点作业就老实了。
8. 好奇的阿波罗
赫尔墨斯飞翔的身影划过高空,他的脚下正是巍峨的奥林匹斯山。
在掠过山门时,他不经意地垂下一瞥,荷赖——几位时序与季节的女神——正在轻盈地散布着缥缈的云雨。
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所参与的那场四币归一的魔术,“发髻华美的忒弥斯之女”——自己便是如此描述她们的。
这里是永恒美丽的奥林匹斯山。
山顶终年燃烧着无声的圣火,有金色的火星不时迸溅而出,如同火神赫菲斯托斯那工匠的熔炉中飞溅的炙热铁屑。
随后,他身形一降,径直前往宙斯的神殿。
当赫尔墨斯进入殿内时,发现宙斯与阿波罗正在交谈。
“伟大的众神之父,明雷与闪电的主人,您所吩咐的事,我已办妥。”赫尔墨斯单手按在胸口,微微欠身鞠躬。
他声音清朗,带着一贯的从容:“——是关于人界那位声名鹊起的魔术师。”
语毕,他转向一旁的阿波罗,含笑致意:“也向您问好,我的大哥。”
“又见面了,脚踩疾风的使者赫尔墨斯。”阿波罗说,“需要我暂时回避一下吗?”
这话虽是对赫尔墨斯所说,询问的却是宙斯的意思。
宙斯说:“何不一起听听呢?阿波罗。”
阿波罗于是转向赫尔墨斯,问:“你说的这个魔术师,可是现在雅典城内风头正盛的那位?”
“没错。”赫尔墨斯回答。
“我曾藉由乌鸦之眼看过她的表演——她是来自异世的人。”阿波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一点,“不论是她的模样还是行为,都不可能是奥林匹斯众神治下会出现的人类。”
宙斯嗤笑出声:“是赫拉干的,让那位彩虹女神伊里丝穿越界限,把一个来自未来的异邦人拽了过来——赫尔墨斯,我记得你才是界限与边界的跨越者。”①
“请不要怀疑我,宙斯。”赫尔墨斯立刻把自己撇了出去,“在我诞生之前,信使与界限的权柄都是由彩虹女神伊里丝所掌握的——她可以借用赫拉的力量,从而突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赫拉?”阿波罗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您是早就知道这个魔术师的来历了吗,宙斯。”
“赫拉与她的得力女使伊里丝总是在偷偷谋划着什么。”宙斯声音低沉,“这个魔术师身上还笼罩着伊里丝所施予的庇护与祝福。”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抓过来审问一番?”阿波罗问。
“知道赫拉在干什么,总比不知道赫拉在干什么要好。”宙斯意有所指,“起码不会联合我的兄弟与我的儿女背叛我,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尊敬的父神,我已经接受了与之相对应的惩罚。”阿波罗后背有些冒汗,但仍旧镇定地说,“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和波塞冬叔叔为当时的特洛伊国王——拉奥墨冬,修建了特洛伊城墙。”
赫拉曾经联动过阿波罗、波塞冬、雅典娜以及其他奥林匹斯神,在宙斯昏睡时将他捆起,意图推翻宙斯的统治。
海洋女神忒提斯预见到了这一幕,找来百臂巨人,这才解救了宙斯。
赫拉作为始作俑者,被宙斯用金镣铐吊在半空中;而阿波罗和波塞冬被派去当特洛伊的免费苦力。
光明神与海神共同构筑的城墙坚不可摧,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特洛伊也都将固若金汤——也因此被称为永恒之城。
“是啊,父亲大人。”赫尔墨斯出来打圆场,“我记得您说过,‘让一根金绳自天上垂下,所有男神女神一同使力,也不可能将至高无上的宙斯拖到地上;’”
“‘相反,只要我决心拉紧,我便可以将你们连同大地与海洋一起提上来——我会将你们挂在奥林匹斯山的峭壁之上,让你们都在半空中游荡!’”②
阿波罗紧接着跟上:“自那以后,我们都已对着冥河发誓,不会再背叛您。”
宙斯轻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请允许我向您报告我的调查结果,英明伟大的奥林匹斯最高神。”赫尔墨斯适时地打断了这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
宙斯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了下去:“根据我的观察,那位魔术师所宣称的魔术,只是凡人为了生计进行的表演,实际上与露天剧场中的表演并无二致。”
宙斯对自己这位心思机敏、行动迅捷的儿子向来信赖,毕竟他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她可以让硬币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阿波罗作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好奇地问道,“这难道不是因为伊里丝的祝福吗?”
“不,如她所宣称的一般,只要掌握诀窍,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赫尔墨斯,诡计与欺诈权能的所有者。既然你已亲自前去调查过,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么一个凡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阿波罗说。
“我当然可以演示。”赫尔墨斯挑了挑眉毛,“既然大哥想看的话。”
阿波罗的好奇心已被勾起:“愿闻其详。”
赫尔墨斯用双蛇金杖变出一副与温笛手中那套一模一样的扑克,向两位神呈上。
“这是什么?”宙斯发问。
他看见牌面上印着自己、赫拉以及其他众神的画像,旁边还配着些他看不懂的记号。
阿波罗在一旁解释:“这就那个是凡人所使用的道具,‘扑克牌’。”
“她自称是在港口遇到一位神秘的埃及商人,从对方手中购得。而这个叫做扑克的东西,无疑也是来自于遥远时空中的造物。”阿波罗说。
“看来她总是保持同一份说辞。”赫尔墨斯接过话头,“这一次,我混入人群,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演。”
“她所展示的戏法确实颇具趣味,但当我动用左眼的力量,一切诡计与欺骗都无所遁形。”
阿波罗轻笑说:“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吧。”
“作为开场,她表演了‘口吐扑克牌’,震慑住了所有人。我注意到她身穿异族的服装,袍袖宽大。我想,应该是在袖子自然下垂的时候,用手接住了早就藏在袖子里的扑克牌。”
“接下来,便是纯粹手上功夫的炫技:依靠极快的手速与精准的手法,在靠近唇边的位置将牌流瞬间展开,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戏法。”
赫尔墨斯把一部分牌放在手心,凑到嘴边以后快速展开,并顺势作出一个优雅的下拉动作:“大概就像这样。”
宙斯了然:“原来是障眼法。”
“之后,她开始讲述提丰之战。”
“咳咳。”阿波罗觉得脸上并不是很光彩,不由地补充,“正如我写在德尔斐石刻铭文的第一条:‘认识你自己’——懂得避战也是猎手的实力之一。”
提丰之战,堪称众神的噩梦。即便是强大到足以独自对抗所有敌人的宙斯,也曾在那场战役中一度陷入困境。
“接着,她先是将一张绘有神像的卡片变成空白,声称因为提丰的入侵,这位神明已经逃去了埃及。”
阿波罗很快反应了过来了这种设计的用意:“将众神的故事融入到表演之中,是一种很讨巧的做法。”
宙斯说:“我想,她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转移观众的注意力。”
赫尔墨斯说:“没错,如果不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只会集中在她的手上;但是一旦她开始讲故事,那么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注意力会被分走。”
“她又请一位女士上台,进行了所谓的洗牌——”赫尔墨斯一边说,一边信手拈来一叠牌,在指间灵活地把玩,“就像我现在做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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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墨斯的手速很快,哪怕是神的眼睛都追之不及。扑克牌被他洗出残影,令这两位神感到眼花缭乱。
“而当她再次将这一副扑克展开时,牌面上的神像竟然全部变成了空白。”赫尔墨斯将手中的扑克开扇,果然也变成了空白。
这引起了阿波罗更大的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她并非半神,也不是信奉赫卡忒的魔女。”
赫尔墨斯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说:“奥秘在于切换与隐藏。”
赫尔墨斯取出一张现成的空白牌和一张画着阿波罗神像的牌,说道:“我现在就向您演示一番,‘阿波罗’是如何离开奥林匹斯山的。”
他将两张牌的牌背贴在一起,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轻轻夹住纸牌的两个对角,左手对着牌“啪”地弹了一下。
同时,空闲的右手食指以牌的对角线为轴,快速地将纸牌旋转到反面。
藏在背后的空白牌便被翻转到了正面,取代了原本的阿波罗神像。
宙斯默然片刻,评断道:“……看来依旧是障眼法。”
赫尔墨斯笑道:“正是。这只考验手速与技巧,她以此欺骗了在场所有凡人。但在能洞察一切的神明之眼中,这终究只是障眼法。”
宙斯再问:“那么,将众神全部‘变走’,又是何种伎俩?”
赫尔墨斯答道:“据我观察,当她第一次向众人展示全副牌时,用了一个特定手法,她称之为‘开扇’——就像这样。”
他单手握住牌堆,用大拇指捻开,扑克牌如扇般均匀展开,每一张牌都露出了上面的符号与一小部分的花纹。
阿波罗不由地赞叹:“这种表现形式还是十分具有美感的。”
“而当她请众神去埃及‘休息’时,展示的手法却并非之前的哪一种了。”赫尔墨斯解释道,“如果需要给它命名的话,或可称之为‘反向开扇’。”
“扑克牌只有左上角和右下角标有数字,左下与右下都是空白。”
赫尔墨斯把一张扑克牌展示出来:“因此,左手捏住牌堆,向右开扇,就是有数字的一面;”
“反之,左手捏牌,向左开扇,并且注意每一张牌都不要露出太多,就可以让数字和花纹都完全隐藏起来。”
赫尔墨斯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反开扇的动作,果然开出了一整片白扇。
“这时候,只要在牌堆的顶部放好那张空白牌,人们就会认为整副牌都变成了空白牌。”
阿波罗立刻明了:“原来是巧妙地将牌面隐藏了起来。”
赫尔墨斯点头:“正是如此。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而她此刻并不会允许旁人上前仔细查验。”
宙斯呵呵一笑:“一旦检查,那就露出马脚了。”
赫尔墨斯继续还原流程:“之后,她请刚才那位付过钱的女士再次洗牌,并一张张翻开,试图将现场气氛引向高`潮。”
阿波罗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付钱?”
“不错。”赫尔墨斯确认,“如果想参与表演的话,就要收费2个德拉克马,倒是不便宜。但那时我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一种筛选观众的手段。”
“她既无魔法,也无神力。如果遇上一个吹毛求疵的家伙,把戏极易被当场拆穿。所以她要掌握选择观众的主动权。”
“但是这并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阿波罗一针见血地指出。
“确实如此。”赫尔墨斯点头,继续说,“接下来,她又结合三季与四季的历法变化,歌颂了宙斯您与正义女神忒弥斯的女儿——时序三女神荷赖。”
金杖一挥,宙斯神殿的桌子上便多了一张温笛同款静音垫。
“请坐,父亲、大哥。”赫尔墨斯笑嘻嘻地做出邀请的手势,“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9. 小偷神与诡计
三位神祇围着石桌依次落座。
“魔术师在表演这个魔术时,会讲述三季与四季的由来。”赫尔墨斯微微停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不过这一次我打算保持沉默,让二位全神贯注,猜猜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如同温笛先前所做的那样,赫尔墨斯将四枚银币置于石桌四角,又在每一枚银币上盖了一张纸牌。
他掀开第一张牌,取出下方的银币,只一晃,银币便如融化在空气中般消失无踪。紧接着,他掀开另一张纸牌——牌下赫然躺着两枚银币。
他又如法炮制:掀开第三张牌,拿起银币、银币消失。最终银币仿佛穿越了空间,出现在第二次掀开的纸牌下方。
赫尔墨斯取走那张纸牌下的三枚银币,摊开手心,向两位神明展示。
银币在他掌中反射着光芒。
阿波罗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宙斯也略显不自在地开口:“那么,第四枚银币呢?”
赫尔墨斯把三枚银币放回那张纸牌之下,这才不慌不忙地掀开第四张牌,拿起藏在下面的银币。
而银币再次在他手中消失无踪。
最后,他像揭开最终谜底般,逐一掀开所有纸牌,四枚银币竟已悉数归位,安然躺在原处,仿佛从未被移动过。
“……你再来一遍。”阿波罗说。
于是赫尔墨斯将所有道具回收,清空了桌面后,又完整地表演了一遍。
“再来一遍。”这次是宙斯说。
赫尔墨斯依言再次重复。
……如此重复了大约三四次,宙斯与阿波罗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神情凝重。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确信眼前是一个从未遇到过的难题。
阿波罗左手支着桌子,修长洁白的手指插`进了自己淡金色的头发里,率先投降:“好吧,我认输。神可以捕捉到凡人的动作,但是可做不到透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赫尔墨斯?”
宙斯也挑起眉,沉声道:“我也未能看穿。”
“哪里哪里,毕竟我是窃贼的守护神。”赫尔墨斯态度颇为谦虚,眼中却闪烁着自豪的光芒,“不过就是些假拿假放的手法,再配合一点隐藏的技巧罢了。”
“行了行了,不要卖弄你那些奇技淫巧了。”阿波罗挥了挥手,“快告诉我们答案。”
赫尔墨斯清了清嗓子,说道:“事实上,魔术在我们自以为‘准备阶段’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他重新在四个角落放好银币,拿起第一张扑克牌,展示给他的父亲与大哥:“在我盖下第一张牌的时候,这一枚银币已经被我偷走了。”
他的手抓住扑克牌的两条长边,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虚拳的手形。
“就像这样,在覆盖的同时,用中指和大拇指去偷走牌下的银币——当然,为了自然,我需要将四张扑克牌叠在一起使用。”
赫尔墨斯继续说:“这样放下一张,手上还有三张,就可以掩盖我偷走银币的事实。”
阿波罗震惊:“居然还能这样……”
宙斯总结说:“这就是第一次,牌下出现两枚银币的原因——你早就在放牌的时候就把银币偷走放好了。”
“正是如此。”赫尔墨斯耸了耸肩,“但是这张已经被偷走银币的牌,我会在第二次的时候展示——因为在表演最开始的时候,观众最为警惕,所以我要把真实存在的银币给你们看。”
阿波罗皱眉:“你在第一次展示了真实的银币,掀开牌时,牌下放着的却是你在准备阶段就偷走的银币——那么这枚被你展示出来的、真实的银币去了哪里?”
“我让这枚银币‘消失’了——也是同样的原理,假装放在左手。”
赫尔墨斯拿起一枚银币,巧妙地把银币卡在了自己右手的“川”字纹路上。
他颇为自得地说:“这样卡着,我的十根手指都能自由地动作,外行人根本不会怀疑银币还在我的手心。”
“而银币的反光会制造出十分完美的视觉残留,让你们误以为银币被捏在了左手中——但实际上已经被我偷偷藏进了右手掌心。”
阿波罗摇摇头,他认输了,这完全就是自己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他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感叹道:“你们的鬼脑筋都是怎么长的。”
“毕竟大哥是光明神,这些暗处的门道想不到也很正常。”赫尔墨斯状似安慰一般说道。
“那接下来呢?”阿波罗追问。
赫尔墨斯一脸坏笑,继续示范:“而我,会在第一次掀开盖着两枚银币的牌时,用中指把藏在手心里的银币勾出来,在重新用牌盖住银币的同时,放在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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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第二次打开扑克牌时,下面就会是三枚银币了——同样的道理,第二次时大家都放松警惕,我掀开在准备阶段就已经转移走银币的那张牌,假装那里有银币,拿起,再作出消失的样子……”
“每一次都用大动作演示小动作,当我把这三枚银币拿出来让你们检查后,又偷偷藏了一枚在手心——实际上只放回去两枚,一枚已经被我扣在了一个角里。”
“而剩下的两枚银币,我会继续用扑克牌做掩护,让其中一枚按照准备阶段的路径‘原路返回’。”
“原来是这样。”
阿波罗有些丧气。
明明在他观看那个魔术师或者赫尔墨斯表演时,怎么都想不出他们是如何不靠魔法或是神力实现这些“奇迹”的;但是知道了魔术的真相后,却又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他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决定拿出自己的里拉——他需要忠诚又真实的音乐安抚自己的心灵。
然而让阿波罗没想到的是,这偷牛的小贼竟然又紧追自己不放。
“阿波罗大哥,你难道不想知道如何让三条长短不一的绳子变得相同吗?”赫尔墨斯开始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其中也有许多话术和技巧值得玩味……”
“……我不想听了!”阿波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赫尔墨斯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必须承认,哪怕是神,也会有能力上的局限……”
“我能看得清楚她的动作、猜测到她想要隐藏什么,可我却无法做到透视——她一定是借用手背做掩饰,偷偷做了什么手脚,才让三条绳子变得一样长。”
“但究竟要如何编织经纬,才能让它们等长?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或许这要请教司掌纺织的智慧女神雅典娜。”
阿波罗捂住耳朵,拒绝再听任何一个字。
“而最后的读心术,又是如何在8个可能选项里精准命中的?实在令我好奇。”
“唯有这事,即便是我,也未能彻底看透。”
赫尔墨斯说到这里,眉头微蹙,银灰色的眼瞳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
“明明没有任何魔法或神力的痕迹,她究竟是如何做完成那最后一步的?”
赫尔墨斯喃喃自语。
“这实在……令我感到好奇不已。”
10. 傲慢与好奇心
“我不知道赫拉又在搞什么鬼。”宙斯打断了儿子们的玩闹,“阿波罗,你执掌光明与真知。依你之见,这些凡人的把戏,是否会点燃他们对知识的渴求?”
阿波罗收敛了神色,不再与赫尔墨斯逗趣。白色的神袍曳地,他走到了宙斯面前。
“父神,当我仅作为一名观众欣赏表演时,确实感到新奇有趣。”阿波罗谨慎地答道,“可一旦知晓背后的机关与手法,便不免有些失望——原来所谓奇迹,不过如此。”
“赫尔墨斯。”宙斯的目光转向另一侧,“你有什么见解?”
“父神,您洞悉万物的联系,您的担忧如同您手中的闪电一般直达本质。”赫尔墨斯一边说着恭维的话,一边飞速思考。
当温笛对着那个埃及小孩玩了一个数学魔术时,身为发明数字的神,赫尔墨斯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关窍——不论这个小孩选择什么,答案最终都会是5。
尽管他很欣赏这其中蕴含的原理与美感,但神权是绝对不容侵犯与挑战的。
所以他需要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利害。
“伟大的众神之父,请您明鉴。”赫尔墨斯向前一步,说道,“赫拉作为天后,与您共享着奥林匹斯的王权与荣耀。她或许会争夺您的权利,但绝不会乐见您真正衰落。”
“您的明雷霹雳,同样也是她的力量来源。若您的神辉黯淡,她的神座又如何能独享光芒?用人类的信仰来削弱您的权柄,等同于动摇她自身的神权,这绝非智者所为。”
这位众神的使者向来擅长在言辞间寻找微妙的平衡。
“既然彩虹女神伊里丝在她身上施加了庇护,而她也已经进行了多次演出。那就说明了天后赫拉默许这种行为,并不认为这会动摇神权。”
阿波罗已听出宙斯的弦外之音,但他却对赫尔墨斯的观点颇感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赫尔墨斯一直是个滑头的执行者、灵舌的传令官,鲜少如此直抒己见。
“但是,我亲爱的弟弟。”阿波罗饶有兴致地追问,“你就对那魔术颇感兴趣。”
“我并不否认‘好奇心’的存在,毕竟这本就是宙斯亲手创造的禀赋。”赫尔墨斯坦然回应。
“但这点好奇,如同朝露般易散。好比斯芬克斯的谜语,它的魅力只在从未知迈向已知的那一瞬间。”
斯芬克斯是个长着狮身人脸的怪物,驻守在忒拜附近的悬崖之上。最爱用“什么东西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与路人猜谜,败者必须跳下悬崖。
一直到俄狄浦斯说出答案是“人”,忒拜才解除了怪兽危机。
“我的确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可一旦谜底揭穿——哦,原来是机关、是手法、是误导……好奇心立刻得到满足,或许我会感叹其中的奇思妙想,但求知之火也随即熄灭。”
“好吧,在这一点上,我同意赫尔墨斯的观点。”阿波罗再度开口,此时的他神情庄重,属于光明神的理性已全然显露。
“实际上,自父神您将第一颗好奇的种子植入潘多拉的心中起,人类对知识的渴求便已不可逆转了。”
由于人类从普罗米修斯手中得到了天火,宙斯便决心报复。
他命火神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女性——潘多拉,众神赐予她一切美好的天赋。宙斯则亲手赐予了她好奇心与一个被严厉禁止打开的魔盒。
潘多拉被送往人间,嫁给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那位以“后见之明”而闻名的泰坦神埃庇米修斯。
如同宙斯所设计的那般,潘多拉最终因强烈的好奇心打开了魔盒,释放出了灾祸与一场大洪水,白银时代就此终结。唯有雅典娜出于善意,将“希望”留在盒底,成为此后充满苦难的人间唯一的慰藉。①
宙斯想起来这则往事,不由地感叹道:“人类因为好奇心而招致了灾祸,但也因为好奇得到了未知与希望的种子。”
阿波罗轻轻颔首,他继续说道:“我曾经看到过未来。在未来,认识与应用世界的本源力量,被后世的人们称作‘科学’。”
“科学。”宙斯将这个陌生的词语在嘴里重复。
“是的,阿波罗大哥曾经和我提过。”赫尔墨斯插话,“与之相对应的,我们的力量被叫做‘玄学’,好像不是个好词呢。”
宙斯嗤笑:“凡人的智慧。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归为未知。”
“正是如此。”赫尔墨斯应和道,“我们生而拥有接近完美的形态,更能直接使用世界的本源力量;而凡人若想触及这等力量,却需要极其漫长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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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们终究只能间接地驾驭。”
阿波罗将话题拉回:“比如浮力的发现,是因为洗澡时观察到了水的溢出;对重力的探索,是因为坐在树下被一颗苹果砸到了头……这些,都是在极其普通的情况中被凡人所察觉到的——这并不取决于其表现形式是否神奇。”
“宙斯,请容我阐述一个必将发生的、对我们有利的过程。”阿波罗恭敬地说道。
“凡人的科学之路,漫长而曲折——即使他们受到启发,开始研究疾病,他们将面对的是什么?是数百年、数千年的试错,是失败与迷茫。他们会在错误的道路上徘徊,为了一点微小的进展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
“而神明的恩惠,即时而又确凿无疑——当瘟疫降临,向我献上祭品,治愈的效果立竿见影。在绝望面前,凡人会选择漫长而希望渺茫的自救,还是选择仰赖神恩?”
“答案显而易见。”赫尔墨斯附和,“一场魔术只提供一时的惊奇。当表演结束,人们依然会走向神庙,向您和众神祈求丰收、胜利与救赎。”
“她能让事物隐现,却无法像农神德墨忒尔一般,让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她能让绳子等长,却不能如雅典娜一般,精通纺织与手工;她能猜中人心,却远不及阿波罗大哥那般,宣示无可辩驳的神谕。”
阿波罗赞许道:“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就只有神明可以做到——她的魔术越是精巧,就越发衬托出神明的力量是何等超凡磅礴、无法企及。”
宙斯思考片刻,下了结论:“确实,打压她,反而会抬高她。忽视她,任其自生自灭,才是维持神权威严最智慧的方式。”
“若您不放心,我可以降下神谕,让人们将这些技法奉为圭臬,污染真正的好奇心。”阿波罗提议。
宙斯摆了摆手:“算了,我希望英雄时代的人们活得再久一点,就不要多做干预了。”②
“事实上,眼下还有更紧迫的议题,宙斯——这也是我前来见您的原因。”阿波罗说,“昨日我正在林中狩猎,却突然预见到了盗火者普罗米修斯说出了那个预言。”
这才是困扰宙斯至今的最关键的事情,他立刻追问:“应当如何促成?”
“关键人物正是您在人间的子嗣,半神赫拉克勒斯。”
11. 死神的银刀
进入冬季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击倒了梅丽莎阿姨。
她年迈的身体本就脆弱,这一病便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好心的邻居建议温笛,带梅丽莎去医神或者阿波罗的神庙,请求庇护。
“你只需要带着梅丽莎到医神的神庙,用泉水替她沐浴净身、再向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献祭一只公鸡就好了,之后里面的人会安排的。”邻居如此说道。
温笛听着不是很放心,向邻居追问神庙中具体的治疗细节。
“进去以后,会让病人躺到一个公共的小广场里进行孵育。神庙中驯养的圣蛇和圣狗会来到睡梦中的病人身边,用舌头舔舐他们,在梦境中赐下祝福,治愈疾病……”
梅丽莎阿姨的症状就是咳嗽与连续不断的发烧,按照现代人的生活常识来说,这需要注意保暖和营养。
把虚弱的病人丢到一个四面通风的小广场里吹一晚上冷风,那也太荒唐了。
因此,当温笛了解了这个神庙所谓的治疗时,她还是婉拒了这个邻居的好意。
她转而一次又一次请医生前来诊治,可古希腊的医疗水平十分有限。偶尔,她也会顺路去阿波罗的神庙祈祷。
但无论草药还是神明,都未能挽回梅丽莎逐渐消逝的生命。
梅丽莎从最初的轻微咳嗽,渐渐转为撕心裂肺的呛咳与呕吐,再到后来无法进食、难以行动。她躺在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力气,瘦弱的身躯在被子下几乎看不出起伏。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孩子……他是不祥的,他的眼睛是不祥的。”梅丽莎浑浊的双眼努力聚焦,声音断断续续。
“只是……有点可惜……死前、没能见到……我的孩子们……”
“梅丽莎阿姨……”温笛握着她枯瘦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温笛是一个非常幸福而又幸运的人,她今年24岁,但身边的亲朋好友起码都平安健康。
这是温笛第一次面临生离死别。
如果她们在现代、如果有更专业的医生……哪怕只是一支止痛针,都能减轻梅丽莎的痛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艰难地喘息,自己却无能为力。
温笛憎恨此时无力的自己,她只是一个魔术师,不是魔法师,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曾尝试过呼唤伊里丝,也去赫拉神庙请求她的垂怜,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照顾梅丽莎的饮食起居,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这天傍晚,温笛将梅丽莎安顿在床上,仔细为她掖好被角,正要转身时,却被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握住。
“我、很感谢你……温笛……”梅丽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我想、我的生命之线……已被命运女神剪断,这是自然且公正的……”
她们都预感到了什么,温笛的眼泪夺眶而出,无声地摇头。
“我已……走完生命的周期,是时候休息了……谢谢你,给了我、最后一段……宁静的时光……”
温笛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同样感激梅丽莎——在这陌生的时空里,是这位老人与她相依为命。
起初温笛或许只是为了完成伊里丝关于“组建家庭”的任务,但在朝夕相处中,她早已将梅丽莎视作真正的亲人。
梅丽莎总是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也总会照顾温笛的口味,专门为了她制作佳肴;梅丽莎知道温笛对表演有服装上的需求,在她病倒之前,还在为温笛缝制演出所需的“汉服”。
“死神塔纳托斯……即将带走我的灵魂……”梅丽莎气若游丝,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个孩子……”
“您再坚持一下,我一定回去把您的孩子带回来……”温笛想要用最后的希望留住梅丽莎,“他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墨……”
剩下的发音被这位老妇人含在嘴里,带去了死后的世界。
-*-
今夜,赫尔墨斯依旧在执行着他的公务。
作为世间少有的几位可以自由穿梭在神、人、冥三界的神明,他有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引导亡灵进入冥府。
赫尔墨斯斜斜地倚靠在一颗无花果树下,抬头看着黑夜中的天空,天幕上缀满众神或是为了纪念、或是为了嘉奖而升起的星座。
赫尔墨斯任由思绪漫步天际:这就是黑夜女神倪克斯拉开的天幕,真是最好的宣传栏。宙斯老爹可真会做生意,用几颗星星就换来了人世千年的崇拜与无数的祭品。
或许他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个星座,或者一颗星星?
水星,墨丘利,赫尔墨斯之星。①
这听起来就不错。
赫尔墨斯计算着水星的运行轨迹与速度,他的思绪化作透明的指尖,在夜空中虚划。如果它能指引所有旅人与商人的方向,便可以提醒他们在祈祷时,别忘了往赫尔墨斯的祭坛上添些贡品……
他打定主意,下次就以这个为条件,和宙斯做笔交易。
夜风吹拂起他额前细碎的金发,而他则百无聊赖地开始用双蛇杖的尾端轻轻敲击着树干。
真慢啊,塔纳托斯那家伙,是被自己的睡神兄弟许普诺斯给催眠了吗?
工作的时候还梦游吗?
他一边听着权杖发出“哒、哒”的轻响,一边在脑中盘算着今天晚上需要分出多少化身、接引多少人的灵魂,而明日自己的黄金小羊羔又需要添置多少沾着露水的苜蓿……
噢,对了,他得想个办法把魔术的秘密弄清楚。可惜那位玩弄诡计与欺骗的魔术师已经接受了伊里丝的庇护,如果能收入自己麾下就好了。
麻绳等长的把戏,他已经向司掌纺织与手工业的智慧女神雅典娜问到了答案——但是读心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
就在这时,房中传来压抑的哭声。
赫尔墨斯立刻明了——死神塔纳托斯已经用银刀割下了亡者的头发,至此,亡者的灵魂与肉身便已分离。
赫尔墨斯隐去身形,步入房中。
屋内的设施简单,床边趴着一个拥有黑色直发的年轻女性,赫尔墨斯觉得这背影似乎有一些眼熟。不过他眼熟的人可太多了,这并不稀奇。
他很快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当前的工作上。
房间中央的站着一个小小的魂灵——人死后的灵魂会缩为生前形象的一半。
奥林匹斯神本就长得高大,即便赫尔墨斯在兄弟姐妹中不算魁梧,但是对亡灵而言,也堪称巨人。
因此,亡灵便被众神称作“小人儿”,而赫尔墨斯便是这群小人儿的头领——地底的赫尔墨斯,亡灵的向导。
“梅丽莎。”他对着一脸茫然的魂灵展开一个友好的笑容,安抚道,“亡者,这是你的名字。”
引领人类的灵魂前往冥界的职责并非由赫尔墨斯一人独揽,像冥月女神赫卡忒这样与冥府渊源深厚的神明,偶尔也会接手这类工作——不过主要责任,还是落在赫尔墨斯肩上。
赫尔墨斯对人类总体保持着友善的态度。
这既和他常与凡人打交道有关,也因他的神力只依托于人类的信仰与供奉有关——在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物质根基的大神。
他的神格不建立在山川河海之上,身份又游离在人与神之间。
加之他牧羊神的神性本源,言谈间总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与健谈。
他又用金杖轻点亡灵的额头,说道:“想起你的过去吧。”
当人的灵魂与肉身分开时,灵魂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与失忆,一直到被前来接引的神呼唤名字,才会记起自己的过去。
原本当然不会如此麻烦,只能说神界的每一条工作规范背后,多少都藏着一些说出来有损神威的教训。
譬如这一条,便与科林斯的开国君主西西弗斯有关。
这位凡人国王向来诡计多端。
当时,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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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纳托斯亲临科林斯,欲取他性命。谁知这位凡人国王竟施展计谋,骗得死神戴上了手铐,将他囚`禁,导致人间没有了死亡。
这使得冥界的运转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冥王哈迪斯立刻找到宙斯面前告状。
于是宙斯吩咐战神阿瑞斯前去解救死神。而塔纳托斯脱困后,当即夺走了西西弗斯的灵魂。
但这位狡猾的国王早有准备——他生前嘱咐王后不得举办葬礼。当灵魂抵达冥界,他理直气壮地向哈迪斯抗辩:“我的葬礼尚未举行,如何算得真正的死亡?请允许我返回人间三日,处理身后事。”
他信誓旦旦地许诺:“作为回报,我将献上足以填满冥府宝库的黄金。”
科林斯,是整个希腊最为奢靡放纵又充满着财富的城邦。
而冥界深藏在大地之下,不论是黄金钻石、还是宝石矿藏,奇珍异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身为财富之神的吝啬鬼哈迪斯仍旧心动了,只进不出的他立刻答应了西西弗斯的条件。
西西弗斯一回到人间,就立刻食言,再也不肯回冥界了。
最终,愤怒的冥王再次派来死神,将他抓了回去。这一次,西西弗斯再也无法逃离神明的怒火,他为他的欺骗付出了永恒的代价,只得日复一日推着巨石上山,永无止境。
某日,冥王冥后曾经向赫尔墨斯抱怨过这件事情,同为地下神系的成员,赫尔墨斯立刻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
但他的心里却对这位科林斯国王有些欣赏,这速朽的凡人,竟然能用三言两语骗过不朽的众神——而且还是两次,可见他的口才与机智。
或许在其他神的眼里这是一种应该被鄙薄的狡诈,但起码赫尔墨斯愿意欣赏这份狡猾。
啊,冥王、冥后,还有死神,都是实打实的笨蛋吧!竟然能被一个凡人的国王欺骗两次。
他几乎能想象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时的模样——当回忆自己曾将神明耍得团团转,或许那饱受折磨的灵魂也会笑出声来。
而不朽的死神也因为这速朽的凡人,修改了自己的工作习惯:每次工作之前,银发的死神都会在五条冥河之一的勒特河——也就是忘川——将自己的银刀浸泡。
这样,当他去割下亡者的头发时,亡灵会暂时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一直到前来接引的使者将之唤醒。
将往事压下,赫尔墨斯继续履行他日复一日的职责。
“我是神使赫尔墨斯。梅丽莎,今夜由我引你入冥府。记得带上一枚银币,没有渡船费的话,冥河的船夫卡戎可不会载你。”
“好……”梅丽莎有些犹疑,目光飘向一旁。
赫尔墨斯顺着亡灵的视线看去。
没想到竟然就这样与自己刚刚在想的魔术师不期而遇。
“她是——” 他不由脱口问道。
“她叫温笛,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一直悉心照顾着我……我很担心她。”
“她是个来自异国的魔术师,心思细腻,手法迅捷——至福的赫尔墨斯,这当归属于您的管辖。”梅丽莎如此为温笛争取道,“如果可以的话,恳请您庇护她。”
“……”赫尔墨斯张了张口,但是没有说话。
他知道温笛是一个被宙斯忌惮的异世来客,更何况她的身上有赫拉的庇护,自己应该少与她打交道。
赫尔墨斯看到了老妇人眼里的担忧,他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忍住了。
一直到赫尔墨斯带着所有的亡灵一齐到达了冥界的门户,那份蠢动的、应当熄灭的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
赫尔墨斯终于忍不住问道:“梅丽莎,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还有几个孩子,其中一个最为可怜,那孩子天生就有眼疾,他叫墨……”
“……”
剩余的话赫尔墨斯没有听进去了。
有一个狡黠的念头轻快地钻进了赫尔墨斯的脑中。
冥府的血月洒下不祥的辉光,赫尔墨斯异色的眼瞳在幽晦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12. 墨丘利
这是一个初春傍晚发生的事了。
太阳神赫利俄斯的马车即将抵达极西之地,天空呈现黯淡的金色,又透着瑰丽的紫红。
温笛牵着她的小白狗点点散步归来,走到家门口时,却看见门外立着一位身形格外高大的青年。
他的模样恰在少年与青年之间,大约才十八九岁。这种过渡期的美最是神秘动人,既带着少年未褪的锋芒,又初具青年人的洒脱不羁。
他在门边徘徊犹豫,似乎正考虑是否上前敲门。
“你是谁?”温笛出声问道。
青年闻声回头,他对着温笛展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礼貌回应:“你好。”
“您是这家的主人吗?”他语气谦和,举止得体。
“不,我只是认识屋主。您找她有什么事吗?”温笛并没有放下戒备。
虽然神话时代的雅典女性可以自由出门、也被承认为公民,但一般来说,一个房子的主人不太会是一个年轻女性。
而这个人的问法却如此违反常识,似乎是早就知道了屋内的情况一样。
温笛不由地更加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点点却迈开小碎步“哒哒哒”地跑到了门前,朝着温笛“汪汪”地叫着,还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温笛无言:“……”
真是敌人在内部啊。
青年不禁轻笑:“请您理解,我并非心怀恶意之徒——我愿意向道路与边界的守护神赫尔墨斯发誓,绝无冒犯您私人领域的意思。”
作为最早实行民主制度的城邦,雅典人对公共与私人领域的界限极为重视。
如果说家庭的守护神是灶神赫斯缇雅,那么保护家宅不受侵犯,便是边界之神赫尔墨斯的职责了。
因此,象征着赫尔墨斯的神像总是被放在路口、广场、私宅和神庙的门旁,作为界限的象征。
温笛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人竟然生着一对异色瞳。
他有着银灰色的左眼与灿金色的右眼。
但他的金发柔软蓬松,会令人联想到甜美的蜂蜜、金色的麦田与午后慵懒的阳光。这柔和的色调在很大程度上中和了那双异色瞳带来的非人感。
一眼看去,会先注意到他温暖的发色与亲切的笑容。而那双奇异的眼睛,非但无损其美,反而是造物主的神来一笔。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温笛迟疑地开口。
她的记忆力也不错,如果真的见过这样一双有特色的眼睛,不可能认不出来。
“太好了,您有印象?”他眼睛一亮,“那天您在广场表演魔术,我也在场。还参与了‘三季四季’的硬币魔术——就是被一个埃及小孩打断的那次。”
温笛这才想起,当时那位观众左眼戴着眼罩,难怪她没有立即认出这双特别的眼睛。
“噢,您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这句话才问出口,青年立刻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来,他颇为可怜地说:“我遵从德尔斐神庙中阿波罗的神谕,前来雅典寻找我的母亲。”
温笛心头一跳——他有这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那么他说的母亲,会是梅丽莎吗?
“多番打听之下,才找到这里。”他垂下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只是没想到,母亲已经离开了……”
温笛心软了下来,轻声问:“你的名字是……?”
“墨丘利。”他清晰地答道,“墨丘利,这是我的名字。”
面前这位不速之客那异于常人的瞳色、“墨”这个发音开头的名字……已经让温笛已经相信了七八分。
于是温笛试探着问:“或许,您可以向我描述一下更多关于您的母亲的细节吗?”
“当然可以,我的母亲梅丽莎是个不幸的人——而她的不幸,又是由我带来的。”说到这里,墨丘利的脸上露出了深刻的痛苦。
“我有三位哥哥、两位姐姐,他们个个健康强壮。一直到我的出生,让母亲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因为我的眼睛是如此不祥。”
他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左眼:“我的左眼,被说是普鲁托的使者才会拥有的眼睛。”
在古希腊,“左”是不吉利的,比如对左手的讳称就是“好的手”。
同样的道理,人们在谈话中也会称呼复仇三女神为“欧墨尼得斯”,其含义就是“善良仁慈的人”;而冥王哈迪斯则被称作“普鲁托”,意为“富有的人”——目的都是避免直言其名而招致厄运。
而这位青年的左眼,如同被阴翳笼罩的银灰色,的确会让人联想到冥河与地底的亡灵。
“为了我,母亲忍受着来自父亲的暴力与家族的轻蔑……那阵子,我已经预感到她会离开。所以,我非常感谢您,在她最后的时光里给予她温暖。”
想起已经辞世的梅丽莎,温笛有些难过,她轻声问道:“那么,你要去看望一下梅丽莎阿姨吗?”
“如果可以的话。”墨丘利彬彬有礼地回答道,“麻烦您了。”
“我把小狗先带进家里,再去拿一点酒和蜂蜜,稍等我一会儿。”
-*-
在古希腊的绝大部分地区,实行的都是土葬制度。但在雅典城邦,流行的是与现代类似的火葬制:将遗体放在柴堆上焚烧,之后收集骨灰与遗骸,放入一个陶瓮中。①
最后,骨灰瓮会被埋入地下,立碑以示纪念。
这并不是温笛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她穿越到这里也不到一年时间,对这些风俗习惯并不了解。全靠在雅典城中的外邦人互助社群,梅丽莎才得以有一个体面而顺利的告别。
温笛从家里拿了几罐蜂蜜和葡萄酒,装在篮子里,对着等待在门外的墨丘利说:“好了,我们走吧。”
“我为自己的突然打扰感到十分抱歉,还劳烦您准备这些,实在过意不去。”墨丘利诚恳地说。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梅丽莎阿姨帮了我很多。”温笛笑了笑,“她在离开之前,一直都记挂着你——而你听从德尔斐的阿波罗神谕,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一定都是神的旨意。”
“没错,这都是神的意思。”墨丘利肯定地说。
雅典的墓地在于城墙之外,沿着通往城邦的道路分布。
温笛带着墨丘利来到了梅丽莎的墓前,两个人一同用蜂蜜与葡萄酒祭拜了亡灵之后,她便留下墨丘利一个人与自己的母亲说话了。
她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开始担忧之后墨丘利的行动——他是准备直接启程回家,还是要在雅典逗留一会儿呢?
她不是很想一个人走夜路啊……特别还是在墓群中。
过了一会儿,墨丘利带着空掉的陶罐找到了温笛。
他的脑袋垂了下来,眼眶和鼻头都有些泛红,显然是为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而伤心。
温笛问道:“墨丘利,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抬起眼,目光恳切而忧伤,轻声请求:“如今我已无处可去……能否请您收留我一段时间?”
“啊?”温笛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如今父亲的妻子,并不是我的母亲。”墨丘利说。
“……原来如此。”温笛了然。
“温笛小姐,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但作为一个外乡人,我在雅典没有亲人,也无处落脚。”
“如果您愿意收留我,我可以为您工作来支付食宿……我能打理花园、修补房屋、负责一切粗重活计。”
“我以边界与旅者的守护神,赫尔墨斯的名义起誓——我将绝对尊重您,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尽管墨丘利的祈求十分诚恳,但温笛还是不太想接受这个提议。
虽然她不想一个人走回去,但也不能因为墨丘利是梅丽莎的孩子,就贸然收留这样一个陌生男人到自己家里啊。
于是温笛尝试提议道:“我可以为你引荐到雅典城的外邦人互助社团,应该会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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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愿意和你同住。”
“毕竟我是一个单身女性,这样让一个男人住进家里,并不方便。”
墨丘利凝视着温笛,那双异色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实际上,我曾经在德尔斐神庙中聆听阿波罗的神谕——而那位坐在三角祭坛上的女祭司皮提亚向我传达的神谕曾如此说道:”②
“‘找到你的母亲,向那位操纵时间与季节的幻术师学习,你方能洗净不祥,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说着,赫尔墨斯又从斗篷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瓶:“这位皮提亚在烟雾缭绕里,从空中取出这个小陶瓶——她告诉我,只有幻术师本人才能让陶瓶中的液体变成黄金。”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我起初并不明白‘操纵时间与季节’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天在广场,看到您用几枚硬币向众人展示四季的流转。那一刻我才明白,阿波罗指引我寻找的幻术师就是您。”
温笛有些犹豫了。
她确实相信神明的存在,毕竟她就是被赫拉的女使伊里丝给拉到这个时空来的。
但是阿波罗为什么会给出神谕?这和她的第三个任务会有什么关系吗?
墨丘利继续坦诚诉说:“我这双眼睛带来的,只有恐惧与排斥。而您是一位真正的魔术师,不仅拥有高超的技巧,口才更是一流。我想像您一样,成为一个能带来温暖的人。”
“父亲的家我已回不去。在雅典,一个外乡人更是难以生存。请您教我这门手艺,让我能在这座城市中立足。”
赫尔墨斯看到温笛眼底的动摇,当即把陶瓶递给她,说道:“我曾经尝试过,瓶中流出的只是清水。您是魔术师,一定看得出这陶瓶并无机关——这是真正的神水。请您试一试吧。”
……
最终,温笛决定还是先收留墨丘利在自己家里过夜了。
墨丘利给出的理由确实很充分,他甚至都能拿出一个来自德尔斐的信物。温笛检查过,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陶瓶。
祭拜完梅丽莎以后,也确实很晚了,温笛也不方便再去叨扰外邦人互助社团。
温笛把门闩插上,又挂了一把锁。她决定今天晚上抱着小狗点点一起睡觉。
洗漱完毕,温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哎,睡不着。
她还是有点担心墨丘利,尽管他看上去是个好人。
温笛穿好衣服,悄悄走出房门。
墨丘利的房间已经暗下,看来是睡着了。
温笛打开大门,门边放着的就是边界的守护神——赫尔墨斯的石像。
那是一尊小小的方形立柱,柱顶雕刻着赫尔墨斯的头像,柱身下方则有一个突出的晋江。③
一开始温笛并不习惯这个造型,西方人果然还是有些过于奔放了。因此每每看到这些,她都是眯着眼别过脸去的。
但是这种东西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跟医生看人体一样,肉块而已,晋江罢了。温笛入乡随俗,很快地说服了自己:这里是古希腊,这里是古雅典。
对于古希腊人而言,裸`体代表的就是完美的肉身与杰出的力量。神话时代对生育的强烈崇拜更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这都没什么好害羞的。
温笛取出墨丘利给自己的陶瓶,随手滴了几滴到赫尔墨斯的神像上。
没过多久,这透明的液体竟然真的凝结成了一大片薄薄的金箔。
温笛不可置信地用手去摸了摸。
——也没有人能胆子大到伪造阿波罗的神谕。
温笛如此说服自己。
她准备明天让邻居验证一下,看看瓶中滴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忧心忡忡的温笛对着神像闭眼祈祷:“神圣的边界守护者,赫尔墨斯。如果这位墨丘利是一个好人,我愿意教授他魔术的技艺,让他得偿所愿。”
温笛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神像下的晋江。
“……倘若他别有用心,那就割掉!”
13. 装可怜
所谓财不外露,这尊金光熠熠的雕像如果继续摆在门口,万一被哪个路人看到了,谁能保证对方不会见财起意?
倘若有人趁着夜色把神像砸了,只为了抠下那几片薄薄的金箔……
在这个神明真实存在、常常因为凡人的不敬就降下惩罚的世界里,作为神像的所有者,没能看好赫尔墨斯的雕像,这本身恐怕就是一项不容忽视的罪过。
到时候,自己很可能要被牵连,被迫承受那位机变百出的神祇降下的神罚。
想到这里,温笛便将这尊雕像捧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
“阿嚏!”
在高空中飞行的赫尔墨斯忽的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现在不是已经初春了吗?也不冷,怎么突然打了个喷嚏。
此刻,“墨丘利”的身体正在房中安睡,而真正的赫尔墨斯这才显露出神明的真身,开始执行夜间的公务。
没想到取信一个魔术师竟比预想的要耗费更多心神,今晚的工作进度可得抓紧了。
“……如果他别有用心,那就割掉!”
就在掠过温笛家上空的那一瞬,赫尔墨斯清晰地听到了她近在咫尺的祈祷。
手里的双蛇金杖差点没拿稳。
赫尔墨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虚地想:他算是“别有用心”之徒吗?
本来,能成功进入魔术师家中,有机会窥探魔术的奥秘,赫尔墨斯内心还颇为自得。但此刻,这份窃喜却被一股莫名的沉重与负罪感所取代。
割掉?割掉什么啊?割掉鼻子吗?
现在赫尔墨斯只能心事重重地去执行任务了。
……
当赫尔墨斯踩着朝露回到居所时,一眼就注意到门边的神像已不见踪影。
联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祈祷,赫尔墨斯很快推理出:温笛已经验证过了那瓶所谓来自德尔斐的信物了。
这瓶点金水是火神赫菲斯托斯送给赫尔墨斯的,代价是由赫尔墨斯讲述一些凡人工匠的新奇发明。
唯有瓶子的主人才能让流淌出的清水化作黄金——当赫尔墨斯把瓶子的所有权让给温笛时,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温笛才能用那个瓶子点石成金了。
他期待着,这位神秘的魔术师能带给他更多惊喜。
-*-
黎明的霞光像一位调皮的信使,将温笛从睡梦中唤醒。
把点点从床上抱下来以后,温笛步入庭院,恰逢墨丘利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
“早上好。”墨丘利笑着问候。
“早安,墨丘利。”
自从梅丽莎离开以后,温笛除了偶尔对着小狗点点自言自语或者练习台词以外,基本上不怎么说话。
突然回到了之前的生活模式,温笛竟然感觉有些陌生了。
与那些气势恢宏的神庙或公共建筑不同,雅典的普通民居大多采用碎石混合灰浆、稻草垒砌而成,经济实用。
温笛目前所居住的,就是一个典型的庭院式布局:陶瓦和泥砖搭建的小屋环抱着宽敞的庭院,而庭院既是这个房子的中心,更是这个家庭的公共区域。
“早餐让我来做,可以吗?”墨丘利知道自己还没有得到温笛正式的入住许可,凑上去大献殷勤,“我会煮酒酪麦片粥,加薄荷的那种。”
温笛却摇头婉拒:“你还是客人呢,今天早上先尝尝我的手艺吧。”
“那我帮你打下手吧!”墨丘利跟点点似的,立刻缀到了温笛的身后。
用几滴葡萄酒与少许面包屑供奉过灶神赫斯缇雅后,温笛在火堆上架起一块洗得光洁的石板。
她淋上清亮的橄榄油,开始煎鸡蛋。蛋清在石板上滋滋作响,渐渐凝固成诱人的白色,在石板上轻轻跳跃,发出诱人的“滋滋”声。
她询问墨丘利对煎蛋的喜好:“你要吃溏心蛋,还是全熟的?”
煎蛋特有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陌生的香气让墨丘利眼中充满了新奇,他问:“这是什么做法?”
此前与梅丽莎共同生活时,温笛就注意到古希腊人习惯吃水煮鸡蛋或者鸡蛋沙拉。于是她解释说:“这是煎蛋。在我们那儿,大家都喜欢溏心的,你不妨试试。”
温笛看准火候,把煎蛋铺在面包上,递给墨丘利。
“……好香!”当墨丘利吃到煎蛋焦脆的边缘时,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又接连咬了几口,蛋黄破开,流淌到面包上。墨丘利赶紧用嘴把这部分咬下,顿时满口生香。
“好吃吧?”见他那副模样,温笛不无得意地扬起下巴,“没人能拒绝流黄煎蛋!”
“我可以……再来一个吗?”
“当然!”
赫尔墨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贪吃的神。
当其他神明仅以祭祀时升起的袅袅青烟为食时,他却常常按捺不住口腹之欲,偷偷显形,向凡人购买刚出炉的面包和醇厚的奶酪大快朵颐。
他在出生的第一天就去偷了阿波罗的牛,甚至像个凡人一样,对牛产生了口腹之欲——他想要吞食牛的肉。
直到赫尔墨斯发现自己神圣的喉咙无法咽下沾染上速朽气息的肉,他才确信自己的身份是神,而不是人。
不过,当赫尔墨斯掌握了界限的权柄之后,他又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穿越界限,重新品尝人间烟火,参与凡人的饮食。
因此,在饮食方面,赫尔墨斯从不亏待自己。他总是会偷偷放下自己作为神明的身份,越过神与人之间的界限,跑到凡间开怀畅饮。
墨丘利美滋滋地开始享用第二份煎蛋面包。
温笛叹了口气,说:“不过,在我们国家,煎蛋当然要配酱油吃。”
“酱油?”有了这一份煎蛋面包作为背书,墨丘利已经完全相信了温笛的美食鉴赏能力,于是他好奇地追问,“那是什么?”
“嗯……一种用大豆作为原材料酿造的调料,但我不会做。”
古希腊人主要使用鱼露来调味,蜂蜜和各种香料也是常见的调味料。
本来,温笛应该发挥种族天赋,开始圈地种菜。可惜她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都市愚民,身上也没有携带美食系统,一切美食都如纸上谈兵,仅能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论实际动手能力,她并不比这里的人高明到哪里去。
好想用酱油蘸海鲜啊……可是这里连大豆都没有,不过就算有了,温笛也不会酿造。
真是遗憾。
“对了,墨丘利,你今年多大了?”温笛忽然问道。
“我……应该和你差不多吧。”墨丘利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含糊应答。
“啊?你也二十四岁了吗?”温笛有些惊讶墨丘利的童颜,“你看上去顶多十八。九岁。”
“什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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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二十四了吗?”这回轮到墨丘利惊讶了,他仔细看了看温笛的脸,不解道,“我感觉你也才这个年纪啊。”
赫尔墨斯算是上天入地最见多识广的一个神了——毕竟他总是和凡人打交道,但没想到自己还有看走眼的时候。
现在改口说年纪比她大,还来得及吗……
“算了,我懂。”温笛摆摆手,“在你们眼里,亚洲人都是未成年。”
“亚洲人?”墨丘利咽下最后一块面包,重复了一遍,“你的国家叫亚洲吗?”
“……你可以理解为,在离你们非常非常遥远的东方,那里有一块大陆叫做亚洲,亚洲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国家。”
温笛越说越觉得头疼。在希腊神话的认知里,世界是被波塞冬的海洋所环绕的——她总不能徒手画出一张世界地图,告诉墨丘利这儿是欧洲吧!
“总之,我们那里的人都是这种显年轻的长相。”温笛干脆总结道,“以后要乖乖叫姐姐,知道吗?”
赫尔墨斯敏锐地察觉到,温笛好像很满意她的年纪比他大。
这是为什么?
“好的,姐姐。”墨丘利从善如流,“您说‘以后’,是决定收留我了吗?”
“如果我的邻居滴不出清水的话。”温笛迅速为自己话中的漏洞打上补丁。
墨丘利笑了,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看来,我可以正式向您学习了。”
-*-
早餐后,温笛带着墨丘利稍作整理,便一同出门找邻居验证瓶子的真伪。
果然,邻居滴出来的就是普通的清水。
邻居的目光不住往墨丘利身上瞟,好奇地问:“温笛,这位是?”
“他是梅丽莎阿姨的儿子,墨丘利。”温笛坦然答道,“现在准备向我学习魔术。”
“小伙子长得真是高大啊!”邻居羡慕地说,“比我家儿子高出将近一个头。”
“您过奖了,只是我家族的人都比较魁梧。”墨丘利谦虚地说,“我其实是兄弟姐妹中最矮的一个。”
他的眉眼低垂,还显得颇为可怜。
温笛受不了墨丘利的凡尔赛了,谁家个子一米八了还嫌自己不够高呢!
是想当巨人吗!
温笛一脸无语地把墨丘利拉走了。
……
带墨丘利熟悉了房子周边的环境后,两人重新回到庭院。
站在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下,温笛双手叉腰,神情严肃地对墨丘利宣布:“好吧,既然神谕的真实性已得到验证,我决定正式收你为学生!”
墨丘利闻言,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极其开怀的笑容,仿佛连庭院里的晨光都被他感染得更明亮了几分。
“谢谢你。”他的语气轻快而真诚,将那称呼自然而然地吐露,“温笛姐姐。”
“嗯,刚才带你的时候,我也仔细想过了。”温笛正色道,“依照魔术师的八大戒条其四,‘魔术师不会无偿传授技艺’,我是要收取报酬的!”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来做一笔交易吧,墨丘利——我教你魔术,你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当然。”墨丘利笑了,他的双眼熠熠,一只是洞察人心的猫,一只是锁定猎物的鹰——在那一刻同时眯起,闪烁着纯粹而愉悦的锋芒。
他郑重开口:“我向商业之神赫尔墨斯起誓:我们的交易公平公正,永久有效。”
14. 身穿的好处
搞了个不像样的收徒仪式后,温笛决定开始今天的长跑练习。
“对了,墨丘利。”温笛说道,“再过一段时间,我得去奥林匹亚参加赫拉竞技会。既然我已经收你当我的学生,你就得和我一起去了。”
赫拉运动会和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地点都在奥林匹亚——它也是现代每一届奥运会点燃火炬的场所。在古希腊,这里是一块中立的圣地,它不专属于任何一位神祇或城邦,也不允许任何城邦的入侵。
因此,古希腊在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都会宣告神圣休战——纷争不断的各城邦暂时放下干戈,让所有参与奥运会的运动员、观众皆都平安穿越疆界,如期抵达圣地。
正因为各个城邦在赛会期间止戈言和、消弭旧怨,才使得泛希腊的概念深入人心。
温笛觉得,这有点像是中国春秋时期的战争,讲究在礼法和规则下取得胜利。
身为宙斯的神使,赫尔墨斯——或者说墨丘利,对“赫拉”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赫拉运动会?”他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我以为会是阿波罗……嗯,我是说,光明神阿波罗的皮提亚竞技会。”
就像大多数不关注魔术的人对魔术比赛毫无概念一样,曾经的温笛对运动会的认知,也仅限于家喻户晓的奥运会和冲不出国门的世界杯。
直到来到古希腊,她才真切体会到这片土地上人们对体育与竞技的狂热与痴迷。
这里大大小小的赛事层出不穷,人们为荣耀而战。其中,纪念众神(特别是宙斯)的奥林匹克竞技会、纪念阿波罗的皮提亚竞技会、纪念波塞冬的地峡竞技会、纪念宙斯与其子赫拉克勒斯的尼米亚竞技会,并称为四大泛希腊运动会,声名远播。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奥运会的举办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它统一了希腊地区的纪年方式。①
与长期处于大一统状态的中国不同,中国可以使用年号或天干地支进行纪年;但古希腊城邦林立,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纪年系统。比如雅典就是以首席执政官的名字来纪年的,十分混乱。
而奥运会的存在却在无意中解决了这个问题。人们可以采用奥林匹亚纪年法,即“第x届奥运会后第x年”来统一记录时间。
赫尔墨斯之所以会提起阿波罗的皮提亚竞技会,是因为赫拉运动会与皮提亚运动会相似,都更注重优雅与竞技性的结合。
赫尔墨斯的大哥,光明神阿波罗,司掌音乐与艺术,自然会在自己专属的竞技会上增加关于音乐、诗歌文艺相关的项目。
“我不是过去表演魔术的啦。”温笛摆摆手。
“嗯?”
“我是去参加跑步比赛的!”她昂首挺胸,神情骄傲,“难道你不觉得,我天生就长了一副长跑运动员的身体吗?”
每当这个时候,温笛都会庆幸,身穿真是太好了——不然她的身体、她辛辛苦苦锻炼的手速与体能就白白浪费了!
温笛爸妈是搞中国戏法的,在温笛小时候就让她拜师学艺。但初中以后的温笛迎来了叛逆期,转头就跑去学起了西洋魔术。
但后来得知古彩戏法面临失传的风险,她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天命在我的使命感,决定还是回家继承衣钵了。
可惜古彩戏法并不为人所知,大众对于中国戏法的印象大多来自电视剧中那些吞刀吐火、胸口碎大石的街头表演。相关的剧目表演通常不会被关注,光靠门票收入,温笛是养不起自己的。
为了生存,温笛还是签了西洋魔术的剧团,她自我安慰这是中西结合好得快。
古彩戏法,就是将各种道具藏在长袍中,通过技巧手法变出鱼缸花瓶等大型物件——与西洋魔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观众明知道东西就藏在演员身上,可就是看不出演员是怎么把东西藏进去又变出来的。
古彩戏法的演员一般会在身上挂起码80斤的道具上台表演,日常训练时更是有上百斤之多。
受体力所限,古彩戏法历来少有女性从业者。
但是温笛的身体条件却非常好:一米七五的高挑身材,体态纤瘦利于隐藏道具。再加上女性可以穿长裙或者是带裙撑的蓬蓬裙,把需要的道具挂在裙子里,算是一项优势。
温笛得意洋洋地对墨丘利说:“我的爆发力不足,不适合短跑;但耐力还不错,所以我要参加长跑项目,争取夺冠。”
这是彩虹女神伊里丝交付的任务:参加赫拉运动会,并夺得冠军。
为此,她雷打不动坚持每天的长跑练习。最近,温笛又给腿上的沙袋添了些重量。
“虽然老师您确实长得很高,但是身高腿长并不是跑步快慢的决定性因素。”墨丘利小声嘀咕,像是自言自语,“比如我,虽然目前是家族里最矮的,但我是跑得最快的。”
“是嘛。”温笛一边敷衍墨丘利的凡尔赛,一边一边弯腰压腿,认真热身。
“好了,我该练习长跑了——全家最快墨丘利,你要和我一起吗?”她顺手用绳子将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
“当然奉陪。”
于是,温笛和墨丘利开始奔向雅典的郊外。
风从温笛的耳边呼啸而过,掠过发梢,拂过衣角。她感受着双腿肌肉的收缩与舒展,呼吸节奏稳定而绵长,一种被力量充盈、支配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
跑完全程,为了平复身体,两个人慢慢走回了家。
“温笛老师,您跑起来的确很快。”墨丘利白皙的脸颊因为运动染上薄红,但气息并没有紊乱。
“当然了!”温笛擦去额角的汗珠,十分得意地拍拍胸,“我的身体素质超棒的,你懂童子功的含金量吗!”
墨丘利望着她笑:“看来这次的长跑冠军非您莫属了。”
这时,在门外晒太阳的邻居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插嘴问道:“怎么了,温笛?你是要去参加什么竞技会吗?”
“没错,我决定去参加赫拉竞技会。”
没想到邻居却给温笛浇了盆冷水:“温笛,在雅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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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是最快的。可即便你步履如飞,堪比脚踏风暴的信使伊里丝亲临,恐怕这次也很难夺冠。”
“为什么?”温笛问道。
邻居回答说:“我听说,阿卡迪亚王国的公主——阿塔兰忒,更是了不得。她亲手射杀了卡吕东野猪,还是个真正的飞毛腿。”
墨丘利对这个名字似乎颇感兴趣:“阿塔兰忒?”
“是啊,这位可是连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都对她青睐有加的英雄。”邻居是个健谈的热心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当初,那个阿卡迪亚的国王想要个儿子,谁知道生下来的却是女儿——就是阿塔兰忒。所以,她一出生,就被丢到了山上。”
温笛是知道阿塔兰忒这个女英雄的——不是在穿越后,而是在穿越前。那个被无辜牵连的、堪称是希腊神话中最完美的受害人。
不过关于阿塔兰忒具体的细节她其实也不记得了,因此听到邻居说起阿塔兰忒的身世时,温笛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国王重男轻女的思想可以和某些群体产生完美共鸣了。
邻居继续说:“于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派出自己的圣兽——一只母熊,作为她的守护神。后来又是一群猎人收养了她。”
“在母熊与猎人照料下,这位阿塔兰忒成长得极为出色,前段时间因为猎杀卡吕东野猪立下大功,又被国王认了回去,她如今已经是阿卡迪亚尊重的公主。她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弓箭手与猎手,还是个快跑能手——所以,如果你要和阿塔兰忒比的话,可能还是差了一点。”
“那她结婚了吗?”温笛脱口而出。
邻居笑道:“哎呀,她不是要去参加赫拉竞技会吗?只有未婚女子才能参赛,那当然还没结婚了。”
虽然赫拉主要司掌婚姻,但赫拉竞技会的参赛者却限定在了未婚少女。
温笛眼前一亮。
她是知道阿塔兰忒的结局的——都怪那场莫名其妙发生的婚姻!
在阿塔兰忒的众多天赋面前,美貌几乎不值一提,可这美丽的容颜与公主的身份,却成了男人们竞相追逐的猎物。
尽管她已经宣称自己将终生侍奉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但是求婚者依旧络绎不绝。于是阿塔兰忒便用竞跑作为隔绝恶意的手段——一直到有个人请求美神阿芙洛狄忒的赐福,设计赢了她。
她的结局是凄凉的:婚后她的丈夫忘记感谢美神,美神降下神罚,让二人在神庙中媾和,惹怒了神明,最终变成两头狮子。②
她身世坎坷,却拥有诸多美好品质——可结局却如此急转直下,这让温笛对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知道他人结局的穿越者!
有什么事情是她可以做的?
那当然就是拿起助人情节,改变他人命运了!
她一定要好好计划。
温笛想起来,神话中战胜阿塔兰忒的那个人,就是利用了美神赐予的三颗金苹果。
但问题是……
传说中的金苹果到底长什么样啊!
15. 手搓金苹果
告别邻居,二人回到家中。
温笛吨吨吨喝完一大杯水,随手将杯子一放,立刻双手高举过头顶,像一条风干了的咸鱼一样挂到了桌子上。
“我不行了——”温笛拖长了尾音,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哀嚎,“我的对手竟然是阿塔兰忒!”
“您刚刚在邻居面前还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墨丘利慢条斯理地喝着水,看到刚刚还和邻居谈笑风生的温笛,一回到家就原形毕露,变成了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怎么了?温笛老师。”
“因为我又想到我的比赛——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阿塔兰忒!”温笛猛地抬起头,一脸崩溃地抓了抓头发,“这让我怎么赢她!”
“我承认我身体素质不差,从小练的童子功也没落下……可她是谁?她是能一箭射杀卡吕东野猪的女英雄哎!”
温笛越说越激动,最后又无力地趴了回去:“英雄和凡人的差距,等于从奥林匹斯山巅到塔尔塔罗斯深渊那么远吧!”
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神话英雄,她就只是个普通的一般市民啊……
墨丘利眨了眨他那双奇异的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温笛老师,您可是创造奇迹的魔术师啊。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没有自信?”
“奇迹如果总是发生,那也不叫奇迹了……”温笛把脸埋在手臂里闷闷地控诉,声音含糊不清,“完了,人还没踏出雅典,斗志已经散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温笛老师,或许您可以向赫尔墨斯祈祷。”墨丘利把陶杯轻轻放到桌上,幽幽地说,“他是司掌竞技与体育的神,看在您如此虔诚的份上,说不定会助你一臂之力。”①
逆光中,他银灰色的左瞳却异常明亮,仿佛蕴含着能将人吸入其中的魔力。
“哈哈……”温笛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还是算了吧,我宁愿靠自己的实力去跑。”
想到那个向美神请求帮助最后被变成狮子的求婚者,她决定还是不麻烦神了。
温笛感到一个头有两个大。一方面,她想要改变阿塔兰忒的命运;另一方面,她又需要在赫拉竞技会上战胜阿塔兰忒。
前者似乎需要金苹果作为关键道具,而后者的实现难度又丝毫不亚于前者。
她回到现代的前提条件是完成伊里丝交给她的三项任务,虽然赫拉竞技会每过四年都会举办一次,但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代逗留四年之久。
她一定要好好计划……
整理好心情,就从她能做到的地方开始着手。
“算了,跑步的事情先放一边吧。”冷静下来的温笛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她坐直身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墨丘利,你对金苹果有什么了解吗?”
在温笛自己的记忆里,金苹果作为关键线索,在希腊神话中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就是男子向美神祈求与阿塔兰忒的婚姻,他用三颗金苹果使得阿塔兰忒分心去捡,最终赢了比赛。
另一次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女神比美事件。
在一次众神齐聚的婚礼上,唯独纠纷与不和的女神厄里斯并没有被邀请。为了报复,不请自来的厄里斯向婚宴现场掷下一枚金苹果,上面刻着:“献给最美丽的女神”。
于是,赫拉、雅典娜、阿芙洛狄忒三位女神为了金苹果的归属争执不休。不愿得罪任何一方的宙斯当即吩咐赫尔墨斯,找来当时还是个牧童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做裁判。
三位女神分别用权利、智慧、爱情贿赂这位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最终帕里斯把金苹果判给了美神阿芙洛狄忒。
而阿芙洛狄忒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将斯巴达的王后——绝世美女海伦与斯巴达的大量财宝都送给了帕里斯。
希腊联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自此,一场持续了十年的、惨烈无比的特洛伊战争就此爆发。
因此,温笛推测金苹果应该是一个十分魔性的道具,不仅能让身为人类的阿塔兰忒为它放弃比赛,就连三位主神也会为它争得不可开交。
“金苹果?”
赫尔墨斯一愣,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突然从跑步拐到金苹果上。
她是想用金苹果引诱阿塔兰忒在比赛中分心,从而获胜吗?这实在有违公平竞技的精神。
“你是指榅桲吗?”②
榅桲在成熟时会呈现出美丽的金黄色,在古代地中海地区十分常见。它是爱情和生育的象征,常被用作献给美神阿芙洛狄忒的贡品。
随处可见的榅桲不至于让人如此着迷,于是温笛否定了墨丘利的推测:“不是,就是真正的金苹果。”
或许,三位女神只是为了争抢“最美的女神”这个名头才大打出手,但作为载体的金苹果也一定有它的特殊意义——不然,不和女神厄里斯大可以找一坛美酒佳酿,用“献给最美丽的女神”的名头引起纷争,不也一样可行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说的金苹果,应该就是极西之地的花园中那颗苹果树结出来的果实吧。”
墨丘利坐到了温笛对面,说道:“这棵树来头可不小,它是宙斯与赫拉大婚时,大地之母盖亚亲手送给天后赫拉的礼物。”
听到这里,温笛便笃定,传中说的金苹果一定来自这颗来历不凡的树上——所谓宝剑配英雄,神话传中里的关键道具一定有一个不俗的出身。
她向墨丘利求证道:“也就是说,世界上只有这一棵树能结出金苹果?”
“没错,但是一般人不可能拿到金苹果。”
“因为暮光女神赫斯珀里得斯三姐妹与百头巨龙拉冬就在圣园中守护这颗金苹果树——这拉冬与赫尔墨斯斩杀的百目巨人有些类似,它的一百颗头将一天的时间均等分割,每颗头都有固定的苏醒与睡眠时间,它们轮流睁眼,守卫滴水不漏。”
暮光三女神并不像黎明女神厄俄斯一般,用玫瑰色的手指点亮天空,预告太阳神的登场;也不似太阳神赫利俄斯一样,用一整天的时间散布光明——她们并不散布气象与光明,她们的存在只是用来象征着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工作即将结束的那段时间。
实际上,暮光三女神真正的工作其实是守护圣园与其中的宝物。
话虽如此,赫尔墨斯前几天才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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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那座位于阿特拉斯山巅的金苹果圣园。
由于暮光三女神与拉冬的严密看守,这里还被用作保管几件神器:隐身盔、有翼鞋,以及一个神奇皮囊。
隐身头盔是冥王哈迪斯的所有物,当年宙斯与冥王海王三兄弟一同与他们的父亲——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战斗,冥王使用的便是这个头盔;
而有翼鞋自从被宙斯赐给了赫尔墨斯以后,自然是归赫尔墨斯日常穿戴,不再放回金苹果园;
至于神囊则是唯一能装下蛇发女妖美杜莎头颅的容器——前几天赫尔墨斯才受到宙斯的任命,将神囊与自己的凉鞋借给了英雄珀尔修斯,好叫他成功完成斩杀戈耳工的任务。③
“你了解得真清楚啊,墨丘利。”温笛本来只是想听希腊土著说个大概情况,没想到墨丘利提供的信息如此详实,远超她的预期。
墨丘利淡淡回应:“因为我总是给家里的大人干活,不知不觉就了解了很多事情——但是,你为什么想知道金苹果的事情呢?”
“……不对啊,那就有点奇怪了。”温笛喃喃自语。
太奇怪了,有一个地方非常不对劲。
墨丘利问道:“什么地方奇怪?”
根据墨丘利的说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金苹果,而果树又被严密看守着。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阿塔兰忒的故事中,美神阿芙洛狄忒可以一口气拿出三个金苹果呢?
难道金苹果像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每个神明都能分到几个?那美神也没必要用如此珍贵的东西来实现一个凡人的愿望吧。
这是否说明,美神的金苹果与三女神争夺的金苹果并不完全相同?
如墨丘利所说,美神赐予这个男人的金苹果,只是献给她的贡品——三枚随处可见的榅桲?
“汪汪汪!”
活力十足的犬吠打断了温笛的沉思。
小狗点点从温笛卧室里飞奔而出,嘴里叼着个金光闪闪的小物件。它轻巧地跳上温笛的膝头,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尾巴摇得像风车。
“啊,是金箔……”温笛惊喜地发现,点点嘴里叼着的正是那座赫尔墨斯雕像——昨天她将液体滴在上面验证墨丘利的话,雕像表面因此形成了一片金箔。
难道所谓的阿波罗神谕,就是为了让墨丘利把这瓶“点金水”送到自己手上吗?
温笛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如有神助。
“墨丘利,你从德尔斐拿到的那瓶点金水可以都给我用吗?”温笛激动地倾身向前,双眼闪闪发亮。
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墨丘利稍稍有些不适应,他下意识后仰:“……当然,既然我已经给你的话。”
但是墨丘利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想用这个做金苹果?”
“没错,我要亲手打造金苹果!”温笛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我们可以提早出发去阿卡迪亚,先用自己做的金苹果试试看到底是什么效果,如果不行就再想办法——实在没招了,那我就向美神祈祷我想要赢过阿塔兰忒吧!毕竟,我想‘求娶’她的心情可不输给任何一个人啊!”
16. 神明的命运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温笛开玩笑的。
听见这话的赫尔墨斯,眉毛几不可察地一跳。
看得出来,她确实很想赢过阿塔兰忒。
他顺着温笛的话,带着几分戏谑,接道:“那位知名的女诗人萨福,确实将美神奉为自己的守护神和缪斯,可见你的祈祷也会奏效。”①
尽管在雅典生活才不到一年时间,但萨福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的——那是一位来自莱斯博斯岛的女诗人,曾以一首炽烈的《致阿芙洛狄忒》,向美神祈求过另一个少女的爱情。
被墨丘利揶揄的温笛也并不生气,她笑眯眯地说:“凡事还是先靠自己,我的宏图大业就从制作金苹果开始。”
说着,她便从一旁的果篮中拣出三颗浑圆饱满的苹果。她回到桌前,开始用一支细软的毛刷,蘸取陶瓶中的清水,极其细致地涂抹在苹果光洁的表皮上。
水珠被均匀涂开,映着室内暖光,渐渐化成一片璀璨耀眼的金色。
“需要我帮忙吗?温笛老师。”墨丘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不用。”温笛头也没抬,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动作,“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温笛本来已经打算好好打磨这颗金苹果,让它尽量变得诱人一点,但她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教学的好契机。
于是她抬头,对墨丘利说道:“对了,既然要学习魔术,就得有付出的意识。魔术师为了舞台上瞬间的完美,在幕后往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时间来准备道具——就像我现在做的这样。”
“看起来风度翩翩、从容不迫的魔术师,私下里都有不为人知的、狼狈的一面。比如魔术大师马里尼,一直随身携带冰块,就为了出其不意——其实我们也能做,用硝石制冰就好了。”
话题终于触及了赫尔墨斯最在意的那部分。他适时地,带着些许探究开口:“其实,我曾经尝试过复原那天您表演的魔术。”
“嗯?你居然能看出来吗?”温笛抬起头,直视墨丘利的眼睛,“你都发现了什么?”
赫尔墨斯便将自己当日的观察与推测一一道来。
温笛听着,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一个身处神话时代的希腊土著,竟然能一下子看破这么多魔术手法!
“……墨丘利,你可真有天分啊,几乎都说中了。”温笛都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了。
“但是有一点我一直很在意……最后的读心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啊,那个啊。”温笛笑了,“其实很多原理说出来就很无聊了。但既然你是我的学生,我就只能满足你对魔术的好奇了。”
墨丘利说:“洗耳恭听。”
“我当时的要求是:在1~50中选择一个二位数,个位数和十位数必需是奇数,并且不能相同。”
“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其实只有13、15、17、19、31、35、37、39这8个数字——但我不能让人直接从这8个数字里面选。”
说到这里,温笛停下来,似乎是等墨丘利开口。
“这就好像是你在要求众人提供腰带时,你拒绝了那位少女献上的腰带,尽管你的理由是少女的腰带更适合献给女神。但这其实是一种精妙的话术——因为如果不是同样的材质的话,魔术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墨丘利的反应很快。
语言是赫尔墨斯所掌管的领域——在诡计与欺诈之神的眼中,语言并不只是用来阐述真理,语言更是为了达成目的所采用的手段。
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一个人所说的话背后到底有什么企图。
“同样的,在50个数字中找到唯一正确的那一个,效果自然比8个来得震撼。”
“没错。”温笛肯定了墨丘利的想法。
墨丘利追问:“但是又怎么在8个里面找到唯一正确的那个呢?”
“其实很简单,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魔术师当然会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温笛说。
“这是我的保留节目,我不一定会表演它,但是我必需做好准备。我当时已经在袖子、口袋、垫子下等地方藏好了写有这些数字的莎草纸片。所以,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其实是等对方报出数字后,我再找出对应的纸片。”
“但是那天的气氛很好,我选择的那位观众,看起来也更容易被引导。我认为值得冒一次险——要知道,风险越大,成功时的效果就越惊人。我在举例时特意提到了17和22,观众的潜意识便会倾向于选择一个比它们更大的数字。”
“为什么是37呢?那就是统计上的问题了——没错,这个魔术已经被实验了无数次,最终的结果表明37是最容易被选中的。”
长久困扰赫尔墨斯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的确,知道答案以后一点不神奇了。但他仍旧欣赏这种能够带来震撼与惊奇的表演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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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这就是‘读心术’。”
“我不仅会读心术,还能预言未来呢。”温笛半开玩笑地说,“我记得好多英雄和神明的命运,包括阿塔兰忒的——当然了,来源我得向你保密,就当我是做梦梦到的吧。”
这句话是玩笑还是真实呢?
赫尔墨斯双手捧着脸,手肘支在桌上,懒洋洋地架着脑袋。这个动作让他的脸颊肉微微鼓起,看起来颇为乖巧。
他那双异色的眼瞳注视着温笛,思绪却飞速流转。
赫尔墨斯大概能猜出来,温笛是如何得知英雄与神明的命运与未来的。
有一天,司掌音乐与艺术的阿波罗闲极无聊,带着天上的九位缪斯女神到人间游玩。这正巧被赫尔墨斯看到,于是他便悄悄跟了上去。
原来是有一个叫做赫西俄德的凡人,他经常去缪斯的居住地——海利肯山牧羊。阿波罗与赫西俄德相谈甚欢,于是缪斯女神就赐予了他写诗的才能。
于是,赫西俄德便从混沌之神卡俄斯开始,讲述了大地之母盖亚、天空之主乌拉诺斯、克罗诺斯等泰坦神族的诞生。
他又叙述了宙斯如何推翻其父克罗诺斯,建立起奥林匹斯神系的统治。他将庞杂的神明谱系与亲缘关系梳理得清晰明了,最终将之命名为《神谱》。
由于赫西俄德证明了宙斯统治的权威性与正统性,这部诗篇得以迅速流传。
又有一天,阿波罗听说有个名字和自己颇为相似的凡人,才华横溢,名叫“阿波罗多洛斯”。兴致盎然的阿波罗在他面前显形,两人把酒言欢。
由于阿波罗饮酒过多,在醉意朦胧中,不小心把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预言都了说出去。
那些本是神明失意时的醉后呓语,却被那个凡人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于是,这位阿波罗多洛斯立刻着手编纂了一部名为《书库》的巨著,内容从宇宙诞生、诸神争斗,一直写到特洛伊战争与英雄后代,包罗万象。
或许是因为惧怕泄露天机而招致神罚,他在作者名前加了一个“伪”字,成了“伪阿波罗多洛斯”。
……
赫尔墨斯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温笛身上。此刻,她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将陶瓶中的水刷到苹果的表面。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啊,原来如此。这个来自未来时空的人,是透过这些方式知晓了作为神明的他们的命运啊。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