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囚》 第134章 急诏 宫宴终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接近尾声。 御阶之上,皇帝谈笑自若,仿佛方才的风波从未发生。郑太后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只是执盏的指尖有着些微的泛白。 宴席终了,帝王与太后起驾回宫。百官及家眷依序恭送,随后才各自散去。 端木珩与上官徽并肩走出章德殿时,日光已有些西斜,将殿前的石阶染成一片橘黄色。 “端木将军,夫人,请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回头,只见李岩缓步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端木珩拱手:“将军,夫人。方才殿内……夫人受委屈了。” 端木珩神色平静:“些许小事,劳李将军挂心。” 上官徽亦微微颔首:“李将军言重了。” 李岩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随即看向端木珩,笑道:“昨日的兵马交割,还有些细则需与将军商议。不知将军明日可有空暇?” “自然。”端木珩点头,“明日辰时,本将军在中尉府恭候。” “如此甚好。”李岩再次拱手,“那下官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端木珩看着李岩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凝。李岩此刻前来,看似寒暄,实则也是一种表态——在公务上,他会公事公办;在私人立场上,他至少保持了表面的中立,甚至还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善意。这或许是最好的开局。 登上马车,帘幕垂落,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一并隔绝。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宁静,只余车轮滚动的轻响。 上官徽暗暗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脊背有了些微放松,眉宇间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在殿内,她看似从容,实则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每一句话都需在心里经过了反复斟酌权衡。 端木珩将她的疲惫看在眼里,声音不觉放柔:“今日辛苦你了。” 上官徽摇摇头,抬眼看他:“比起将军在朝堂战场上经历的凶险相比,妾身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经此一事,郑家怕是……” “无需担心。”端木珩打断她,语气笃定,“兵来将挡便是。你今日做得很好。” 他的肯定宛若一块温热的定心石,稳稳落在她的心间。上官徽不再多言,转而望向窗外。 天边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仿佛一幅未干的画卷,缓缓铺展在两人眼前。她望着那抹绚烂,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感慨。宫墙深深,权谋如影随形,今日虽是暂且化解了一场风波,可未来的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端木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凡事有我,回去好生歇息。”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好。”上官徽轻声应道,安然闭上了眼睛。 翌日,当晨光再次洒落端木府时,端木珩已起身准备前往中尉府。他身着墨色便服,却难掩一身英气。 临行前,他特意绕至东厢院。上官徽早已起身,正在院中查看几株新移栽的梅树,见他过来,直起了身,用绢帕轻轻拭净了指尖的泥土。 “今日需去中尉府与李将军核对些交割细则,或许会晚些归府。”他站在月洞门外,声音平稳地交代着行程。 上官徽停下动作,转身望来。经过一夜休整,她眼底的疲惫已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早去早回。”她声音温和,顿了顿,又道,“若遇纷杂,耐心些。” 端木珩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中尉府,官廨之内。 中尉府的气氛虽不似军营那般肃杀,却另有一种官场特有的凝重。端木珩与李岩分坐案几两侧,各类文书、图册摊开,赵睿与李岩的一名副手在一旁协助记录。 “端木将军,”李岩指着摊开的京畿布防图,语气客气而严谨,“关于北军左营与骠骑亲卫的防区衔接之处,根据前日议定,以此处山脊为界。但下官查阅旧档,发现山脊线两侧有三处哨卡,其归属记载略有模糊,还需与将军确认,以免日后巡防产生龃龉。” 端木珩目光扫过地图,心中明了。这三处哨卡位置关键,可俯瞰两处要道,李岩此举,看似厘清细节,实则在试探他对防区划分的底线,也是在不动声色地争取更有利的布防位置。 “李将军心细如发。”端木珩语气平淡,指尖点在其中一个哨卡上,“此三处,自先帝朝起,便由北军左营协防,记录虽偶有疏漏,但惯例如此。既已划归李将军管辖,自然一并移交,无需疑虑。” 李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拱手道:“将军胸襟,下官佩服。既然如此,便依将军所言。” 接下来的核对,涉及粮草转运路线、军械维护职责等,李岩皆准备充分,问题精准,而端木珩也应对得当,该让的让,该坚持的坚持,双方言语间机锋暗藏,却又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就在端木珩于中尉府与李岩进行最后博弈的同时,一骑快马朝着中尉府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留守在端木府东厢院的亲卫。 但见那亲卫翻身下马,匆匆步入中尉府官廨,神色间带着几分焦急。他径直行至端木珩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 端木珩听罢,面色骤然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他当即起身,朝李岩拱手一礼:“李将军,府中突发要事,今日核对之事暂且到此,余下细节,容改日再议。” 李岩见状亦起身回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关切:“将军既府中有事,自当以家事为重。军务核对之事,不急于一时。” 端木珩颔首致意,随即带着亲卫快步离去。方踏出中尉府,他立即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亲卫急忙回禀:“半刻钟前,太后宫中内侍持令牌至府,称太后懿旨,召夫人即刻入宫。” 端木珩眸光骤冷,指尖微微收紧。太后选择在这个时辰,在他离府之时突然发难,这绝非巧合。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宫威 皇宫,西宫长乐殿。上官徽静立在殿中央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殿内馥郁的熏香气息萦绕不散,金砖地面的寒意透过锦履丝丝上涌。 她身姿挺拔,目光低垂,落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正在东厢院中整理书卷,一位面生的内侍,持着郑太后的令牌,声称奉太后口谕,召端木夫人即刻入宫叙话。 她虽早知郑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料到对方的反击来的如此之快,更是直接通过太后之手。此刻站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她清晰地意识到,这漫长的等待,就是郑太后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就在她沉思之时,殿外终于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与环佩轻响声。 “太后驾到——” 随着唱名声起,上官徽立刻敛衽垂首,在凤纹裙掠过眼前时依礼跪拜了下去:“臣妇上官徽参见太后娘娘。” 郑太后却并未立即叫起,而是径自在上首落座。有宫人适时奉上茶盏,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茶盏轻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端木夫人。”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昨日宫宴上,你倒是让哀家刮目相看。” 上官徽保持着跪姿,声音平稳:“臣妇愚钝,不知太后所指何事?” “好一个不知。”太后轻笑一声,将茶盏搁在案上,“三娘年少气盛,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便当着满朝文武得面,让她下不来台。可是觉得郑家无人了?” 这话问的极重,殿内宫人皆屏息垂首。 “臣妇不敢。”上官徽语气带了几分恰到好处惶恐,“昨日之事,实因郑小姐当众提及罪臣萧承翊,臣妇唯恐圣听被扰,才不得不澄清事实,若因此冒犯了郑小姐,臣妇愿当面致歉。” “好个‘不得不’。”郑太后语气倏然转冷。她起身行至上官徽面前,凤眸微垂:“抬起头来。” 上官徽依言抬头,恰好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那双历经两朝风霜的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哀家记得,你与萧承翊曾是青梅竹马。”太后突然提及往事,神色莫测难辨,“如今人走茶凉,便这般急着撇清关系,连半分旧情也不念了?” 上官徽心头一凛,这话暗藏机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迅速稳住心神,面上依然从容道:“臣妇不敢忘忠义之本。既入端木家门,自当以夫君志节为楷模。前尘旧事,不敢与家国大义相提并论。” 话音方落,郑太后目光骤然锐利,“好一个忠义之本!”她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那你告诉哀家,你私赴死牢,可是奉了陛下明旨?还是端木珩暗中授意你去的?若都没有,你这‘忠义’,就是私见钦犯、干涉朝政的忠义吗!”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这质问直指要害,将上官徽置于两难境地。 就在上官徽即将开口的刹那,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珠帘轻响,少年天子已步履从容地踏入殿中。他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上官徽,最终含笑望向太后,“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朕听闻端木夫人在此,特来瞧瞧?” 年轻的帝王从容落座,指尖轻抚玉扳指:“朕方才在殿外,似乎听到母后在谈论……忠义?”他唇角微扬:“正好,朕也想听听。” 上官徽心念微转,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深深叩首道:“陛下、太后明鉴。臣妇前往死牢,确非奉旨,亦非将军授意。” 她微微抬首,“臣妇虽为女子,亦知忠义乃立身之本。罪臣萧承翊虽罪有应得,却如太后娘娘所言,与臣妇曾有着故旧之谊。臣妇前往,不过是以故人之情,盼其能迷途知返,在行刑前认罪伏法,绝无干涉朝政之意。” 她语声顿了顿,眼中泛着恰到好处的泪光:“臣妇愚昧,只想着若能劝得其认罪悔改,便可向天下人昭示陛下圣裁英明。却忘了避嫌二字,实属不该。请陛下、太后降罪。” 言罢,她再度深深叩首下去。 皇帝指尖轻叩案几,沉吟道:“原来如此。”他转向太后,“母后,端木夫人此举虽有不妥,然其初衷可悯,于国体亦无大碍。不如就宽恕她这一回,权当是全了她那点故人之情,母后以为如何?” 郑太后目光微动,瞥了皇帝一眼,心中自然明白皇帝这是在为其开脱。她虽心中不悦,却也不愿在皇帝面前显得过于苛刻,遂缓缓开口道:“陛下既如此说,哀家也不好再深究。只是,端木夫人需谨记,恪守本分方为妇道,你身为端木将军正妻,更该谨言慎行,莫要再行此惹人非议之事。” 上官徽立即叩首:“臣妇谨记太后教诲,谢陛下、太后隆恩。”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如此甚好,平身吧。” 这一句话便是免了她的跪罚。 上官徽依礼起身,“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皇帝看向太后,含笑起身,“朕还需往御书房议事,就不打扰母后清静了。”说着,他目光扫向上官徽,“端木夫人随朕一同出去吧。” 上官徽心中微动,立即垂首应道:“是,陛下。” 待二人退出殿外,少年天子忽然驻足。阳光透过朱红宫墙洒在青石甬道上,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端木夫人。”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声音平淡:“今日委屈你了。” 上官徽微微垂首,“陛下言重了,得蒙圣恩,臣妇感激不尽。” 萧昊轻笑一声,目光掠过远处层叠的宫阙:“太后年纪渐长,难免偏爱些娘家人。你今日应对得体,很好。” “臣妇谨记本分。” 皇帝终于转身,侧首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端木珩得妻如此,是他的福气。”他的语气温和,字句却透着深沉,“望你们夫妇能一直如此,同心协力,为朕分忧。” 上官徽心领神会,郑重行礼,“臣妇与将军,必当竭诚效忠,绝无二心。” “去吧。”皇帝颔首,“端木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是,臣妇告退。” 上官徽再次行礼,而后转身,沿着漫长的宫道徐徐前行。冬日的暖阳倾泻而下,她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少年天子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除夕温情 直到走出宫门,上官徽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几分,这才发觉后背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脊背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静静停驻,车帘微动,端木珩沉稳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见她出来,他立即跃下马车,大步迎上前来。 “可有为难?”他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凝重,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上官徽看着他,想起方才宫中的惊心动魄,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轻轻摇头,嗓音里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意:“终究只是言语交锋。” 端木珩凝视她片刻,没有再追问细节,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上官徽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他却未发一语,只小心地将她安置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随即在她身侧坐下。 待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声起,他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在这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上官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声。那规律的节奏,让她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她遂将长乐殿中的对峙、太后的诘问,以及皇帝恰到好处的解围,细细道来。 端木珩静静听着,眸色渐沉:陛下这是在表明态度。他既要借端木家制衡郑家,又不愿任何一方坐大。今日解围,既是施恩,也是敲打。 正是。上官徽轻叹,经此一事,端木家与郑家便五转圜。 端木珩眼中寒光乍现:郑家也好,武安王府余孽也罢,若敢伤你分毫...他话音顿住,指节微微收紧,我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上官徽心头一紧。她抬眸望向他紧绷的下颌,心中微暖,却仍轻声劝道:“将军慎言。陛下今日维护,亦是告诫。往后更需谨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 端木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戾气尽数压下。再睁眼时,目光已恢复清明,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今日,辛苦你了。 上官徽没有答话,只是将身子更深的倚进他的怀中,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惊惶与疲惫都融进这个拥抱里。 车窗外暮色渐沉,洛阳城笼罩在暖橘色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安宁。车厢内,两人相偎的身影投在帘幕上,交织称一幕温馨的剪影。 他们都明白,这片刻的宁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武安王府的残余势力、郑家的报复、皇帝的制衡之术,仍如暗流般在平静表象下涌动。 时光流转,倏忽间,永和七年已至岁暮。 腊月三十这一天,洛阳城内早已张灯结彩,爆竹声零星响起,驱散着岁末的寒意。连素来肃穆的端木府也难得卸下了几分威严,廊下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 说来,这竟是他们成婚九年来,共度的第二个除夕。 第一个,是在新婚之初,彼时,他们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满怀憧憬。端木珩虽因军务繁忙,到底还是在子时前归来,陪她守完了那个年。而后,便是长达八年的分离与隔绝,他们一个在北疆浴血,一个在深院独坐。府中年年设宴,却比平日更添寂寥。 而今年,一切终究不同了。 傍晚,正堂内烛火通明。一张不算巨大却摆满了精致菜肴的紫檀圆桌取代了往日分案而食的条案。 端木珩迈入正堂时,看到那围坐的圆桌,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早已习惯了军中和府内严格的等级和规矩,这般寻常百姓家的团圆景象,反倒令他感到些许陌生。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向那个空着的主位。 上官徽正立在桌边吩咐侍女布菜。她今日身着暖杏色的锦缎常服,发间珍珠步摇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将她的眉眼衬得格外柔和。 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来,唇边漾开浅浅笑意:“将军回来了。” 见他望着主位出神,她轻声道:“适才妾身已亲自去请过父亲,父亲道……让我们自行用膳便是。” 这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有一丝无形的叹息掠过。端木桓避席不出,已是府中多年的惯例。 端木珩面色无波地了一声,在空位旁落座。他早已习惯父亲的疏离,或者说,他们父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距离。往年他在军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今夜,坐在这团圆桌旁,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冷清。 他转眸看向身旁的女子——这八年来,她就是这样独自守着这看似团圆、实则孤寂的年夜么? 府中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轮值的侍卫也加了酒菜。上官徽一边为他布菜,一边柔声说着,赵睿方才来报,营中一切安好,让将军放心。 端木珩凝视着她纤细的手指和专注的侧脸。这些琐碎杂务,她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从不必为家事分心。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他心头蓦地一紧。 别忙活了,坐下吃饭吧。他伸手握住她执箸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身旁坐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上官徽微微一怔,却也顺从地坐了下来。 席间两人话并不多。不同于宫宴上的机锋暗藏,也不同于书房中的运筹帷幄,他们只是偶尔品评菜式,或是闲谈几句街巷趣闻。 气氛宁静,不再是从前那般令人窒息的冰冷,而是一种舒缓的、近乎安详的静谧。 窗外忽的响起一阵爆竹声,紧接着全城的爆竹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喧闹的声浪,宣告着旧岁的终结。 上官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微微一颤。 几乎同时,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桌下轻轻覆上她置于膝上的手。 她转头望去,端木珩依旧目视前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得冷峻,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异常温暖。 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震耳的爆竹声似乎也不再如往年那般令人心慌,反倒成了这静谧空间中,一种别样的背景。 又一年了。端木珩在爆竹声中低语。 是啊,又一年。她轻声回应。 婚姻九载,他们蹉跎过,伤害过,挣扎过。直到今夜,在这震天的爆竹声与相握的掌温中,才终于寻得了婚姻本该有的温度。 愿来年,端木珩转首看她,目光沉静,“府中安宁,诸事顺遂。” 他没有许什么宏图大愿,没有许什么权力地位,只说最朴素的期盼——为这座府邸,也为身边人。 上官徽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有什么在轻轻涌动,最终化作唇边更深的笑意。她轻轻回握他的手: “愿来年,将军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同祈愿。 守岁的烛火长明,映照着桌前并肩的身影。府外世界依旧,但至少在这一夜,在这方天地里,有温暖的饭菜香,有震天的爆竹声,有掌心相贴的温度,还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第二个除夕夜,迟来了八年,却终究还是来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期盼 府外的爆竹声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几声,仿佛在为这旧年做着最后的告别。整个端木府内愈发的安静,仿佛能听到烛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烛火轻轻跳跃,在端木珩与上官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他们置于桌下的手不知何时已自然分开,但那份短暂的触碰所带来的暖意,却依旧萦绕在彼此心间。 “听闻,”上官徽端起温热的屠苏酒,浅浅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提起,“李岩将军治军严谨,这几日已在着手整肃营务。” 端木珩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李将军接手京营半数兵马后,雷厉风行,提拔了一些中下层军官,也调整了部分防务。”他顿了顿,遂又说道:“新官上任,理应如此。” 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李岩做得还算克制。换作是他,也会如此。这才是为将者的本能。 “陛下此举……”上官徽放下酒杯,声音放得更轻,“倒也是煞费苦心。” 端木珩抬眸看她,烛光下,她眼中映着一片清明的了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帝王心术,无非如此。用我之矛,攻彼之后;再铸一盾,防我之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心中不觉又滞涩了几分。他这话说得直白,也带着一丝被猜忌的郁气。恐怕也只有在此刻,在与她这般独处时,他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上官徽沉默片刻,缓缓道:“将军是国之柱石,陛下倚重之心,亦非全然是假。只是……”她顿了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武安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将军如今更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与李将军之间,既不能交好,也万不可公然对立,以免授人以柄。” 端木珩何尝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那点郁气压下,宽慰道:“无需担心,我心中有数。” 就在这时,更鼓声远远传来,悠长而清晰。 “四更天了。”上官徽轻声说道,跳动的烛火映得她侧脸格外柔和。 “这守岁的夜,倒不似想象中漫长。”端木珩侧首看她,唇角在这更鼓声中泛起一抹极浅却真切的笑意。 窗外的寒意渗进堂内,却终究敌不过这一室烛火带来的暖意。 上官徽起身走向窗边,将窗扉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带着爆竹燃尽后的硝石味道,她望着远处洛阳城中零星的灯火,目光沉静。 端木珩随之起身,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天寒,仔细着凉。” 上官徽没有回头,只是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和身后之人的气息。那件他披在她肩头的大氅,还带着他特有的体温,无声地萦绕在她鼻尖。 端木珩静立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出几分难言的孤寂。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心里——这八年中的每一个夜晚,她是否都像现在这样,独自站在窗前,守着这一室清冷?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中疼惜更甚。他忽然明白,他亏欠她的,何止是信任,更是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本该相守的温暖。 想到这,他忽然上前,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这个动作来得突然,上官徽下意识地转身,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怔住了,那双总是深沉的眸色中,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徽儿。他低声唤她,指节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将军?上官徽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这些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着情绪波动而略显沙哑:“是我亏欠了你。” 这话来的突然,她心尖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涌上。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骤然泛起的水光:“都过去了。” 端木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一个萦绕在他心头多时的念头再次浮现了上来——若是有一个孩子就好了……一个流淌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在他不得不专注于朝堂军务时,那个孩子会代替他陪着她,会让她展露笑颜,会让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新的寄托和牵绊,会驱散那困扰了她多年的孤寂。 这个想法一旦触及,便带着惊人的诱惑力,再难遏制。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藏的期盼与试探,“我在想……或许我们……该有……有一个……”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深邃眼眸中流露出的渴望与温柔,以及那未尽之语所指的方向,让上官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脸颊蓦地飞起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懂得他话中的含义。只是……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破冰,她从未想过,他会在此刻,提出这样的……期盼。 她抬起眼,撞入他等待答案的、带着紧张的目光中。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有补偿,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对“家”的完整、对与她共同创造未来的真切渴望。 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深思后,想要弥补过往、构建未来的郑重提议。 上官徽所有的羞涩与慌乱,在他这般目光的注视下,奇异地沉淀下来。一股暖流从心田深处涌出,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过身,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入端木珩耳中:“若……若上天垂怜,妾身……自是愿意的。” 话音落下,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涌上心头。他看着她羞红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只觉得眼前之人,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更紧的搂进怀中。 旧岁的寒意被彻底驱散,新年的希望,在这一刻,悄然生根发芽。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亲密 夜色渐深,烛影摇曳。 两人相依的剪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轻晃而微微晃动。上官徽脸上的红晕未退,但心绪已渐渐平复。她悄悄抬眼,看向拥着她的男人。他双手交握,目光却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那紧锁了多年的眉宇,似乎也悄然舒展。 “将军……”她轻声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的沉默。 端木珩收回目光,低头看她,眼神温和:“嗯?” “妾身只是忽然想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记得幼时在家,每逢除夕守岁,母亲总会备下许多寓意吉祥的糕点,其中有一味‘百果同心糕’,用料繁琐,她却年年亲手制作,说是祈愿家人同心,诸事圆满。”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方才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端木珩心中微动。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幼年家中的事情,这九年来,他们聚少离多,而她在他面前,要么是沉默,要么是带着刺的疏离。此刻这般带着温情的分享,于他而言,陌生却又无比珍贵。 “百果同心糕……”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细腻的手背,“听起来便很费功夫。你若喜欢,待开了年……不,明日,我便让人去寻会做的厨娘来府中。” 上官徽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不必特意去寻。妾身……或许可以试试看能否复刻出母亲当年的方子。只是若做得不好,将军莫要嫌弃。” 她竟想亲手去做?端木珩有些讶异,随即心底涌起一股更为奇异的暖流。他想象着她立于厨灶之间,为他,或许将来还有……他们的孩子亲手制作糕点的模样,那画面竟让他忍不住心生期待。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无论做成何种模样,我必尝之。” 上官徽脸上的笑意更甚,“好,那妾身便记下将军这句话了。” 窗外,最后一点喧嚣也归于沉寂,只有北风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声响。 堂内,守岁的长烛已燃至过半,烛泪堆积若小山。 “时辰不早,明日还有元日朝贺大典。”端木珩开口道,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浸润在暖光中的容颜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也翻涌着某种下定决心的情绪。 他没有如往常般说“回去歇息吧”,而是握紧了她的手,站起身,语气自然而坚定道:“夜色已深,我们……回房吧。” 上官徽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刚刚褪下的热度再次涌了上来。“回房”二字,不是各自回房,而是一同回去。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抬起眼眸,对上的是他等待的、带着询问却又无比坚定的目光。 顿时,羞涩、慌乱、以及一丝对未知亲密的一点点无措,在她心中交织。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融化在他眼中那片深沉而温暖的海洋里。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一个字,便是一切的应允。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他牵起她的手,没有再松开,就这么自然地牵着,并肩走出了正堂。 廊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映照着他们依偎而行的身影。 东厢院内,红烛高燃。 当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时,气氛有瞬间的凝滞。不同于书房议事的严肃,也不同于正堂用膳的规矩,这里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最为私密的空间。 上官徽有些局促地站在房中,竟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端木珩看着她少有的无措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走上前,替她取下那支珍珠步摇。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尽温柔。 “别怕。”他低声说道,如同之前在爆竹声中给她的安慰。 烛光下,他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息靠近。上官徽闭上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额际,最终,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试探、愧疚或补偿意味的触碰,这个吻,是接纳,是确认,是隔绝了八年的、真正属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 守岁的烛火透过纱帐,映出帐内模糊交叠的身影,喘息声渐重,衣衫委地……所有的隔阂、猜忌与漫长的孤寂,都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夜晚,被彻底燃烧、融化,最终化为无尽的缱绻与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平息。 上官徽蜷缩在端木珩温热的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他的手臂环抱着她,带着一种占有的力度,却又充满了呵护。 “徽儿……”他在她发顶低唤,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满足。 “嗯?”她慵懒地应着,浑身酸软,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充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窗外,天边似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微光,预示着新年的黎明即将到来。 翌日,晨光微熹,透过窗棂上的细纱,柔柔地洒入室内。 上官徽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中醒来的。身下的床榻不再冰冷空旷,背后紧贴着一具坚实温热的胸膛,一条沉稳的手臂环在她的腰间,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清冽又安心的气息。 她微微一动,身后的人便立刻收紧了手臂,低沉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响在耳畔:“醒了?” “……嗯。”她轻声应着,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有些不敢回头看他。 端木珩却仿佛能感知到她的羞赧,低低笑了一声,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轻松地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晨光中,她青丝铺枕,容颜慵懒,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昨夜残留的媚意与此刻的羞涩,美得惊心动魄。端木珩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是连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温柔。 “可还难受?”他问,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昨夜他虽极力克制,但久未经人事的她,终究是承受了他的孟浪。 上官徽的脸更红了,轻轻摇了摇头,将脸埋向他胸口,声音闷闷地传来:“还好。” 这般小女儿的情态,让端木珩心头软成一片。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两人便这般静静相拥,享受着这隔绝太久的晨光。 “时辰尚早,元日大典还有一个时辰。”端木珩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再歇息片刻。” “嗯。”上官徽在他怀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是被门外挽梦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唤醒。 “将军,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身准备入宫朝贺了。” 端木珩先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率先起身,披上外袍,又回身将上官徽连同锦被一起裹好,才扬声道:“进来吧。” 挽梦带着几名侍女低头鱼贯而入,准备好梳洗的热水与今日要穿的朝服冠带。当看到坐在床沿的将军与被将军挡在身后仍在安眠的将军夫人,感受到室内那不言而喻的旖旎氛围时,个个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府里,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添上小主人了。 上官徽梳妆打扮时,端木珩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对镜理妆。当挽梦要为她簪上那支赤金衔珠凤钗时,他忽然开口:“今日换那支白玉簪吧。” 上官徽从镜中看他,有些疑惑。那支白玉簪虽也雅致,但论品级气势,远不如凤钗适合元日大典这等郑重场合。 端木珩走到她身后,接过那支白玉簪,亲手为她簪在发间,看着镜中并肩的两人,淡淡道:“今日,我们只是去谢恩,谨守臣子本分即可。” 上官徽瞬间了然。经过昨夜,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截然不同,无需再像那日宫宴那般,需要华重服饰来彰显地位、来抵御那冷嘲热讽。今日,他们以更紧密的姿态同行,低调、安然,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将军思虑周全。”她微微一笑,认可了他的安排。 元日大典,是一年中最为盛大庄重的庆典,文武百官皆需入宫朝贺,共庆新春。 端木珩与上官徽身着合乎规制的服饰,并肩立于百官前列。与那日宫宴不同的是,今日的上官徽并未过多引人注目,她姿态恭谨地跟在端木珩身侧半步之后,目光沉静,气息柔和。 然而,敏锐之人却能察觉到他们之间那不同以往的氛围。端木珩偶尔会侧首与她低语一两句,她微微颔首回应,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安定。那是一种刚刚经历过真正亲密无间后,自然流露出的和谐。 高踞龙椅的皇帝目光如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视线在端木珩与上官徽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深沉难辨的光芒,随即恢复了帝王的威仪。 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当端木珩与上官徽一同上前行礼谢恩时,皇帝的声音平和地响起:“端木爱卿与夫人辛苦了。望尔等日后同心同德,不负朕望。” “臣、臣妇谨记陛下教诲!” 礼毕,退回班列。端木珩能感觉到,经过昨夜,他心中那份因被猜忌、分权而产生的郁结,似乎淡去了许多。权势固然重要,但身边有一个可以全然信任、彼此温暖的人,仿佛让这冰冷的朝堂,也多了几分可依恋的人间烟火气。 他悄然伸出手,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轻轻握了握上官徽的手指。 上官徽指尖微颤,随即悄然回握。 这一刻,无需过多言语。新的一年,真正的开始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棋局已开 元日大典的庄重乐章在礼官的高唱中缓缓落幕,百官依序退出大殿。阳光正好,洒在朱红宫墙上,也映照着端木珩与上官徽并肩而行的身影。 相较于那日宫宴的暗流涌动,今日的归途显得格外平静。马车轱辘碾过御道,声音规律而安稳。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留意我们。”上官徽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静谧。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御座上那道审视的目光。 端木珩靠在车壁上,闻言并未睁眼,只淡淡道:“他是在确认。” “确认?” “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同心同德’。”端木珩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往昔,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戾气,“他需要看到我们关系缓和,这符合他制衡朝局的期望。但若我们过于亲密,形成铁板一块,又非他所愿。帝王之心,总是在这‘既要用,又要防’之间摇摆。” 他剖析得冷静而透彻,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经历了昨夜,他似乎更能以一种超然的心态来看待这份君臣关系。尽心王事,恪守臣节,但内心的寄托与温暖,已有了更重要的归处。 上官徽默然片刻,轻叹:“终究是伴君如伴虎。” “无妨。”端木珩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白玉簪上,语气缓和下来,“今日这簪子,很衬你。” 一句简单的称赞,让上官徽心头微暖,方才那点对帝王心术的忧思也散去了些。 马车驶回端木府,气氛已与往日截然不同。下人们行礼问安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恭敬与喜悦,连带着整个府邸都焕发出一种生机。 午后,端木珩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军务。 上官徽则去了小厨房。她屏退左右,只留挽梦在一旁帮忙,凭着记忆中的味道,开始尝试复刻昨夜提到的那味“百果同心糕”。面粉沾上了她的脸颊,她却毫不在意,神情专注而柔和。 傍晚,端木珩从书房出来,循着淡淡的甜香走到小厨房外。 他并未进去,只是倚在门边,静静看着那个在烟火气中忙碌的窈窕身影。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斟酌糖粉的份量,侧脸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这一幕,远比任何军功捷报、朝堂胜利,都更让他感到心安与满足。 上官徽似有所觉,抬起头,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起手中一个形状不算太完美的糕点:“好像……做得不太好看。” 端木珩走上前,无视她手上的面粉,直接拿起那块尚且温热的糕点,放入口中。甜糯适中,果香馥郁,或许比不上御厨的精巧,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属于“家”的味道。 “很好吃。”他看着她,认真地说。 上官徽望着他,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如同春水破冰,明媚动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厨房内相依的两人身影拉长。糕点的甜香、柴火的噼啪、以及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身影,共同交织成这幅名为“家”的画卷。 正当他们还尚且沉浸在新年伊始的温情之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们席卷而来。 永和八年元月初八,一封来自国子监的寻常书信,被管家恭敬地呈到了端木珩面前,落款是祭酒博士向子平。内容措辞恭敬,只道是整理旧档时,发现几卷可能与八年前北疆军务相关的起居注残卷,因涉及将军旧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是否需送至府上备览。 信写得滴水不漏,合乎规矩,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公务咨询。 端木珩将信递给推门而入的上官徽。上官徽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逐一扫过信纸,眼神在“八年前北疆”、“起居注”这几个字上微微凝滞。 她抬头看向端木珩,见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 “向子平……”上官徽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脑中浮现的是那位清癯文士的模样。 “此事有些蹊跷。”她轻声道,眉宇间凝着一丝警惕,“向博士此举,似在试探,又似……在示警。” 端木珩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他不是试探我,”端木珩沉声道,“他是在自救。有人,已经盯上他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封信能送到他手里,本身可能就是向子平在自身已被监视的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隐晦的求助。 而几乎与此同时,武安王府内。 被禁足的萧煜看似颓败,一双老眼却精光内敛。他听着心腹的密报,干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椅臂。 “向子平……在查先帝朝的旧档?”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和郑太后、郑士元三人,最清楚先帝末年那些“旧档”里可能藏着怎样催命符般的东西! “是。而且,他似乎与南阳阮云归书信往来频繁。” “阮云归……”萧煜眼中闪过厉色,那个与上官徽牵扯不清、本身又透着古怪的南阳名士!“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 他必须掐灭任何一点火星,绝不能让其燎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去,把这消息原封不动的透露给郑士元。” “是,属下领命。” 两日后,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 一队禁军在郑士元心腹的带领下,突然包围了国子监值房,以“涉嫌勾结外地士人,妄议朝政,窥探禁中”的罪名,将祭酒博士向子平从房中带走,投入诏狱。 罪名模糊,却足够狠辣。“窥探禁中”四字,已足以让任何与之沾边的人万劫不复。 消息传到端木府时,上官徽正在核对账目,闻讯手腕一颤,墨点滴落,晕染了账册。 “此事定有阴谋!”她猛地站起身,账册从案上滑落也浑然未觉,“将军可在府里?” “在的,将军今晨并未出门。”挽梦连忙答道。 而此时的书房内,端木珩刚听完赵睿的禀报,眉头紧锁。他敏锐地察觉到此事背后的不寻常——向子平一个清流文官,郑家何需动用这等阵势? 他起身踱步,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各方关系。忽地,他脚步一顿,目光微凝:“郑士元……他这是想借向子平之事,将水搅浑,进而牵扯出更多人来。”他猛地想起来那位光风霁月的南阳名士,那位在此前险些引起朝堂震荡的先太子遗孤——阮云归。 而阮云归又与上官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向子平在诏狱中熬不住刑,供出阮云归,那么这把火,极有可能顺着阮云归烧到上官徽身上,进而烧到他端木珩这里。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上官徽推门而入,她的神情有几分焦急,“将军,向先生他……” 端木珩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目光深沉:“此事不简单。你暂且不要过问。” 可他们都还不曾想到,这仅仅是一张大网的开端。 在南阳,阮云归得知挚友蒙冤入狱的消息后,当即收拾行装。 “洛阳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去这一趟。”他对劝阻他的门人如是说。 而在郑府深处,郑士元正与幕僚密议:“既然向子平已入彀中,不妨将网撒得更大些。那个上官徽,不是与阮云归有旧吗?正好借此机会……” 窗外,新年的灯笼依旧高挂,可洛阳城的天空,却已阴云密布。 阁楼上,一个身影远望着皇城方向,唇边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棋局已开,现在,只等着所有的棋子——一落位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登闻鼓 暮色渐沉,端木珩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赵睿躬身立在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南阳密报,阮云归已动身前往洛阳。” 窗前的身影微微一顿。端木珩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在心底轻叹:“该来的,终究避不开。” “此事暂且不要让夫人知晓。” “属下明白。”赵睿会意,悄然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端木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阮云归那个名字,像一根刺,精准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深知阮云归此番前来洛阳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为故友奔走,更可能是一场足以颠覆当下朝堂格局的风暴前奏。 他踱回书案前,案上堆着几卷尚未批阅的军务文书,可此刻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上面。他蘸了蘸墨,笔尖悬在纸面上许久,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阮云归与上官徽的过往,那些他未曾参与却隐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过往,此刻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他心头。 郑士元既敢动向子平,必已备好后续杀招。阮云归此来,无异于自投罗网。而若是上官徽知晓…… 想到妻子,他眼神泛起一抹柔光,除夕以来,两人之间那份日渐亲厚的温暖,是他多年沙场征战中从未敢奢求的慰藉,他绝不容、也不许任何人将之破坏。 想到这,他重新执起笔,他知道,此刻最忌自乱阵脚。他从旁找来一张空白纸张,缓缓写下“向子平”、“郑士元”、“阮云归”三个名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门扉轻启,上官徽端着一盏热茶款步而入。 端木珩迅速将写有名字的纸张掩于案上文书之下,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向先生的事……”上官徽眉间凝着忧色,“妾身总觉得不安。” “郑家目标明确,不会轻易波及无辜。”他避开她的目光,俯身整理案前文书,“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过分忧心。” 他不能告诉她。不仅仅因为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阮云归那“先太子遗孤”的身份实在太过危险。以她的性子,一旦知晓故人即将踏入这龙潭虎穴,定会不顾一切地奔走周旋。 他不能让她卷入这场风波。无论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守住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上官徽凝视着他紧绷的侧脸,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他若不愿说,自己再问也是无用。但那份担忧,却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三天后,洛阳城外。 一辆青布马车在月夜下疾驰。阮云归掀起车帘,望向远处巍峨的城郭,清俊的脸上写满决然。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已被多方势力洞察。更不知道,那个他曾经倾心过的女子,正因为另一个男人的隐瞒,而在这洛阳城内苦苦担忧。 一阵风起,吹得车帘哗啦作响,也吹得人面上生寒。 端木珩望着东厢院的方向,伫立良久。烛光将房内人的身影投在窗上,宁静而又美好。 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吧。哪怕将来她会怨他、怪他,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传令下去,”他对着暗处低语,“严密监视阮云归一行人的动向,但……不必阻拦。” 他要看看,这潭水究竟会被搅得多浑。更要看看,那个始终隐在幕后的执棋者,究竟布下了怎样一盘大棋。 夜愈发地深了,一场围绕着旧日情谊与当下阴谋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将军。”不知何时,赵睿悄无声息地现身,“阮云归已至城西三十里处的长亭驿。” 端木珩眸光一凛:“郑家可有动作?” “尚未察觉。但……”赵睿迟疑片刻,“武安王府的暗哨在驿馆附近出没。” 果然。端木珩唇角泛起冷意:“走,回书房。” 而此时的上官徽,正对镜卸妆。铜镜中映出她沉凝的眉眼。这几日,端木珩回避的目光太过刻意,向子平下狱,他当真会无动于衷?这不像他。 “挽梦。”她轻声唤来侍女,“明日一早,去打听打听国子监的消息。” “是,夫人。” 与此同时,城西,长亭驿内,阮云归正对烛展信,信中字迹力透纸背,是由京中前任太傅石砚之的旧部传出来的:“郑氏借题发挥,意不在向,而在君。洛阳已布下天罗地网,望君慎之,慎之再慎之!” 阮云归读完信,清隽面容在烛光下未见丝毫动摇。石砚之一脉因他而陆续凋零,而今挚友又因他身陷囹圄,他岂能独善其身?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 “备车。”他对书童道,声音平静而决绝:“天明即入城。” 暗处,数双眼睛正牢牢盯着驿馆的灯火。 翌日清晨,上官徽正要出门,却被端木珩拦在阶前。 “今日城中不太平。”他目光扫过她略显匆忙的装束,“夫人要去何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去趟笔墨斋……”她话音未落,忽见赵睿疾步而来,在端木珩耳边低语。 端木珩神色骤变,当即冷声吩咐道:今日城中戒严,哪里也不许去,即刻回房。” 恰在此时,挽梦从外匆匆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脚步一顿,但还是急切地开口:“夫人,奴婢刚打听到,国子监那边……向先生在诏狱里受了大刑,还有今晨阮先生进了京……” “挽梦!”端木珩忽然厉声呵斥道,“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挽梦被这一声呵斥吓得脸色发白,悄悄望向上官徽,见她面色霎时失了血色,终究不敢再多言,福身退去。 “他进京了!”上官徽立在阶前,她直直地望着端木珩,眼底尽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你早就知道,你一直在瞒着我。” 在听到“阮云归”三个字时,上官徽忽然一切都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他连日来的异常所为何故。 “端木珩,你仍旧不信我。”她眼眶泛红一圈薄红,声音轻得像要碎在风里。 端木珩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徽儿,有些事,你不知比知好。” 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侧身避开。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声音里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眼底浮起一丝哀切的祈求,“阮先生他……究竟做了什么?” 端木珩沉默良久,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我告诉你,你需答应我,绝不可冲动行事。” 上官徽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点了点头。 “今晨宫门开启之时,”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道:“阮云归敲响了登闻鼓。” 上官徽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击中一般。她踉跄后退半步,扶住了冰凉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登闻鼓……?”她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来。 登闻鼓一响,就再没有回头路。无论是为民请命,还是……自寻死路。 “为什么……”她声音发颤,“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端木珩看着她绝望的神情,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道:“因为他别无选择。徽儿,你听清楚——阮云归从来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南阳名士,他是先太子的遗孤,是先皇末年那场腥风血雨的源头。他身上背负的,是足以让整个朝堂天翻地覆的秘密。” 上官徽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彷佛听不懂这句话。 端木珩的目光越过她,投向远处的宫阙,声音里带着岁月的重量:“三十年前,石砚之获罪,表面上是武安王诬陷,实则是因他暗中护送先太子血脉离京。而那孩子,便是如今的阮云归。” 上官徽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端木珩继续道:“你可知向子平被下狱的真正原因,”不待她回答,他已沉声道:“石砚之死后,不过十日,先皇便突发恶疾,龙驭宾天。八年前,旧事重演,先帝的突然称病,此后的行事昏聩,乃至于一年后的骤然驾崩。这其中蹊跷,向子平查到的正是此事。阮云归今日敲响登闻鼓,不只为了救友,更是为了揭开这桩弥天大案,为这当年的血案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如炬,“现在你明白了?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私怨,这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清算,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上官徽浑身颤抖,所有的疑问、困惑、悲伤、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巨大的真相冲击得七零八落。她终于明白,阮云归昔日的疏离、隐忍,今日的决绝,背后竟是如此沉重的宿命。 “此案已直达天听。”他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冷冽,“任何人卷入,都只会被碾的粉身碎骨。” 上官徽怔怔地站在那里,初升的日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远处,似乎隐隐传来皇宫方向的钟鸣,那是皇帝临朝议事的信号。 她知道,阮云归此刻正站在那九重天阙之中,以身为子,落下了这足以撼动全局得一步。 而她,除了站在这里聆听遥远的钟声,什么都做不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死局已定 阳光斜斜照射了下来,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上官徽怔怔望着庭院里那株老梅,晨间的雾霜尚未完全消融,几朵残存的白梅在枝头轻颤,倔强地守着最后地风骨。 “所以……”她声音轻得像自语,“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死局?” 端木珩沉默良久,“郑家逼他现身,他没得选。”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今早收到的。阮云归在敲响登闻鼓前,先去了太庙。” 上官徽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辰时三刻,白衣士子太庙哭祭,焚《陈情表》于先灵。” 她指尖轻颤。太庙哭祭,登闻陈情——这是要将三十年的冤屈,昭告于天地祖宗。 “他这是……”她喉间哽咽,“连身后名都不顾了。” “他本就不是为身后名而来。”端木珩望向宫城方向,“石太傅满门血仇,先皇死因成谜,八年前那场变故……他是来讨一个公道的。” 远处街巷间忽然传来喧哗,赵睿疾步来报:“将军,百姓围住了廷尉府,要求释放向子平!” 几乎同时,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禁军统领亲自率队停在府门外,朗声道:“陛下有旨,宣端木将军即刻入宫议事!” 端木珩神色微变,他整了整衣袖,临行前深深看她一眼:“记住你答应我的。” 上官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冬日的阳光,刺眼地让人心悸。 宫城深处,太极殿。 少年天子萧昊端坐龙椅,指尖轻声叩击着两边扶手。丹墀之下,端木珩与李岩分立两侧,吏部尚书郑士元则面色铁青地跪在中央。 “陛下!”郑士元高举笏板,“阮云归分明是借为向子平鸣冤之名,行诽谤先帝之实!其心可诛啊!” 端木珩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郑公此言差矣。登闻鼓乃太祖所设,专为通达民情。阮云归既敢敲此鼓,便该给他陈情的机会。” “端木将军!”郑士元猛地转身,“莫非你要包庇这个逆党?” “逆党?”端木珩轻笑,“郑公莫非忘了,当年石太傅一案,可是您亲自监斩?” 殿内霎时寂静。李岩适时出列:“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向子平所获罪证的真伪。若确系诬告,自当还郑公清白;若属实……”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也该还天下一个公道。” 年轻的帝王始终沉默。他的目光掠过端木珩紧绷的下颌,掠过郑士元额角的冷汗,最后定格在殿外那株枯梅上。 “传朕旨意。”他终于开口,“着三司会审此案。端木爱卿……” “臣在。” “由你亲审,李爱卿督审。” 郑士元脸色骤变:“陛下!端木珩的夫人与阮云归素有旧谊,此举恐有不妥!” 萧昊缓缓起身,眉宇间不怒而威:“爱卿也说了,有旧谊的是他夫人,与他何干?况且,”少年天子目光如炬,“端木将军的为人,朕信得过。”郑士元还欲再言,却被萧昊抬手止住,“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端木珩领旨谢恩,目光不经意间与李岩交汇,两人眼中皆闪过一丝复杂。 踏出太极殿时,日头已升得老高。李岩从后面赶上,与他并肩而行。 “将军可知陛下为何要点你主审?” 端木珩脚步未停:“圣心难测。” “未必。”李岩压低声音,“郑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陛下早就不满了。阮云归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 端木珩忽然驻足:“李将军如今是陛下近臣,说话倒还像当年在父亲麾下时一般直率。” 李岩笑了笑,眼底并无半分暖意:“末将始终记得太傅大人当年提携之恩。” 说完,他拱手告辞,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端木珩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浮起一抹深思。 端木府内,东厢院。 上官徽静坐窗前,面前摊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庭中那株枯梅上。从得知阮云归敲响登闻鼓,从端木珩奉诏入宫,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沉静的玉雕。 挽梦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茶,看着夫人沉静的侧影,欲言又止。 府外风云突变,夫人却如此平静,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挽梦。”上官徽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传我的话,今日起闭门谢客,府中诸人无要事不得外出。” “去吧。”上官徽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书卷。 她比谁都清楚,此刻无数双眼睛正盯着端木府。她的任何一丝异动,都会成为攻讦端木珩的利刃,也会让狱中的阮云归处境更加艰难。 她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而在廷尉大牢深处,阮云归正在囚室里闭目养神。忽闻脚步声近,他睁眼看去,却是端木珩独自站在牢门外。 “端木将军。”阮云归微微颔首。 端木珩示意狱卒退下,隔着栅栏打量他:“先生可曾后悔?” 阮云归轻笑:“将军是问叩响登闻鼓,还是问……当年的放手?” 空气骤然凝固。 端木珩眸色转深,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淡淡道:“三日后升堂。先生好自为之。” 他走出大牢时,天色已暗。赵睿匆匆来报: “将军,太傅请您回府一叙。” “知道了。”端木珩神色未变,随即又问:“夫人那边?” “夫人今日始终静坐东厢,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端木珩颔首,他整日不安的心随着赵睿的禀报也落回了实处,她的冷静,在此刻是最好的盾牌。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端木珩踏入端木桓书房时,端木桓正临窗作画。 父亲。他立在门边,没有走近。 端木桓笔下不停,一株墨梅在宣纸上渐次绽放:陛下命你主审阮云归案? 打算如何审? 依法而审。 端木桓终于搁笔,转身看向儿子:你可知道,阮云归手中握着的,是能焚尽整个洛阳城的火种。 端木珩迎上父亲深邃的目光:父亲怕这火烧得太旺? 我怕的是有人想借这把火,烧掉不该烧的东西。端木桓缓步走近,郑家这些年贪赃枉法的证据,李岩今早已经呈报陛下。 端木珩瞳孔微缩:李岩他...... 他是陛下亲封的卫将军,自然该为陛下分忧。端木桓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这个案子,你要审得漂亮。既要让该伏法的伏法,也要让该保全的保全。 端木珩眸色微变,却也拱手道:“儿子明白。” 烛火在案头跳跃,映出两人相似的轮廓。 端木桓又拿起了笔,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上官徽与阮云归的旧谊?” 端木珩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此案关乎国法,不涉私谊。” “是吗?”端木桓轻笑一声,笔尖悬在砚台上方,“郑家需要一条勾连逆党的铁证,武安王府需要一桩转移视线的丑闻,而陛下……需要一个肃清朝堂的契机。” 他的指尖在案上轻叩,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端木珩的心上。 “至于上官家……”端木桓的手指忽地一顿,声音压得极低,“树大根深,也该修剪修剪枝叶了。” 端木珩垂在袖间的手骤然攥紧。他瞬间明白了——父亲是要借阮云归案,将郑家、武安王府、上官家一网打尽。而那个“勾连逆党”的罪名,分明是要让上官徽成为扳倒上官家的突破口,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缓缓爬升。 “父亲,”他喉结滚动,“她毕竟是孩儿的妻子,是端木家的媳妇。” “正因如此,才更要谨言慎行。”端木桓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记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插手。有些路,让她自己走。”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端木珩心口。他忽然想起昨夜上官徽靠在他怀中时,那毫无防备的睡颜。 “若她……走错了路呢?” 端木桓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那就证明,她不适合做端木家的媳妇。” 书房里陷入死寂。端木珩看着父亲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父亲眼中,所有人都只是棋子。包括他,包括他的妻子。 “儿子……受教了。” 他垂首行礼,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转身离去时,每一步都好似踏在刀尖上。廊下的风刺骨寒冷,却远不及他心中万一。 而此时,东厢院内,上官徽正在灯下绣一方帕子。针脚有些乱了,她拆了又绣,绣了又拆。 “夫人,夜深了。”挽梦在旁轻声提醒道。 上官徽摇摇头:“再等等。”她说不清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一个消息,也许只是在等端木珩。 当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时,她立即站了起来,起身迎了出去。 端木珩站在月光里,他的目光深沉,却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将军……”她轻声上前,却被他骤然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很烫,烫得让她心惊。 “徽儿。”他声音低哑,“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见阮云归。” 上官徽怔住了。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忽然明白过来——他在担心,担心她会因阮云归而失去理智。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端木珩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信我这一次。”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恳求,“就这一次。” 上官徽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好。”她轻声应道。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但手臂却越发地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静谧的庭院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上官徽果真信守了对端木珩的承诺,接连两日她都深居简出,每日只在东厢院内,晨起侍弄花草,午后临摹碑帖,夜里对烛弈棋。起居如常,行止从容,连院门都未曾迈出半步。 只有挽梦看得分明,夫人执卷时常常半晌不翻一页,习字时墨迹总在起笔处凝滞过久。那看似平静的眉眼间,始终锁着一缕难以察觉的忧思。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三天的清晨,上官徽正在房间里临帖,心口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沁开一团污迹。 恰此时,挽梦白着脸从外头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夫人……门外不知是谁塞进来的……” 上官徽心里一紧,伸手接过信笺,展开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瞬间血色尽失:“闻夫人深明大义,特备薄宴,望今日午时于王府一叙。夫人兄长上官玄将军忠勇,陇西苦寒,若有不测,实乃朝廷之失。阮先生高义,然诏狱阴湿,恐非久居之地。盼夫人怜之。” 没有落款,但信笺上武安王府的暗纹清晰可辨。 上官徽捏着信纸的指节微微发白,脚步不自觉倒退了几步,直到冰凉的书案抵住后腰。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门外又传来通报,郑家三小姐的车驾已至巷口,说是特来拜访端木夫人,有要事相商。 前有狼后有虎,上官徽忽然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将军清早入宫议事,尚未回府。” “没回来……”她喃喃低语,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原来如此,对方这是算准了的。算准端木珩无法抽身,算准她孤立无援。这场局,他们不准她独善其身,更不准她置身事外。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一片蔚蓝,初阳透过窗棂洒了进来,若是没有外面的风雨,果真是一片岁月静好之象。 既逃不开,避不过…… “更衣。”她忽然直起身,声音平静似水,眼底却已凝起霜色:“迎客。”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双杀之局 上官徽端坐镜前,挽梦正为她绾发。 “用那支玉簪就好。”她轻声吩咐,“今日不宜张扬,却也不能失了体面。” 当郑三娘被引入花厅时,脚步略显沉重。上官徽一眼就看见她微隆的小腹,在素色衣裙下已有了明显的弧度。 “三小姐。”上官徽微微颔首。 这一声疏离的称呼让郑三娘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但她很快扬起得体的微笑:“许久不见,端木夫人。” “不知三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郑三娘在客座左线,姿态优雅,“听闻姐姐近日深居简出,可是身子不适?” “劳三小姐挂心,一切安好。” “那就好。”郑三娘轻抚茶盏,“前日整理旧物,翻出姐姐当年兰亭诗会所作的《暗香赋》,页边墨迹犹新,当真是艳惊四座。后来听说,阮先生看后,还题了‘清绝’二字。” 上官徽执壶的手微微一颤:“年少拙见,难为三小姐还记得。” “怎会忘记?”郑三娘浅啜清茶,“昨日听说阮先生在狱中高热不退,昏沉间仍喃喃姐姐当年所作的诗句。太医署的人说……若再不用药,怕是熬不过三日。” 茶汤在盏中泛起细微涟漪。 “三小姐消息灵通。”上官徽放下茶壶,“不过廷尉大牢之事,还是莫要妄议为好。” 郑三娘却不理会,自顾自说道:“阮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姐姐难道就不担心吗?毕竟当年……” “三小姐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上官徽目光清冷,“若是武安王府有什么指教,不妨直言。” 郑三娘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姐姐何必如此戒备?我今日来,是想给姐姐指条明路。” “明路?” “阮先生如今在狱中状况很不好。”郑三娘观察着她的神色,“若是姐姐愿意出面为他作保,或许……” “三小姐说笑了。”上官徽端起茶盏,“阮云归一案已由三司会审,我一个内宅妇人,岂能干涉朝政?” “可姐姐与阮先生毕竟有过一段情谊……” “三小姐慎言!”上官徽重重放下茶盏,“我与阮先生清清白白,这话若是传出去,损的不只是我的名声,更是端木府的颜面。” 郑三娘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震住,一时语塞。 上官徽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劳烦三小姐转告武安王,端木府行事光明磊落,不会与逆党有任何牵扯。至于阮云归……”她顿了顿,“自有国法公断。” 郑三娘也站起身,脸上最后一点温情终于褪去:“上官徽,我果真还是小看了你,上次承翊之事,我只当你是不喜他,故不为他说情。而今,你对阮云归仍旧这般绝情,我这心里倒是平衡了一点。” “既如此,便不劳姐姐相送。”说完,她哂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当郑三娘离去后,上官徽方才缓缓坐回椅中,指尖却不受控得颤抖了起来。 挽梦担忧地上前:“夫人……” “无事。” “那武安王府的邀约……” “去。”上官徽睁开眼,望向窗外,轻声道:“既然躲不过,那就去会会他们。” 而与此同时,端木桓书房内,鸠杖顿地的声响规律而沉重。 “郑三娘方才来过?”端木桓临窗而立,指尖的黑玉棋子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老管家躬身:“是,在花厅逗留了两柱香的时辰。” “继续盯着。”端木桓摆了摆手,“看看她今日是否会赴武安王府之约。” 待书房重归寂静,他对着角落阴影忽然开口:“这倒是有些意思。前脚武安王府的密信刚至,后脚郑三娘便来了。你说……这郑三娘今日代表的是郑家,还是武安王府?” 阴影里一身着灰袍的中年谋士缓缓走出,他微微躬身:“明日便是三司会审的日子,怕是两家已达成某种默契。郑三娘此番前来,便是探一探上官徽的态度,更是要逼她表态。” “狗急跳墙。”端木桓轻轻转动着手中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倒是上官泰……”竟真舍得将嫡女推出来当弃子。” “上官大人似乎有把柄在武安王手中。”那中年谋士身子微微前倾,“似乎与……已故的上官夫人萧翎有关。” “萧翎?”端木桓眼底精光乍现,“萧煜那个嫁给上官泰的妹妹?” “正是。据说当年萧翎之死另有隐情。” 黑玉棋子重重叩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来如此。” 端木桓望向武安王府方向,唇边讥诮愈深:“难怪这些年上官泰这般果断了。” 窗外忽有惊雀掠空,振翅声撕裂了庭院寂静。 “需要属下给上官大人递个话么?毕竟事关少夫人安危……” “不必。”端木桓抬手制止,“你且继续待在上官泰身边,至于上官徽那边……”她缓步踱至案前,提笔蘸墨:“让她去。” 凌厉得笔锋在宣纸上划过,墨迹淋漓:“既然有人想看她与阮云归旧情复燃,那便让他们看个够。” 那谋士迟疑道:“可少夫人若真被他们拿住把柄……” “把柄?”端木桓轻笑一声,“你以为珩儿这些年在北疆,当真只会打仗?” 他将写好的字条折起,递给那个谋士:“想办法把这个交给珩儿,告诉他,既然要演戏,就要演的逼真些。” 那谋士接过字条,忍不住又问:“那阮云归……” 端木桓望着窗外的暖阳,淡淡道:“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在意。”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赴宴 上空艳阳高照,上官徽的马车停在了武安王府的朱漆大门前。她仰头望着那高耸的门楼,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挽梦在一旁搀扶着,神色担忧:“夫人,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既来了,哪有回头的道理。”上官徽轻轻拍了拍挽梦的手,抬步踏上台阶。 她被引至一处偏厅,武安王萧煜并未即刻现身。侍女奉上茶点,姿态恭敬却难掩疏离。上官徽端坐于圈椅中,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目光掠过厅内陈设。墙上悬着的《寒江独钓图》笔法老辣,落款处二字铁画银钩。 约莫一炷香后,廊下才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徽儿。“萧煜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他缓步走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难得你肯来探望我这个舅父。” 上官徽起身,依礼福了一身:“王爷相邀,不敢不来。” 这声“王爷”,让萧煜眼底的伪善瞬间褪去了几分。他在主位坐下,挥退左右,只留一名心腹老仆在侧。 “看来,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舅父了?”他端起茶盏,语气转淡。 “王爷心中既已认定是徽儿害了世子,这声舅父,徽儿如何还敢高攀?”上官徽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更何况,今日王爷邀我前来,也并非为了叙旧。” 萧煜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你倒是直接。那封信,你看明白了?” “明白。” 上官徽颔首,“王爷以家兄安危、阮先生性命相挟,要我出面指认阮云归与端木珩早有勾结,坐实其勾结“逆党”之名。” “你既然清楚,就该知道,这是你唯一能将功折罪的机会。” 萧煜身体微微前倾,“承翊的死,你难辞其咎。但若你此番懂事,过往种种,本王或可不再追究。” 偏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竹枝拂动的声音。上官徽垂下眼帘,沉默良久,再抬头时,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挣扎。 “王爷要我怎么做?” 萧煜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明日三司会审,你需要出面作证,证明端木珩早已知晓阮云归的真实身份,却一直隐瞒不报。更有意利用‘先太子遗孤’的身份,图谋不轨。” “空口无凭,三司如何会信?” “自然不是空口。”萧煜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老仆将一本册子放在上官徽面前,“这是阮云归昔日与向子平的书信往来的副本,其中不乏对朝局的议论,更有几处暗语,足以解读出端木珩知晓其身份的‘证据’。你需要做的,旧事在堂上确认这些信件的真实性,并‘回忆’起端木珩曾与你谈论过阮云归身世的细节。” 上官徽拿起那本册子,指尖微微用力。他们连伪造的信件都准备好了,果真是不择手段。 她快速翻阅着,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屈从的苍白:“若我照做……王爷可能保证家兄无恙,还有阮先生……” “只要你乖乖配合,上官玄自可安然从陇西回来,至于阮云归……”萧煜顿了顿,语气莫测,“一个敲了登闻鼓的‘将死之人’,本王可以让他走得痛快些,少受些牢狱之苦。” 上官徽闭上眼,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低声应道:“……好,我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 萧煜挑眉:“你说。” “我要先去诏狱,亲眼确认阮云归安好。” 她迎上萧煜陡然锐利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我必须亲眼看到他还活着,并且知道他的真实状况。否则,我无法安心上堂,更无法保证……届时不会因为忧心过度,说错什么话。”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舅父既然能掌控狱中消息,安排一次探视,应当不难吧?”她不着痕迹地从王爷的称呼改为昔日的舅父的称呼,“见到他,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按照舅父的意思去做。这对舅父而言,不过是多一层保障,不是吗?” 萧煜凝视着她,似乎在权衡。片刻,他扯动嘴角:“可以。本王会让你见他一面。但你若敢耍花样……” “舅父尽可放心,”上官徽垂下眼睫,“如今兄长与故友的性命皆系于此,徽儿知道轻重。” 上官徽被“请”到一处僻静院落软禁。院门合拢后,挽梦紧张地看向她,却见上官徽走到窗边,神色异常平静。在无人得知的角落,上官徽的袖间,正静静躺着一个青瓷小瓶。 她知道,明日之前,她必须见到阮云归,这步险棋才算真正落子。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孤注一掷 夜色渐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上官徽衣袂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静立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庭院深深的夜色,落在某个未知的远方。 挽梦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整理着被褥,时不时抬眼望向那道沉静的背影,眼底满是忧色。 “夫人,”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若那武安王出尔反尔,不让我们见阮先生,又当如何?” 上官徽并未回头,指尖在窗棂的木纹上轻轻划过,声音平静如水:“他既已应下,便不会轻易反悔。他想要的是我明日堂上的证词,若连这点诚意都不给,又如何能让我心甘情愿走进他的局中?”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上官徽与挽梦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瞬间恢复如常。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福了一福道:“夫人,王爷已安排妥当,请您随奴婢来。” “带路吧。”上官徽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面上却依旧从容。 她随着侍女穿过曲折的回廊,夜露沾湿了裙摆。后门外,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旁立着两名劲装侍卫。 上官徽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轻轻掠过,提起裙摆正要登车,挽梦却被一名侍卫抬手拦住:“王爷只请了夫人一人。” 上官徽闻言,指尖微微一紧,却很快松开。她停下了登车的动作,缓缓转身。月光照见她发间玉簪流转的温润光泽。她抬手轻抚簪身,对着挽梦浅浅一笑:“你回去吧,告诉将军,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放心。” 说罢,她转身登上了马车,在车帘即将落下时,她好似又想起来什么,又添了一句:“险些忘了,昨夜那盘残局,我已替他收了官。棋盒……也收好了,让他不必再寻。今早他问起时没来得及说,你替我转达便是。”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按了按自己的袖口,这才放下了帘子。 挽梦贴身侍候她多年,自然听出这话中暗藏的玄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仍故作懵懂地点了点头,对着已阖上的车帘福了福身,“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偶尔从帘缝透入的微弱月光。上官徽端坐于车内,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那枚蜡丸,感受着其上细微的纹路,仿佛这样能汲取到些许力量。 她微微垂眸,方才对挽梦说的那番话,此刻在心中一字字回响。 “残局已收官……棋盒已收好……” 端木珩一定能听懂。那书房暗格中,里头盛放的并非什么棋子,而是那枚能让人气息全无、状若死亡的“寂息散”。此物,本是当时阮云归为助她挣脱与端木珩这段宛若牢笼的婚姻所赠,却终究被端木珩察觉并强势收走封存。她一直知道它存放的位置,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用到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帘缓缓垂下。 武安王萧煜与郑家联手,以兄长与阮云归的性命为筹码,硬生生将她拖入这漩涡中心,最终的目标,分明是要将端木珩也一同牵扯进来。 兄长那边她倒不甚忧心。可阮云归……他不同。 上官徽心底一声轻叹,心里也清楚,此番无论她应与不应,阮云归与端木珩都已站在了悬崖边上。 应,则端木珩身败名裂;不应,阮云归立时便会“病逝”于诏狱。既如此,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蜡丸,进退皆是无路,那便……赌一把吧。用这袖中之物,搏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上官徽心念微动,“怎会如此快便到了?” 却听车外一名侍卫低声道:“夫人请稍候。” 她指尖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发现马车并未直接驶向诏狱,而是停在了一条僻静的巷口。夜色中,只见另一名身着低级狱官服饰的男子悄然上车,沉默地坐在了车夫旁。先前那名侍卫才对上官徽解释道:“夫人,诏狱重地,王爷虽有权派我等护卫,但为免不必要的口舌,还需狱中之人引路更为稳妥。” 上官徽瞬间明了。明面上是武安王府的侍卫护送,意在彰显着即便萧煜被禁足,其威势仍在;暗地里,郑家的人则早已打点好了狱中环节,确保此行万无一失。这既是合作,也是互相监视与牵制。 马车再次启动,这次则径直驶向了诏狱。 与此同时,端木府 “将军,夫人……已随武安王府的人去了廷尉诏狱。”赵睿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挽梦方才已回府,带回来了夫人的口信。” 端木珩负手立于书案前,跳跃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的悠长。他没有回头,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字:“讲。” 赵睿将挽梦带回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尤其强调了那关于“残局”和“棋盒”的古怪嘱咐。 端木珩的背影骤然一僵。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到书架旁,手指在某处不起眼的雕花上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暗格弹开——里面空空如也!那枚盛放着他从她手中强行夺取而来的“寂息散”的青玉瓷瓶,果然不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四肢百骸都为之一震。 她拿走了“寂息散”! 在武安王与郑家的重重逼迫下,她竟选择了这一条最为凶险的路!她是要……让阮云归“死”! “棋盒已收好,让他不必再寻……”他喃喃自语,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这是在告诉他,她已拿到了药,并且,将由她来执行这个计划,让他不要插手,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好一个“不必再寻”!她又一次将自己置于了赌桌之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汹涌的敬佩同时撞击着他的心脏。他的妻子,在他被迫“静观其变”之时,已孤身一人,携着这决绝之计,闯入了那龙潭虎穴的最深处。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又飘回到几个时辰前。 宫中的偏殿,他正与李岩商议明日的三司会审的细节,赵睿却疾步闯入,连礼仪都顾不得,带来了她独自前往武安王府的消息。 那一瞬,他只觉一股血气从脚底直冲颅顶,理智几乎崩塌。是李岩适时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劝诫他万不可自乱阵脚。可他又怎能不乱?萧承翊之事后,萧煜对她已是恨之入骨,如今她孤身赴那虎狼之地,无异于羊入虎口。他无法再安坐,就在他再次欲起身之际,一名小内侍垂首入内,匆匆递上了一个字条。 他展开,父亲那凌厉而又熟悉的字迹赫然刺入眼帘:“纵虎归山,静观其变。” 那一刻,他忽觉寒凉遍体,猛地又想起了那夜父亲书房里冰冷的警告:“有些路,让她自己走……” 他的父亲早就知道!并且……乐见其成,更甚者,其后或许不乏他的推波助澜。 那一刻,深深的无力感如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了他。郑家、武安王府、乃至他的父亲,都在无形中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势必要将她拖入这漩涡中心。 而他们,也算定了在此关键节点,他无法抽身,无法肆意去护她周全。 “赵睿。”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平静。 “属下在!” “立刻让我们在诏狱最深处的暗桩动起来,盯紧夫人和阮先生所在的牢房。有任何异动,哪怕是一只老鼠死了,也要立刻报我!”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再去查,今夜,廷尉衙署当值的仵作是谁,无论用什么办法,让他‘病休’,换上我们的人。记住,”他的声音骤然凌厉,“要做的干净,确保验尸结果……符合‘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结论。” “是!”赵睿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端木珩缓缓走到窗边,望向诏狱所在的方向。 夜色浓稠如墨。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抹孤注一掷的决然:“既然你已决定要赌,那么徽儿,为夫便陪你,赌这一局。”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赏雪宴 下 三娘。 郑三娘话音未落,两道男声忽然同时喊道。 早已不耐的萧承翊眉心蹙起,本要呵止郑三娘对上官徽的针对,却在望向梅枝下那道身影时,眼底忽地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笑意。 只见端木珩负手立于一株老梅之下,肩头积着薄雪,显然已静立多时。他目光淡淡扫过石桌上墨迹未干的诗笺,目光掠过萧承翊,最后落在郑三娘略显僵硬的脸上。 令尊正在寻你。他语气平静,却让庭中蓦地一静,唯有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三两片。 郑三娘团扇倏地收拢,眼波在端木珩与萧承翊之间游移片刻,终是悻悻离去。 手这么凉。端木珩走了过来,径自握住了上官徽的手,可是炭火不足?他掌心粗粝温暖,上官徽却感到他拇指在自己腕间重重一按——方才关于阮云归的传言,他都听进去了。 萧承翊看着二人交叠的衣袖,忽地轻笑出声:“端木将军与表妹可真是‘夫妻情深’啊!”他特意咬重最后四字,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边阴骘眉眼。 端木珩闻言并未松手,反而将上官徽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侧首看向萧承翊,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萧世子说笑了。夫妻之道,原该如此。 话音方落,他忽然抬手拂去上官徽鬓边并不存在的落梅,动作亲昵得近乎刻意。 萧承翊手中折扇一顿,扇骨在掌心敲出清脆一响。恰在此时,一名青衣侍从疾步而来,在距他三步处恭敬垂首:世子爷,王爷命您即刻过去。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的水榭内,武安王萧煜正执盏立于雕栏旁。他身侧的吏部尚书郑士元等人手持画卷,看似在品评画作,目光却不时投向这边。 冬阳穿过梅枝,在他们朱紫官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萧承翊面目阴寒,终是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直到萧承翊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尽头,端木珩才松了松握着上官徽的力道。正欲开口,忽见暖阁珠帘微动。五兵尚书李岩的随从立在廊柱旁,朝他比了个隐秘的手势。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低头对上官徽说道:李公相召,我去去就回。 将军放心。上官徽抽回被他握得发烫的手腕,“妾身在此恭候将军。” 端木珩点了点头,转身朝暖阁方向走去。 梅亭内,众人见端木珩离去,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上官徽。 上官徽却似浑不在意,她轻轻抚了抚衣袖,目光重又落回案上未完成的诗联上。她拿起桌上的紫豪,正欲继续落笔,忽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扯,是王爷府的添炭侍女。上官徽狐疑地看向她,却见那侍女突然压低声音:我家王爷请夫人梅林一叙。她袖中露出半截鎏金令牌,正是武安王萧煜贴身之物。 未及应答,侍女已搀住她手肘:夫人莫声张。 上官徽眸光微暗,终究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梅林深处的积雪无人清扫,侍女引着她绕过一株百年老梅,虬曲的枝干后,是一六角梅亭。亭中石桌刻着棋盘,黑白子星罗其间,似一局未竟的厮杀。 端木桓近来频繁调动北疆守将,你可知情?萧煜突然落下一枚黑子,棋子敲在石桌上,发出清脆一响。 上官徽指尖微颤,垂眸盯着棋盘:舅父,我…… “别忘了你的姓氏!”萧煜不等她说完,又下一子,他抬眼看向上官徽:“上官氏虽与端木氏结亲,终归还是摆脱不了宗室身份束缚,上官氏与宗室,荣辱一体,这点,你当明白!” 上官徽面色微白,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萧煜见她不语,语气淡淡道:“你自幼随兄长研读兵书,想必对北疆局势也有几分见解。端木珩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上官徽心头一紧,舅父这是在对她试探?她斟酌着言辞道:“端木将军治军有方,妾身一介女流,对这些军政大事所知甚少。” 萧煜闻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地一笑:“你倒是谨慎。罢了,你且回去吧。记住,无论何时,我武安王府都是你的依靠。” 上官徽福身行礼,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出梅林。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回到梅亭时,却发现端木珩不知何时已自暖阁归来,正立在石桌旁,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她身上。 他朝她微微一笑,那笑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回来了?” 上官徽轻轻颔首,端木珩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似要探究她方才去了何处,又似什么都未放在心上。 他伸手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为上官徽斟满一杯:“夫人可要再续前联?” 上官徽心中一紧,望着那盈满酒杯的碧绿液体,婉拒道:“妾身已有些乏了,怕是续不出好联了。” 端木珩闻言,忽然轻笑一声,执杯一饮而尽,目光复又落在案上未完成的诗联上,似在沉思。 上官徽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知他心中有疑,只是不知这疑,是关乎她,还是关乎武安王府,亦或是阮云归... “天色将暮,夫人既然乏了,我们便回去吧。他语气平静,但眼底却透着寒意。 回程的马车上,端木珩始终沉默。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吱响声。上官徽掀起车帘一角,外面寒风顿时卷着雪花涌入,她慌忙放下。 端木珩忽然倾身逼近,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际,今日,你私自见了你舅父? 她骤然转头,唇却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脸颊。两人俱是一怔,端木珩的眸色骤然放大,猛地撤身。 车内昏暗,唯余彼此交错的呼吸,清晰可闻。 舅父...舅父只是找我闲聊....没...没说什么。她声音发颤却红着脸道。 ...嗯。 车行至端木府门前,上官徽还未起身,端木珩已掀帘而出,大步踏入风雪。 她怔然望着他的背影,途中他随手折下的那枝红梅,此刻仍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冷冽而又孤傲。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8章 喂药 雪,仍旧无声地落着,覆盖了来路,也模糊了前尘。 片刻后,一名侍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走了进来,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她行至床前,看到端木珩竟亲自守在榻边,吓得手一抖,药碗险些倾洒,忙跪倒在地:“将军,药……药熬好了。” 端木珩蓦地紧闭眼帘,再睁开时,眸中的痛意与悔意已消失不见,换上了惯有的冷硬面具。 他站起了身,目光落在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药上,声音低沉道:“起来,喂夫人服下。” “是。”侍女慌忙起身,走到床边,尝试着用银匙舀起药汁,小心地凑近上官徽干裂的唇边。可昏迷中的人牙关紧闭,喂进去的药汁几乎悉数沿着唇角流了下来,染脏了颈下的软枕。 侍女急得额头冒汗,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她不敢用力,生怕呛到夫人,只得无助地看向窗畔负手而立的端木珩,声音带上了哭腔:“将军……夫人她……她咽不下去……” 端木珩收回望向窗外纷飞雪幕的目光,眉头紧锁,他看着上官徽无意识抗拒的模样,以及那不断流出的药汁,心中那股刚被压下去的焦躁与痛惜再次翻涌而上。这救命的药,若喂不进去,便是徒然! 他霍然转身,几步走到床边,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和银匙,沉声道:“给我。” 侍女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一旁。 端木珩坐在床沿,一手轻轻托起上官徽的后颈,让她微微仰头。他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笨拙和小心,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舀起一勺药,耐心地吹温,再次尝试喂入她的口中。 然而,上官徽依旧毫无反应,甚至因这不适的触碰而微微蹙眉,药汁再次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端木珩的心随着那流下的药汁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无力感夹杂着恐慌攫住了他——他能在万军之中纵横捭阖,此刻却连一口药都无法送入她口中! 他看着那碗逐渐变凉的汤药,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人,眼神骤然一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挥手让侍女退下。 待室内再无旁人,他端起药碗,仰头含入一大口苦涩至极的药汁,然后俯下身,毫不犹豫地覆上她那干燥滚烫的唇瓣。他的唇带着药汁的温润与微凉,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起初仅是轻柔的压覆,试图暖化那紧闭的关口。见她仍无反应,他喉结滚动,终是以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了她的齿关。 苦涩的药汁伴随着他灼热的气息,一点点渡入她的口中。他极有耐心地停留,感受着她喉间极其细微、本能的吞咽动作。 有效! 端木珩心中猛地一悸,不敢有片刻迟缓,依循此法,一口一口,将整碗药汁渡入她口中,整个过程缓慢而又专注。每一次唇齿的相触,都带着一种精心的亲昵与刻骨的痛楚,仿佛穿越了八年的隔阂与伤害,在此刻以一种近乎救赎的方式,强行建立起一丝脆弱的连接,于他来说,渡去的不仅是药汁,更是他难以言喻的焦灼、悔恨与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几乎陌生的怜惜。 喂完最后一口,他并未立刻离开。他的唇瓣仍然轻抵着她的,感受着那依旧灼人却仿佛略微平稳了些许的呼吸。良久,他才缓缓抬头,指腹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极其温柔地拭去她唇角、下颌乃至颈间沾染的药渍。 他目光久久留连于她昏睡的容颜,那浓重的苦涩在他唇齿间蔓延,却远不及他心中悔恨的万分之一。 他俯身,前额轻轻抵住她依旧发烫的额角,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近乎破碎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那药力终于起了作用,上官徽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呼吸也变得更平稳悠长了,虽然热度未退,但至少不再深陷于可怕的梦魇之中。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连日未曾安眠,又历经情绪的大起大落,此刻稍一放松,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 但他不敢离开,也不愿离开。他只是将身体微微向后靠向床柱,闭目养神,一只手却依旧轻轻握着上官徽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不见。 就在他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叩门声。 端木珩几乎在瞬间睁开了眼睛,眸光清醒锐利,“讲!” 门外的亲兵低声禀道:“将军,赵统领回来了,正在书房外等候。” 这么快?端木珩眸光一凛。这速度快得不同寻常。从下令到此刻,不过一两个时辰……赵睿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隐秘的完成深入调查。 只有一个解释:赵睿根本未曾远去,或许只是做做样子,或许……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让他去书房等着。”他的眸光愈发寒凉,声音却平淡无比,听不出情绪。 亲兵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远去。端木珩又静坐了片刻,待确定外面再无异动,才缓缓站起身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上官徽的手放回锦被之中,又轻轻掖了掖被角,确保她不会被寒意侵扰。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脚步沉重却又坚定地朝书房走去。 他倒要看看,他的亲兵统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回来。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6章 决绝 “将军。” 就在端木珩手指已触及冰冷的门扉之时,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生生钉住了他的脚步。 是上官徽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 端木珩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身。眼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微弱的希冀——她终于愿意开口跟他说话了? 只见上官徽不知何时已挣扎着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如雪,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此刻却凝聚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彻底心死后的清明与决绝。她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轻飘得如同叹息,却每一个字都砸得端木珩心脏骤缩: “我们……和离吧。” 短短五个字,没有怨恨,没有哭诉,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端木珩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和离?她竟然……要和他和离? 端木珩只觉得耳边嗡鸣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设想过她醒来后会恨他、怨他、甚至再次与他激烈争吵,但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地、直接地要求结束这一切。 那是一种耗尽所有希望、剥离所有情绪后,只剩下彻底放弃的冰冷。 空碗从他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漆黑的残留药渍溅开,如同他们之间已然破碎、无法收拾的局面。 “你……说什么?”端木珩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悸动。 上官徽迎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端木珩的心上:“妾身说,请将军赐一纸和离书。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各生欢喜?”端木珩像是被这四个字烫伤了一般,猛地向前一步,眼底瞬间卷起骇人的风暴,方才那点强喂汤药后的懊悔和心疼被巨大的愤怒和恐慌彻底淹没,“上官徽!你以为我们之间是儿戏吗?说和离就和离?你把我端木珩当什么?把这九年的婚姻当什么?” 面对他的暴怒,上官徽却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九年婚姻?端木珩,这九年,于你而言,是猜忌与怨恨;于我而言,是等待与绝望。而今,既然相看两厌,彼此折磨,何不就此放手?也全了彼此最后一丝体面。” “体面?”端木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你现在跟我谈体面?上官徽,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我端木珩活着一天,你生是我端木家的人,死是我端木家的鬼!想离开?除非我死!” 他的话语狠厉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失控的恐慌。他不能放手,绝不能!尤其是在他刚刚意识到自己错了八年、刚刚想要弥补的时候!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就想要抽身离开? 然而,他的暴怒和威胁,却只换来她更加冰冷的目光。 “将军若不肯和离,”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量,“那便请赐妾身一纸休书。‘善妒’、‘无子’、‘不事舅姑’……将军随意按上一条便可。只要……能放我离开。” 端木珩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 她竟然……宁愿自污名节,背负被休弃的耻辱,也要离开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眼中的决绝,是如此的残忍。 那一刻,端木珩清晰地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快要失去她了。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竟让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你……休想!” 端木珩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慌和愤怒而扭曲,他猛地上前,几乎是失控地抓住她瘦削的肩膀,“你以为你是什么?我们的婚姻,是两家盟约!岂是你说断就断的?!你把我端木氏的颜面置于何地?把你上官家的处境又置于何地?!” 他试图用家族、用责任、用世俗礼法来压服她,来掩盖自己内心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 上官徽被他攥得生疼,却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她甚至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极度疲惫、仿佛看透一切的声音轻轻说道: “将军若觉得和离有损颜面,方才妾身说了,休书亦可。所有罪责,妾身一力承担。至于上官家……”她唇角牵起一抹极淡却无比刺眼的弧度,“一个早已将女儿当作筹码、不惜逼女为妾以求荣华的家族,他们的处境,又与我有何相干?” 她的话,像是一盆冰水,狠狠浇在端木珩的头顶,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痛彻心扉。 她连母家都彻底割舍了。 她这是要斩断与过去的一切牵连,包括他。 “你……”端木珩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所有强撑的暴怒和威胁在她这片冰冷的死寂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刚烈与决绝。 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他以为只要他醒悟,只要他开始弥补,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可她用最平静的方式告诉他,太迟了。 “你好生休息。” 最终,他几乎是仓皇地丢下这句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此事……休要再提!” 他不敢再看她那双空洞却又能将他凌迟的眼睛,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冲出房间,连地上摔碎的药碗碎片都无暇顾及。 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窗棂都在轻响。 上官徽独自坐在床上,听着那仓促远去的脚步声,一直强撑着的脊背终于微微垮塌下来。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发,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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