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好师兄》
1. 第一章
烟雾缭绕,山峦连绵。
飡松宗作为五百年前的修真大门派,现已没落成偏僻仙山的破落户,仙山灵气耗竭,灵植枯萎到发黄。
换句话说,湌松宗再不找来新的灵气,就快衰亡了。
现在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去攻打兼并其他门派,抢夺他们的仙山,强占他们的灵气。
湌松宗掌门人:“……”
湌松宗太弱了。
此路不通。
以湌松宗现在的实力,很有可能人家大弟子的剑一亮出来,他们湌松宗八百余人、连人带仙山全都被砍平。
识时务者为俊杰。
湌松宗掌门人果断选择第二个办法——派卧底潜入其他大宗,去……偷灵气。
偷灵气这种事,如同偷人性命,一旦被其他大宗发现,会被执法斩立决,是极度危险的卧底任务。
事关湌松宗八百余性命,需得选择实力佳、为人机灵、知变通、懂低调的精英弟子出去执行任务。
此事诚为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在湌松宗上下被击鼓传花,甩锅来甩锅去,无人敢承应,最终在三个月后甩到了无情道这个支脉。
姜昀之:“……”
姜昀之就是那个被派出去的倒霉蛋。
姜昀之,字昭明,湌松宗无情道小师妹,年方十五,初笄之年,乃无情道‘盈寸长老’的关门弟子。
小小年纪已达金丹修为,结无情道灵府之丹,志虑忠纯,为人低调,是湌松宗不世出的少年天才。
无情道大师兄曾有此言:“小师妹若出身其他大门大宗,不受限于湌松宗薄弱无几的灵气,必能更有作为。”
姜昀之其人,遵循无情道“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的师训,为人低调,常秉谦卑之心。
师训出自韩愈《海水》,意思是我的鱼鳞不足一寸,我的鸟羽不足一尺,我自认为才能有限。
盈寸长老常道:“面对这个庞然若海的修仙界,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我所在的湌松宗更无法护我周全,所以更应该苟于乱世,咸鱼躺平,不到必要时刻千万别翻身,小心被拿去当下酒菜。能躺则躺,不能躺则躲,万事低调,别白费力气。”
姜昀之也想继续躺下去,结果被选中当卧底,同时去三个大门宗偷灵气。①
负雪宗,明烛宗,天南宗。
她也许在湌松宗这个小门派还算个少年天才,但若是真扎进大门大宗去,天才浩瀚如海,从未正儿八经被授课过的她,只有被那些天之骄子踩在脚底、搓圆搓扁的命。
掌门却很信任她,将湌松宗封印在二道山脚下两千年的法宝赠予她,说这是偷灵气的传世法宝,一生只认主一人,有此神器,必能保证源源不断的灵气传送回湌松宗。
很巧的是,神器只愿意认主姜昀之一人。
姜昀之:“……”
别人宗派的法宝要么就是淬炼剑骨的,要么是打磨道心的,他们湌松宗倒好,传世法宝专门用来偷灵气。
无法推拒掌门的委任,姜昀之连夜去找师父,求问该如何在身负重任的同时继续苟下去。
师父关门不出,只留下四个大字赠予她:努、力、活、着。
姜昀之:“……”
-
湌松宗无情道小师妹姜昀之连夜起程,身负八百余同门弟子的厚望下山,开启她的多重卧底生涯。
远山连绵,云雾迢迢。
行走于石径间的姜昀之缓步下山,云雾散去,露出少女修长纤瘦的身影。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②
常有人来用这句话来形容姜昀之。
‘春日来临,草木蔓延生长,无一处不苍翠,无一处不充满生机,春天的山景让人心静,让人惊艳而心之向往。’
姜昀之恰如草木蔓发的澹澹春山,有其静谧幽美,也有其可爱生机。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发亮,干净漂亮到惊人,比松花半落的春水还要澄澈。
少女有若从丹青山水走出来的画中人,让人一见到她,就想把世上最好的诗词全堆砌在她身上。
行至山脚,姜昀之停下脚步,不知该往哪里走,是先去负雪宗,明烛宗,还是天南宗?
神识内响起神器的声音,语调轻快:“先去负雪宗。”
“好。”姜昀之应声,遵循神器前辈的指引,朝东南方向走。
负雪宗路遥,本可御剑前去,可惜湌松宗无灵气可调用,只能先走去驿站,租借一匹马车。
现在这个世道灵气稀薄,一小罐灵气能卖三百银石。
租一辆附加千里符的马车,不过两百银石。
路上未遇到驿站,姜昀之步履平稳地继续前行。
路途中,神器前辈说起三大宗。
如今世道以三大宗为尊,三宗的仙山灵气丰厚无比,考核严苛,极难入宗,凡修士皆仰三宗威名。
三宗之下,有七个规模不小的门派,再往下,是无数尚能有灵气苟活的小宗小门,再往下……是灵气快耗竭的破落户,诸如湌松宗之辈。
三大宗中,负雪宗以实力为尊,不拘于正道,门派常有内斗厮杀,败者要么身死,要么被赶下山。
比起负雪宗其原名,更多人称之为负血宗。
负雪宗门下的首席弟子习修罗道,戮杀同门弟子无数,从未有人动摇其首席弟子之位,是位手沾鲜血,杀伐果断的高位之人。
明烛宗是典型的正道门派,以修心为首,以礼法为重,尽管如此,也遵循强者为王的原则,每月考核中成绩不佳、风评人品不佳的弟子俱会被劝退。
明烛宗门下的首席弟子修剑,在剑道这方面从未遇敌手,冷肃古板,最重法纪,令明烛宗弟子又敬又怕。
天南宗是三大宗中最有钱的门派,与俗世人间的皇家有所关联,是一个亦正亦邪的门派,不像明烛派那样以苍生为先,也不像负雪派那样不把人命当回事,唯一与两宗相通的地方,是严进宽出的考核制。
天南宗门下的首席弟子修符,曾是人间皇家的世子,因天赋异禀入仙门,在符篆之道上已登峰造极,身份尊贵。
负雪宗、明烛宗、天南宗,王不见王,三分天下,划疆而治各置官署,路远而无交集。
三宗所划的疆域连银石和文字都不通用,真正意义上的各自为王。
姜昀之所在的湌松宗被划分到明烛宗所在的行政疆域,地处边界的偏僻角落,可以说存在感趋近于无。
要在宗规如此森严、实力如此恐怖的三大宗门当卧底,是个人也知道这是趟有去无回的路。
故盈寸长老所留四字,字字真切:努、力、活、着。
姜昀之:“……”
该如何从这些宗派的仙山里收集灵气?
神器:“不是从仙山里收集灵气。仙山里的灵株,每一棵所产的灵气都是定量的,有专人督察,少一点灵气都会被发现。”
姜昀之:“那该如何收集灵气?”
神器笑道:“这就是我解封的意义所在了,我是专门用来蓄积灵气的神器。我不从虚空中获取灵气,而是从人身上收集灵气。”
“从人身上?”姜昀之闻所未闻,“还能从人身上收集灵气?”
神器:“上古有神,三位一体,统一却独立,昼为一,午为二,夜为三。祂的三个分身分散在人间各自成人历劫,为天道之子。三位天道之子的身上汇聚天道气运和源源不断的灵气,只要派个人去靠近他们,攻略他们,从他们身上获得大量的灵气,再通过我传输,灵气便能从我的封印地传回湌松宗,拯救八百余弟子因灵气耗竭快干涸死亡的灵府。”
神器:“天道当初锻造我的初衷便是疏导天道之子过盛的灵气。他们已各自为人身,人的身体是无法承受如此庞然的灵气的,所以现在的他们必定日日在忍受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随时都有可能因灵气过载爆体而亡。我出世的使命是为他们引出灵气,而解封我的湌松宗又正好缺灵气,互利互惠。”
神器:“这三位天道之子,便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三位首席弟子,俱为各自领域的天之骄子。”
姜昀之似懂非懂:“我该如何从他们身上获得灵气?”
神器:“我的全名叫‘好感值转换灵气系统’,又名‘三大宗小师妹养成系统’,每当天道之子对你增加一点好感值,你便可以获得少量的灵气,当你达成‘天道之子认可的小师妹’这个成就后,即好感值达到六十后,每增加一点好感值,能收集到大量的灵气。”
神器前辈说的话有许多不属于他们这个世代的词语,姜昀之缓慢地理解着:“所以我此次卧底之旅,就是同时潜入三大宗,成为他们的师妹,还得同时获得他们的认可。”
神器:“是,我已经替你规划好了,上午你在负雪宗练修罗道,下午你在明烛宗练剑道,晚上你在天南宗修符道。对了,为了防止其他人识破你的身份,你不可用你灵府中的无情道金丹,得从头修炼,在三大宗重新炼出不同道门的金丹,结修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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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剑丹,结符丹,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争取早日成为他们认可的师妹。”
姜昀之:“……”
她现在重新投胎还来得及么?
姜昀之旁敲侧击:“神器前辈,三大宗入宗的考核森严,我现在尚未入宗。”
神器:“这就是我选中你的原因,我知道三大宗难进,进去后训练后也辛苦,但为了接近天道之子引出他们的灵气,只能这样了。我选人的标准便是这样:灵魂要能被天道接纳,天赋潜质要强到未来足以和天道之子匹敌,长相要足够出众,性子要足够包容。”
诸多高帽迎面而来。
姜昀之:“……”
她还是很想回去重新投胎。
姜昀之沉默片刻,最终拱手应声:“昀之定当全心尽力,争取不辜负前辈的期望。”
‘包容’二字用在姜昀之身上,用对了。
姜昀之是一个能包容万种变化,也尊重变化的人。幼年拜于盈寸长老门下,盈寸长老教其避世姿态,她便广纳教诲、循规蹈矩地避世。
但其实心中有许多迷茫。
她之所以如此遵循师训,是因为她的人生没有目标,她找不出自己想做什么,也找不出自己喜欢什么。
别人怎么教,她便怎么做。
她待在湌松山十五年,从未下过山,从未见过其他地方。
不见天地大,何以修无情道?
如今,她会去历经三种不同的人生。
她想试试。
她想试试,不再避世地去修道、去历世,是否能找寻到人生的本心,是否能……吹尽狂沙始到金?
-
行至驿站,姜昀之拿两百银石租下一辆马车。
马车驶出驿站,朝负雪宗方向颠簸前行。
马车内,姜昀之闭目养神,突闻灵府内神器作声:“不好!”
姜昀之:“前辈何出此言?”
神器:“我感应到另外一个天道神器已经到达负雪宗了。”
姜昀之:“还有另一个神器,也是用来收集灵气的?”
神器:“是啊,和我一样都是‘好感度转换灵气系统’,不过又不完全和我一样,它是‘龙傲天养成系统’。”
姜昀之:“可会对我们的行事造成影响?”
“咳……”神器道,“多少有点儿,毕竟那位神器功能比我丰富点儿,资历比我老点儿……它比我早出生三、三……”
姜昀之:“三百年?”
神器:“三万年。”
姜昀之:“……”
三万年的差距,大概就是龙傲天神器本身自带金手指可以提高契主的修为,收集到的灵气也可以直接供契主化用,同时能不停地爆金币、爆新的金手指。
而师妹神器……没有任何提高修为的金手指,收集来的灵气不能为人所用,只能传回封印地,不能爆金币,也不会爆新的技能……纯靠契主自己潜心修炼,努力找门路。
龙傲天神器本身就是金手指,而师妹神器更像个……华丽的修炼鞭策器。
神器:“他们在作弊,龙傲天神器知道如果想要获得负雪宗天道之子的青睐,必须要有强劲的实力和魄力,竟然直接给它的契主喂大量的丹药,硬把修为提到金丹后期。呵,要不是我们得隐藏身份重新结丹,也是个金丹期。”
姜昀之:“前辈可有丹药供我服用?”
神器的声音低下去:“咳,这种东西……没有。”
姜昀之:“……”
神器:“现在是负雪宗选拔新弟子的时候,龙傲天神器既然今日抵达负雪宗,说明天道之子今日肯定会出现在选拔中。这种大机缘我们不可错过,不能被他人抢先一步,得立马去负雪宗,要不然就错过今日的选拔了!”
姜昀之:“山高路远,快马加鞭,也得明日才能到负雪宗。”
神器:“虽说明日也有选拔,但重要的不是选拔,而是在天道之子面前刷存在感。像首席弟子这样的存在,神出鬼没,平日里就算在一个门派里也很难遇到,虽不知他这次为什么有闲情来看新弟子选拔,但我们必须要抓紧机会刷好感,错过这次机会,说不定半年后才能见到一次。”
姜昀之站起身:“那这马车确实不能再坐了。”
她摘下腰间的钱袋子。
湌松宗穷,出来时只给了姜昀之五百银石的卧底经费,现在剩下三百银石,勉强能买一小罐品质不佳的灵气。
不佳就不佳,能御剑飞行就行了。
2. 第二章
钱袋子瘪了。
掌门给出的五百银石是姜昀之为期一年的卧底经费,于首日便寿终正寝。
御剑飞行快,转眼的功夫,长剑已飞至负雪宗行政疆域的上空,剑下云雾呼啸,云下市坊熙攘,官署竣整。
御剑途中,神器继续与姜昀之讲负雪宗的事,姜昀之一一应声。
神器见姜昀之并不因它比其他神器资历浅而变换态度,依旧从容有礼,便知她是个极有涵养的弟子。
神器不免想要努力证明自己:“我虽不像龙神器那般有诸多技能,却被天道点化过情理,精通人间万般情,知晓什么样的情感路线能最快地提高对方的好感度。你修的是无情道,我们两个倒是能互补。”
神器:“负雪宗的天道之子我已深入研究,深知什么样的小师妹人设最容易获得他的认可。当然,我塑的师妹人设,皆取自你本性,只不过将其中一面放大,并非要你扮演另外一个人。”
姜昀之:“愿闻其详。”
提起感情路线,神器一下滔滔不绝。
神器:“负雪宗的天道之子是个杀人如麻、心中充满戾气和仇恨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的原则,所以龙神器理所当然地认为有实力的契主才能吸引他的注意,我却觉得恰恰相反——”
神器:“有实力?再有实力,现在能比他强吗?性格底色如此沉郁的天道之子,需要的反而是一个彻底相反的存在,一个不谙世事,纯净如雪的师妹,一个和他生存的黑暗格格不入的存在。”
神器:“一开始,他会觉得她天真到愚蠢,善良到可笑,是个需要被清楚的麻烦。他可能会在言语上讥讽她,行动上排斥她,试图让她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但他的仇恨逻辑在她的身上彻底失效,无论他如何冷漠、可怖地对待她,师妹依旧坚守本心的纯粹,这种固执的善良成为黑暗中一道刺眼而温暖的光亮。”
神器:“渐渐地,他从想摧毁她变成怕失去她,师妹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救赎他,她的一颦一笑皆能平息他内心的暴戾和仇恨。看似是师妹驯服了大魔头,实质是大魔头主动弯腰示弱,他们互相成就,成为彼此的不可或缺。他们的感情永远处在危险中,大魔头的过去,他的敌人,他自身容易失控的本性,都会让这段师兄妹情跌宕起伏。”
神器:“这是一场始于排斥、陷于好奇、终于守护的驯服。让利刃为自己套上刀鞘,让最极致的黑暗向最纯粹的光明俯首称臣。”
一说起自己最擅长的情感线,神器发狠了、忘情了,说完才发现姜昀之已久久没有应声。
神器:“你本性中有最纯粹的那一部分,很适合这条路。”
神器以为姜昀之不应声是因为不信任它提出的攻略路线,又开口:“其他事我不敢保证,但这条情感关系线,绝对是捷径中的捷径,是有天道数据支撑的,绝无出错的可能。”
姜昀之若有所思,御剑而下。
神器:“还没到负雪宗,怎么就下来了?”好不容易绑定的契主该不会要逃票吧?
姜昀之:“适才在思索前辈说的话,这才久久未出声。”
长剑停在一间成衣铺子前。
姜昀之:“既然要做一个纯澈若春雪的师妹,我觉得我该换一身行头。”
-
雪山深处,冰峰如屏,白雾缭绕。
今日是负雪宗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山门外人山人海,马车罗列,前来赴选的人排起一条长长的队伍,行列蜿蜒如游龙。
负雪宗以实力为尊,不拘于正道,门派内常有厮杀,如此风格吸引来的求道者基本也是心存杀戮之人,大多身负煞气,眉眼倨傲。
山门外乌泱泱一群人,森冷而喧闹。
姜昀之置身人群中,格格不入。
少女若一庭晴雪,误入孤注的东风。
旁人瞧见她,总能不自禁地想起《月华清》中的那句‘雪压庭春’。
一池澄澈的早春晴雪,干净得让人心怜,容貌惊人得让人不忍多看。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负雪宗的弟子选拔上,不应该去以苍生为先的明烛宗么?
行列中有修士嗤笑:“哪儿来的兔子,莫不是迷路了,往狼窝里钻来了。”
“我寻思着今年招的不是修罗道的弟子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来赴考,不怕死在选拔里?”
“若是考核里需要组队,我可不希望被分到拖后腿的草包。”
姜昀之听到有人议论自己,只轻笑,不多言。
行伍中也有心善之人,为她的前路感到担忧:“若是天赋不好,灵根不佳,进了选拔定是会被人盯上的,杀人夺宝的惨案,年年都在发生。”
正说着,一群负雪宗的执事弟子快步走过去,身后跟着一位碧青色身影的求道者,执事弟子停下脚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引碧青色身影的少年踏入山门。
此举顿时激起千层浪。
“那人为什么不用排队,不用选拔,直接进了负雪宗的山门?”
“你们刚才没看到吗?在磐石前,此子被测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双天灵根,而且他才弱冠之年,在从未拜入任何山门的前提下,竟已抵达金丹后期的修为,天赋惊人,被宗门破格收录。”
“双天灵根,不是天灵根,而是双天灵根?那他岂不是能同时修习两门不同的道法?就连负雪宗的首席弟子都只是天灵根,他的天赋比首席弟子还要强?”
“想必他能直接成为内门弟子吧,真是好生让人艳羡,我们却得闯过重重试炼争一个成为外门弟子的名额。即便通过试炼,还得再经历半个月的苦修,撑得过去,才有机会入内门拜师。”
“看他穿着打扮,出身想必也不简单,养尊处优的公子竟也能有金丹后期的修为,私下肯定吃过不少苦,这样的人能跳过选拔,直接进入山门,倒也不会让人觉得不服。”
神器冷哼一声:“他能吃过什么苦,都是拿金手指堆砌出来的,终究是空中楼阁。”
神器虽这般说,心中其实还是有些焦急的:“对方的进程比我们快太多,比我们早半个月进入内门,龙神器的作弊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姜昀之开口劝慰:“弟子会竭力考入内门的。”
神器:“辛苦你了,先保命通过试炼,争得外门弟子的身份。”
神器左右探测:“奇怪,我从刚才就能感应到负雪宗天道之子的气息,却一直没见到他出现,他究竟身在何处?”
求考的行列间,也在议论这位天之骄子。
“负雪宗的弟子们真的好有威严,刚才仅仅是路过,步步生风,骇人非常。只是可惜,没瞧见负雪宗的首席弟子,早仰其威名,一直很想见一面。”
有人惊呼:“那样的人物,就连内门弟子都极难见上一面,更何况我们呢。”
“况且见到首席弟子不一定是件好事,凡见过他的人,大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他嗜杀的名号并非虚传,曾屠戮过不少内门弟子,负雪宗甚至特地立下宗训,禁止他在山门内随意动手,唯有在他人主动挑战或挑衅时,他方能动手杀人。要不然按照他嗜杀的本性,满山的内门弟子估计都能被他杀光了。”
谈及此,众人皆噤若寒蝉。
远处,负责检验灵根的内门弟子高声道:“下一队的人过来,验灵根!”
验完灵根,方可进入山林进行考核试炼。
姜昀之所在的队伍闻声而动,走到验灵石前,一个一个地把手贴在磐石上,灵光乍现,会显现他们的灵根。
“水灵根,行,下一个。”
“五灵根,资质太差,遣出去,下一个。”
“木灵根,可,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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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灵根……你什么修为?还没筑基?不行,遣出去,下一个。”
“天灵根,极好,下一个。”
“又是一个双灵根,你什么修为?已经筑基后期了?可,下一个。”
“三灵根,天赋平庸,遣出去。”
被遣出去的杂灵根弟子面露尴尬,却仍厚着脸皮站在一旁观看选拔,见到越来越多的人被遣出来,其中不乏双灵根和单灵根的弟子,面上好看了些。
“他们就算被选上了又能如何,如若实力不佳,进入山林还不是死路一条。真不懂宗门为什么要如此在意灵根天赋,我自认比众人更能吃苦,就算灵根不及他们,潜心修炼的话,将来他们不一定能胜得过我。”
落选者言语悻悻,想看到更多人被遣出来,望向人群中最格格不入的姜昀之:“那个瓷美人什么时候被遣出来?瞧她这副模样,身上半点煞气都无,可见手上一个人命都没有,是负雪宗最讨厌的那种道貌岸然的正道之辈,怕是哪个世家里的大小姐,不谙世事,因一时好奇才来参加修罗道的选拔,这样的人,定然会被遣出来。”
“不一定,若她出身背景很好的话,家中银钱丹药足够多,砸也能砸出一个金丹期,她若能达到金丹期,就算是杂灵根,也会被宗门破格录入。”
姜昀之:“……”
她想想自己出身背景很好的‘湌松宗’,再想想自己一日之内用完的五百银石,一时闭上了双眼。
磐石旁的内门弟子道:“下一个!”
姜昀之身前的求道者上前。
马上就到她了,姜昀之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未经太多世事,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只是面上不显。
小小年纪,能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已算是极为沉稳。
风吹过,地上树叶翻飞,姜昀之垂眼,瞧见地上的人影随风而晃,这一瞧,她乌黑的双眼定住。
她的身影被身后的一道影子覆住,那道影子高大到堪称可怖,几乎可以说是把她的身影遮罩得严丝合缝,不留一道空隙。
姜昀之身姿高挑修长,从前只有她垂眼看人的份,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比自己高出这么多,自己的身影堪堪到身后身影的肩。
她不禁往前挪动一步,移出高大影子的遮罩。
她往后看,瞧见一个极为高大修长的男人,单单站在那里就透露出一股血腥气极重的威压,宽大的衣袍勾勒出修劲而充满爆发力的轮廓,若蛰伏的苍龙。
手指骨节分明,正冷硬地搭在一柄缠绕不详黑气的长刀柄上。
再往上看,他的脸……
他的脸上密密麻麻都是刀痕和暗色的纹路,密集到看不清他的五官到底长成什么样,深浅不一的伤口若网般在脸上铺展,让人不忍直视。
已经有不少人被这求道者的长相给吓得绕道走,一见便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姜昀之也是第一次看到长成这样的人,不过骨子里的涵养让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拱手算是行礼,随后转身站回自己的位置。
高大修长的男人站在原地,不在意任何人的打量,暗红的双眼望向身前朝他行礼的少女,视若无睹地移开视线,并不作揖还礼,身上的血腥气浓郁到让周围的人都捂住口鼻,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从血泊里爬出来的可怖异形。
磐石旁的内门弟子道:“下一个!”
到姜昀之了。
姜昀之往前走。
与此同时,神器突然喊道:“天道之子!你身后的那人就是负雪宗的天道之子!怪不得我一直都没看见他,他伪装成前来赴考的求道者了。不过,他的脸、他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姜昀之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行至磐石下,抬起指节分明的手,按在了磐石正中央。
3. 第三章
磐石旁的内门弟子问道:“修为?”
姜昀之:“初入筑基。”
内门弟子在簿子上写下‘修为平平’四字,仰头望向磐石,等待灵根检测结果。
在一旁等候的落选者幸灾乐祸:“瓷美人的修为果真只是个筑基,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看来要被刷下来了。”
磐石前漂浮的白光散去,缓缓露出受测者的灵根资质,显露三个字——
天灵根。
“天灵根!”内门弟子扬眉,看向姜昀之的神情顿时变得不同,“极好,拿好你的木牌,待会儿和其他人一起入山林试炼。”
姜昀之接过木牌,对于天灵根的结果并无意外。
灵根在湌松宗里测过,她早知自己是天灵根。天灵根不算有多稀罕,大门派里,最不缺的就是天灵根。
她不意外,旁人却很意外。
适才议论瓷美人的那些落选者,神情变得尴尬。果真都是些信奉弱肉强食的人,姜昀之经过时,他们的面色中不再有任何不敬的讥讽,全都垂下眼,不作直视。
姜昀之站到队伍旁等候,待所有弟子测毕,会有执事弟子前来,牵引众人入山林试炼。
伪装成赴考弟子的天道之子,便是最后一个受测者。
姜昀之的目光落在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上。
神器:“契主你看,那便是天道之子、负雪宗的首席弟子章见伀,一个杀人如麻、心中充满仇恨和戾气的人,修为深不可测,修罗道登峰造极,已无敌手。”
神器:“他就是你接下来得去刷好感的人……不过,他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就算要伪装成前来赴考的弟子,也没必要弄成这样吧。”
神器担心这副恐怖的模样会吓到姜昀之,安慰道:“别害怕,也许只是易容。”
姜昀之并非以貌取人的人:“无碍。”
“你不害怕就好,”契主不怕,神器害怕,“哎哟,这脸真不能长盯,我密集恐惧症犯了。”
姜昀之:“……”
章见伀往前一步,站到磐石下。
其他赴考弟子从刚才开始就非常害怕这个高大至极的男人,他身上浓郁到刺鼻的血腥气让众人退避三舍。这该是杀了多少人,周身才会萦绕如此沉重的煞气。
众人都认为这样的人合该非常厉害,磐石的检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杂灵根。
筑基修为。
“什么,才筑基修为?”
适才投来的恐惧目光变成了鄙夷的目光:“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一个杂灵根。”
“他为什么没有被遣出去?内门弟子给了他木牌。”
“长相如此可怖,实力又差,真不知道执事弟子为何要准许这样的人进入山林试炼,考核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明白。”
“可千万别同我分到同一队,肯定会拖后腿。试炼中最容易丧命的,往往就是这样的杂鱼。”
章见伀接过内门弟子递来的木牌。
旁人没发现,内门弟子递出木牌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木牌被抽走后,手的抖势还是无法停下,额头上满是冷汗。
大、大、大师兄……
大师兄又来戮人了。
宗规言明大师兄不能在山门内随意动手,唯有他人主动挑战或挑衅时,他才能动手杀人。
内门弟子都认识章见伀,见到他全都绕着走,不吓得跪下就已经很了不起,更别提什么‘主动挑衅’。
但外面的这些赴考弟子并不认识他,总有不长眼的会来触霉头。
去年便是这样,前来赴考的弟子没认出他,真以为大师兄只是个筑基修为的杂灵根。山林试炼中,有人想要杀人夺宝,有人出言讽刺,不管挑衅的程度是重是轻,全都被大师兄的刀给腰斩,上百具尸体的尸块散乱地铺满山林,现已化为土下白骨。
其余人不知道自己鄙夷的人到底是何等的人物,依旧在议论纷纷。不过鄙夷归鄙夷,看到章见伀归队,众人还是有些忌惮于他身上的煞气,议论的声音变轻。
“只有造下无数杀孽的人才能拥有这么重的血腥气。奇怪,他的修为低,天资又平庸,身上的血腥气为什么会这般重?”有修士主动朝姜昀之搭话。
有不少人朝姜昀之看来,并非执意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想借此话题和天灵根搭上话,方便过会儿邀她一起组队。
章见伀暗红的双眼也朝她看来。
一时间这么多人看过来,姜昀之顿了顿,总不能如实点出他是章见伀:“可能……家中是开屠宰场的吧。”
修士们:“……”
-
山门内。
内门弟子牵引碧青色衣衫的少年继续往里走:“我先给你找个住所,明日你便可以去拜师了。”
邹解经:“多谢诸位师兄关照。”
这便是那位龙傲天神器的契主了。
邹解经,年二十,长相清秀,神情倨傲中带几分谨慎,出身凡间富贵人家,从小运气就很好。龙傲天神器看中他的运气,选择绑定他。
龙神器若有所感,沉声道:“我好像闻到了边角料的味道。”
非常劣质的味道,闻起来很像是那个师神器。
当年天道制作完它后,还剩下一些边角料,后来天道用那些边角料又捏出一个和它类似的神器,不过是十足十的瑕疵品,不久后便被封印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
邹解经闻言有些紧张:“还有一个神器?岂不是会乱了我们的计划?”
他可是要获得天道之子青睐、终将傲立人间的存在,如若有其他人来同他争抢天道的灵气,可就不妙了。
龙神器:“不足为惧,那个神器很烂,一点金手指都没有,能不能汲取灵气另说,就算汲取了灵气也无法给它的契主用,只能传回封印地。我刚才探测过了,它的契主不过是一个刚筑基的平庸弟子,还得留在外面进行试炼,落后我们太多。”
邹解经:“确实不值得放在眼中。”
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见到天道之子,去刷好感。
邹解经朝内门弟子拱手:“敢问诸位师兄,入山门这么久,为何一直没见到大师兄。”
“大师兄?你想见大师兄?”执事弟子听到这三个字,神情中捎上了几分恐惧。
想当年,他刚入门的时候,也因为久仰章见伀的威名想拜见大师兄,后来……他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想逃命。
执事弟子:“大师兄行踪不定,就连我们这些入门已久的内门弟子也很难见到他。”
龙神器:“不对啊,我明明探测到他今天会在选拔弟子期间出现,我是不可能出错的,契主,你在山门内再多找找吧。”
邹解经被分到住所后,继续在山门内晃悠,试图偶遇大师兄。
山门外,众弟子已入山林。
雾气浓重,阴气阵阵,树叶扑朔,远处传来尖锐的鸟鸣声。
内门弟子:“两两结队,能活着走出山林的人,便算是通过试炼。试炼过程中可以杀人夺宝,无论是杀队内人还是杀队外人,只要你能活着走出来,就算你有本事。”①
此话既出,弟子们的神情变得警惕。
内门弟子:“进去吧。”
“天快黑了,小心脚下路。”
执事弟子们离去,山林四周被阵法封锁,参与试炼的弟子们无法临阵脱逃,得抓紧时间组队,去抱天灵根的大腿。
姜昀之的身旁围来不少修士,委婉拒绝他们后,她走向人群中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章见伀身旁无人靠近,一是恐惧其可怖的面孔,二是嫌弃他平庸的资质。
姜昀之走近,主动打招呼:“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章见伀步履重而快,没分来半个眼神。
姜昀之身旁有修士道:“何必搭理这样的人,你一个天灵根,该不会想找杂灵根结伴吧?不如找我结伴,我是单灵根,而且修为也不差。”
姜昀之朝修士略微摇头,她快步跟上章见伀,望向他腰间的古刀:“这位道友,你这把刀很是不凡,我家中也有把这样的刀。”
章见伀只看前路,依旧没搭理身旁的少女。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嗤笑,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一个如此纤瘦的少女,怎么可能会拿得动他腰间重若千钧的刀。
姜昀之身旁又有修士插话道:“这刀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吗,也就年份看上去久远点儿,你要是喜欢刀,我家中有许多前朝年份的刀,只要你跟我结队,我愿意以宝刀赠你。”
章见伀走得太快,姜昀之匆匆拒绝完修士后立即往前迈步,依旧走在他身旁:“道友莫要笑我,我并非凭空捏造,是真有一把这样的刀,可惜没带过来。我虽身形不如道友高大,却也是修道之人,知道什么是好刀,也挥得动好刀。”
姜昀之的声音低而轻:“这是把雪刀,长约三尺有余,宽二寸许,刀脊平直,刀身单刃,至前段寸余渐收,两面皆开锋,最宜劈砍,砍人砍物若砍雪般利落容易,方得名为‘雪刀’。”
神器有些惊讶,没想到契主竟然还懂这些。
姜昀之说完刀的细节,章见伀这才朝她看来,暗红的眼缓慢地上下打量她,似乎在好奇这般纤细白皙的少女,要如何才能拿得动如此沉重的雪刀。
“人不可貌相,我也是能拿得动雪刀的。”姜昀之抬眼,“说了这些,其实是想同道友结个队,执事弟子说过,只有结队才能正式开启山林间的试炼,我想和你一起结队,可以么?”
姜昀之说完,露出一个真诚的笑。
少女的笑有若松枝上的积雪,被透过云层的日光照得透亮,可谓‘云日明松雪’。
太过干净的笑意落在章见伀的眼底,与她身后的山林格格不入,与负雪宗更是格格不入。
是章见伀最讨厌的一种笑。
不谙世事,不知轻重。
让人不由地好奇如此纯澈似春雪的笑意,若见自身的胸膛被穿破,头颅被割下,会以何种姿态扭曲地变形,最后被流不尽的污血彻底染脏。
少女的脖颈白皙而纤长,雪刀轻轻一划,她的脖子便能断裂。
姜昀之见章见伀盯着自己的脖颈,不由出声:“道友?”
她又问:“你可愿和我一同结队?”
这回终于等到了回应。
“好。”章见伀的声音低沉而厚重,若深渊里缓缓流淌的潭水,带着明晰的压迫感。
他言简意赅:“交换木牌。”
两人交换木牌,便算是结队了。
一旁有几个修士候立,很是不解:“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结队?”
他们本想和天灵根结队,可惜全被拒绝了,现在看到两人交换木牌,有人想上前阻止,但瞧见那杂灵根脸上密布的刀痕后,越看越觉得可怖,可怖到他们纷纷背过身,不愿再细瞧。
章见伀满脸的刀痕很扎眼,有人恐惧,也有人在盘算。
“他不过是个筑基,还是个杂灵根,等会儿就专门跟着他,但凡他获得什么机缘,我们便杀他夺宝。”
几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跟上去。
姜昀之与章见伀结队完后,周遭的景色一变,两人正式被纳入山林间的试炼阵法中,扑面而来的迷雾是阵法造出的迷障。
迷雾中传来阴森的呼啸声,不像风的声音,像鬼魂游动的声响。
章见伀朝迷雾深处走去,一眨眼隐去身形,已然消失。
姜昀之:“道友……”
哪里还有道友的踪迹,四周空荡,只剩下她一人。
神器:“天道之子应该是去杀人去了。”
神器:“之前说过,天道之子是上古神的转世,天地间的灵气会源源不断涌向他们转世的神魂,以他们现在的凡人身躯,根本无法承接得住无止境的灵气,这才会引发几近爆体而亡的痛苦,日日烧灼他们的神魂。章见伀修的是修罗道,他纾解神魂灼烧之痛的办法,便是杀人,不停地杀人。”
神器:“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不能就此跟他分开了,否则下一次相见,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四周鬼声呼啸,阴气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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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昀之抬手,从身旁的松树上折下一段松枝,以松枝为剑,可辟邪。
姜昀之手执松枝,往迷雾深处走:“我去找他。”
其他人都是努力往迷雾外走,寻找山林的出口,姜昀之与他们走向相反的方向,她得去找章见伀。
越往深处走,阴气越重。
雾气里,时而能看到修士们慌乱地往外跑。他们嘴中喃喃:“怎么回事,这地方我刚才不是来过吗,鬼打墙?”
一滴水忽而落在姜昀之的额角,她抬眼望去,却见一道嘴角尽裂的鬼魂从上空朝她袭来,发出尖锐的吼叫声。
姜昀之往后急退一步,错开鬼魂的扑击,手中的松枝被她挑起,指节分明的手十分有力,挥动松枝插入鬼魂的阴气里。
“啪!”得一声,松枝在半空划出苍劲的风声。
鬼魂在呼啸声中被松枝挥散,化为一滩灰色的腥水,扑朔落在地上。
越往里走,鬼魂越多,阴气愈发重。
姜昀之手中的松枝没歇下过,时不时就得挑枝灭魂,先前用的松枝被鬼魂绞断,她又重新折了一支新的。
在雾气里走了太久,还是没找到章见伀,姜昀之的衣角早已被雾气打湿。
迷雾深处,时不时传来弟子们的尖叫声,又偶尔传来鬼魂啃食人骨头的声响。
“道友!这位道友,能不能救救我!”深林中传来凄惨的呼叫声。
有个男修士在地上翻滚,拼命躲避围聚而来的鬼魂,腿上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流血,隐约有不敌之势,他朝姜昀之呼救:“道友救我!”
姜昀之循着叫声朝他看去,轻轻地一瞥,露出歉意的笑容,并不作任何停留,继续往前走。
神器:“契主,你不去救他吗?”
姜昀之:“莫介他人因果。”
这是无情道的宗旨。
呼救的修士也许会死,他死不是因为路过的人没有去救他,而是因为他弱。
神器这才由衷地意识到姜昀之修习的是无情道,而且修习得极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是个彻底的无情之人。
山林间,倒在地上的男修士见姜昀之走远,立马翻身站起来,钻回灌木丛中。
灌木丛里还有另外四道身影:“竟然没有上当吗?”
“没想到那天灵根长得那么道貌岸然,却也是狠心的人,对呼救声不管不问,转瞬便走了。”
“可惜,原本想着把人引到陷阱里,我们五个人联手定能对付她,怎么就没中计呢。”
“我们再往前走一走,定还有其他落单的人,尤其是那个筑基期的杂灵根,他最容易对付。”
五位修士的黑影遁入迷雾中,飞快地离去,先在东南方向合力砍杀一个修士,搜走他身上的灵宝后,又掉头往西南方向遁走。
不久后,许是运气好,还真叫他们找到了那个落单的、面容可怖的男人。
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山林中央,并不掩藏自己的身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修士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狠意:“上!”
修士们纷纷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朝章见伀飞扑而去,手上符剑毕出,全都砸向他。
章见伀若有所感,缓慢而僵硬地往后看,瞳孔在月光下泛出幽邃的暗红。
雪光乍现——
章见伀身后的那把雪刀于转瞬间出鞘,冷白的刀面在半空中划过,雪光乍现的那一刹那,刀刃直接砍断一个修士的腰身,砍人骨骼,比砍雪还要轻松。
血雾喷射,被腰斩的修士分成两截落地,上半身还没死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落地,喉咙中发出绝望至极的尖叫声。
此情此景,让其他四个扑过来的修士顿时停下脚步,浑身发冷地转身就逃。
来不及了。
雪刀于半空中挥动,章见伀的身影忽隐忽现,雪刀所到之处,断肢如同雨一般落下,血水四溢。
地上铺满断裂的尸块,胳膊、腿、头颅、半张脸……零零散散,竟已有三十余人的尸身。
铮鸣声响,章见伀将雪刀收回刀鞘,双眼中是翻涌不尽的杀戮欲望。山林间的血气化为修罗黑气,附上章见伀的面孔,黑气遮盖的地方,伤口正在缓慢地痊愈、消失。
还不够。
远远不够。
神魂的灼烧无时无刻地作痛,才死这么点儿人,远远不能抚平他心中的躁郁。
自幼时起,天地间源源不断的灵气便涌向他的躯体,日日地灼烧他的神魂,体内的灵气想要炸裂他的躯体,他用修为来抵挡这股冲力,可还是有不少灵气渗出来,划伤他的面孔,化作一道道密集的可怖伤口。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面孔上是否有刀痕,无法忍受的是日复一日的神魂灼烧。天道不公,他便以修罗道反天道。
杀戮的欲望若是得不到满足,神魂的灼烧便会越来越厉害。
真想把漫山的人都屠尽了。
体内的灵气像是能感应到他在想什么,猛地一震,神魂的灼烧感反扑,章见伀脸上的伤口再次皲裂,周身黑气阵阵。喉中泛起血腥味,章见伀早已习惯这种灼烧,任由脸上的伤口往外渗血,动也不动。
他迟早有一天,会把所谓的天道给找出来,彻底弄死。
章见伀此时的脸恐怖至极,新鲜的刀痕变深,密集的伤口不停地流血,额头上的血往下淌,流经双眼,章见伀的视野变得血红。
章见伀没管脸上的血,正在寻思该到哪里再杀人,身旁响起细微而快的脚步声。
“没事吧。”低而轻的声音响起。
章见伀垂眼的功夫,一方柔软的帕子已经覆上了他的脸,裹住他脸上的血细细擦拭,传来的香气比春雪还要清新。
章见伀皱起眉,将脸旁的手挥开,垂眼望向身前的少女。
姜昀之认真地看向他,眼中满是担忧:“你怎么了,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少女透亮的双眼干净至极,好似能看清世间万物的灵魂。
她腰间的环佩发出一声轻响,这代表天道之子的好感有所变化。
4. 第四章
“你的脸伤得太严重了,得止血,我的帕子上浸了药,能止血。”
姜昀之踮起脚,柔软的帕子覆在章见伀流血的伤口上,轻轻地按住,脸侧传来清凉的麻意。
见章见伀冷漠地望着她,似乎还想挥开她的手,姜昀之道:“我动作很轻,不会疼的。”
章见伀的眉头皱得更深,血红的眸子盯向眼前的少女。
这人竟然真的在关心一个和自己事不关己的人。
一个道貌岸然的好人。
向来是章见伀最讨厌的一类人。
章见伀:“你不害怕我的脸吗?”
章见伀现在的面孔密布新鲜的刀痕,纵横交错,比蛛网还要密集,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了,都无法面不改色地直视他。
神器紧闭双眼:“我、我害怕。看着就疼。”
姜昀之:“为何要害怕?”手中柔软的帕子继而细细地擦拭他的另一侧脸。
她确实不害怕,姜昀之从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章见伀的双眼一动不动地落在姜昀之的脸上,似乎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假。
那股比春雪还要清新的气味,若有若无地传来,意外地抚平萦绕在他心间的躁郁和杀意,让心神逐渐归于宁静。
章见伀的眸子由血红恢复成原有的暗红,周身的血腥被春雪般的气息给冲散,体内的灵气似也不再躁动。
章见伀盯向姜昀之,沉声问道:“帕子上的雪味哪来的?”
姜昀之:“雪?帕子上怎么会有雪味,不应该是药味么?”
章见伀宽大的手掌一把拽过帕子,放在自己的鼻前。
……确实只有药味。
那股春雪般的气息并不是从帕子上传来,而是从……
章见伀猛地攥住姜昀之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他将姜昀之的手腕拉向自己。
姜昀之一怔,望着自己的手腕被章见伀拽去,男人挺拔的鼻尖近乎抵住她的肌肤,留下一片灼热的呼吸。
他看起来好像要咬断她的手腕。
姜昀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章见伀没放。
春雪的气息带来近乎虚无的洁净,让人的心神仿若浸入冰水中,不再被杂绪烦扰。
章见伀不由将少女的手腕攥得更紧。
“嘶。”姜昀之轻声道。
章见伀这才放轻力道,指骨却依旧若有若无地环住她的手腕,未曾真正松开:“疼?”
他就这么虚虚一握,怎么可能疼,莫不是在碰瓷?
姜昀之:“疼。”
娇气。
章见松将手指的力度放轻,姜昀之趁机抽回自己的手腕,轻轻地揉了揉:“道友,你的劲儿可真不小。”
少女腕间洁白的肌肤上,赫然多出几道绯色的长痕,勾勒出章见伀适才指节紧攥的力道。
连肌肤都如此娇气。
就这么轻轻一碰,竟然就留下了印儿。
章见伀冷漠道:“可真是个瓷美人。”
一碰就碎。
瓷美人不是什么好话,姜昀之刚想说些什么,眼前高大修长的身影往前走。
体内的灵气已不再躁动,没了杀人的欲望,章见伀并不耐烦于在山林间久留,他站在迷雾中央,手间结出一个繁复至极的修罗印,黑气在他的手指间涌动,径直把迷雾中的阵法撕开一个庞大的裂口。
手撕阵法。
转瞬之间,章见伀已踏出阵法,他离开后,阵法被撕开的缝隙重新弥合。
临走之前,他看了姜昀之一眼,少女站在夜色中,比落于溪涧旁的花还要柔美。
喜欢多管闲事。
看起来不像是个久活之人。
阵法的裂口愈合如初,原地只剩下姜昀之一人。
神器:“……”
神器:“还真是神出鬼没。”
连个招呼不打就走了,也没想着把自己的结队人一起带出阵法……
姜昀之倒是没觉得意外,她盯着裂口消失的方向瞧了会儿,转过身:“我们也该出去了。”
少女挑起松枝,往迷雾外走。
越靠近结界的边缘,阴鬼愈厉害,断了三支松枝后,姜昀之抵开身前低垂的松叶,继续往前走。
她身后,三个被松枝洞穿的阴鬼从半空往下坠落,窟窿边缘弥散姜昀之留下的森然灵气,结出一层浅薄的冰霜。阴鬼于咆哮声中陨灭,化为三滩腥水,泼入泥地里。
走出结界的时候,已然是戌时,山林外亮起一盏盏灯笼。
“试炼结束。”执事弟子道。
上千个弟子前来参加选拔,四百个弟子入山林试炼,最终能走出林子的,只有十六个人。
十六个人里,除了一个木灵根,其余都是天灵根。
“恭喜你们十六个人通过试炼,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负雪宗的外门弟子了。”
“从明天开始,你们要进行为期十五日的苦修,这是对你们的试炼,能撑到试炼结束的方能入内门拜师。”
这意味着,接下来半个月的苦修中,他们还得竞争。
众人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
执事弟子招招手,身后的杂役端案板上前,木案上,陈列着外门弟子的宗门木牌。
执事弟子:“在木牌上写下名字,就算是和负雪宗定契,正式成为负雪宗的弟子了。”
众人接过木牌,提笔写下各自的名字。
名字是道法中最小的咒语,写下名字代表将自己和负雪宗联结在一起,所以名字不可造假,必须是落笔人的真实名讳。
姜昀之提笔的手顿了顿,她自然不能落下本名……片刻后,笔毫落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昭明’。
昭天地之大,明无情事理。
这是姜昀之的字。
-
新进的外门弟子被牵引入山门,各自分到住所。
夜色沉沉,月光斜斜地洒在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屋内亮着烛光。
负雪宗灵气充裕,和贫瘠的湌松宗截然不同,连院子里的梅花都身沐灵气,花骨朵开得饱满。
影影绰绰的烛光旁,姜昀之坐在案桌前。
神器:“后面还要考入明烛宗和天南宗,得提前想好另外两个名字。”
毕竟是卧底任务,得隐姓埋名,方便往后全身而退。
神器:“你还有其他名字吗,只要不是‘姜昀之’就行了,或者小名也行……昀昀?之之?昭昭?”
姜昀之:“……”
姜昀之:“我还有两个许久不用的字。”
修士多喜取‘字’以昭明心志,故而一人有两三字号,也是寻常。
姜昀之:“一曰‘之明’,一曰‘昭昀’。”
各取‘昀之’和‘昭明’的一个字。
神器:“甚好,甚好。”
神器:“无论名号如何,行事都需谨慎,负雪宗不容易,其他两个宗也不容易。我已打听清楚,明烛宗的弟子选拔将于十日后开启,契主,到时候靠你了。”
明日还得早起苦修的姜昀之:“……”
神器知晓任务繁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我们来看看天道之子的好感吧。”
“好。”姜昀之摘下腰间的环佩,放到木案上。
在读取环佩前,神器道:“你和章见伀太过不同,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存在,越是相反,他越容易被你吸引,这类攻略路线是触底反弹的类型,前期好感值被压得越低,后期好感值就会攀升得越高。”
神器:“让我看看他现在对你的好感值……”
“负一。”神器艰难地开口。
环佩玎玲作响的时候,天之骄子的好感度果然是在降低。
神器:“……”
虽说早知道走这种路线,前期好感度下降是必然,但真的看到好感值变成负的,神器一阵肉疼。
姜昀之惊异于环佩竟然真的能读出他人对她的好感,好奇地垂了垂眼。
她宽慰道:“既然是触底反弹,弟子会多找机会去靠近他,争取早日能触到‘底’。”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月的苦修,外门弟子的住所离内门很远,这意味着姜昀之需得从繁重的苦修中挤出时间,外出寻觅天道之子的踪迹。
姜昀之将环佩挂回腰间。
还真是‘新事常续旧事生’。①
既然时间如此不堪用,那便见缝插针吧。
-
隔日天未亮,十六位外门弟子齐聚山头,在执事弟子的带领下,正式开始苦修。
苦修,字如其名,是真的特别苦。
卯时,众弟子背上石块绕山跑。
背上的石块并非普通的山石,重逾二百斤,取自负雪宗的寒潭,若一个大冰块压在脊骨上,冻得弟子们的后背不停地抖。
绕山跑出几十里,汗水如水般往下流,背上的山石依旧冰凉,冷热交加,弟子们气喘吁吁。
跑至正午,执事弟子把十六位弟子带入寒潭,让他们打坐。
“打坐?”一位弟子喜笑颜开,“打坐容易啊,权当放松了。”
进入寒潭,瀑布的轰鸣呼啸而来,大力地砸向深潭,溅起大片的水雾,从天而降的水流几乎要将潭中的岩石给撞碎。
瀑布轰鸣声太大,执事弟子指向瀑布,提声喊:“这就是你们打坐的地方了。”
弟子们:“……”
姜昀之:“……”
自午时至申时,日头最盛,瀑流极狂。
暴烈的瀑布滔滔往下砸落,轰然浇在弟子们的身上,拍得人身形乱晃,日光穿瀑而来,晃目欲盲,眼前全是一片白的水雾,瀑声震耳欲聋。
姜昀之深吸一口气,努力在水瀑中坐稳,不被水流冲走。
气沉丹田,强迫自己在震耳欲聋中的水声中静下心。
打坐结束的时候太阳快落山,弟子们被泡得浑身浮肿发白,指甲周围的皮肤翻起细小的毛刺,冻得几乎要当场晕死过去。
这才是个开始。
酉时,他们被执事弟子牵引到后山的血池。
血池是由尸身腥血所化的煞气池,庞大的池中飘满尸体,暗红的浆液翻滚,仔细看,还能看到大量的蛆虫在池中翻滚。
看到此情此景,一整天没吃饭的弟子们,忍不住地想干呕。
执事弟子:“接下来的任务,是从血池里捞血珠子,捞满十个血珠子,今日的苦修才算结束,不捞满十个,你们就得一直待在这里。”
血珠子由尸体炼化所成,在池底游动极快,非常难抓捕。
执事弟子:“我刚进宗门那会儿,三个时辰才捞到了一个血珠子,你们还是快些行动吧,血珠子越到晚上越兴奋,更难捞住。”
弟子们生无可恋地望着偌大的血池:“……”
经受过山石的重压和水瀑的冲击,众人的骨头快散架,走路都艰难,疲惫到恨不得立即倒头睡下,实在没气力再下血池捞珠子。
累到连勾心斗角、竞争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少人摆烂地在血池旁坐下,反正得通宵捞珠子,不如先休息会儿。
执事弟子用力拍了拍自己腰身的剑:“动作快点儿,别懒怠。”
他指向血池中:“看看人家,已经下去捞了。”
众人大惊。
谁?
是谁这么卷?
众人望向血池,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深陷血潭,她认真地观察水面,小心地靠近波纹摇曳的地方,屏息凝神,耐心至极地等待。
“啪!”
血珠子快要弹出池面的同时,姜昀之极快地伸手捞住,白皙的双手牢牢地攥住手心中奋力挣扎的血珠子,看似纤瘦的手有力至极,就算指骨快要被炸开也绝不松手。
约莫一刻钟之后,血珠子才逐渐不再挣动,姜昀之低声念了一声咒,腥臭的血从珠子表面淌尽,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珠身。
姜昀之将血珠子放入乾坤袋中,转身寻找下一个血珠子,她抬眼——
对上岸上一群瞠目结舌望向她的视线。
姜昀之:“……”
所有弟子的脸上无声地写了几个大字:到、底、是、谁、这、么、卷?
没想到他们一开始最不看好的瓷美人,竟然是最卷的那个。只见瓷美人瞧了他们一眼,又躬身去捞其他血珠子。
弟子们:“……”
神器:“契主,你不累吗?”
姜昀之:“累又能如何?”
需得尽早捞出十个珠子,尽早结束今日的苦修,她才有剩余的时间去寻觅天之骄子的踪迹,以及准备明烛宗的选拔。
神器:“契主,你难道不觉得捞血珠子完全就是执事弟子的刁难么?”
姜昀之:“何以见得?”
她道:“修罗道的核心是煞气,说到底,修罗道就是在感受煞气,化用煞气。”
宗门让外门弟子进血池苦修,是想让他们身沐煞气,体悟修罗道的基础。
神器:“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契主,你已然劳碌了一整日,要不停下来休息会儿,我去偷点东西给你吃。”
姜昀之:“……无碍。”
虽然她来负雪宗是来当卧底的,没必要认真学修罗道,按道理说敷衍敷衍就行了,但姜昀之从来不是敷衍之人。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既然想结修罗道金丹,想成为他人的认可师妹,就不得有敷衍之心。
修道,无论修什么道,都得心存敬畏。
哪怕枯燥,也得打好基础。
姜昀之把第三颗血珠子放进乾坤袋,朝血池更深处走去。
-
姜昀之每日都会尽量提早完成苦修。
章见伀踪迹难寻,神器说他经常在血腥气重的地方出没,姜昀之每夜都得去寻。
山林、深潭、后山刑堂,前山废弃的驿亭……
神器:“……八天过去了,连天道之子的影子都没看到,他到底去哪儿了……”神器的声音有气无力。
姜昀之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夜色太深,今日依旧是毫无收获。
姜昀之没有回住所,她折回血池。
神器:“为什么又回去了?今日的十个珠子不是已经捞完了么,契主,你快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
姜昀之摘下剑,趟入血池中:“我想把明天的十个珠子也捞出来。”
这样就能更早地结束明日的苦修,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人。
这几日一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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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着人,想必是错过了他现身的时辰,她不能再这般只于深夜时分外出找寻。
血池中,弟子们拖着疲惫至极的躯体,眯着快要阖上的眼,低迷地在池中捞珠子,困到能站着睡过去,捞珠子捞出一种浑水摸鱼的韵味。
水中,突然多出一道快速移动的身影,打破昏昏欲睡的气氛。
到底是谁这么有精力?
众人定睛一看:“!”
瓷美人。
她怎么又回来了。
这人早早完成苦修还不够,还回来加练了?卷成这样,让不让人活了?
羞辱,这简直是对他们的羞辱。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姜昀之的带动下,其他人也不摸鱼了,被激起了好胜心,重振心神,争着要捞更多的珠子。
姜昀之正要捞出一个珠子,一个弟子从她身旁掠过,飞快地抢过她手上的珠子,脸上露出一丝挑衅后飞快地离去,嗓子里发出被苦修逼疯的笑:“哈哈哈卷啊,大家一起卷啊哈哈哈。”
姜昀之:“……”
苦修确实能逼疯人,到了苦修的第九日,十六个人里已经病倒了八个。
因昨夜姜昀之已将血珠子全提前捞好,今日她不必再去血池,天色未晚便前往后山,专心寻人。
神器认真地感应着。
后山没有、前山没有、驿亭没有,另一座山的山林……
神器:“找到了!”
神器:“可终于找到人了。”
姜昀之松了一口气,她御剑飞落,放慢步履,朝山林里走去。
黄昏的日光洒在山林间,将树叶映上一层金黄,林间小径上光影斑驳,远山层叠的暮色模糊而柔软。
姜昀之今日穿了身荔枝白的罗裙,衣摆柔顺如云,裙裾浅浅地绣着几枝半绽的木槿,走动间,花枝似是活了过来。
她行得不紧不慢,直至看到远处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章见伀站在松树下,雪刀倒插于地,树下显然埋过不少亡魂,地底的煞气汩汩地往上涌,滋养雪刀的锋刃。
他身上的血腥气要比姜昀之上次见他时还要浓郁。
章见伀今日杀了不少人,多到他脸上的伤口彻底愈合,密集的刀痕消失后,露出他的真容。
苍白,冷硬,轮廓分明。
男人的眼窝深邃,瞳孔的颜色异于常人,并非深黑,而是沉郁的、化不开的暗红,与他对视时,仿若能看见尸山血海的倒影。
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英俊,让人不敢细看。
神器:“不愧是天之骄子。”
姜昀之并非以貌取人之人,见到章见伀的真容,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章见伀朝她这处看来后,少女往前一步,作揖道:“师兄。”
章见松垂眼望向她,眼神冷漠,似乎在回想眼前的少女到底是谁。
只见过一面的人,章见伀基本都记不住,不过姜昀之的这张脸太过犯规,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哦。
那天的那个瓷美人。
章见伀的眼中升起些许兴味:“你还活着?”
本以为是个不能久活之人,没想到不仅入了负雪宗,还能熬过接连多日的苦修。
倒是让人意外。
姜昀之:“……是。”
姜昀之:“刚结束修炼,没想到能在此遇到师兄。”
章见伀:“你,唤我师兄?”
姜昀之:“执事弟子已经将师兄入山林试炼的事告诉了我们,我这才知晓当日与我结队的‘道友’竟然是大师兄您。”
她道:“一直敬仰大师兄的威名,没曾想当时能有幸和师兄结队,幸好没给师兄拖后腿。”
说罢,姜昀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少女的笑比初融的雪还要澄澈,浅浅一笑,竟将暮色下渐沉的昏暗都映衬得亮了几分。
依旧是章见伀最讨厌的那种笑。
几日没见,她还是这副和负雪宗格格不入的模样。
连暮色都偏爱她,将柔和的光影尽数洒在她的身上。
章见伀皱起眉,上下地打量她。
多日的苦修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变化,她身上的气息依旧干净到要命,还是那股若有若无的春雪气息,周身一点煞气没有。
章见伀:“你们这几天苦修都在练些什么,去过血池么?”
“去过的。”姜昀之道,“执事弟子带着我们修炼,除却早上的环山跑,中午的瀑布打坐,每夜我们都会去血池捞血珠子,捞满十个珠子才能结束一日的苦修。”
章见伀挑了挑眉头:“那你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姜昀之又是一笑:“我提前捞完血珠子了。”
笑起来时,少女抬眼望向她,似是在期待他的夸奖。
章见伀顿了顿,避开少女惹人心烦的笑:“你不适合修罗道。”
姜昀之脸上的笑定了定,缓慢地敛去,不解地问:“师兄何出所言?”
“师兄,”她道,“我努力修炼了,每日都练得很认真,从未躲懒过。”
章见伀:“天天在血池里泡着,身上却连半分煞气都沾不上,说明你根本不是一个有血性的人。”
许是今日杀够了人,他今日心情不错,颇有耐心地继续问她:“你敢杀人么?”
姜昀之的应答出乎他的意料:“我为何要杀人?”
少女理所当然的神情,若是让那些修罗道的大能看去,怕是要怀疑自己坚信多年的理念是不是出了错——
修罗道不杀人,你修什么修罗道?
不仅得杀人,最好要滥杀无辜。
少女依旧不解:“修炼修罗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她似是非常反感这个说法,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章见伀觉得眼前之人简直不可理喻,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正道之人都要道貌岸然。
冥顽不灵,何必多言。
章见伀转身要离开,被姜昀之拦住了去路:“师兄为何不信我,我能证明给你看。”
她没再多说些什么,举起修长的手指,沉静地开始结印,白皙的十指有力而有序地交叠,右手中指和拇指扣在一起的同时左手的小指同时内屈,抵住掌心的劳宫穴。
这是修罗印。
少女的结印越来越快,十指交错、缠绕、分离、再合,每个印都结得精准而迅速,指骨绷紧,周围的灵气一位内她的动作而骤然变化,发出细微的嗡鸣。
章见伀一怔,他停下脚步。
姜昀之结的印,和他在试炼那日结的修罗印一模一样,每个动作都没有任何出入。
此修罗印是他自创的,繁复至极,他只在姜昀之面前演示过一次,没想到她竟然分毫不差地记住了。
姜昀之专注地结印,直至最后双手猛地在胸前合拢,十指紧而有力地交锁。
印成。
半空的灵气被划开一道大口子,不断嗡鸣。虽没有章见伀先前撕开的裂口大,但已是颇有规模。
姜昀之认真地望向章见伀:“弟子不需要杀人,只需要变强就行了。”
少女的眼眸干净至极:“有朝一日,我说不定能变得和师兄一样厉害。”
暮风中,姜昀之腰间的环佩发出一声轻响。
5. 第五章
这个由章见伀创造出的修罗印,明明出世的时候代表的是杀戮和残酷,结果在姜昀之的手间,不仅半点血腥气全无,反而演化为一种截然相反的禁欲美感。
就好像这是个正道的印法一般。
章见伀都快认不出自己创造出来的修罗印了,印象中,这确凿是个用来杀人的印法。
他暗红的双眼缓慢地望向姜昀之。
不仅学得快,而且能化为己用,这倒是有些意思。
不过好好一个杀人的印法被改成这样,还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章见伀实在看不懂眼前这个正道之人,也不想看懂。
她的身上,有着他最排斥的纯善。
愚善。
姜昀之放下手,松树四周的灵气裂口弥合如初。
她眉眼生动地望向章见伀:“师兄,我的印结的怎么样?”
章见伀:“有些天赋。”他倒是不会在实力上否认她。
他问:“你为什么要加入负雪宗?”
既然有些天赋,她更适合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譬如明烛宗,为何要来一个和她本身路数相反的负雪宗。
“因为负雪宗从不强求修道者必须要跟着经书走,从不过分规束弟子的修习之法,每个人都能有不同的想法,就算和长辈、长老的修道理念不同,也不会被苛责,不会被认为是邪门歪道。”姜昀之道。
负雪宗就认一个理。
谁强谁有理。
姜昀之望着章见伀的双眼愈发透亮:“就譬如我,师兄,我觉得我的修罗道可以无需以杀人祭道法,这是我的道。”
少女说起道法的时候专注而认真,就算章见伀并不认可她的话,也没有继续反驳她,只是皱了皱眉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山林间雾气愈重,远处传来鸟鸣,暮风轻柔地吹动起少女侧脸的青丝。
“而且……我进负雪宗……其实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姜昀之的声音放轻,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因为……”
她飞快地望了一眼章见伀:“我一直很敬仰大师兄,想成为师兄一样厉害的人。”
说完后她立即低下头,白皙的脸倏地红透了,显眼的绯色怎么藏都藏不住,落在章见伀的眼中。
比晚霞还红。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变红,上次的手腕也是,这次的脸也是……这么薄的脸皮,就算剥下来制成灯笼皮,都容易被吹破。
不耐用。
少女的脸还红着,她低垂眉眼,不想抬起头,轻声道:“师兄,你能再教我结一个印吗,我学东西很快的,肯定能学会。”
出乎意料,章见伀竟然没拒绝。
看来他今日确实杀了不少人,心情实在不错。
章见伀:“你想学什么?”
姜昀之:“只要是师兄教的,肯定都能有所裨益。”
章见伀快速地结了一个的印,比之前的修罗印要简单许多,姜昀之看了一眼便学会了,好奇地问:“师兄,这是什么印?”
章见伀看了她一眼:“剥人脸皮的印法,再薄的脸皮,都能被此印法给干净地剥下来。”
他道:“当然,你也可以用来剥下自己的脸皮。”
姜昀之停下结印的动作:“……”
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少女也不恼,只是乖巧地放下手,时不时偷觑章见伀一眼,看起来仿若真是位敬仰大师兄已久的外门师妹,一直留在这里不走,只盼能从师兄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
但神器知晓姜昀之不是,她明明刚认识章见伀不久,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道。
契主真好啊,她真可靠。
不愧是当时它唯一能有所感的契主,无论做什么事都能这般全神贯注,它也算是有靠山了呜呜呜……
“师兄。”姜昀之递出自己的木牌,“这是我的名字,你若是能记住……”那就好了。
章见伀冷漠地垂眼:“我为何要记住你?”
能让他记住名字的人,基本都在地底躺着了。
不过,这个名字……‘昭明’。
连名字都这般道貌岸然。
他望向姜昀之因紧张而交错的十指。
果不其然,薄薄的脸皮又红了,看起来快要冒烟了。
姜昀之:“师兄不、不想记住也没事。”
她几乎喃喃道:“等我入了内门,师兄就能常常看到我,届时师兄自然便能记住我了。”
蚊子般的自言自语声被章见伀听到了:“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入内门?”
姜昀之:“弟子会尽力为之。”
章见伀淡淡道:“你就算入了内门也见不到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基本不在门派里。
他向来如此,一年到头,在负雪宗里待着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两个月。
如若不是此次的入门试炼能提供大量的刀下魂,章见伀根本不会出现在负雪宗内。
神器:“啊!”
神器:“别走啊,你要去哪里啊?”
从契主角度来看,卧底之事不能拖太久,得尽快被认可,尽快脱身才行。
从天道之子角度来看,他体内的灵气一定要尽快地被疏导出来,若是一直在体内如此沉积,要不了多久就会酿下大祸。
天道之子若是爆体而亡,神魂坠入地底,会给人间带来浩劫。
这可是大麻烦。
这便是当初天道造它的原因,它和龙傲天神器不同,它能为天道之子引出灵气,而龙傲天神器纯利用,虽能替它的契主化用天道的灵气,却没有疏导灵气的这项功能。
毕竟它有一大片封印地可以承接天地间浩然的灵气,而龙神器的灵气只会引向它的契主。
区区凡人,又能承接得住多少灵气,故而没有疏导之用。①
神器:“契主,攻略的事不能往后拖啊,对你和对他都不好。”
姜昀之明白,不过作为一个初入山门的外门师妹,她不能对宗门的大师兄的来去有过分的好奇。
这不恭敬,也不合理。
“师兄是要外出试炼么?”少女的眼中有羡慕,“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快些学有所成,早日下山历练。”
章见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冷笑。
历练?
他的外出无非是杀人,去不同的地方杀人。
暮色渐深,插在地底的雪刀吸尽地底的煞气,刀面所附的黑气变得无比饱满,锋利到能割开往下落的树叶。
雪刀归鞘。
事已做完,章见伀便要离开,这次他没有不告而别,转身朝姜昀之望去。
此人的修罗印给他留下不小的印象,实力强、有心气的人,比所谓徒有美貌的瓷美人要好太多……不过她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纯净气息,实在让人看不顺眼。
姜昀之瞧见章见伀望向她,乖巧地回望,好看的眉头挑了挑,又行了一个礼。
少女站在沉静的暮风中,如瀑的乌黑发丝轻拂,若古雅画卷中走出的工笔美人,被黄昏的暮色浸染。
章见伀皱了皱眉。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久活之人。
似是要对这种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存在眼不见为净,他转过身。
“走了。”章见伀冷淡道。
留下一句话,高大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浓郁的黑气中,半空中起了一阵风,树叶飘动,等风变小时,原地只剩下姜昀之一个人。
姜昀之定了定,垂眼望向腰间适才又轻响的环佩。
风彻底停下,神器紧张地开口:“完了完了,天道之子到底要去哪里啊?”
根本感应不出来。
神器恨不得穿回两千年前,让天道创造自己的时候别光用边角料,多封些神力给它,别让它现在和个破铜烂铁一样没用。
神器和姜昀之道歉:“对不起,契主,我给你拖后腿了,天道之子的灵力太高,我实在无法感应到他到底去哪里了。”
两千年的岁数,在神器堆里只能算是个宝宝,神器因太过愧疚,破防地哭起来:“都怪我只是边角料。”
姜昀之的视线从环佩上抽离:“……出身是无法选择的,前辈不必如此自责。”
她望向雪刀在地上留下的痕迹,略一思考:“不是还有另外一个神器么?”
神器:“是的,那个比我大三万岁的龙神器。”
姜昀之:“我们可以打听他们的踪迹。”
她淡淡道:“他们肯定会去找天道之子的。”
-
回到住处时,天还没彻底暗下去。
腰间有东西在摇动,这次不是环佩,是乾坤袋。
姜昀之摘下乾坤袋,把袋子里不停晃动的铜镜拿出来,摆放到案桌上。
修长的手指抚过铜镜,白光一闪,模糊的铜镜变得清晰,镜中映出人影,出现师姐和师姐的两张脸。
师姐激动地喊:“好师妹。”
师兄跟着喊:“贤妹。”
师姐:“好师妹,好师妹,你怎么样了,一切还顺利吗?”
姜昀之:“……”
从未被如此肉麻地喊过。
师兄和师姐的眼中闪烁着把小师妹推出去当卧底的愧疚。
可没办法,神器只认小师妹一个人。
“多日不见,师妹是不是瘦了,可是遇到什么苦楚了?”师姐关切地问。
姜昀之:“……一切还算顺利。”
师兄和师妹也瘦了,他们两人的脸上俱呈现出一种颓灰色,代表灵府长期未受到灵气滋润,神识已开始皲裂,长此以往,灵府枯竭之时,便是修道人死亡的日子。
镜子里突然又多出一个人,掌门那张老脸从旁边挤进来,也肉麻道:“贤弟子,近来还好?”
姜昀之朝掌门行了个师门礼。
面对被自己派出去当卧底的弟子,掌门的眼神飘忽,叹气道:“其实我也很想以身代之,替你出去受苦,可惜神器没看得上我。”
姜昀之一笑:“无妨,我会同神器前辈说道说道,让它换人。”
掌门顿时卡壳:“……”
姜昀之只是开玩笑:“弟子会认真完成任务的。”
镜子里又冒出几张长老的大脸:“贤弟子,复兴湌松宗的大业就靠你了。等你回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掌门之位也可以让给你,要不到时候直接给你立个碑吧。”
长老们七嘴八舌:“碑现在就可以立了。”
姜昀之:“……”这倒不必。
镜子的边角,姜昀之的师父、盈寸长老一直站在最旁边,要看不看地频频望向镜子,看到自家的弟子确实瘦了些,他狠狠地瞪向掌门:“秃驴。”
掌门:“……”
聊完后,铜镜的镜面转暗,屋子里一下变得很寂静。
姜昀之望向窗外,天色已黑,屋檐下的灯笼亮起,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神器提醒道:“明日明烛宗正式开始选拔新弟子,和负雪宗一样,会选拔两日。”
神器:“契主,我们是明日出发,还是后日出发?”
神器有些纠结:“要不后日出发吧,这样你也能多休息会儿。”
姜昀之把铜镜放回乾坤袋中,想起师姐和师兄颓灰的脸色,她站起身:“明日出发。”
她离开住所,前往后山的血池。
血池旁,弟子们在岸上打坐休息。
弟子的数量变多了,多出一倍。
倒不是病倒的弟子回来了,而是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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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山头的血池被长老征用,另有他用,原本在那里苦修的外门弟子只得奔赴此处。
他们是从第二日选拔中存活下来的弟子,一共有二十个人,病倒一大半,前来血池苦修的只剩下七个人。②
如今没病倒的弟子一共有十五个,这十五个人里,宗门最终只挑六人入内门。
有个黄衣弟子在给被合并过来的新弟子科普他们这里的状况:“我们这儿有个‘卷神’,就是那种学得又快又好、还巨能卷的人,遇到她要当心,千万不要被影响了,自尊心容易被打击。”
经过几日的相处,众人对姜昀之的称呼从‘瓷美人’进化成‘卷神’。
新弟子不以为然:“她跟我们一样是天灵根,又不是什么双天灵根,能有多厉害?”
黄衣弟子露出‘你还是太嫩’的神情。
新弟子:“你既说她十分努力,今日苦修为何不见她的踪影?”
黄衣弟子:“她昨日提前把今天的珠子给捞完了,估计今日是想休息吧,这才没来。”
新弟子:“你看,她如此劳逸结合,算不上什么卷不卷的。”
黄衣弟子被说服了,心想也是啊:“确实,是个人都会累。”
今日没有卷神来卷他们,众弟子约定好了,大家都不要急于求成,休息会儿再一起下血池捞珠子,不能恶性竞争。
已经是深夜,岸上沉寂而宁静,弟子们在纷纷在树下布结界而睡,让白日里被狠命摧残过的躯体缓缓地恢复。
休息还是很重要的,众人一开始也心存想要勾心斗角的念头,后来随着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弟子们意识到过犹不及,一定得保证躯体的康健,才有机会进入内门。
要是身体垮了,可就白白和内门弟子的名额失之交臂了。
黄衣弟子和新弟子拜别后,也找了棵树,准备布结界睡大觉,昏昏欲睡间听到有动静,不解地睁开眼。
不是都睡了么,怎么好像听到了有人下血池的声音。
他陡然睁大双眼。
谁。
是谁在偷偷卷。
如此背信弃义之辈……他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到血池边,往下定睛一看。
黄衣弟子:“!”
又是她。
又是那个瓷美人。
卷神。
不是回去休息了,怎么又回来了?都已经是深夜了,她难道不累吗!
不能再放任她如此了。
“你!”
木灵根的黄衣弟子喝道:“就是你。”
血池正中央的姜昀之听到有人喊她,愣了愣,她转过身,朝岸上看:“何事?”
少女神色温和,手上却足足攥了有五个血珠子,珠子们奋力地挣扎,几乎要炸开她的指骨,白皙修长的手指出乎意料地有力,无论手中的珠子如何挣动,稳如磐石得绝不松手。
黄衣弟子一看到她手上的五个珠子,一下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五颗珠子,这可是五颗珠子……他记得她一开始和其他人一样,一次只能竭力捞住一颗珠子,现在竟然一次能捞住五个珠子。
潜心修炼的瓷美人,一直在进步。
而浑水摸鱼的他,现在还止步于一次只能捞一颗珠子。
不是因为他的天赋比她差,而是因为他瞧不起捞珠子这样枯燥的事,觉得毫无意义,这才一直没有全神贯注。
姜昀之以为他找自己有什么事,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怒气卡在了黄衣弟子的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你……你吃竹筒饭吗?”
阿娘做的,还剩三个。
姜昀之:“不用了,谢谢。”
黄衣弟子的神情有些怪,他似有什么愤懑之言无法宣之于口,姜昀之问:“是我的动静太大,吵到道友静修了么?”
没有……
他只是在睡大觉,不是在静修……
姜昀之压低声音道:“我会尽量放轻声音的。”
听到姜昀之这么说,黄衣弟子也跟着压低声音:“行……”
等等,他刚才来这里,是想说什么来着。
深夜里,血池中漆黑,四周空荡,只剩下少女一人趟于偌大的池子中,躬身,专注而安静地捞珠子。
水面被她趟出一道道水纹。
等十颗珠子都被捞上来后,她没有停下,而是往更深处走去,修长的身影不停地躬身,水上窸窣发出轻声的动静。
一整夜,这道身影都没有从血池里消失过。
天际蒙蒙亮,远处钟声响起,预告新一日的到来。
晨露从屋檐上往下滴落,执事弟子的住所响起敲门声,她从睡意中醒来:“谁啊?”
“今天不是我当值啊……”执事弟子打开门,原本迷蒙的双眼因为眼前的景象顿时睁大:“!”
她是在做梦吗?
眼前有五十颗血珠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举着案板的少女望向她:“师姐,辰安。”
五十颗?
五十颗!
执事弟子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真是五十颗!
这人是把血池里的珠子都给捞光了吗?执事弟子瞠目结舌。
姜昀之行礼,她抬眼:“师姐,我能用这五十颗珠子换一天的假么……弟子今日有事,需得外出。”
执事弟子的眼睛还瞪圆着,舌头快要打结,说话颠三倒四:“好、好,当然,请……您请。”
这一批的新弟子简直了,恐怖如斯!出了一个双天灵根直接入内门,又来了个卷神,幸好和她不是同一届的。
听到自己被批准外出,姜昀之浅笑道:“多谢师姐。”
今日晴,可外出。
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6. 第六章
马车从负雪宗的山脚出发,于晨雾中朝明烛宗的方向出发。
负雪宗和明烛宗相隔万里,十分遥远,若是租千里符马车,得花上两三天才能抵达目的地。
就算是御剑飞行,也得花上半天的时间。
此次姜昀之租用的是万里符马车,万里符的咒法要比千里符厉害许多,花上两个时辰便能到明烛宗,不用御剑飞行,期间还可休息会儿,不至于太过疲惫仓促。
租赁疾行马车很贵,她付的是外门弟子的份例,来回两趟足足八百银石。
钱袋子又空了。
马车内,姜昀之休憩了一个时辰,她坐起身。
神器:“已经越过边界抵达明烛宗的行政疆域了,还有大约一个时辰能到达明烛宗的山门。”
姜昀之摘下腰间的环佩:“昨夜繁忙,还没来得及看环佩的变化。”
神器:“让我来读一读,我记得昨日环佩响了两次……”
神器:“天之骄子的好感度变了两次,第一次是在你结修罗印的时候,好感度竟然是增加的,加了一分!后来他离开山林的时候好感度又出现了变化,在看了你一眼后,减少了两分。现在总体的好感度变成了负二分。”
神器总结道:“这说明他认可你在道法上的天赋,不过暂时讨厌你整个人。”
姜昀之:“……”
神器立即道:“这是好迹象,这样才能触底反弹。”
姜昀之:“什么时候才能算是触得到底?”
神器小心翼翼地推算道:“大概……负十的时候?”
这么一算,神器突然觉得离好感度提升的距离一下没那么深远,语气变得轻快:“加油,契主,我们争取早日给天道之子放放气。”
争取不让天道之子灵气过载、爆体而亡。
明烛宗越来越近。
神器:“明烛宗的天道之子我已深入研究,已经找出最适合你们的情感攻略路线。这次的师妹人设,也是从你的本性中取一本分,深度挖掘,形成最适合这条路线的你”
姜昀之:“愿闻其详。”
神器:“明烛宗的天道之子是个恪守礼法、冷漠至极的人,由无情道起家,因实在精通剑法,改修剑,现在他在剑修方面的造诣已经可以说是堪称恐怖的境界。”
神器:“他冷漠而无情,不是普通的冷漠,是极度的冷漠、极度的无情,是那种表面看上去一视同仁,但其实从未将众生纳入眼底的人。他的世界里,除了规矩法纪,只剩下剑。”
神器:“他是三位天道之子里最保留‘神性’的一位,无情至极通神道……契主,你是修无情道的,你应该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神器:“这样的人,极难留意他人,就算对方再怎么讨好、甚至触怒他都没有用,所有的攻略套路到了他这里都成了滑稽的演绎。”
一个彻底冷漠的人,几乎没有情感。
姜昀之:“要怎样才能让他留意到我?”情感是她的弱项,她谦虚地问。
神器:“首先,不能想着要‘对他做些什么’。”
诸如讨好、献殷勤,欲擒故纵之类的法子,通通不行。
神器:“而是想着你能展现出什么。”
想要获得明烛宗天道之子的认可,重点绝对不在他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
姜昀之:“在我身上?”
“是。”神器道,“他观人若观蚁,是一个极难被吸引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纳入他的眼底,这便需要契主本身具有强烈的色彩。”
神器:“契主,这你肯定能理解,你们修无情道的都喜欢观察人、观察物,极难动情,但绝对会对具有强烈色彩的人物有所留意。”
“强烈的色彩……”姜昀之问,“譬如?”
神器:“我从你的本性里挖掘出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神器:“一个阴暗、潮湿的存在,有着极好的正道天赋,心性坚定,极适合修剑,却因为被隐藏在心间的仇恨而容易走极端。你深深地厌世,有着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几乎讨厌所有人,包括自己。对于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你会用尽办法去达成。在无人的时候,你会悄悄地把刀尖比向自己的脖颈,好奇疼痛带来的快感,不过也只是好奇,比起伤害自己,你更喜欢看别人因自己而痛苦。你会用刀尖将墙壁划出一道道长痕,在阴暗处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计划走向你想要让它走向的方向。”
神器:“深切的阴暗厌世下,仇恨是你最脆弱的地方,你进入明烛宗,正是因为你想复仇,你想成为内门弟子,想尽快地升为高门弟子,只有这样,你才能有资格进入禁地,那里封锁着上古的邪法,能助你尽快地屠灭仇人。你知道很难在短短的几年内一下成为高门弟子,所以你会费劲心思地接近首席弟子,因为他能带人进禁地。你并不喜欢他,你对他的所有讨好都带有目的。”①
神器:“你是一个极具故事感、极具成长感的人,你的身上充满谜团和秘密。你会愤怒地看向自己的仇恨之处,你伤心时眼含泪水却依旧会笑,你利用他人时毫无愧疚,为了达成目的,你甚至会极致地伤害自己,你瞧不起其他所有人,厌世而疲倦地看着他们,你害怕阳光,喜欢沉浸在黑暗中,眼下因久久难以入眠而青黑。”
很惊奇的是,神器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姜昀之身上挖掘到这些面。
这也……藏得太深了。
神器:“首先,天之骄子会因为你的心性留意到你,你天赋极高,坚韧禁欲的心性适合练剑,他是一个注重剑道的人,会因为惜才之心留意到你。随后,他很快能发现你身上的反差和矛盾,你的刻意靠近会让他发现你的固执和野心,注意到你的偏执以及自毁。”
神器:“一开始,他只是冷漠地旁观,想观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渐渐地,他觉得你很可惜,天赋不应该浪费在歪路上,他想要把你掰正回正道,可惜,你不领情,你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想做的事,你会变本加厉,你的沉郁和野心让他无奈,也会让他看到除恪守法纪之外的另一种人生,一种极端的人生,彻底脱离他常年所处的陈腐与刻板,你的存在能引出他心底的阴暗面,让他露出真实的自我,而不是永远做一个几近完美的假人。”
神器:“他会对你上瘾。”
神器:“你不用对他做什么,你要做的是做好自己的事,走好自己的路,期间你身上展露的所有面,都将深切地吸引到他,你的阴暗、你的痛苦、你的偏执、你的厌世……全都会让他深陷其中。你会终得所愿,而他,也会走下神坛,甘愿被你利用,成为你的所有物。”
神器:“这是一场彻底的沉溺。”
姜昀之静静地听着,有若在听天方夜谭,并未陷入神器夸张的描述中:“所以其实没必要对这位天道之子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刻画自我。”
“是这样的。”神器道,“不过,也得尽可能地靠近对方才行。”
神器相信姜昀之绝对能挖掘好她这方面的本性,她是一个‘草木蔓发,春水可望’的存在。
而春水最是包容,她能在负雪宗化为纯澈至极的春雪,便也能在明烛宗化为阴暗偏执的暗流。②
神器:“明烛宗天道之子这样的人,太难留意他人,所以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极强的第一印象,无论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用最不好的方式。”
不能像和章见伀刚见面那般只是浅浅留下一面,印象要足够深刻,要不然明烛宗的天道之子永远不会注意到宗门内还有这样的人。
姜昀之觉得神器说得都很好,可是她有个问题:“前辈说到了仇恨,仇恨这个词几乎是这条路的核心……可是我的内心,并没有这么多的仇恨。”
神器:“不,你有的。你的本性里有这一部分,而且还占据的比例并不小,只不过藏得非常深。”
深到姜昀之本人都快忘了。
姜昀之:“湌松宗虽衰败了,但师门上下都是好人,气氛和睦,何以滋生怨恨。”
神器有些不忍地开口:“……契主,想想你当初为什么要修无情道。”
因为……想要忘却。
姜昀之是被捡回宗门的,她并非在湌松宗土生土长,出身于凡间的一个平凡富贵人家,家中经商,父母和睦,膝下有两儿一女,姜昀之是家中最小的妹妹。
九岁的那年,姜府被妖邪屠门,年幼的姜昀之倒在血泊中,看到父母的头颅在地上滚落,兄长的心脏被妖物啃食。
路过的盈寸长老救了她,并将在场的所有妖邪尽数诛灭。
仇家已亡,仇恨无处安放,当年初入山门的小小昀之,心中满腔悲痛,却无法宣泄,日日无法安眠。
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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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已亡,她如何能有颜面独自苟活。
阴暗的心思灼烧她的灵魂,幼时的她沉郁而沉默,仇恨快要摧毁她整个人,让她面目全非,直到她被盈寸长老收入门下,开始修无情道。
无情至简,让人逐渐忘却人间万般情,将晦暗浑浊的心思深深地压下去,不让它们再出来摧残心魂。
恨意和阴暗只是被藏起来了,它们没有消失,如果一直将其镇压于心底,忽视灵魂背面的焦灼,也许姜昀之逐渐会变成和明烛宗天道之子类似的人。
一个彻底无情,彻底冷漠的人,忘却深处的自我,忘却所有的阴暗面,披上最完美的假面示人。
神器试图帮姜昀之牵找出她的这一面,小心翼翼道:“你的恨意来自于妖邪,你无法忘却屠门姜府的惨案,你想诛尽天下妖邪,这便是你的恨意。你可以利用这股恨意来立住你在这条路线上的人设,引出偏执、阴暗和野心,而你的恨意,最终会在这条线的终点得到消解。”
姜昀之若有所思。
她闭上双眼,将神识中那尘封已久的记忆放了出来,再次睁开双眼后,幼年的那股恨意如同暗流一般冲刷而上,在肌肤表面留下一层鸡皮疙瘩。
是啊,她忘记了。
师门的美好和无邪,让她几乎忘却这世间并不是处处完美的,更多的地方充斥晦暗、潮湿、仇恨、伤害以及无能为力。
神器:“怎么样,能找到感觉吗?”
姜昀之抬眼:“弟子会努力的。”
-
石峰连绵,雨雾常年笼罩于山顶,风吹来潮湿的草木气息,这片庞然而苍黛的峰峦,便是山门的栖息之处。
明烛宗。
今日是明烛宗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山门外人山人海,马车罗列,前来赴选的人排起一条长长的队伍,行列蜿蜒如游龙。
空气中弥漫雨后泥土、树叶、岩石的潮湿之气,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深重寒意与旷远寂寥,和明烛宗这个宗门一样庄重。
明烛宗是三大宗里最传统、最正道的宗门,历史最为悠久,宗门遵循强者为王的原则,以修心为首,以礼法为重,宗规肃穆,法纪严苛。
在执事弟子的规束下,乌泱泱这么大一群赴考弟子安静得出奇,不敢在山门前造次。
姜昀之置身于人群中,这是她第二次参加弟子选拔,明明和赴考负雪宗的是同一个人,浑身的气度却已有所不同。
负雪宗的她若一庭晴雪,而明烛宗的她却如涧下暗流。
旁人瞧见她,也许会不自禁地想起《水龙吟》中的那句‘雨落风枭’。
‘冰凉的雨水总会落在风吹不止的深夜’,凛冽得让人不敢靠近,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不祥预兆。
人群中,神器若有所感:“怎么又是它……”
它又感应到龙傲天神器了。
神器:“我就知道它不会放过弟子选拔的机会,必然也会来,天道之子在哪里它就在哪里,真是个跟屁虫。”神器骂龙神器的同时也骂了口自己。
听到神器的话后,姜昀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作出反应,她依旧沉浸在‘雨落风枭’的冷淡里,试图挖掘出本性里更多的晦暗。
居高临下,阴晦。
她在心中默念着。
姜昀之的眼神有了变化,不再透露出积雪般的明亮,阴沉地垂下眼后,眼神中捎带上不可见底的深黑。
神器:“!”
好厉害,入戏了。
昀之真的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神器知晓她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卧底任务,也是为了在这过程中寻找到更多的自我。
修无情道就应该这样,不断地明晰自我,与持续变化的环境共鸣,往万物的深处探寻本心,才能体悟所谓的无情至简。
看不到头的队伍终于有所挪动,姜昀之随着队伍往前走了几步,走出身前的槐树阴影,站到日光下。
雨后的日光尤其得亮,刺眼地照在姜昀之的侧脸,她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遮住斜照而下的日光,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厌烦这照得世间万物无所遁形的日光。
过分得亮眼,让人想要摧毁些什么,或是……添一些乱。
真想快些见到那位她想见了许久的大师兄。
她会给他留下最深刻的第一印象,无论用什么办法。
7. 第七章
天下宗门,弟子选拔的流程大抵都一样。
先是测灵根,而后结队前往山林试炼,通过试炼的人能成为外门弟子。
不过明烛宗的试炼与负雪宗的试炼略有所不同,虽也要结队,却不是两两结队,而是三三结队。
负雪宗的结队很自由,且试炼的规则明里暗里都在引诱弟子们背刺彼此,以此让他们提前体悟修罗道的残忍。明烛宗是彻底的正道,考核弟子能力的同时也会督察他们的品性,绝不容许队内残杀的事情发生。
结队的规则亦有所不同。
三人一队,若想通过试炼,必得保全结队人的存活,队内但凡有人死去,哪怕其中有人能独活到最后,也无法通过试炼,真正意义上考验弟子的协作能力与人品。
这样的绑定让试炼变得更难,不仅得保全自己,还得保全他人。
排队的人群中,已有不少弟子面露焦色,在等候测灵根的同时已提前找起队友。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和自己能力旗鼓相当的队友,要不然一损俱损,大家都无法通过试炼。
“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做队友,我已经提前在家测过灵根了,我是天灵根。”
“有没有道友愿意看看我,我虽只是个单灵根,但已经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和我结队,我保证不拖你们的后腿。”
人群变得嘈杂了些。
有人不解:“干嘛非得找能力相当的人同队,如果三个人里有一个人足够强,带两个稍弱的,又不是不行,若是强的全都组在一起,让弱的怎么活。”
“王兄,你有所不知,明烛宗结队后,三人入山林时会被阵法分散到不同地方的。”另一人道,“这意味着还得先找到彼此才能一起走出试炼,而在三人齐聚之前,每个人都会独自历险,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是啊,要不然在找结队人的期间,但凡有个人死在了里面,不就拖累了其他两个人吗,换你,你敢跟杂灵根结队吗,你敢赌吗?”
“嘶。”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感觉明烛宗的试炼比负雪宗的还要难。”
“明烛宗招的人不多,试炼里死的人也不像负雪宗那么多,自然要难些才行。”
弟子们穿梭在行列间寻求结队的同伴,喧闹声中,姜昀之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不动,冷眼望着眼前的人群动来动去。
有人留意到她,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感觉这人应该挺厉害的,周身的气质和灵气都非常森冷。
有位灰衣弟子上前一步,拱手笑道:“道友,不知你是否愿意和我们结队?”
他指向自己身旁的一个人:“我们两个已经结队,还差一个人。”
灰衣弟子的姿态放得很低,礼节是十足十的,脸上也堆起还算真诚的笑,按道理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少女只是投来的眼神冷冷的,一句话都没接,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明烛宗的姜昀之,不会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说话。
灰衣弟子闹了个大红脸,想说些什么,嘴唇上下磕碰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悻悻地甩袖离开了。
神器激动道:“味道对了,非常对。”
就得这么目中无人。
正激动着,结队的议论中响起一道惊叹声:“双天灵根!”
“什么,竟然有人被测出了双天灵根,谁啊,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双天灵根!”
神器:“……”这套路怎么这么耳熟。
又是用金手指爆出来双天灵根,又是丹药堆砌出来的金丹期,一听就是龙神器带着它的龙傲天来了。
故技重施!
神器:“这次他们倒是学聪明了,知晓天道之子不一定会在内门里出现,藏起了金丹的修为,没有直接进内门,留在山门外和一众弟子一起试炼。”
姜昀之抬眼,朝喧哗处望去,淡淡道:“嗯。”
神器:“他们那儿肯定有更多有关天道之子踪迹的消息,我去打听打听,他们也许知道天道之子具体会在山林的那片地方现身。”
明烛宗征用来试炼的山林十分庞然,分东西南三个林区,若是茫然在林中走,很难遇见天道之子。
不一会儿,神器探知回来了,语气有些兴奋:“他们果然知道,我听到他们谈论了,明烛宗的天道之子会在东山林现身。”
东山林?
姜昀之朝东处望去,云雾缭绕,山林葱郁,望不到尽头。
她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好。”
那便去东山林。
神器发现契主就连和它的沟通风格也改变成了截然不同的‘雨落风枭’风格,果然春雪有春雪的澄澈,暗流有暗流的冷郁,神器有些‘抖m’地觉得这样的契主挺让人心动的,也学着把言语缩短,试图让自己变得神秘:“嗯。”
神器:“忘了说,明烛宗天道之子姓岑,他叫岑无朿。”
他原本只单字一个‘朿’,后因此字太过锋芒毕露、太过煞气,这才加了个‘无’来削弱命理中的戾气,改过字后,‘无朿’二字,又显得太过无情,有‘身外无他物’的寓意,仿若世间万物在此人眼中,最终皆会归于虚无。
人群中也在议论这位威名在外的明烛宗大师兄,不过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
“我前来明烛宗求道,最主要就是因为负雪宗的大师兄,你们应该知道他在剑法上面的造诣吧,听闻已然是化臻后期了,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有这么高的修为,他便是其中一位。若是我的造诣能达其十分之一,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已经算是近乎是天人的一位存在了,也只有他能当得上‘剑尊’这样的称号,除剑之外,心中全无杂念。”
“不管能不能进明烛宗,真想见这位‘剑尊’一面,沾上几分剑气也好啊,不过这样的人物,岂是我们这些小弟子能见到的?”
有知道些内幕的弟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位剑尊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完美,我有一位在明烛宗当过内门弟子的兄长,说他为人极冷漠,不把人放在眼里,弟子们都很害怕他。而且他行事极严苛,心中只有规则没有人情,内门弟子对阵时从不因人而异,下手狠,不少弟子和他对阵过便再也无法修道了,我那位兄长就在对阵中少了一个胳膊,再也拿不起剑。”
听闻此话,有人唏嘘:“不能修道对我们这些修道人来说是最生不如死的事,如此严苛做派,实在太过无情。”
也有人维护:“对阵一事本来就是门派的正常比试,对阵有输有赢,败家哪怕死了也正常,何况剑尊从不在对阵中下死手,或多或少都会留人一命的。”
“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让你们修为被毁、成为残疾,你们还说出这话吗,明明可以是普通的切磋,结果切磋后此生都不能修道了,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说罢,不少人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不通人情、冷漠至极的剑尊形象,想象出自己在对阵中被废胳膊的惨状,再也无人说自己想拜见剑尊了。
果然高位之人,大多无情。
远处,负责查验灵根的内门弟子朗声喊:“下一队,验灵根。”
姜昀之所在的队伍终于得以走到验灵石前,一个一个地把手贴在磐石上,白光转瞬即逝,磐石上显现出他们的灵根。
“木灵根,不错,领木牌,下一个。”
“雷灵根,少见,领木牌,下一个。”
“天灵根,天资卓越,领木牌,下一个。”
“杂灵根,可惜,是我们明烛宗和你无缘了,下一个。”
“双灵根……筑基修为,小兄弟,也许你的缘分在其他宗门。”
神器:“正道门派说话就是会包装,负雪宗直接把杂灵根给遣出去,明烛宗还知道表面上安慰下。”
姜昀之望向说话的执事弟子。
执事弟子虽言语上安慰,眼中却有几分瞧不起,冷声送客后,杂灵根的弟子兀然拽住他求饶:“道长,求求您再给我个机会,让我留下来试炼吧!”
执事弟子的眼神愈发不耐烦,直接喊杂役将人拖走,拿锦帕掸自己衣摆被杂灵根拽过的地方,不停地摇头。
少女的嘴角升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就是所谓的正道门派。
“下一个。”
到了姜昀之,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贴在磐石的正中央,手下冰凉,不多久显露出天灵根的资质。
早就知道的事,不值得任何的意外,姜昀之淡淡地从执事弟子手中接过自己的木牌。
“果然是天灵根。”围观的弟子们很艳羡,“这人一看起来就像个天灵根。”果然是啊。
姜昀之翻过木牌,背面刻着两个字——‘西山’。
这代表她将被分到西山林。
神器:“不巧,为什么是西山林……”天道之子在东山林啊。
姜昀之定睛看了一眼木牌背后的‘西山’二字,放下木牌,朝人群中望去,视线在他们手中的木牌上掠过,最终定在了一块‘东山’上。
手拿东山林木牌的人看起来很眼熟。
神器:“是适才的那位灰衣弟子。”
灰衣弟子正愁眉苦脸地和另一人交头接耳,商量还差一人该如何结队。
“其他天灵根都被抢走了,我们现在再去找,也最多只能找到单灵根。”灰衣弟子正絮叨着,身旁传来脚步声。
一抬眼,瞧见一道修长纤瘦的身影。
姜昀之垂眼望着他,露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这位道友,打个商量,可愿和我换个木牌?”
只有对可利用之人,少女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灰衣弟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的脸皮由白转红:“你……你!”
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刚才他姿态放那么低地去求她,一句话都没等来,这会儿竟然一上来就要同他换木牌,凭什么啊!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不让你做亏本生意。”姜昀之一副淡然模样,“我是天灵根,我愿意和你结队。”
灰衣弟子一下也噎住了,正思考该不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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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昀之又道:“和我一队,我能确保你们必然通过试炼,如何?”
她将木牌放到灰衣弟子的眼前,修长手指下晃动的木牌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缓慢地诱惑人走向陷阱。
灰衣弟子抬头。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这种言之凿凿的话明明毫无依据,想也知道是块空饼,可灰衣弟子还是鬼迷心窍地递出了自己手中的木牌:“行……”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既然能说出口,必然就能做得到。
姜昀之抽走他手中的东山林木牌,低笑一声:“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
东山林,瘴气深沉,浓密的雾中,一行人穿行于山林间,恭敬地朝最前面走着的人汇报选拔的情形。
“启禀剑尊,今年绝不会出现任何沾亲带故才进明烛宗的情况,山林的所有阵法也全都排查过了,没有任何缺漏。”
“除阴鬼外,其余邪物也已置入阵法中,各鬼各邪,确保不会出现在阵法之外。”
“前山正在测灵根,此次的弟子中出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双灵根。”
为首的剑尊一直一言不发,其余弟子无法揣度他的意思,俱躬身而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几十米之外,一道黑影正紧随在后,他狠狠地望向他们的方向,脸上都是恨意。
此人是外山门的杂役,名叫陈旭,曾也是明烛宗的内门弟子,他是天灵根,天赋异禀,当年进山门后短短六年内便升为高门弟子,可谓一时风光无限,直到那一天……
他和岑无朿对阵。
原本以为自己苦练十年,就算败于岑无朿手中也不会太惨,但比试的最后,他吐血不止,浑身骨头被打断,金丹爆裂,等他醒来的时候,师弟悲痛地告诉他一件事。他这辈子,再也无法修道了。
他失去了调用灵气的能力,身体残缺,无法再修剑,目眦欲裂的他被赶出山门,沦为一个普通人。
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恨意如同蚂蚁一般在他的心间日日啃咬,他再次上山,混入山林中当了个外门杂役,就是为了这天。
他要杀了岑无朿!他要杀了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人!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啊!我要杀了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的陈旭从灌木中冲出来,汇聚此生所有的功力,引爆符咒,以自毁的姿态朝人群中的岑无朿冲去。
岑无朿连身都没有转。
他周身的剑气嗡鸣一声,径直朝冲过来的陈旭涌去,化为半空中锐利的空刃,划破陈序的脖颈,头颅落地,在泥地上滚落。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岑无朿身后的内门弟子像是见惯了这种场景,除眉头跳了跳,眼中对大师兄的敬畏更深外,没有更多的反应。
总有不长眼的人来寻仇,难道他们不知道大师兄的剑甚至不用出鞘,便能轻轻松松取他们性命吗?
众人知晓大师兄是极度注重礼法的人,选拔之日怎能让血腥气沾毁山林间的规格,立即走来一群外门弟子和杂役,将地上的尸体给拖走。
待岑无朿转身后,地上已无任何尸身的痕迹。
这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光是站在那里,便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身着玄金,并无任何纹饰,却比帝王的衮服更显沉重威仪。
男人面容冷峻,眼窝深邃,瞳孔的颜色异于常人,并非深黑,而是冷漠的、无情到极致的银白,与他对视时,仿佛能看到埋尸万丈的冰崖。
明烛宗重法纪,门第内尊卑分明,弟子们对他又敬又怕,看到他看过来,俱将腰板弯得更深。
外山门的长老出来说话,言语间有敬意:“是我们外山门管教不得力,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但凭剑尊处置。”
岑无朿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冰冷:“自去刑罚堂领罚。”
长老大气不敢出:“是。”
执事弟子随岑无朿走后,外山门的弟子们这才议论道:“大师兄事务那般繁忙,竟能拨冗亲临宗门选拔?”
“你是新来的吧,大师兄每年都会来巡视弟子选拔。”
“为什么啊……都是些筑基期的小弟子,有什么好看的?”
“大师兄在寻找有剑心、真正适合修剑的人。”
“明烛宗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天生适合练剑的人了,说的玄乎一些,就是天生剑骨剑心的人,能心无旁骛地将剑练到登峰造极。大师兄很重视剑理传承,对适合习剑的人才向来惜才,他的一身剑法,也得传下去。”
“虽说剑尊是为了他的师父寻弟子,但若是被他看中,他肯定会亲自教诲的。”
“那……今年会有适合练剑的人出现吗?”
“适合练剑的人何其多,但能入大师兄眼的,可就难了。”
“毕竟剑尊眼中的天赋和我们寻常人眼中的天赋定然不是一个水平的,世间能穷尽一生臻于习剑者,除大师兄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唉,剑心之人,估计今年又是空悬。”
8. 第八章
验完灵根后,领好木牌的弟子们在执事弟子的带领下前往山林。
“听说每年选拔,剑尊都会亲临山林。”
有人惊呼:“这是为何?”
“剑尊在寻找剑骨剑心之人,来继承宗门的剑理。”
此话一出,不少人已然开始幻想起自己是剑心之人:“若是剑尊能挑中我就好了,我真想得到纯正剑意的教诲。”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难道不知道,上一个被明烛宗认可的剑心之人,已经练死了么?”
“死了?这是什么事?”
“十几年前,明烛宗的弟子选拔里曾出过一个剑心剑骨之人的,和剑尊是同一个师父,在同样的强度下训练、修炼,结果没能熬过日日苦修走火入魔了,灵府碎裂,再也修不了道,下山后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死了。”
“就算被认可为剑心剑骨之人,你们能熬得住明烛宗非人能忍受的修炼么?若是由剑尊亲自教诲,练剑怕是要比在人间炼狱里受刑还要苦。”
“唉,果然做什么事都不容易,要想成为剑尊那样的人,就得能重走他来时的那条路,心性要异常坚韧才行。”
“不是谁都能经受得住这样的修炼的,算了,我还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做个平凡的小剑修吧。”
人群中,三三为一队,姜昀之身后跟着两个人,一高一矮,是她的结队之人。
稍高的那位灰衣弟子,名叫杜衡。稍矮的那位弟子名叫栗尘,据说已经二十多岁,因为家传功法这才一直保持孩童的相貌和身高。
灰衣的杜衡是土灵根,修为快突破金丹。孩童长相的栗尘是天灵根,刚筑基不久。两人的实力都算不错。
姜昀之也是看中了这点。
为了遇见岑无朿,她会在东山林待一段时间,她不希望在这段时间里,队中的其他两个道友无法自保。
栗尘说话时也是孩童的声音:“杜兄,你听到那些人说了吗,明烛宗的大师兄也会出现在山林中,真希望我能见一面,我不指望着被挑中学剑,只希望见识见识传闻中剑尊的剑到底长什么样子。”
杜衡:“我也是我也是,若是能碰见就好了。”
他抬头,朝一直不作声的姜昀之问:“道友,你怎么看?”
闻言姜昀之抬眼,眼中升起一丝阴晦的兴味,她道:“会见到的。”
行至山林前,执事弟子停下脚步:“好了,这里就是你们今日要试炼的山林了。”
他道:“三三结队,三人能一起活着走出山林的队,才算是通过试炼。试炼中谨记善道,不可动手杀人,不可杀人夺宝。”
“拿起你们手中的木牌。”
弟子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木牌。
执事弟子:“木牌背面刻的字代表你们被分配的林区,结队的三人会被木牌上附着的阵法打散,进入山林后,你们得先找到彼此才行。”
有三人拿到的木牌同属一个林区,正欲窃喜,结果站到阵法中后,木牌背面的字立刻就变幻成三个不同的方向。
三人:“……”
执事弟子:“若是有人领到的木牌与结队人相同,阵法会替你们更正方位。”
此话一出,许多想要投机取巧的心思落空。
姜昀之他们三人的木牌全都不同,站到阵法后,木牌上的字没有任何变化。
执事弟子:“行了,现在可以捏碎你们手中的木牌,正式进入试炼了。”
闻言,弟子们手中的木牌一个个地发出爆裂的声响,伴随木牌化为齑粉,弟子们的身影于原地消失,被阵法传送到山林的不同地方。
传送阵法强劲,天旋地转中,不少人发出惊呼声,像是被抛进了风火轮中,身体和脑子不停地转,而后“砰”得从天而降,有的人一个大马趴摔在泥地里,有的人挂在了树上,有的人于尖叫声中摔向了泥潭。
传送阵法的后劲儿是所有阵法里最强的,落地的弟子们呕的呕,吐的吐,依旧没从天旋地转的后劲儿里缓过来,修为太低的人甚至暂时没办法站起来,有人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又歪歪扭扭地摔倒于地:“唉哟!”
“怎么这么晕啊。”不少人传来哀嚎声。
姜昀之捏碎手中的木牌,手背青络毕露,齑粉从她的指骨往下流泻,身形一晃,她落地于东山林。
强劲的阵法让她的眉尾略蹙,落地的片刻间她用手撑住身旁的松树,稳定地站直身,没做任何停留地往前走。
“这位道友,”地上横躺一群弟子,有人发出声音,“你难道不晕吗,可是服用了什么丹药?”
姜昀之停下脚步,她抬起手,从眼前的松树上折下一段松枝,枝条有一臂那么长。拿稳松枝后,她这才垂眼望向地面,冷笑着挑了挑眉,提步绕过他们,径直离开。
横躺的弟子们:“……”感觉被鄙视了。
东山林起了一层厚厚的雾,雾中时不时传来风啸声。
雾中有鬼,鬼的轮廓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试炼中,撞鬼是一件常事,时不时就有阴鬼以面目全非的姿态从雾中飞出,朝姜昀之扑过去。
衣摆晃动间,咆哮的阴鬼尽数被姜昀之手中的松枝捅穿,化为泥地上的一滩滩腥水。
才往前几步,身后又传来动静,一只青黑的手朝她的后背袭来,阴风阵阵。
姜昀之错身而退,“啪!”得一声,松枝随着她的转身划出苍劲的风声,捅穿鬼魂的胸膛,阴鬼于尖叫声中破灭。
松枝断裂,姜昀之重新折了一枝新的,比适才的枝条还要长。
越往东山林的深处探,雾气愈发重,几乎不可视物。雾气呛人,姜昀之咳嗽几声,她用松枝挥散眼前的雾气,继续往前走。
雾气的颜色愈深,代表雾气中的邪物愈厉害,迷雾中,显然不止有阴鬼。
大部分试炼的弟子们都停下脚步,不再往里走,他们感应到雾中有不同寻常的东西,绕开是众人的本能。
比的是谁能走出山林,不是谁能打得过更厉害的邪物,何苦入深林自讨苦吃?弟子们纷纷绕开路去寻结队人。
神器:“天道之子肯定在东山林最深处,也就是迷雾最浓的地方。”
神器:“他想找天赋异禀的剑心之人,想必侯在林子中最厉害的邪物旁边。我们要找他,也得往东山林的最深处走。”
姜昀之恰有此意,修长纤瘦的身影愈发深入雾气中。
自从她踏入深处的迷雾后,便没再听见任何阴鬼的咆哮声,取而代之的是寂静,连风声都停了,死寂得跟这林子里只剩下她一般。
由是身旁槐树上的窸窣动静变得十分清晰。明明没有风,却传来树叶摇晃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一阵阵压过。
姜昀之转过头。
神器:“卧槽!”
树上盘旋着一条有人那么粗的大蛇,花纹黑白交错,沿着树顶往下盘旋,肿胀的肚皮表面附着阵阵阴气,三角的脑袋原本准备往下扑,却与树下的少女对视上。
姜昀之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它,嘴角勾勒出一个笑,有条不紊地念起诀。
大蛇是有些灵智的,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不好惹,身上的血腥气竟然比它还重,在食欲和求生欲之间选择了后者,飞快地顺着枝桠遁走。
若是它知晓姜昀之的乾坤袋里装着满满当当五十几颗血珠子,大抵就能明白一个人类修士为何血腥气比它还重了。
大蛇仓促而逃,面上有些挂不住,盘游许久,瞧见雾中又有一个修士从树下路过,眼中凶光必露,吐着信子朝树下涌去。
男修士正走着路,身后突然一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就被冰凉粗壮的蛇身给缠住,吓得神魂俱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修士拼命地挣扎着,“救命,救命!!!”
他尖叫着,整个人都被蛇身给缠住,只留一双脚在外面不停地蹬地。
好巧不巧,姜昀之从此处路过。
男修士见到有人来,拼着命地伸长手,用力挥手,朝姜昀之大喊:“道友,救救我!”
他越挣扎,越是被蛇身捆得紧,声音断断续续而绝望:“道友,求你,救救我!”
姜昀之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复而向前走去,只留一道背影。
男修士瞧着姜昀之的背影,绝望地又叫了几声,喉咙被蛇身绞得再也发不出声音,血从他的鼻子往外流,眼见着就要在大蛇的玩弄下窒息而死。
“砰!”一道碧青色身影从天而降。
“道友莫怕,我来了!”邹解经道。
他手拿大剑,用力朝大蛇砸去。
大蛇见此少年举剑的姿势都不对,脚步虚浮,念咒的声音也虚浮,它翻了个白眼:“就凭你,还想从我手里救人?”
话音未落,剑身“咣当”一声砸落,剑身白光毕现,大蛇这才看清剑身上刻着上古的咒文,顿时大惊失色想要逃跑。
已然来不及。
剑砸到它身上的刹那,大蛇在刺眼的白光中被当场超度,蛇身化为烟灰随风而飘,大蛇死不瞑目。
不好,有挂……
谁能想到一个如此平平无奇、连剑都拿不稳的少年手上,有这么一把绝世好剑啊。
邹解经收起龙神器给他的神剑,朝地上的男修士伸出手:“道友,你没事吧。”
修士被拉着站起来,激动地连连道谢:“谢谢你,谢谢你!”
他认出了邹解经:“你就是那个双天灵根!道友,你救了我一命!”
真没想到这么有实力的双天灵根,品行还这般好!修士想以钱财报之,被邹解经摆摆手拒绝了。
修士:“道友,你刚才的那一剑实在太厉害了,竟然只用一剑就解决了一个如此厉害的邪物。”
他深以为邹解经在剑上造诣非凡:“道友修了多长时间的剑?”
邹解经笑道:“从未学过。”
“从未学过竟然还能如此厉害,简直天赋异禀,”修士更加激动,“你该不会是天生剑心吧?”
邹解经的眉梢动了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是不是,我说了不算。世上本就没有‘天生剑心’这一说法。”
龙神器:“你做的不错,明烛宗推崇正道,救了人能为你造势。”
龙神器:“整个山林都在天道之子的观察内,你谨记要时刻表现得像个正道之人。”
龙神器给邹解经捏了一具适合练剑的分身,让他可以同时出现在负雪宗及明烛宗,只需挪动魂魄即可。
姜昀之若有所感地停下脚步,她转身看向背后,远处的树下,大蛇已陨灭,剩下两道人影。
神器:“他就是龙神器绑定的契主!”
邹解经与身旁的修士谈笑风生,浑然一副侠肝义胆的模样。
神器:“他的身体是金手指,双天灵根是金手指,剑也是金手指,浑身上下都是金手指。”
作弊狂魔!
神器:“还故意用神剑救人造势,就差直接把‘我是天生剑心’写在脸上了。”
神器:“不过,能不能成为剑心之人可不是他说了算,还得看天道之子认不认。”
姜昀之盯着远处的碧青色人影,嘴角升起一抹笑。
邹解经莫名觉得有股阴晦的视线始终地在盯着自己,似是在打量着什么,给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他立马抬头朝远处看,却只看到一道修长的背影。
修士:“怎么了?”
他顺着邹解经的视线望去,瞧见是姜昀之的背影,悻悻骂道:“真是个渣滓。”
邹解经:“道友认识?”
“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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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见死不救的人就是她。”修士愤慨道,“这样的人,就算有些能力又如何,品性不佳,在修道路上走不久的。”
邹解经摇摇头:“竟有如此袖手旁观之辈,实属令人不齿。”
‘不齿之辈’姜昀之已往前走了两里路,越往迷雾深处走,愈难视物,近在咫尺的树枝树杈也被雾气给笼罩得分不清轮廓。
雾气中央,有动静。
骇然的阴气从雾气深处往外扩散,姜昀之复而往前走,地上有东西在滚落,定睛一看,是一颗颗被啃咬过的修士头颅,顺着陡坡往下掉落,面目全非,脸上被啃咬出一个个血窟窿。
除此之外,地面上有一个个异常大的脚印,脚印表面附着阵阵阴气,显然是雾气中的邪物所留。
邪物就在不远处。
浓密的阴气让姜昀之想起姜府的画面,满地的血、滚落的头颅、母兄的尖叫……
这些画面断断续续地浮现在眼前,让姜昀之双眼中的深黑瞬间变得沉郁,右半张脸抽搐了一下。
姜昀之猛地抬眼。
就算不为了卧底的任务,她也想杀了这个邪物。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抬起松枝,口中念起口诀,给松枝附法。
听到了那东西的脚步声后,姜昀之快步而至。
庞大的邪物在山坡上走动,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手上提着新鲜的头颅正在啃咬,雾气中的它逐渐显露出真形。
一个三米高的鬼魂,其中一米都是它的脑袋,巨大的脑袋往外流淌着黏液,咬断头颅后缓慢地啃咬着,口中骨头渣滓迸溅。
姜昀之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它的注意,鬼魂显然闻到了更好闻的食物,朝东处疾行,它扔下手中啃咬得只剩下壳儿的修士头颅。
神器:“东处有天道之子,它在朝天道之子靠近!”
神器:“契主不要怕,天道之子肯定会把它杀死的。”
闻言姜昀之抬眼:“是么?”
她可不想假借人手。
她道:“正好。”
天道之子在的话,那就来试试能不能一箭双雕吧。
姜昀之没有停下脚步,她朝鬼魂跑去,修长的手指将松枝高高地抛起,手中快速地结印,松枝的表面镀上了一层森冷的灵气,随之化为一层厚厚的冰,悬于半空。
鬼魂被惊扰,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愤怒地朝她跑来,发出咆哮声。
它一跑,地面都在晃动。
神器:“小心!”
姜昀之站在原地不动,缓缓地抬起右臂,左手于身前虚握,形成一个拉弓的姿势,随着她的手指扣在并不存在的弓弦上,周身的灵气沸腾。
半空中悬浮的松枝骤然被射了出去,“砰”得射中跑动的鬼魂。
松枝表面的冰层炸开,在鬼魂的躯体上形成小型的爆炸,炸得鬼魂硬生生被轰退了几米。
姜昀之口中的口诀没停下,一直在念念有词,深黑的双眼升起平静的恨意,仿若她在杀的不是鬼魂,而是当年害死姜府的邪物。
神器:“!”
不好,契主好像太入戏了,她现在念的口诀是非常极端的术法,在调用灵府里的所有灵气,竭泽而渔,会给神识带来剧烈的损伤。
契主动真格了,在无法动用无情道金丹的前提下竟然直接动用了如此极端的术法。
好像为了杀死眼前的这个邪物,已经不顾后果了一般。
神器想劝,却已经来不及。
口诀已出,雾气在姜昀之周身化为一根根冰棱,伴随结冰时发出的尖锐鸣叫声,“砰”得几声,上百根冰棱射了出去,密密麻麻地扎向鬼魂。
“砰——!”
冰棱如同暴雨般扎落,后背还插着松枝的鬼魂被不停歇的冲击给震得步步后退,冰棱扎入鬼魂后接连爆炸,撕扯它的躯体,鬼魂发出愤怒的哀嚎声,拍碎了几十根冰棱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其后接踵的冰击,身体结冰后被一根根冰棱钉穿在原地,弯下腰冻僵在树旁。
深林中,在岑无朿身后围观的几个执事弟子被这动静震得往后退。
雾气那处是谁?哪儿来的这么强的杀意?
倒在树旁的鬼魂咆哮了几声,逐渐停止了挣扎,密密麻麻的冰棱扎穿它的躯体,硕大的脑袋往下垂,它已然没了呼吸。
因为竭尽灵府的灵气,姜昀之直接吐出了三口血,她抬起手擦拭嘴角的血,却是在笑。
邪物彻底没动静后,她眼中的沉郁这才散去了些。
可她并没有停下动作。
姜昀之再次抬起右臂,左手于身前缓慢地虚握,形成一个拉弓的姿势,这次她对准的是深林之中、松树之后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群人,为首最高大的那道人影,应该就是岑无朿了。
“砰”的一声,又有一道冰棱射了出去,直直飞向天道之子的方向。
冰棱破空而来,岑无朿冷漠地抬起眼,这种程度的术法并不足以他放在眼中,可是,这股灵气——
岑无朿接过了冰棱,冰块在他宽大的手掌中融化,森冷的灵气带着一股阴郁的意味,凛冽至极,也纯正至极。
灵气里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杂质。
只有心性极度坚韧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灵气,这种人,一心只想变强,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无论遭遇任何艰难险阻也绝不动摇心念。
极度适合练剑。
“不好意思。”
姜昀之的声音由远及近,朝岑无朿一行人靠近,修长的手指抵开身前的树叶,从深沉的雾气中走来:“本想射邪物的,却不曾想射偏了。”
少女的声音并不真诚,拨开树叶后,她的面容落于岑无朿的眼中。
她沾着血的嘴角勾起笑,双眼深黑得不见一丝光,朝岑无朿直直地望去:“没伤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