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 1、一夜千山尽飞雪 天下五国混战，民不聊生，但这战火还未烧到东边的大唐国。 大唐的国都泰安城一派繁华锦绣，城中人潮熙攘，今儿个尤为热闹，因为城里最大的青楼“天仙楼”在闹市区搭了台子竞选花魁。燕环肥瘦各色美人穿着绫罗广袖，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夺得那头牌的名头。以往天仙楼的头牌，大凡都是往宫里销的。现在这围观的人群中，也混着皇宫里来的王孙公子。瞧，那挤在最前面的两个，身穿锦绣手拿折扇，看起风度翩翩的男子不就是皇帝的第二、第三皇子吗。 天仙楼里有位唤作“红檀”的妓子，是天仙楼里名气最大的。红檀长得美，身段好，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穿上一身白罗裙，轻纱半遮面，那双素手一弹，怎叫一个琴音袅袅、抓心挠肺心痒痒。 红檀迟迟不出来，台下众看客使个劲儿的催着，老鸨边赔笑边使了眼色吩咐龟公小童去把红檀拉出来。红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翘着小红唇，抱着琴出现在铺了红毯子的台上，衬得她那一身白裙子越发纯洁无暇，再拿过青纱半遮面，真犹如仙子般。 台下炸开了锅。 “红檀姑娘、红檀姑娘，看我看我——哈哈哈——” “看我，红檀姑娘……我张园外有的是钱！我要听‘郎儿歌’……” “……” 红檀不屑的暗哼了一声，看见前排那两个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立刻眼前一亮。是个大主儿没错了！ 红檀拿过丫鬟递来的她专属的古琴，弹了她最得意的曲子《蜀乐》，传说是八百年前蜀山仙门上一位风姿卓越的上仙所作，不过那么远古的传说，不可考，不可信，大抵还是哪个无名的酸秀才写的。青楼里的曲子好多都是这些没银子的秀才为了抵酒饭姑娘钱写的。 红檀的古琴很破旧，好似布满尘灰怎么也擦不掉，可音色却是一绝！ 琴声一起，台下一群男子啧啧赞叹。“真乃世间仙乐，太好听了！” 众人都陶醉在琴声里，完全没工夫赶台子边那衣裳破烂、头发散乱的“乞丐”。那乞丐讷讷的看着台上的美人，虚弱的身子在躁动的人群里静立着，很不协调，却也没人有心思管他。 红檀吝惜琴声，弹了一曲便停了，朝台下的王孙羞涩一撇，转身离开，勾得那两个皇子神魂颠倒心痒痒。台下众人惋惜叫嚷着。 “哎红檀姑娘！再弹一首啊红檀姑娘！” “红檀姑娘……” “哎……怎么就没了，我还没听够啊……” “……” 正在吵嚷，却见先前台子边衣衫破烂的乞丐上了台子，伸手摩挲着那把破旧的古琴。那模样，竟有几分久别重逢的味道，让人心里无端的。 “哪里来的乞丐，快滚开……” “撵走撵走……” 老鸨正要赶人，却接收道乞丐投来的目光，怔了怔，面色吃惊，没有阻止乞丐。 乞丐坐下，一身衣裳破烂，与之前红檀干净的仙子模样大相径庭，却让人不敢侵犯、亵渎。 乞丐伸出一双形状好看的手，摸上琴弦。台下议论纷纷，有眼尖惊叫起来——“呀，是个、是个女的！” “她身上那、那是血！”干掉的血。 “乞丐”头发半遮住脸，发丝间露出一双眼睛。台下人都呆住了，那一双眼睛，不能说是美，因为它比美更震撼人的心魂。 乞丐抚琴，琴声乍起，刹那台下上千人静寂无声。好美妙的声音，红檀的琴声是悦耳，而这乞丐女子的琴声，却是无法形容的震撼，就像她的一双眼睛一样，摄人心魂。美妙琴音婉转哀绝，如歌如泣，弹琴的人，却是这样一个狼狈的女子…… 她是谁，从哪里来，又经历过什么？ 琴声如泉，在泰安城大街小巷流淌，满城的人，都听见了那世间绝音。时正三月，刹那之间，满城嫣红凋尽，花枝成枯，而李花却乍开，一片白芒，如千里飞雪。只在一曲之间，绽放，飘散，凋零。 满城老少听着琴音，无法自控的呜呜啼哭，心头尽是悲伤、绝望。 花谢，花飞，琴音渐绝，飞花凋尽，千山同枯，春色凋零…… 台上的女子，如那飞花，化作清风，灰飞烟灭，再无迹可寻，只留下一段洁白的发带，上面绣着一个“菡”字。 这一场变故，好似一场梦，满城人一起做的一个梦。有半仙者道，那女乞丐，是妖怪女魔，临死作恶，来吸食人气儿的，所以那日台子下听过女乞丐琴音、看见过她眼睛的人都抑郁寡欢，无疾而死。当朝皇帝那两个皇子也没能得到他们老父的盛泽庇护，茶不思饭不想，不几月也死了。一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岁月的长河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关于那女乞丐的可怕传说也渐渐淡了。此后二十年，老皇帝死了，太子即了位。二十年来，大唐国洪涝干旱不断，又兼之战事连连、外敌侵略，早不复从前的繁荣盛世。 国师卜算，说是这一切灾难都是源于二十年前那女魔头在国都泰安城弹了琴，还死在了这里，魔气太重。 以往大唐国的丞相千重青云每每听到这言论就要呵斥一番——“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净胡说八道，休得再在老夫面前提那荒唐事！” 不过现在，他却是不敢再这么说了！ 千重青云的宠妾王宦娘美貌婀娜，可是却多年无所出。几年前有个和尚上门替王宦娘算过，说她命中无子女。可是奇怪的是，王宦娘三个月前却突然有喜了！ 这本是件大好事，可却让千重青云忧心忡忡。王宦娘怀孕才不过三个月，肚子竟然跟别人怀了十个月一般！家丁暗地里都在嚼舌根：王姨娘肚子怀的，定是个怪物。 十日前千重青云才杖毙了两个说得最厉害的下人，以示惩戒。 自从二十年前的琴音事件之后，皇帝对这些风吹草动都尤为警戒，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在朝为官树敌是难免的，可不能让人给抓到了话柄子！ 这日，夜幕将将降下。丞相千重青云正在书房里写明早要递交上龙庭的奏本。江淮大旱，难民成群，涌到金州抢夺偷盗，搞得是民不聊生。 千重青云看看窗外，有乌云从天边起，心道奇怪：明明白日里一日晴好，刚刚日暮还漫天红霞的，怎生一下子乌云滚滚的，怎么看怎么压抑。 不光千重青云，城里的百姓都看见了！这天象有点怪，近年来妖魔出来害人的传闻时有，是以都早早回家关门歇息。 泰安城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剩天边乌云躁动、翻滚，犹如暴雨的前奏，和暮色一起步步逼近千重家…… 伺候王宦娘的丫鬟秋朱急匆匆跑来找千重青云：“老爷老爷，姨娘要生了，快，快呀——” 千重青云大诧——才怀孕三个月，怎么！怎么就要生了！急忙扔了毛笔冲出书房，往王姨娘住的绿芜院跑去。 三个月的胎，会是个什么样啊！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王宦娘住的院子里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王宦娘歇斯底里的痛叫着。 千重青云手微微的抖。 “才三个月啊……” 房内王宦娘的惨叫痛呼一声又一声，凄惨至极，听得人心里直打颤颤。“啊——！！” 天上乌云滚滚，狂风大作，院子里的刚开的桃花树被拦腰折断，风卷云残，满院子的春红凋谢一地。耳边全是狂风呼喝的声音。 千重青云在门口来回踱步，怒喝：“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王姨娘身子骨本就不好，痛呼声已渐渐弱下去。 千重青云抬头，乌云重重压迫在千重家的楼台犄角之上。“啪咔”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相府的丫头们纷纷躲到了柱子后，呜呜哭成团，红烛灯笼熄灭乱飞。昏暗间，闪电一直插庭院，把众人惊怕的脸照得发白。 家丁吓得大叫。“啊，天发狂了！天发狂了！”“不要劈我啊……” 千重青云抬头看乌云攒动的黢黑苍穹。这天象，是大凶之兆！ 皇帝和国师如果得知，必定会拿此做文章！ 千重青云红了眼，拔出青铜长剑直天一喝——“何方妖孽敢来我千重青云家作乱！看我不杀了你！！” 头上风云剧烈翻涌，似在回应千重青云的挑衅，一声惊雷“啪咔”一声，巨大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在王宦娘产房屋顶，天地霎时被点得通天透亮。耳边狂风雷鸣，似有万鬼游魂同哭，哀嚎遍野！ 屋外家仆惊叫乱逃。 忽然间，一声婴儿啼哭，声音不大，却响彻九霄，刹那间，万籁俱寂！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丫头秋朱抱着出生婴儿跑出来喊到。“老爷老爷，生了，姨娘生了！是位小姐！” 千重青云紧握着剑柄，青筋暴突，一双眼睛瞪着王宦娘刚生下的孩子，目眦欲裂。 这孩子，定是个妖物！ 千重青云举剑要斩杀孩子，可他却看见那女婴朝他挥舞着小手，哭泣着，弱小、无助。千重青云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到底还是没下得去手。这，是他的孩子…… 千重青云丢了剑，从秋朱怀里抱过婴儿。 管家赵昌惊诧的张大了嘴指了指院子——“老爷老爷，你，你你快看院子！” 千重青云回头一看，惊在当场——满院李花刹那间开尽，一片白茫。 李花，乃哀丧之花。《 》 2、夜深竹响月如钩 泰安城一夜春红残尽，雪白的李花如千里飞霜飘雪，开遍了城里城外。满城一万八千八百九十七户人家，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孤鬼哀嚎，天地昏暗，一个清绝美丽的女子，从万鬼游魂瘴气中走来，降临世间…… “老爷，园子里外都是野鸟，好多连见都没见过，一条腿的鸟，三只眼睛的乌鸦，老……” “别嚷嚷了！就怕人不知道吗？还不去赶走！” 城里城外家畜牲口焦躁不安，四处逃窜，往一个地方云集--右丞相，千重府。 千重家大宅里丫鬟、婆子、小厮都拿了棍棒赶云集而来的飞禽走兽，里里外外乱作一团。 百姓抬头见禽鸟群飞，遮天蔽日，在千重家上空盘旋鸣叫，其中有一些长相格外凶残，可奇怪的是，鸟兽皆规矩恭敬，没有一只作乱袭人。 二十年前的李花遍开的景象又重现，满城人惶恐不安，尤其是皇帝盛元宗！派人彻查。 如今千重家上下比这满城百姓的惶恐更甚！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我们肯定要被杀头的！”丞相夫人杨氏只恨不能将王宦娘那母女俩千刀万剐。 泰安城是再呆不得了，只可惜他千重青云一身功名业绩，就这么毁于一旦！ 千重青云痛下决定，辞官告老还乡，举家南下去了锦官城。王宦娘刚生产完，身子本就元气大伤，加上生了个众人口中的“妖物”，害得老爷功名没了，还随时会被满门抄斩，心头抑郁、自责，加之舟车劳顿，一路大病，差点没了命。 锦官城远离皇都，天高皇帝远，千重青云一家子倒是总算安了安心。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皇帝铁了心的要杀他们的头，也是逃不掉的！是以千重青云人就处处小心，不敢松懈警惕。 千重青云舍弃功名利禄，总算逃过一劫，但是心里头对罪魁祸首王宦娘母女倆是彻底不待见了，连女儿的名字都没取，看都不想看一眼。正妻杨氏本来早就看王宦娘不顺眼，现在可算是得了机会，对王宦娘百般刁难。 杨氏刚开始本来还忌惮着那婴儿有古怪，但经过这几个月，也没发现那孩子有什么特别，跟普通婴儿一个样，于是肆无忌惮起来。王宦娘失了宠爱，又受尽欺凌，疯疯癫癫的，要说照顾女儿，真是无从谈起，好在还有个丫头秋朱在身边照顾着。 母女俩被扔在竹园里，平日无人探视，是千重府里默认的“禁地”，少有人来，下人们私下议论编造着这“禁地”里各种骇人的景象。 秋朱调了米羹，喂给这位不受宠的二小姐。 “二小姐啊，你可要多吃些，吃得多才长得快哦。呵……”秋朱逗了逗小女婴，女婴儿朝她咯咯咯的笑。 千重家上下都说：老爷是心善的，要不老爷心怀父爱，当时不会留下这妖孽的命；大夫人杨氏也是心善的，虽然变着方儿的把妖妇王姨娘折磨疯了，但到底没有害这孩子一分一毫。他们都是心善的，心善啊…… 秋朱抱起孩子叹了口气，不由心疼：别人不杀你，便是对你最大的施舍宽恕吗？真是残忍…… 可怜的孩子。 “明明这么可爱的孩子，怎就这般苦命……” 秋朱拿来了活血化瘀的伤药，给小女婴上药。王宦娘正常的时候还好，一发起疯病来就想把孩子王死里掐。刚才要不是她在，这孩子是准没了。 王宦娘母女住的竹园往日都没有人来看，杂草丛生。秋朱要照顾一大一小两个主子，一个疯癫一个弱小，心力交瘁，哪还有工夫去整理园子。 竹叶一年一枯荣，一晃眼，又是十年。 秋朱看看铜镜里自己苍老的模样，笑得无奈。她不是没想过逃走，她也怕过，怨怼过，甚至想要干脆让这孩子死了算了。可最后，她还是把她抚养大了。 人心还是肉长的啊。 忽然身后响起个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听着活灵活现的。 “阿朱，你又在臭美了？” 秋朱从铜镜里看见昔日众人口中的“妖物”小女婴，如今已十岁了，长得灵灵秀秀的。那无奈的笑顿时甜了许多。 “是啊。来，二小姐，坐下，阿朱给你梳头。” 女娃摇头。 “不，今天换我给你梳。你帮我梳了十年的头发，今天我也帮你梳一回，还给你。” 秋朱乐了。 “十年的头，你想一回就还给我？那得梳几天几夜呀，我还不被你梳成秃子了！” 女娃笑起来，声音清脆，嗔怪了秋朱一眼，扭着袖子咕哝道：“唔……我没说一次性还完嘛……” 秋朱坐正，女娃一梳一梳的顺着秋朱的头发。因为吃的不好，所以头发没有什么光泽。女娃看见秋朱头上一根根白发，心里闷闷的，很心疼。心疼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当娘亲发病不认识她的时候，她会心疼，当娘亲没有发病，抱着她、摸着她的脸蛋儿哭的时候，她也会心疼，还有秋朱生病的时候，劳累的时候，她的心，都会疼。 心疼，她太明白这个感觉了。 “阿朱，我为什么要叫千重雪呢？”女娃小心的观察铜镜里秋朱的神色。府里关于她的不祥传闻，她是五岁的时候从竹园门口路过嚼舌根的丫头那儿听到的，却一直不敢多问。 因为每每问起她的身世，娘亲就会突然发疯，秋朱管不住娘亲，就默默垂泪。要是娘亲发疯跑出去冲撞了大娘和二姨娘，秋朱还要挨板子、发烧生病。她不喜欢那样，她不想她们受伤，所以一直忍着。直到今天，千重雪趁着娘亲睡着了，终于鼓足了勇气，又问了出来。 秋朱看看榻上午睡的王宦娘，叹了口气，握了握千重雪的小手。 “因为啊，你出生那天满城满山的李子花都开遍了，像雪一样。”秋朱见千重雪眨着眼睛、歪着脑袋看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有一千重雪一样，层层叠叠的，好美好美。” 千重雪一听那句“美”，笑颜如花。她姐姐千重紫月曾经来说她是灾星，说她出生那天乌云滚滚的，家里全是野兽怪鸟，别提多不祥了。千重紫月说得鄙夷唾弃，千重雪一直很难受。现在听秋朱说她出生的时候像满城飞雪一样美，心里当然快乐。不过，她没见过雪。 “秋朱，雪很吗？是什么样子的？李子花又是什么样子的？” 秋朱对着千重雪亮晶晶的眼睛，心酸得厉害。普通人家，就算是穷人家、是乞丐，都比她自由、快乐吧。至少知道雪是什么，见过李花是什么。秋朱耐心的给千重雪讲起了雪和李子花，什么形状，什么气味。两人说着乐呵呵的，榻上的王宦娘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千重雪翻了翻桌上的旧书，封皮都破了，不禁失落。 “阿朱，我也想习字看书，像紫月那样。” 秋朱心头一酸，可惜了，她不识字。这个确实没办法教她。老爷定是不会请师父来教千重雪的。秋朱明白，千重老爷是想把千重雪关一辈子。从出生，关到她死为止。 千重雪每日在竹园里，和蛇虫鼠蚁都做了朋友。长了十年，她还从没出过这方园子。爹爹千重青云不许她出去，大娘说她招祸。虽然不曾有人硬守着，她却是硬忍着，十年都没有踏出过竹园的院门一步。 不能害他们，不能害了娘，还有秋朱。 千重雪又将院子周围的大小竹子数了一遍，今天又多冒出两颗笋来。 “哎！” 千重雪一屁股坐在野草丛生的院子里，一手把玩着根小竹笋，一胳膊撑在腿上，抬头看天上两只春燕追逐打闹，自由自在的飞翔，然后消失不见。千重雪讷讷发呆，自言自语。“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有很多竹子！ 这是千重雪最后得出的结论。而她如果是紫月嘴里说的“妖孽”的话，她也一定是竹子精！ 千重雪环顾院子四周密密麻麻的竹子。 恩，一定是的！ 千重家在锦官城做了些绸缎生意，虽没做官了，但在当地也是有些地位的大户人家。千重青云官威还在，杨知府每逢见面都毕恭毕敬的，不敢得罪，当然，心头也是不欢喜千重青云的：没做官了还摆个什么谱！ 时下正是杏花春雨好时节，锦官城十年的安宁，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破！天色破晓的时候，更夫丢了打更的行头，一路跌跌撞撞奔逃叫嚷。 “大蛇吃人啦！有大蛇啊！！” “啊！大蛇？” “……” “在哪儿啊？我的天啊！” “……” 不过短短七日，城里就有五人失踪！药铺子里的雄黄被一购而空，没买到雄黄的人家只能忐忑高佛祖保佑。 千重家上下足足买了十石雄黄屯着，各门各院儿都撒了雄黄粉末，唯独王宦娘和千重雪住的竹园无人想起。 千重青云除了正妻杨氏，和不受宠疯了的三姨娘王宦，还有个小妾，二姨娘柳氏。包括千重雪在内，千重青云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千重玉戟，和大女儿千重紫月是杨氏嫡出的，二儿子千重玉朝是二姨娘柳氏生的。自然，没有谁把千重雪归为千重家的小姐，不少新来的家丁压根就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二小姐。 千重雪的存在，和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着的犯人没有两样。 过往十年，城里大小事也没少发生，却没有一件影响到千重雪的。竹园这方天地，好似被那千竹围困了，与世隔绝，纵然外头天翻地覆了，这里依然只有竹草，只有千重雪坐在院子里望着，头上那片儿天挂着，不是黑，就是白，偶尔闪过几只鸟儿。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如此，却没想到这回和往常有一点儿不同。不，不是有一点儿，是有很多点儿。 今儿个下午，天上乌云滚滚的，一看就觉得不吉利，各家各院都提心吊胆，门关得紧紧的，唯独竹园里与世隔绝的几人还不外面紧张的气氛。 夜里，千重雪被竹林里传来的窸窣声惊醒。秋朱累了一天，打着轻鼾，睡的正香，只是轻轻翻了个身继续睡。 千重雪因着白日里太过无聊，睡了一下午，现在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一时起了好奇心，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天上一勾细细的月亮，照亮了巴掌大块儿天，院子里乌起码黑的。 千重雪吞了吞唾沫，有点儿害怕。当然，如果她知道关于大蛇的传闻，她是死也不会出来好这个奇的！ 风吹竹叶沙沙地响，那幽暗中忽然闪现一双红光。 “谁，谁在那里？” 千重雪害怕，可十年的枯燥生活，让她有种想要探知的渴望。这渴望驱使着她又朝那边走进了几步。《 》 3、当年旧事今朝起（一） 千重雪确定她看见了个幽暗的灰白影子，像是个，穿着白衣裳的人。她还听见了细微的喘息声。 你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也不想想她可是天天在这小竹园儿里呆了十年呐！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摆着什么，走路都不会碰上。 夜风带过一丝淡淡血腥气。千重雪有点害怕，步子顿了顿，后退了一步，可回头看看屋子--娘和秋朱都在里面睡觉，没有惊觉，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她也应该先探知了、保护她们。 恩，就是这样。 千重雪感受到那昏暗里的“人”向她投来的目光，无端后背一怵。靠得这么近了，那人都没有攻击她，应该就不会伤她了吧？会不会是府里的丫鬟下人，做了亏心事藏起来了呢。 天上遮月的薄云乍然流开，几分光线洒下，正好洒在这一抹白影上。夜风送来鼻间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你受伤了？” 忽然，一双火红的眼睛赫然于眼前，与她对视！千重雪不禁惊呼“啊--”好可怕的气息，让千重雪想起了千重紫月口里形容的妖孽恶魔。 千重雪以为是恶鬼，可嗓子里惊呼刚喊了个开头，就哑住了。因为月色又亮一分，虚弱的月光照着，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无力的瘫坐在竹叶青草上。他背靠着两株粗壮的楠竹，洁白衣袍，衣襟上一道鲜血痕迹，像是一簇灿烂绽开在心口的花儿。千重雪没有见过多少嫣红鲜花，院子里没有，此刻见了这场景，竟变态的觉得很好看。 白衣人头发很长，很密，散乱的披着，隐隐有微光笼罩。只是一张脸看不清模样，显得他那双红瞳更骇人了！ 千重雪没有出过院子，见过的人十根手指都能数得清，对这个特别的外来客虽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再者，这人也不如她先前想象的那般吓人。 “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千重雪小心安抚。 血红的眼睛颜色渐渐暗了暗，没那么凶神恶煞了，大约是重伤强撑不住，看警戒却是丝毫没少的，盯着她一举一动，好似若她胡来，他随时都会采取行动。 “你是谁？是我爹爹请来的的师傅吗？我前阵子听秋朱说，爹爹给紫月请了作画的师傅。”虽然这么搭讪，但千重雪并不觉得他是，人的眼睛应该都是黑的吧？ 那人见她没有杀伤力，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意思，便闭目养神，不理会。 千重雪也不觉得无趣，蹲在旁边歪着脑袋瞅，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直看得那人微皱了眉不高兴。 千重雪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回屋子。重伤的白衣人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珠虚弱的动了动，见千重雪从屋里拿来了白布，端来了水盆，放在他面前。 “你受伤了，我帮你包一包、止止血吧。” 千重雪以为这白衣人是秋朱口里说的学异术的高人，并没有往其他地方想，再者她也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千重雪见他不理会，径自动手，可面前似乎凭空多了道隔膜，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摸不到那白衣人。千重雪有些气垒，蹲着观察了半夜，那人一动不动的，她也觉几分没趣，搬来了几捆枯竹遮住那人，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日，秋朱照常的忙碌，翻箱倒柜的忙着把王宦娘收拾冬天的衣裳，再把春夏的衣裳拿出来。 春雨下了两场，冬天的衣裳都穿不上了。 秋朱没工夫照管千重雪，千重雪也趁着这个当儿偷偷绕道枯竹子后去看昨晚那人。 白衣人还是那个姿势，闭着眼睛跟死了一样。 昨晚天黑看不清，现在是白天，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以千重雪的审美标准来说，这人的长相还算不错，恩，很不错。白衣裳的宽袖摆上沾染些尘土，胸口的鲜血已经干涸成了暗红，像是枯萎的红花儿。 千重雪正想着，猛见那人竟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如水清澈的眸子。 千重雪开心的朝他笑。她是真开心，好不容易来个人啊，就算不陪她说话，看一看，改善改善视疲劳也是好的。 白衣人见她笑，眉头不悦一皱，又闭上眼睛。 千重雪把吃饭时偷偷省下的馒头小心翼翼的放在他旁边，瞧他应该是个爱干净的人，于是细心的垫了张小手帕，又在手帕下铺了层小青草。 “你吃吧，现在还热着。” 那人眼睛都没抬一下，恍若未闻。千重雪呆了一会儿，又觉几分没趣。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竟然这么冷淡。 唉。 秋朱找不到千重雪，唤她名字，千重雪赶紧跑开。 接连几日，千重雪都偷偷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趁秋朱忙碌的时候，给这个穿白衣裳的“客人”送来，虽然，他一口都没动。 他不说话，千重雪觉得应该尊重他的习惯，于是也不说话。这天，千重雪也如往常的，把馒头、小菜带来，垫着小手帕放在白衣人旁边。却不想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了好大一声，一时有点儿尴尬。 千重雪没想到她肚子这一声叫唤，竟让白衣人睁开了眼睛。 “你没吃？” 千重雪吃惊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欣喜。他说话了！第一句话呢！ “你受伤了，是病人，要多吃些。我没生病，少吃一点也没关系。”千重雪说的是实话，竹园里口粮本就不多，每次娘亲生病了，或者她生病了，秋朱就会把好吃的省下来给娘亲或者她吃。后来她懂事了，也这样做，所以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吃你们凡人的食物，拿走吧。” 没想到那白衣人竟是唾弃的别开头，别提那模样有多冷淡了。 居然还不领情。 千重雪失落。还以为他们的关系进了一大步呢。唉。 这日，竹园子难得的迎来了一群外来客。是千重青云从外头花大价钱请来的得到高人，据说是有名的仙门震仙门来的。看看房子有没有进不干净东西的。 本来四下都看完了，高人打算拿了银子撤退了，一向胆小的二姨娘柳氏猛地想起：那后边儿不还有住着妖物母女的竹园子不是，正好让人看看她们俩干不干净！这阵子她老做噩梦，梦见竹园子里有晦气，心里头怪不舒服的。不看看，真不安心。 于是，柳姨娘趁着千重青云不注意，偷偷塞了几两银子给那高人，把他带到竹园。 秋朱正和王宦娘在抖被子，猛地迎来三五个人，一时有些无措。柳姨娘清了清嗓子，防备的看了看四周，也不和王宦娘可逃，直截了当道：“老爷说了，最近城里不太安生，有妖物出没，不晓得咱们府里有没有。你们这竹园子平时没人来，更得好好看看。”《 》 4、当年旧事今朝起（二） 秋朱和王宦娘听见妖物二字，都皱了眉头。秋朱把千重雪往身后拉了拉，千重雪被那道长的犀利的眼睛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道长四下看了看，眼神老是在千重雪身上停留。秋朱有意挡住，道长没法靠近细看，只得在屋子、院子里转悠。 千重雪忽然想起枯竹后面那白衣人还在，一时心如擂鼓。 孩子心性单纯，什么心事能逃得过跑江湖的道长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女娃儿心里头藏着事！这园子里头，定藏着什么。 道长来了兴致，看得越发仔细了。千重雪眼看他朝白衣人在的地方去，大急。她虽没见过多少人事，但也不是傻子。虽无法肯定那白衣人是不是妖怪，但肯定不是普通人。 “你站住！” 千重雪不禁喝了一声。这一喝，秋朱、柳氏、王宦娘都疑惑了，而那道长越发肯定了这各中有问题，两三步窜过去，一剑劈开那故作迷障的枯竹，又是凶猛的一剑，朝枯竹后的地方劈去！ “不要啊！”千重雪急得大哭，挣脱秋朱跑过去。完了，完了，这一剑砍下去，他又受了伤，一定死了！千重雪又愤怒又难过。 可再一看，却是傻眼了。那两株楠竹前，哪里有什么白衣人，空空如也。但是她刚刚放的馒头就在那旁边，还没凉透。 秋朱、柳氏摸不清状况，满脑子疑问。 “道长，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那震仙门的道长，竟是拿不稳剑，转过身来，惊恐的目光恰好落在也狐疑看着他的千重雪身上。 “没、没有，没有怎么……没有怎么……” 道长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又回头惊慌看了一眼白衣人先前在的地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千重府。 柳姨娘走后，千重雪对着冷馒头纳闷儿。 去哪儿了啊，明明刚刚还在的…… “千重府上有妖怪，大妖怪!” 一日间，锦官城传了遍！ 千重府上有妖怪，还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怪。震仙门的道长都看见了，眼睛发红，口吐血信子，道长也没能收住！ 满城的目光与矛头，都齐刷刷指向千重府，杨知府一听千重府上有妖怪，立刻带了官差、道长、和尚上百人，把千重府围了起来，一方面是担心再出人命，另一方面也是幸灾乐祸。千重青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而千重府上的人虽没有见到那红眼睛、口吐蛇信子的大妖怪，却是真的做贼心虚，而且是心虚了十年。那见不得光的秘密，好似一下子被暴露在了阳光下。满门抄斩的恐惧又重新围绕上来，一时都慌了手脚。 千重青云亲自带人去竹园把千重雪重重捆着关进了惩罚下人的黑暗石室。王宦娘和秋朱被关在竹园里，出去不得，哭喊着要找回千重雪，却是没一点办法。 “爹，爹，你为什么要捆我关我呀，爹……”千重雪眼泪汪汪的，说不出的委屈，也害怕。爹爹从前也绑过她、关过她，可她能感到，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不同了。因为千重青云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 千重青云拿来皮鞭，一鞭子拍在地上，啪的一声响。咬牙震慑道：“说，你在院子里藏了什么！那妖怪在哪里！不想死你就老老实实说出来。” 又是一声鞭响。 千重青云虽没有疼爱过她，却也没有这样凶神恶煞过，好像要要她的命。千重雪害怕得发抖，咬着下唇使劲摇头，泣不成声。 “你还不老实交代！”如果那妖怪藏在他千重家里，哪怕找到个蛛丝马迹也好…… “爹……没有妖怪，没有妖怪……” 千重雪说了谎。那个人不像是坏蛋，十年来，除了娘亲、秋朱，只有这个人和她呆得最久。潜意识里，她是不想他死的。 千重青云气得不轻，抽了千重雪几鞭子。千重雪痛晕了过去。 锦官城里关于千重家的传闻又有了新进展，是关于十年前的，千重青云丞相当得好好的却突然辞官，并且是在泰安城再次出现一夜李花白的“大凶之兆”后，并且千重府上还有个十岁的二小姐，神神秘秘，没人见过。而今千重府上又有妖，那道长是震仙门的，他说是有，就一定有。 这谣言传着传着，竟把当年的事情还原得七七八八。杨知府及勇敢的百姓把千重府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逼着千重青云给个“交代”，否则就把千重家的布庄子砸了，不许他们在住在锦官城。 大夫人杨氏、二姨娘柳氏哭红了眼，拉着自己的儿女呜呜啼哭。 “我苦命的儿啊，那天杀的小妖物又要还咱们家啊……” “早知道，还不如当年就了结了这冤孽啊，给吃给穿让她长大来害死咱们，又是为了啥哟。” “娘，我怕……” “……” 主子哭，奴才下人也哭。家里藏着这个吃人的妖怪，能不哭吗。昨夜还逃了几个家丁，千重家上下都一片惊惶。 “别吵了！！”千重青云大怒，连日的传言、杨知府的施压，更主要的是这十年来的压力，已经让他几欲爆发。烦不胜烦了。 “老爷，老爷，你去哪儿？” 杨氏、柳氏见千重青云怒气冲冲的朝石室方向去，一时心里猜到了几分。既喜，也有几分愧疚。 老爷定是去了结那小妖物了。 柳氏见大夫人杨氏惴惴不安，劝抚了一句：“姐姐就是太心善了。那小妖物留着迟早是要害死咱们几十条性命的，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老爷下决心，痛快了结了，永绝后患……” 千重雪哭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弹起来，知道是千重青云来了。 算算日子也关了她好几天，差不多该放出去了。于是满心欢喜，努力表现得讨人喜欢。这么多天了，那个人还没有被抓住，应该就是安全了，已经逃走了吧。说出来也无妨了。她之前就是打得这个算盘。 “爹，爹，你是来放我出去的是吗？我想起来了，我是见过一个奇怪的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妖怪。” 千重青云看着女儿，一语不发，手里握着十年前的青铜剑，手上青筋暴露着。他在下决心。可千重雪并没有看出他身上的杀气。 “爹，你不是来放我出去的吗？”千重雪委屈，声音有丝哽咽，“爹，这里太冷了，我染了风寒，也饿了，放我出去吃个馒头、休息一下再关我，好不好？”她是真的病了。“我什么都说，真的，一点不隐瞒……” “……”千重青云紧了紧剑柄，关节握得发白，“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现在满城的人都不找蛇妖了，只要你的命啊。《 》 5、当年旧事今朝起（三） 千重雪感受到千重青云身上的杀气，吓得忘了哭，愣愣得盯着她爹，不知所措，然后看见那寒光森森的剑立刻后背一凉！ “爹……你要杀我？”千重雪瞪大眼睛，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她害怕极了，不光怕，心还很痛，却不是以往对秋朱和娘亲的那种“心疼”，而是另一种，让人喉头有种苦涩、绝望的痛。 “为了你我丢掉了荣华富贵，丢掉了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官位！现在还要被区区一个知府要挟，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千重青云举起长剑要劈下去。 “爹，不，不要杀我……我怕，我好怕，不要杀我我求你了，爹……”极度的恐惧笼罩上来。 “从今往后，你我父女俩恩断义绝！你，不要怪我狠心！” 长剑如闪电，朝千重雪落下。 “爹--” 千重雪一声惊叫，闭眼受死。可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反倒是绑住手的绳子断开了，长剑落下时削断千重雪一段头发，轻飘飘的掉在地上。 千重雪惶惶然的睁开眼，看见她爹千重青云俯视着她，眼里隐隐有泪光，不禁呆了一呆。 “趁我没改主意，快走吧！走啊！”千重青云怒吼，青筋暴跳。千重雪害怕得微颤，连滚带爬的从石室门口逃走，身后传来千重青云的咆哮：“不许回竹园！滚出我千重家门，永远别再回来！” 千重雪听在耳朵里，边跑边哭，不敢回竹园。石室就在竹园边，有两条路，一条直接进竹园，另一条通向陌生的园子。她第一次踏出了竹园的范围，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奔跑。两旁是陌生的景物，害怕着，又有些莫名的新奇。 原来这一条路是通向后门的，还离得这样近。 爹一直打算把她赶走吗？ 千重雪站在门旁，回头望了望远处竹园茂密的竹林。 “娘……阿朱……” 想起娘亲，千重雪往回跑了几步，可又停下来，爹爹千重青云拿刀杀她的恐怖模样又在脑海里回放--“不许回竹园！滚出我千重家门永远别再回来……” 千重雪跪在地上，朝竹园的方向跪地磕了三个头，哽咽： “娘，阿朱，我走了……千重雪走了……” 我以后会回来的，要等我回来。 千重雪凝望了那丛竹林一眼，决绝的跑出千重家门。那道门外有着大千世界，等着她去闯荡。 千重雪跑出石室后，千重青云的剑“哐”的一声掉在地上，蹲下身伸手捡起那段细软的头发攥在粗粝的手掌里，手，忍不住微颤着，似在努力平息心头的骇浪。 管家赵昌跑进来，对着千重青云日渐老去的萧索背影不知说什么好，讷讷半晌，只说出两个字。“老爷……” “走了？” “走了。” “……朝哪个方向去了？” “朝东边儿走的，东边儿是偏僻的乞丐窟，杨知府和围堵的百姓应该不知道，毕竟没有人见过二小姐的脸……” “……” 千重青云朝石室外走，赵昌忍不住道：“老爷，您既然决定放了二小姐让她逃走，怎么不好好告诉她呢，她会恨您的……” 千重青云没立刻答话，把千重雪的头发整理了整齐，放在袖子里。告诉她，以她倔强重情的脾气会走吗？ “我千重青云的二女儿已经被我杀了，赵管家糊涂了吧。”他不是没想过杀她，甚至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她。可是那一声“爹”，让他下怎么也下不去手…… 就算是妖孽，也是他的种啊。 赵管家一愣，低头答了是。后来，千重青云当了皇帝，死后下葬时，后人在他怀里发现了一簇头发，众人都以为是他某个妾室的头发，却不知，那簇头发是他亲自“手刃”的女儿的头发。 泰安城来了钦差，一同来的还有大批士兵，都是冲着千重家这妖物二小姐的。临到府门前，千重青云将二女儿千重雪的尸体扔到自家门前，跪地谢罪。 “虽不敢肯定小女就是妖物，但为了国家安泰百姓安宁，千重青云愿意舍小家，小女已死，再无妖物。” 在场的百姓官差目睹了千重家二小姐尸首的人无不胆寒。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小女娃娃。实在残忍。 千重青云的三姨娘王宦和她的丫鬟秋朱几番哭晕倒地，凄惨，凄惨。钦差大人本将信将疑，却也查不出其他证据，千重青云为官数年，说话绵里藏针，钦差大人吃了暗亏，只能忍气作罢，打算三日后回泰安复命。 千重青云大义灭亲，一口咬定再次之前不知道女儿又古怪，窝藏算不上，钦差想不出其它罪责，只有回泰安复命由皇帝定夺。启程的前一日，却发生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妖物”千重二小姐的尸体不见了！ 夜色浓重，月细如钩。 锦官城僻静的街巷子里有座废旧的染坊，屋墙四处破烂透风。可就在这破落屋顶上，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袖口和腰带用血红的丝线细细的勾勒了边。浓密长发如墨，发梢微白，渐渐如雪。身上有淡淡清辉映着，一尘不染，让天上那钩细月亮黯然失色。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鬼祟的黑影蹿上屋顶，扔了个重物在白衣男子面前，跪下恭敬讨好道：“白九殿下，人我偷来了。”嘻嘻的笑着想邀功。这黑影皮肤如焦炭，双目圆睁，头上长得凌乱的兽毛皮，是头黑豹妖。 白九瞥了一眼面前鲜血淋漓的女孩尸体。 “白九殿下，这娃儿是您的女儿吗？她死了。” 黑豹妖话刚出口便见白九洁白的袍袖一辉，一道盛怒的锋利袖风横扫眼前，大骇！屋瓦翻飞，屋顶霎时坍塌。黑豹妖连忙后退，若不是他是豹妖、身子灵活，刚刚绝对被劈成两半儿了！ 黑豹妖想着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却想不明白。真是喜怒无常。魔力太高就是可怕！怪不得几千年来他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一个仆从，敢情都死绝了吧…… 尘埃落定，黑豹妖看见白九站在尘土之间，单手抱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前阵子与蜀山仙门的仙人斗法，白九遭了暗算，伤了左手臂。蛇在蜕皮的时候最弱，看来白九这样的石蛇也不例外。 白九低头端详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鼻子里冷冷一哼。洁白的袖子一挥，那娃娃的尸体朝黑豹砸了过来。黑豹妖赶紧接住。 “九、九殿下，你不要你女……”猛然顿住，改口，“你不要这女娃娃了吗？” 白九身影刹那消失，留下一道妖力凝成的声音——“扔了。”像冰珠子似的。 黑豹妖抱着女娃娃的尸体为难，自言自语：“怎么看，都不像是妖啊，就是个普通凡人……” 这两日，千重雪躲在离千重府不远处的乞丐窟里，偷偷的远望。千重府门前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晓得自己这个身份已经成了死人。 好想秋朱和娘亲啊…… 外面的世界如此的陌生，让她一时无从适应。千重雪蜷缩在角落里的稻草堆里，想起了前几日见得那个白衣人。出了千重府后也慌慌张张的遇到了不少人，和那个人一比，才发现那个白衣人好特别。 千重雪不禁有些期待。 他逃走了吗，是不是还活着呢。如果活着，又在哪里？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在千重雪的心底，白衣人也算是“熟人”。 当然，那个白衣男人是半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的。千重雪正在走神，恍然见到一抹白影从远处幽暗得屋顶闪过，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毕竟距离有点儿远，她眼睛也哭得有些肿。 妖物千重二小姐的尸首不见了！钦差大人不敢声张。这要是传出去，就是他办事不利啊！大唐皇室吃过妖女的亏，对这次千重家的妖物传闻看得很重。这下子妖女尸体没了，该不是复活了？不都死硬了吗怎么还能活过来？ 糟糕啊糟糕，大祸临头啊！ 钦差大人急得来来回回踱步。杨知府眼珠子一转，道：“大人不必焦虑，不就是要个女娃娃的尸体嘛，城东的乞丐窟里乞儿几十上百，还怕找不出个女娃子来吗……”杨知府阴笑着。 “这……怕是不好吧，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妖女已死，皇上只是要看个结果，我们给他看那个结果不就好了……” “城东乞丐窟……好！你马上去办！”钦差大人霍然开朗。 “下官得令！”《 》 6、当年旧事今朝起（四） 杨知府立刻屁颠颠的领了钦差大人，又带了十三个官差连夜去乞丐窟找替身女娃，丝毫没发觉身后还有十几个人尾随跟踪着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在朝野中不可谓不常见，今晚大概就要上演一出。 钦差、杨知府摸黑去乞丐窟找乞丐女娃，可最近城里的乞儿都被人贩子给盯上、卖差不多了，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后发现了躲在稻草堆里的千重雪。 钦差大喜过望。“合适，太合适了！就这乞儿绝对能以假乱真！”一群有眼无珠的狗官，根本不知道他们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现在抓到的才是真正的千重庆青云的二女儿。 “放开我！”千重雪挣扎着，一口咬在钦差大人虎口上，立刻见了红。钦差大怒举刀要就地把千重雪变成那妖物的“替身”，“死乞丐，本还打算多留你活一天给你顿好你好吃再做了你，既然你自己要找死，就别怪我无情了！呔！” 千重雪眼见那刀落下来，大骇。可那刀却在紧急关头停住了，因为那早前尾随杨知府和钦差大人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戴着金玉冠的中年华服男子，横眉怒目，面相凶残，气魄更是逼人。 “四、四王爷。”钦差大惊失色。 “林大人，你弄丢妖物尸体在先，现在又想随便弄个乞儿充数，此乃欺君大罪！来人，把刘方常刘大人拿下！” “是！”官兵一拥而上，拿下了了钦差大人和杨知府。 千重雪眼珠一转，分辨了下周遭情况，舒了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在紧要关头得救了，刚才那大刀明晃晃的，可吓坏她了。 可那金玉冠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刚落下的心又悬到嗓子眼儿。 “把千重府的二小姐带走！” 他怎么识破了她的身份？！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有做坏事、凭什么抓我！” 金玉冠对千重雪哼了一声，“呵，就凭你是妖物！” “我不是妖物，我不是……” 千重雪说不出的气愤、委屈。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连肉都很少吃，大家都说她是妖物，就算她是妖，也是个善良的好妖啊…… …… 朝中突然来了四王爷，锦官城再掀风云！原来那千重府的妖怪二小姐没死，早前千重青云抛出来的死尸是个假的！ 百姓有骂千重青云一家是祸害的，也有说他总算还有点人性，虎毒还不食子呢。不过都是传言，不能全信，是以今日聚到千重府门口来看“真相”的人很多。 四王爷是二十年前那两个死去皇子的胞弟，对妖物向来恨之入骨，且为人残暴，没有少欠人命。 四王爷带了一队人马包围千重府，身边的将军拽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与千重府主仆数十人对峙。 四王爷之所以笃定千重雪就是那个妖物庶女，是因为他抓到了从千重府里逃走的家丁，严刑拷问之下，那家丁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并且来当场指认了千重雪。 “千重青云，你以为随便找个娃儿来替你女儿死就能混淆视听逃过罪责？呵，本王岂会受你蒙骗！窝藏妖孽十年在先、欺君罔上在后，本王今日就用着尚方宝剑斩了你这罪臣，为陛下、为百姓除害！” “四王爷恐怕弄错了，”千重青云瞥都没瞥一眼千重雪，“草民的庶女早已死了！” 四王爷唰的拔出身旁侍从的大刀架在千重雪身上，“若她不是你那妖怪女儿女儿，本王便就地斩杀了她，如何？” 千重雪感受到脖子的肌肤冰凉刺痛，吓得嘴唇发白。为什么人人都想要她命啊！她真的不想死，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勇敢，却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真的怕。 千重雪朝千重家人投去求救的目光，迫切的希望她爹爹千重青云能救她，可是，她却从千重青云听见了两个字--“请便。” 死亡的宣判。 千重雪顿时心里凉了个透，透过朦胧泪眼，看着千重家的高门大院红灯笼，还有那群穿着华服、都姓“千重”的家人，只感觉心头无限的冷，冷得整个胸腔都痛了。有一种愤怒，在酝酿、升腾…… 千重雪在那群人里看见娘亲王宦和照顾她长大的秋朱，两人都望着她泪流满面，却不敢做声，看着她的目光无限的绝望、悲痛。 娘……秋朱…… “既然这不是千重大人的女儿，那本王便不客气了！”一刀下去怕是立刻人就没了，所以四王爷扔了刀，抽出了军棍，一棍子打在千重雪背上。 千重雪毫无防备的挨了重重一棍子，不禁痛呼一声，可当她看见千重家的人都冷漠淡定的看着她挨棍子，便死死咬住了唇，没再叫一声，咬得满嘴都是鲜血。 围观的人叫嚣起来。城中刚受了妖怪袭击死了人，再加上这些年妖怪时常吃人，百姓都很痛恨。 “打死她！” “打死这妖物！” “打……” “……” 千重雪连挨了几棍，清晰的听见到自己骨裂的声音，胸腔血气翻涌，连连呕吐出几口血来。为什么大家都要她死，她没有害过任何人呐…… 生与死，似乎就在这片刻只见了。千重雪虚弱的仰头看天空，还有四周的街道，这个她生活了十年的世界，她才看了一点点，还没有像鸟儿那样自由的飞。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啊…… 千重雪张了张嘴，血流如注，像在说话：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残暴的四王爷狠了心，举起棍子卯足了劲打算一击解决了。 “妖物，今日我便替我兄弟报当年的仇！呔！” 千重雪闭眼受死，可那棍子却没落在她头上，她只听见一声痛哼，睁开眼时呆了呆-- “……爹……” 千重青云竟替她当了那棍子！ “痛吗？” 千重青云问，千重雪没力气再点头，生命垂危。 千重青云竟是会武的，当即一掌把四王爷打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朝廷无道，我千重青云今天就杀了你这昏官！” 千重青云两个儿子千重玉戟、千重玉朝，也就是千重雪的两个哥哥提剑冲出来。玉朝一剑杀了四王爷，围观的百姓四散逃窜。 “杀人啦！造反啦！” “不得了啦，王爷被杀啦！” “……” 如果以为杀了四王爷就完事了，那就太天真了。错就错在玉朝不该就这么着急的杀了四王爷。四王爷的属下见自己的主子被杀，不但没退缩，反而是大开杀戒！ “将千重家全部斩了！” 一时刀剑相接的声音、女人惨叫的声音交织不断。 “老爷救我……啊……” “娘！！” 大夫人杨氏被一剑穿胸，没了动静。千重家的家丁丫鬟也被杀了一半，惨象不堪详说。 “救命啊……” “别杀我、别杀我……啊！” “……” 千重青云大恸，怒吼：“昏官！”冲过去保护家眷，可终究寡不敌众。 “爹爹，救我……”千重雪的姐姐紫月被四王爷的属下抓住了。千重家的人里，千重雪对姐姐紫月算是熟一些的，见过几次，谈过的话也最多，在千重雪的心里还是有些位置。千重雪血淋淋的身子动了动，像是想朝紫月那边爬……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了他们。 千重雪刚才对他们的怨怼、愤怒全都烟消云散。让她死吧，换他们活着。她愿意死了，再也不求饶了。 不要再伤他们了…… 千重青云救下了紫月。千重府门口血流成河，只剩下寥寥几人。秋朱把吓得又发疯了的王宦娘藏在门前的石狮子后，朝千重雪跑来。秋朱，虽然是她的丫鬟，却与她的亲娘一样。千重雪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大抵也是要死了。 “二小姐……” 秋朱跑过来，忽然一顿，低头一看胸前，长剑带着鲜血，滴滴答答朝地上流。千重雪如遭晴天霹雳，叫不出了，动不了。“秋……朱……” 石狮后传来王宦娘一声惨叫，也被杀了。 千重雪心痛得无法呼吸，闻着空气里飘散的浓重血腥，满耳的惨叫声，满眼的杀戮。 这个世界的规则，便是这样强者活命，弱者只能被杀吗……好想保护他们啊，好想救他们啊。不要死……不要死…… 千重家只剩下千重青云和两儿一女，几人都已受了伤，眼看已无生路。官兵侍卫却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千重家，还是逃不过灭门的命运。冤孽啊，都是冤孽啊！ “逆贼！受死吧！” 地上血染三尺，天上黑云翻滚压顶，狂风卷沙尘，铺天盖地。“啪咔--”雷声叱咤在耳边，狂风呼啸，官兵们忍不住用手挡住眼睛，以免沙尘伤眼。 整个锦官城犹如置身在黑云的漩涡，满城百姓紧闭大门在家中瑟瑟发抖，对着家里的观音像念念求庇佑。狂风吹折树枝，满城桃杏春红残尽。那风声中，似有无数游魂野鬼在哭嚎。 这是咋了？好奇怪的天象。 涌到千重府门前的士兵几欲站立不住。 狂风终于停下，众人刚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个个胆寒如临地狱，大惊失色！千重府前被杀死的人缓缓站起，拿起刀朝他们攻击来！ “诈、诈尸了！” “啊！！救命、救命啊……” “鬼……” 他们动作时而迟钝、时而动作敏捷，像是被人操控着的木偶，仔细看，个个的面部表情呆滞，保持了临死的模样，任官兵怎么砍杀都没用！ 他们没有活，还是死的。 官兵玩命的逃窜，可那些死物却不放过一个。千重青云父子几人吓傻了。那群死尸簇拥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是个女孩，浑身衣裳都染了血，散乱的头发翻飞，虽隔着一段距离，却能感受到她一双眼睛清澈乌黑，震慑心魂，让人不敢对视！ 千重青云紧紧捂住大女儿紫月的眼睛，不让她看血腥的场面。 千重青云望着那瘦弱的身影心如刀绞：他千重青云，真的生了个妖物女儿…… 转瞬间，几百士兵，尽数被杀。死尸们失了目标，安静下来，规矩的立在十岁的小女娃身后。千重雪踉跄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千重青云走来，像是没了感情、神智，身后跟着几十死尸。 紫月朝千重青云怀里钻，“爹，我怕，我怕……” “妖物，你胆敢胡来！休怪我不念兄妹之情！”千重雪的大哥千重玉戟持刀指着千重雪的喉咙，如临大敌。 千重青云也紧了紧手中的剑。刚才的一幕幕太过惊悚。 千重雪伸过手来，递给紫月一只滴着血的荷包：“姐姐，你的荷包掉了……”《 》 7、天苍地茫不知处（一）[改错字] 这只荷包本是一对，她们姐妹俩各有一只，一个绣着个月字，一个绣着雪字，是秋朱和千重雪的娘亲一起做的。 紫月吓得呜呜哭起来，哪敢要荷包，乱挥着手臂把荷包打掉在地上，染得尽是尘灰。 “你这妖物，束手赴死吧！” 千重玉朝剑朝千重雪劈去，千重雪没有闪躲，可剑却没能落在她身上。千重青云劈手打落了二儿子玉朝的剑，与千重雪对视，虽无言，可那眼神传递了太多的复杂信息与情绪…… 锦官城三千繁花的春景尽凋残，血腥气萦绕城东十日不散，百姓紧闭家门不敢外出。往日高门华院儿的千重府一日间空了，灭门惨案和妖物的传闻，衬得那府邸越发阴森恐怖。 皇帝派了大批武功高强的杀手追杀千重青云父子，举国各城各县张贴了通缉令，其中一张通缉令却画得奇怪，是个没有画脸的女娃娃，头上梳着个双丫髻。没错，这张奇怪的通缉令上画的正是千重雪。 皇帝一听妖物御鬼屠了光他的官兵，吓得几天都没能睡着，悬赏黄金千两要取这妖物的性命。千重雪的长相除了千重家父子再没人知道，是以通缉令上没有画脸。 暮春，春红夏花交替，天上下着细雨，浇在卷卷荷叶上。 “师傅，那儿好像有个人！” 施金铃剑柄指指河岸边，回头朝她师傅喊。“咦，师傅上哪儿去了？” 施金铃不见她师傅人影，想必，去教她姐姐云歌去了。唉，师傅向来偏心她。不过这也是正常，谁叫云歌是真正的皇长女。不过她也不羡慕云歌。她不过是个瞎子。 金铃吞了吞口水，大起胆子走过去。不过去还好，一过去差点没被吓死！ 河岸边暗红血迹斑斑，遍地死尸，而死尸中间还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身上汩汩流着鲜血。 “她血还没凝固，应该……还活着吧？” 金铃大起胆子，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女娃的脉搏。 果真还活着。 千重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耳边是马车轮子的轱辘声，车厢摇摇晃晃，摇得她身子更痛了。 “哎，你别动，看你浑身都在流血，再动怕就要流干了。” 千重雪沉重的眼皮动了动，看见个穿着锦衣裙子的女孩，和她差不多大，头上用金丝线缠了个双平髻。好漂亮的女娃娃，比紫月穿得还精致，这个“小箱子”也好精致。 千重雪眼珠转动着打量马车。“别怕，我叫金铃，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车外传来个少女高傲烦躁的声音-- “金铃，那乞丐要是弄脏了父皇赐的马车，我可保不了你！” 金铃皱眉不高兴，憋屈的抿了抿唇，扯过一角被子盖住千重雪。一看千重雪，只觉这个女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格外好看。 “别担心，这是我的马车，不会有人敢赶你的……” 千重雪动弹不得，接下来几日都躺在马车上，没有下过马车。她想都没想到，她身边的这群人，正是那下通缉令悬赏千金要杀她的皇帝的子女，而自己乘着的这辆马车正沿着十年前千重青云逃走的那条路，奔去她出生的地方，奔去那个要要她命的皇帝宫中。 施金铃很诧异，她姐姐云歌知道她要带着来路不明的女娃走，居然没有极力反对。她们俩向来不对盘。 千重雪被施金铃执意带回宫里医治。千重雪一路都没有说话，一则是没力气说话，二则也是失言漏了身份。要杀她的人太多了，她怕了，不敢轻信任何人。 那天在千重府门前发生的事，她虽记忆不清晰，却还是有印象。那些重新站起来的死尸，现在想起真是可怖。 千重雪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双眼似乎有动洞穿一切的力量，这副身体也不是她得了，她就像个头昏脑涨的观众，神志不清的看着那一切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千重低头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我……怎么会成了妖怪呢……” 千重雪想起死去的娘亲、秋朱，还有不知所踪的千重青云，抱着被子哭起来。忽然，门被推开了，千重雪赶紧擦掉眼泪。 “你醒了？心口还痛吗？” 是金铃来了。这里是金铃住的地方。 千重雪摇摇头。金铃救了千重雪，所以千重雪对金铃充满了感激。 “你叫什么名字？” “……” “你……该不会说不了话了吧？”金铃失望。还以为终于有个人能陪她说话了呢。她在宫中快孤独死了。 千重雪看见了她失望的神色，犹豫着开了口。 “……我叫……”千重雪顿了顿，“我叫重雪。” “重，雪。好奇怪的名字啊……”金铃自言自语，笑，“虽然奇怪，不过很好听。以后你就做我朋友吧，陪我玩耍。” 千重雪有些惶恐，过去的十年她都在竹园，对于“朋友”两个字并不明白。听秋朱和娘告诉过她，朋友，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人。加上金铃救过她的命，所以千重雪已经将金铃当做极珍贵的人。 千重雪在这叫做皇宫的奢侈地方呆得很不安稳。她晓得这里住着个皇帝，并且这个皇帝很想要她的小命！如今伤已好多了，连她都忍不住感叹自己身体恢复力之强！再呆在宫中她实在不安心。千重雪向金铃提过，说她想走，可是金铃哭着说不舍得她走，还告诉了许多心里话。 金铃是皇帝的第十一个女儿，母亲本是个浣衣宫的宫女，被皇帝一夜恩宠之后才有了她。金铃刚出生不到一个月，那宫女就被皇后设计害死了。这十一年来，都是金铃的贴身宫女和乳娘带大的，在皇宫中受尽排挤。他们回来的路上，那个呵斥金铃的少女才是皇帝的心爱的公主，皇后唯一的女儿，云歌公主。金铃在宫中受尽欺凌挤兑，很孤独，所以才想把千重雪捡来与她作伴。 虽然千重雪也舍不得金铃，可是什么能比保命更重要？！爹爹牺牲那么多才换得她一命呀！而且她很害怕金铃的那个仙术师傅！ 唐国皇室自从二十年前受了那乞丐魔女的祸害，就请了仙门的仙长来教导子嗣些除妖的法术。金铃的师傅是个叫履霜的女道长，眼神犀利，每次看见她好似要把她的皮剥开看看肉馅似得！ 人人都说她是妖物，她能不怕那道长吗！ 金铃翘了嘴，眼泪花花：“你要是非要走，那也再等一个月嘛……等下个月天凉快了我送你出宫……” 千重雪不忍心再拒绝，就答应了。 大唐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是云歌公主，如今年华才不过十三，却已有婀娜之姿，相貌更是娇艳倾城，只可惜两年前学习御剑术的时候发生意外，从剑上掉了下去，被灌木丛枝桠刺伤了双目成了瞎子。 人虽然瞎了，但皇帝对她却更加宠爱心疼。皇帝少子多女，其余公主都不敢挑衅云歌。施云歌自瞎了之后脾气便喜怒无常，很不好。 云歌公主寝殿。 道长履霜来找瞎子徒弟施云歌。 “滚，你们都滚出去！”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生。“哼，居然敢说本公主是瞎子！拉出去砍头！” “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 “云歌。” “师、师傅……”施云歌寻着声音，哭着扑过去。“师傅我不想当瞎子，不想当瞎子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师傅，你不说金铃殿里那女娃娃眼睛好看得很吗？你快去把她的眼珠挖过来换给我，好不好？师傅……”施云歌每次听宫女谈论金铃带回来的女娃娃眼睛好看得紧，就让她又嫉妒又羡慕。 施云歌呜呜哭起来。履霜听她哭得撕心裂肺，格外心疼。 施云歌之所以纵容施金铃把千重雪带回来，便是因为听见师傅履霜说了一句“那女娃的眼睛真是好看”，是以一早便打了这个算盘。两年前意外发生，她成了女瞎子的时候一心求死，师傅履霜告诉她可以换眼睛，到时候就可以恢复如初，她这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前段日子正是师傅履霜带几个皇室弟子出门历练，路上金铃捡来了千重雪。 履霜一开始就看出这千重雪不一般。她身上灵气充盈，可那种灵气又和修仙之人身上那种灵气不同。灵气中，带着股深沉邪气，时而让她这个半仙身的人也不禁胆寒。履霜想起了前些日子锦官城的传闻，心下有丝怀疑。不过左看右看，那女娃娃都只是个肉体凡胎普通人，不是妖物，那灵气都是从她一双眼睛里溢出来的。 “公主，挖人眼睛折损阴德修为，对你修仙不利……” “什么修仙不修仙！本公主只想当个正常人……履霜师傅你别忘了，两年前那场意外可是你造成的、我是你害瞎的！我没有告诉父皇实情便是不想让你受罚丢命，你害我成了瞎子，可现在你却不愿意为我治眼睛！若我把这件事告诉父皇，你以为父皇会放过你吗？再说那不过是个乞丐，云歌的命在你心里难道连个路上的臭乞丐都不如吗……” 履霜心疼。她在她心里怎会是臭乞丐，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啊。施云歌并不知道，履霜才是她的亲生娘亲。 履霜狠了狠心，揉着女儿的头发。 “公主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吧。” 施云歌得到应允，泪痕斑斑的脸露出笑容。 千重雪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当初没有坚持、早早离开皇宫啊！双眼剧痛无比，意识却还清醒着，可那痛更痛了。千重雪真恨不得就这么死了。 “好疼……” 有剑回鞘的声音。接着千重雪听见金铃的师傅履霜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死了、化作了冤鬼，便找我索命吧。云歌是无辜的。” 索命…… 千重雪满腔的愤怒、仇恨，若她还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她一定报这个仇！ 可是……且不说她是否能奇迹的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她也成瞎子了啊…… 履霜没忍心杀千重雪，挖了她眼睛之后将她丢弃在了泰安城外的官道上。如果有来往的人看见了，说不定会再将她救走。 履霜赶回了皇宫，将千重雪的一双眼睛施了法。她要赶快回去，把眼睛换给她女儿…… 千重雪痛得想哭，可她已经没有眼睛了，更流不出泪来。千重雪挨了履霜一掌，动弹不得，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呼唤着。“……娘……”我好想你。还有秋朱，我好想回竹园啊……好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就算一辈子不出来都没关系，只要他们都活着，都在…… 月落西山，露染芳艾，天地漆黑无光。 千重雪生命垂危之间，似乎朦胧听见远处有人语。 “呀，九殿下，这儿有个娃娃要死了--” 没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突然临空落在她脸旁的。是什么人，一步能跨这么远啊…… 千重雪脸上猛然感受到有阵冷冽的寒气轻轻撞来，风过，好似牵起了一片轻纱，抚在她面颊上，那么温软…… 剑柄将地上的她翻了个身，好似有人在看她的脸。 “呀，眼睛都被挖了！” 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轻身一跃，好似是离开了地面，耳旁有风声呼喝，像是在疾驰。 千重雪永远记得这一双大手，它是冰凉的，却带着让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温暖。《 》 8、天苍地茫不知处（二） 千重雪再恢复意识时听见了了小溪的叮咚声。世界一片黑暗，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没了视力，听觉异常灵敏。 “哟，她醒了！” 是个粗哑的声音，古怪得很，千重雪不禁害怕瑟缩。 “还晓得怕我，嘿嘿，看来耳朵和脑子还正常。” 这声音似乎在和人交谈，可那一个人却并不说话。 那声音粗哑的人塞了些野果子给她吃，千重雪想要活下去，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全都吃干净了。 “咦？九殿下的个果子呢……你都吃了？” 千重雪脸上一红。原来……不是全给她的吗？那个不说话的“九殿下”会不会生气了？ 白九看见那小姑娘脸臊的揉着衣角，什么都没说。 这个女娃娃是那日在锦官城里碰到的那个。当时他正在蜕皮，却碰到蜀山仙门的掌教颜柯，一场大战受了重伤。锦官城各处都洒满了雄黄，唯有那个竹园子没有，所以他便去了那里，碰到了这个女娃。 凡人就是这样麻烦，轻易的就死了、伤了，脆弱得不堪一击，哪里比得上妖魔的顽强不屈。 □□扔给黑豹妖一株从悬崖上摘下的珠心草，在凡间是难得的灵药。 “给她服下。” 说完就走了。黑豹妖摸了摸头上几根稀拉拉的豹子毛，纳闷：这女娃娃究竟是不是石头蛇的女儿呀……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 都说白九厌恶凡人，要说这女娃跟他没半点干系也说不过去。黑豹妖一心想讨好白九，伺候千重雪虽不是尽心尽力，却也不敢马虎。 千重雪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是谁？”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我叫阴川，是头豹子妖。你呢？”黑豹妖反问。 豹子妖！千重雪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脑海里已经勾勒了个青面獠牙的罗刹鬼。 千重雪吓得不敢答话，黑豹妖嘀咕抱怨。 粗哑声音的“人”是妖怪，这么说来那个不说话的人也定是妖怪了。她和两只妖怪在一起！千重雪后背发凉，可再一想她如今的处境，不过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和人在一起还是妖在一起，有什么差别呢。伤害她的，不都是“人”吗。 黑豹妖变回原形驮着千重雪走，千重雪趴在他背上，感觉底下的皮毛很暖和。 “嘿嘿，我的毛不错吧？” 千重雪点头。 “我们豹猫族里我的毛是最柔最亮的，说天下第一美男子当之无愧。” 关于“第一美男子”千重雪其实第一点概念都没有，思考了一阵也没思考出个结果。 “你和你说的九殿下比，哪个更像美男子。” 黑豹妖：“当然是我……当然是九殿下是美男子了，天下第一美男子。” 白九把两人的谈话听在耳朵里，并不多理会。他要找一个人，是个名字里有“菡”字的女人。 黑豹妖放慢了步子，见那黑发白衣裳的白九走远了，扭头小声对千重雪说：“当然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你是瞎子不知道，我就诚实的告诉你吧。九殿下就是条石头蛇，化了原形浑身上下一根毛都没有，别提多难看了。哎呀--” 千重雪听见黑豹妖一声痛呼。“豹子，你怎么了？” 刚才前面猛然飞来一块石头，黑豹妖看见地上那血泊里的门牙眼泪哗哗。 “哪个混蛋丢我！!” 前面传来白九的声音。“是我。” “九、九九……”黑豹妖震惊当场，恨不能把刚才那句话收回来吃下去。完了，白九肯定不会重用他了…… 千重雪没有了眼睛以后，身体就像枯萎的树木，身子一天天在衰竭，被黑暗一寸寸吞噬。 唉。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天上有没有月亮呢，有没有竹子、有没有鸟儿飞过呢…… 他们还像又在小溪旁了，那个不说话的白九殿下似乎很喜欢来溪水边洗澡。 其实天上有一弯月亮，只是千重雪看不见。溪水叮叮咚咚、曲曲折折的在松林山石间流着，水声簌簌的响着。 千重雪抱着膝盖回想着竹园的日子，想着秋朱给她做得馒头，娘亲给她纳的鞋子，越想越难过，可是眼睛没了，哭也哭不了了。 “豹妖精，你还在吗？” 没人回答。 那豹子妖可能是去找吃的了。 “你很想难过？” 突然有人问话，千重雪一时惶恐。 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男人。 “嗯……”千重雪哽咽了喉咙。到底年纪还小，连番的打击让她几欲承受不住。 “你很想要眼睛？” 千重雪重重点头，想哭却流不出泪。太想了，做梦都在想，如果谁给她一双眼睛，她甘愿做牛做马。 有水声窸窣，白九从水里上岸来。他是蛇妖，自然喜欢阴暗潮湿，喜欢玩水洗澡。所以每天都会找个山涧小潭泡一泡。 “我可以给你一双眼睛，你要吗。” 千重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吗？” “嗯。”白九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日后我要取回来。” 千重雪心头一窒，她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人人都怕妖怪，大抵妖怪都很邪恶。“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取回去？” “等你死了以后，我会来取。” 千重雪大松口气。死了的事儿死了再说，她可不管那么远。 “好好好，只要能有眼睛，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千重雪拽着白九的衣袖恳求。白九本是极不爱管闲事的人，可竹园子那几天好歹也算受过她一些帮助。白九想起千重雪每日来看他，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他吃。 他不喜欢欠人恩情。 白九把千重雪揽过来，让千重雪半躺在他怀里。 这个男人很高大，怀抱好宽，千重雪感受到一种安宁，很睡一觉…… 白九一手从心口摘下一片蛇鳞，化作一道光萦绕在他掌心，划过千重雪空旷的眼窝…… 千重雪只觉好似有一股冰冰凉凉的力量，从双眼直达心底，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驱散了黑暗。 “睁开眼睛试试。” 千重雪怯怯的睁开眼，入目的是天上的半弯细月，洒下几分如霜的月光，月光下，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有几许发丝微微泛着银白，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瞳孔有点点暗红的颜色若隐若现。这样的眼神，像一丛冷冽的泉水流进她心里。 “我就猜到是你，白衣叔叔。”千重雪高兴不已。我又能看见，又能看见了！“上回你不见了，我担心了好久！” 黑豹妖不知何时来的，在一旁提醒千重雪：“叫爹。”却招来白九一记凌厉的眼刀，立刻改口对千重雪道：“还是叫叔叔吧”白九眼神如寒冰，黑豹子结巴道：“你还是叫哥哥吧！白九殿下还没成亲呢，连意中人都没有--” 黑豹妖话还说完便“哎呀”一声痛呼，身子沿着一道华丽的抛物线飞出，风风火火的滚下山崖去。 千重雪本来看见黑豹的脸就已是吓了一跳，如今见黑豹摔下去更是吓了一跳。 不会摔死的吗？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白九愣了愣。名字，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都快忘了。 “白九。” 千重雪重新有了眼睛，每天白九去水塘洗澡的时候，她都要跟去，在水潭边照照自己的眼睛。真是越看越欢喜。 千重雪想起那夜被挖眼，胸腔里的愤怒又烈烈燃起来。“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死了、化作了冤鬼，便找我索命吧。云歌是无辜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仇，她记得。 千重雪想想又觉得泄气。履霜那么厉害，她哪里打得过呢…… 这两天千重雪和黑豹妖关系闹僵了，主要是黑豹妖觉得千重雪抢了他在白九面前的地位、关注度，并且千重雪总叫他豹子精豹子精的，很不顺耳，虽然他的确是豹子精。 “你叫我阴老前辈！” “你很老吗？” “我两百多岁，都能当你祖爷爷了。”自豪。 “那九殿下多少岁了？” “这……”黑豹妖歪着脑袋想了想，天啊，跟了白九这么久，他居然还不知道他年龄，清清嗓子道，“我听我爹说我祖爷爷曾经当过他蛇宫里得厨子。” “原来你也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白九殿下至少有一千岁。” 千重雪吓到了。一千岁啊！我的乖乖，那得活多久啊。 “那他名字叫什么？” “这，难道九殿下竟还有其它名字吗？！”黑豹再度震惊了。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殿下，怪不得他总是对他不满意。他居然没想过殿下叫什么名字。一直以为他是条白玉蛇，排行是老九，所以名字就叫白九……原来那根本不是他名字吗！ 黑豹妖眼看着千重雪去问□□的名字，暗自咬牙：娘的，我怎么没早点儿想到，又被那丫头给抢先了！ 黑豹妖愤恨的锤了锤脑袋。 “九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千重雪问白九。白九朝着东南的方向。 “千鹤山。” 白九找那个名字里有“菡”字的女人已有十几年，可惜一直一无所获，直到三个月前他终于得到了一丝线索。千鹤山上巽仙门的掌门名字里有个“菡”字，且是个女子。不过那掌门仙子早已失踪，有传闻说已经死了。不知真假。《 》 9、天苍地茫不知处（三） 白九的速度很快，黑豹子也不弱，可如今多了个凡人的小娃娃，到底还是要慢些。黑豹妖每天当千重雪的坐骑，苦不堪言。其实驮千重雪倒是不费劲，可要是让豹猫族的其它人他天天被人骑…… “太没面子了、太没面子了！” 黑豹妖咬牙。 “阴老前辈你做什么呢，困了吗？”千重雪揉了揉黑豹的兽头，让黑豹妖想起了人摸狗头的样子。 “把你脏手从我耳朵上拿开！” “哦……” “自己下来走，别老骑在我身上！” 千重雪吐了吐舌头，跳下来。三人走进小村庄里。千重雪赶紧提醒黑豹子把斗笠戴好，免得吓坏别人。走了这么多日，他们都露宿在山野中，这还是头一次进入人类的地盘。 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家，地里挖青菜的年轻小村妇看见了白九，立刻脸上一臊，整理了整理衣裳跑过来。 “敢问公子可是需要帮忙？” 白九隐去了瞳孔里若隐若现的暗红和银白的发丝，黑瞳墨发，成了位翩翩公子。黑豹妖知道白九不喜欢凡人，他跟了他这么久都没见过白九哪回跟凡人说过一句话。哦，对了，这丫头片子得除外。咬牙！ 黑豹妖赶紧上前来对村妇说。“我们想借宿一晚。” 村妇哪能说不啊，高兴得很、赶紧回家收拾了地方准备了饭菜。 这夜，千重雪就住在了这里。 这家在村庄里的房子是最好的，至少屋瓦墙桌都健全。千重雪也纳闷儿了，为什么白九会突然来这里过夜呢。 “还不都是为了你。”黑豹妖阴阳怪气道，“小丫头片子就是麻烦……” 千重雪心里有些暖意流动。 这家的老者夜幕时也回来了，进门一见白九，惊得老眼大睁，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磕头。“罪臣，拜见九殿下……” “离谷，才几十年不见你竟已这么老了。” “离谷不堪岁月折腾了，倒是九殿下还是跟当年那样英俊潇洒……” 那儿媳村妇和他儿子都吃了一惊。千重雪问了黑豹妖才知道，原来那老爷爷从前也是条蛇妖，后来爱上了个凡人女子，剃了妖骨、除了妖籍，在登天柱上受了十三道雷刑才得以化作一世凡人。 千重雪惊叹。“真了不起！老爷爷居然能为了他喜欢的人连雷劈都不怕。” “这就叫做爱情！你还小，不懂。”黑豹妖洋洋自得。 “阴老前辈你给我讲讲嘛，我就懂了。”千重雪撒娇，说了些奉承话。黑豹妖一高兴，讲了许多妖界仙界的感人爱情故事。“不过……九殿下是从没有喜欢过哪个女人的，六界中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他……” 千重雪托着下巴，附和，“好奇怪……” “你奇怪什么？” “九殿活了那么久，怎么会一个女子都不喜欢呢……” 黑豹妖恍然大悟。是啊，好奇怪！不可能活了上千年连情窦都没开过吧！这不合乎情理啊！不行，为了以后他能成为蛇宫的重要大臣，他得努力啊！ 白九把千重雪留在了村庄里，一同留下的还有黑豹妖。他去千鹤山当然不会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他可是妖！如果光明正大的去敲门不是找架干是什么。他暂时还没打算以一对多的挑战千鹤山上的道士。白九化作个清秀的少年郎，混进了千鹤山。可惜，那掌门名字里并没有“菡”字，不过白九却也终于知道了他要找的那女子是谁，芙蕖谷的“菡萏仙子”空音，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就灰飞烟灭。没想到找来找去，那人早已不在世。 千重雪数着日子，左等右等，总算等到白九回来。不知不觉，白九已经成了她的依傍。只要有白九在，她就不怕别人会来要她的命。 白九在千重雪身上加了个保护咒。 “往后若遇到危险，这个护身咒或可保你一命。” 千重雪兴奋。“真的吗，，是不是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杀我了？有了这个护身咒，再也没人能伤我了，对吧？” “嗯。”白九又想了想，道，“不过若我死了，这咒就会消失。” 千重雪垮下脸来，认真问道：“殿下这么厉害，也会死吗？” “那是自然。” 在千重雪心里，白九已是神一般的存在，能够呼风唤雨，袖子一挥就能把小山也夷为平地。 白九难得的与千重雪说了不少话。 千重雪坐在院子的大石头上，欣赏这白九挺拔高大的身姿以及那一头夜光下泛着点点清辉的长发。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殿下。你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呢？”千重雪冥思苦想了许久，想不透。“离谷爷爷和离叔叔是父子，离叔叔和离婶婶是夫妻……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白九转过身来正看见千重雪托着下巴望天费力思考。 “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他说的是实话，却让千重雪心落到了谷底。她可是把白九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啊。 唉…… 千重雪的失望白九当了上千年的老蛇妖当然看得很清楚。 “不过，我不会让别人要了你的命。” 千重雪脸上立刻亮起来。 白九问千重雪要不要留在村子里，毕竟她是人，就应该又人的生活，况且他带着她到处走也不方便，一来千重雪还小，二来妖界本来就是厮杀不断的地方，六界不太平，随时都有可能大战。他刚下了千鹤山，那山上的掌门就死了。这笔账怕是会算到他的头上，因为在千鹤山上，他碰见了个老熟人，也是死对头。 说要离开白九，千重雪百八十个不愿意，死也要跟着他走。怪不得今晚他跟她说了这么多话，还加了保护咒在她身上。 千重雪抱着白九的腿求着：“白九殿下，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保证不给你添麻烦！真的……” 白九什么也没说。他本来就是条石头蛇，心也是石头心，不会有任何感情。 “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 白九带着千重雪回了红莲岛。他的蛇宫在那儿。蛇宫并不是宫，而是这座海上岛屿。红莲岛上住的都是蛇妖。说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千重雪都要怕死了！那些蛇一见她个个口水都要滴她脸上了，绝对是想吃了她填肚子啊！ 绝对是！ 可后来突然那些蛇妖见了她都淡定了，变化成人的模样，这下乍一看，岛上还全都是人！ “还不是为了你，白九殿下才下令整改的。那些道行不够的蛇妖变不了人形，都是九殿下一个个渡妖力给硬办的！你都不晓得有多麻烦……”黑豹瞥了一眼千重雪。 千重雪一听是白九下的令，心里喜滋滋的。被人疼的感觉真好。 也不知是回了老家水土滋养的好还是怎么地，千重雪觉着白九皮肤越来越好、头发越来越顺，和岛上其它人一比真是说不出的美，看一眼都能心情好上几天。 “废话，蛇祖的儿子当然是蛇中极品，不然你以为……”黑豹妖总是冷言冷语的说她，时常酸得冒泡。“不过，九殿下再好看也是没办法补救他的短处。” “短处？”千重雪疑惑。九殿下除了冷血了点儿，其它方面都很好啊。 黑豹妖摸了摸头顶的豹毛提醒道--“没有毛！” 千重雪无言。这根本不是一个种族的。长毛的蛇……实在无法想象！ “千重姑娘，九殿下找你去水榭。”化作人模样、穿着翠衣裳的蛇女来叫千重雪。千重雪一听，赶紧欢欢喜喜的跑去水榭找白九。现在她每天都等着白九传唤她。 蛇女朝跑远的千重雪急急道：“千重姑娘等等，殿下没让你现在去啊……” 可千重雪已经跑远了，她不过是个凡人，哪里听得到蛇女的话。不过蛇女以为她是听见了。 千重雪欢欢喜喜跑到水榭，往常白九都在这儿。上回他还教她写字了。 可，人呢？ 千重雪四顾不见白九，正想轻着声音喊一嗓子，却见水榭前水汽氤氲的荷塘荷叶摇曳，有窸窣的水声。千重雪爬到水榭的浅栏上，睁大眼睛、探着身子仔细瞧，一下子呆住了。 是一条蛇尾巴，玉白色的，末梢卷着支半开的荷花戏耍。 呀，九殿下该不会，在洗澡？《 》 10、 天苍地茫不知处（四） 千重雪好奇的窥视着。说实话，她是很好奇白九的真身长什么样子。那蛇尾上好似还有细细的鳞片，像天上细碎的星辰的璀璨光华一般…… “看够了？” 蓦地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千重雪差点没掉水里。 一抹白影从荷花丛中腾空飞起落在水榭上、千重雪跟前。千重雪心虚的眨眨眼，试探问了句：“殿下洗好了？”见白九冰块脸纹丝不动，又道：“殿下的尾巴真好看！肚子也好看，又光又滑！”千重雪竖起大拇指拍马夸赞，这一招她是从黑豹妖那儿学的。 白九冷着脸训斥：“你是女子，我是男子，男女有别，你刚才的行为很不妥当。”偷窥。 千重雪疑惑了。男子？她一直都把妖怪的原身归为动物类，就和从前竹园里的小青蛇啊什么的是一样的，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当。再说男女有别这一说，她在竹园呆了十年，真没有任何意识。 白九见她不懂，心道自己想太多。才不过十一岁的娃娃，自己这个千年老妖跟她较真个什么。记得九百年前他初初修得人形，蛇祖对他说：“既修得人形，日后原身便不可轻易示人，咱们蛇族没有兽皮遮羞……” 没想到九百年的清誉今日没守得住，居然连肚子那么隐私的地方都给她看见了…… 因为千重雪身上有他的蛇鳞，遮住了她原有的气味，让白九没嗅到。白九想了想，还是隐了她身上蛇鳞的气味比较保险。 千重雪见白九袖子在她身上一挥，不知是使了什么法术。 千重雪从水榭出来，径直去找了黑豹妖阴川。 “谁说九殿下原身丑？明明那么好看。” 黑豹妖诧异。 “好看？难道你看见了？”修得人形的蛇妖一般是不会让人看见自己原身，像白九这样的大蛇妖更是不会轻易被人窥见，就算被人打杀体力不支了，也要把最后一口气用来维持人形、逃走。 重雪当然不晓得他们妖精世界的这些条条框框。 “看见了。九殿下的身子又白又细又滑，尤其是肚子那里，比背上的鳞片颜色浅，银灿灿的，唔--” “你小声点！！”黑豹妖赶紧捂住千重雪的嘴，四处看了看，“当心被别人听见” 千重雪眼珠转了转，唔唔道：“唔有人啊，没人听见……” 事实上就这会儿，宫殿方圆百丈以内上百条蛇都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偷听着她的话。原来白九殿下原身肚子上颜色比背上浅？蛇族肚子好看的就是美男子啊！ 事实证明，八卦的细胞并不是人类独有的！ “九殿下皮肤又白又滑又细，肚子上那地方更是迷人。”这句话不到半日就传遍了红莲蛇岛。白九耳朵尖，自然也晓得了。晓得了是晓得了，但还是只能装不晓得！难不成下令说“不许再谈论本殿下的肚子！”实在与他平日的冷酷形象不符，他做不出来。 罢了，谣言止于智者，过两日总会停的。可是不断有新花样是怎么的？ “九殿下上半身好看还是下半身好看？”“当然是下半身了，咱们蛇妖都是下半身粗壮。”“真的？（两眼发光）”“当然是真的！九殿下屋子里那个凡人小娃娃都看见了，白九殿下下半身大得很啊！”“哇--” 白九忍无可忍，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千重雪叫到了水榭谈心。 “往后不许再与人胡说！” 千重雪听不明白。 “胡说？胡说什么呀……” 白九凉凉哼了一声，不理会她。千重雪站了半晌，白九才吐出几个冰珠子似的字来：“就是关于我原身的事。” “原身？殿下的原身，怎么了？”千重雪觉着白九说话实在不够痛快，问一句答一句的。 白九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往后不许再与人胡说我身子粗。” 千重雪见白九生气，有点害怕。白九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尽量缓了缓脸上的冷酷神色，心里也有些自得：想他活了上千年，还搞不定这么个女娃娃？板着脸一吓就能把她魂儿吓没了。 “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这么‘胡说‘了……”事实上却是很粗嘛，她没胡说啊。哎，不过白九要那么要求，她也只有认错。 白九满意的点点头，让千重雪下去了，拿了斩灵剑一飞入了云端，练功，反手一搅，海面只是荡了荡。妖力被封了大半，到底不如从前了。 白九这上千年追求的东西不是蛇域的王位，而是至高无上的妖力。 妖不胜仙，仙不胜魔，魔不胜神，这是盘古开天辟地定下的规则。可他白九不是那样信命的人！万蛇之祖“共引”曾能与天相齐，白九毕生所追寻的，便是能能超越共引的力量。白九是共引第九个儿子。蛇祖第九子才是精品，所以前八个次品早在百把千年前就挂了，独留了他。 白九搞定了千重雪之后满心轻松，却没想到又起了新一轮谣言，而且这一轮谣言比之前的更要命！ 一群蛇女聚在一块儿红着脸磨牙。 “九殿下下半身很粗啊！” “真的？我也好想看看啊。” 千重雪路过听她们在讨论，气不打一出来。 “休得胡说！九殿下下半身一点都不粗壮，很小！” 蛇女几个都是一惊。 “真的很小？” “很小！”千重雪大致比划了比划，想起白九不喜欢别人说他粗胖，于是就按照从前在竹园看见的小青蛇的尺寸，竖起了根小指头，“呐，就这么粗。以后你们可不许胡说了，九殿下听了是要生气的！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们。” 千重雪把之前的误会都解释了清楚，于是不到半日，岛上的蛇妖都晓得了：殿下很细很小，只有小拇指那么粗点儿。 岛上的蛇女们唉声叹气，男蛇妖们喜笑颜开。黑豹妖也喜笑颜开，按理说不干他的事，他也不喜欢蛇女，他开心的是那丫头片子又捅了篓子，他在白九心头的地位重新反超丫头片子指日可待。 白九对那丫头比对谁都好，别人都不带理睬的，连他鞍前马后操劳这么久也只能偶尔得到白九的垂青，可那丫头片子没什么贡献却能让白九跟她说话。 他真是看不惯极了！ 至于白九又把千重雪叫去水榭“谈心”什么的就是后话了。 为了避避风头，白九决定出岛一段日子。可不晓得怎么被千重雪给知道了，可怜兮兮的来求他也带她去。白九没有答应，却也没反对，千重雪向来把白九这种反应归类为默许。《 》 11、天苍地茫不知处（五）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医，想不到从无人敢挑衅的老蛇妖竟然被个细皮嫩肉的娃娃得治了，也是妖界一道神奇风景。 妖看不起凡人，而众蛇妖的头儿是上古神龙自堕神籍所化，是以蛇族自诩高贵，更尤其看不起凡人。千重雪刚来的日子受了不少白眼，不过如今过了几个月，红莲岛上的蛇妖都接纳了她。 白九殿下带回来的人，敢不接纳？ 千重雪跟着白九出了蛇岛，黑豹妖自然也跟着。白九一上岸就不见了踪影，留下黑豹妖阴川与千重雪。 算算日子也过了好几个月近一年了，不知爹爹他们如何，还活着吗？ “诶小姑娘，来个糖人儿不？” “我没钱……” “切，没钱你看什么看！” 千重雪努了努嘴，一步三回头的看了眼那糖人儿。蛇妖不喜欢吃甜的，红莲岛上没有糖，可怜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糖这种高档的奢侈品。 “你很想吃那东西？”黑豹妖皱眉指指糖人儿。千重雪眼巴巴的看了那糖人儿一眼，点点头，“可是我们没钱……” 白九让他们在城东的小亭等他回来，千重雪坐了好久都不见白九回来，倒是刚刚消失的黑豹妖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糖人儿。 “拿着，给你的！” 千重雪大喜过望，双手接过。 “嗯？”就知道吃，连声谢谢都没有！阴川不满。 “阴老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千重雪郑重其事的道谢。 黑豹妖老成的应了声以示自己受了，袖子擦了擦嘴上的黄糖。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他刚才吃了好几个才给她拿回来。 可怜那卖糖人的，喜滋滋的卖出去几个，回头一看一口袋全是豹子毛。 “忒！活见鬼了！” 千重雪跟随白九在几座城池走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路上饿殍遍地、难民成群，一是天灾，二是人祸，唐国与邻国梁大战，连连败退，这些难民都是从临近的城池逃命逃过来的。 从前的唐国丞相千重青云惨被灭门之后投奔了梁国，文武双全的两儿子娶了梁国皇帝最宠爱的两位公主，也不得不说是奇了。千重家三父子带了大军攻下了唐国边境几座城，有一举灭唐之势。人都说：奢侈腐败的大唐国算是走到了头儿。 千重雪听见父兄的消息既喜又忧，那日的惨象在心头挥之不去。无论爹爹他们还在不在世，只怕他们已经当她是死人。 对他们来说，让她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千重雪知道如今才明白了秋朱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见自己亲人还活着心头本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这里，心里的酸疼难自已…… “走了丫头片子！楞那儿干啥？” 黑豹妖回头喊千重雪，白九都已走远了，没有白九妖力相助，他可驮不动这丫头漂洋过海回蛇岛。 “哦、哦，来了来了。” 千重雪赶紧追上去。白九办完了事，要回岛了。 千重雪跟上来，漠不关心的白九余光斜了斜，看了她一眼，袖风一扫将她扫过来，飞回红莲岛。 千重雪看见那海雾氤氲中开着绽放着点点红色的岛屿，心头说不出的暖。白九垂落的长发随风轻轻飘扬，滑滑的在她脸上抚过。仰头，正看见白九万年冰山脸一脸淡然。阴川说白九殿下是石头做的身石头做的心，天生就没有感情，可是她觉得不是这样的。 “白九殿下。”千重雪拽着白九的衣角。 “何事。” “殿下，你收我当女儿可好？”千重雪认真道。 白九一听，皱了眉头。 “为何想当我女儿。” “我……”千重雪不好意思的低头，没说出个所以然。虽然他是蛇妖，冷冰冰的一张脸，可是却让她感受到了温暖、疼惜。“往后我会好好孝敬您的。陪着您、不让您孤独终老。”千重雪知道白九的亲人早几百年前就亡故，现在连灰都找不到了。 “我不需要人养老送终，再说……你的生命太短，也无法陪我终老。” 因为白九这句话，千重雪没有做成他女儿。千重雪很泄气，却也有些庆幸：往后她成了老奶奶，却要叫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子叫爹，着实也太讽刺了。 太讽刺了！ 是以，千重雪自这次之后，决口不提要当白九女儿的话。 红莲岛的日子还算安生，妖界有妖界的规则，也不是尽然太平。凡人在打仗，妖怪也在打仗。二十年前妖神被杀，妖界群龙无首，各族都自封为王，谁也不听谁。唯有红莲蛇岛置身事外。白九妖力强大，却无心做那妖神，上千年来四处游荡修炼，自己的地盘都不上心，哪里有兴趣争妖界那寸土？ 这样的安宁日子又过了一年，千重雪，十二岁了，却同两年前变化不太大，还是瘦瘦弱弱的。 千重雪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在白九的羽翼下长大，然后变老，死了以后把眼睛还给白九。她连自己的坟墓都挖好了，就在红莲岛的东边儿，那颗朱心果树下。那儿风水是极好的，能看见整个岛，最主要的是能看见水榭……不不，她绝对不是想偷看什么。她是想陪着白九。如果没有白九，她不敢想自己是不是活着，她的双眼、她的命，都是白九给的。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她当初不过是给白九拿了些吃的，拖延了两日他的行踪，却没想到能得到他如此帮助。千重雪心里充满感激。 如果没有发生四大仙门攻打红莲岛，或许千重雪这一生会平静许多，就这么在岛上过完一生。 白九虽无心争夺地盘，却追求至尊无上的力量。白九乃上古神龙自除神籍为妖之后生的第九子，蛇的第九子血统是最纯正的，力量之可怕不容小觑。 法力无边的妖？那是多么可怕的存在！是以，千鹤山、蜀山、蓬莱、青萍城的四大仙门联合攻打红莲岛、杀白九是必然的事。 “九殿下，四大仙门联合起来攻打蛇岛，已经到结界外头了！” 据说仙界的长老都来了，几千近万的修仙人将红莲岛重重围住。《 》 12、天苍地茫不知处（六） 千重雪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白九让阴川保护她，不让她跑出去。只听见岛上蛇妖惨叫连连，天光被遮住了大半，光线灰蒙蒙的。白九本就无心治理蛇域，蛇妖生性又懒惰，一年中半年的时间都懒在洋洋的冬眠，法力高强者少之又少，只靠白九一人抵挡。 不过千重雪觉得白九可以抵挡住，他那么厉害。所以当黑豹妖说听见白九用妖力传音来让他带千重雪逃走时，千重雪死也不相信。 “你骗我！殿下怎么会打不过那些人！” “十年前殿下妖力被封了大半，打不过很正常啊！再说别说妖力被封，就算没被封也不是天下无敌啊！”蜀山上的玄曦尊者就厉害得很，与白九不相上下！ 阴川不由分说急急忙忙将千重雪扛走逃命。千重雪挣扎不过，被阴川偷偷从宫里暗道自水下出岛。 远远回望，红莲岛上空竟密密麻麻的全是仙门的人！那遮天蔽日的原来不是乌云，全是要来诛杀白九的人。神、魔覆灭，六界只有四界。蛇祖第九子白九，妖力之强，四界难有敌手，早已成了仙门首要诛杀的妖物。 “九殿下--” 千重雪哭喊着往回挣扎，阴川拽住她不放手。 “快走吧，你那么弱，回去能帮个什么忙！” 红莲岛上厮杀声震天回响，仙界是下定决心要永绝后患了。 千重雪回想起了千重府被灭门那日，凶神恶煞的官兵成群的把千重家的人杀了。而今的场景，竟是那么相似。 红莲岛上妖冶红光乍现，白九兽性的怒吼震荡着海面，海水激荡翻天。 “妖孽，受死吧！”仙人内力传音的恐吓声响彻海上，白九的嘶吼夹着着痛苦，红光如血花绽放。 千重雪几欲崩溃--“九殿下！”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离开她！好想保护他，不准让任何人伤害！ 为什么，她如此的无能为力…… “白--九--”千重雪哭喊。 “别喊了别喊了，你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一道细细的白光一闪，飞速朝千重雪飞来，千重雪摊出手，那白光落在千重雪掌心，是片细细的白色鳞片。千重雪耳朵旁传来白九用妖力传来的声音：“好好活下去……” 阴川惊诧，一双兽眼红了，泛起水光。“这是……殿下的护心鳞。” 白九的三片护心蛇鳞，两片化作了千重雪的眼睛，这最后一片，也到了她的掌中。护心鳞，是蛇妖的命结所在啊！ 阴川望向那红光渐弱的蛇岛，海水自岛周围开始变得猩红--都是血染额。白九，死了吧？ 千重雪愣愣的看着自己左手心，白九在她掌心写下的护身咒化作一缕淡淡光，消失了。‘有了这个护身咒，再也没人能伤我了，对吧？’‘嗯，不过若我死了，这咒就会消失……’‘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不会让别人要了你的命……’ “不会的，白九殿下……不会的！白九--”千重雪心如刀绞。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白九做到了他的承诺，有了这片护心鳞，千重雪轻易是死不了的。千重雪命数多劫他早已看出来，没想到带回蛇岛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 “快走吧！”阴川见远处有道士发现了他们，扛起千重雪飞走。 上了岸就是黑豹妖的天下，只可惜阴川带千重雪飞跃海面时损失妖力太多，他道行本就不高，只得把千重雪打晕了扔在洞窟里，自己引开追兵…… 千重雪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死寂的夜，让她想起两年前她被薄履霜挖眼后之后的夜晚，也是这样黑。 千重雪不敢喊，悄悄摸出山洞，轻着嗓子喊了两声“阴老前辈”，却是没有回应。夜鸟啼嚎，山野恐怖阴森。 千重雪忍不住流泪。 白九还活着吗？黑豹妖还活着吗？ 现在，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千重雪猛然想起什么，赶紧摸了摸怀里，掏出那片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鳞片。鳞片发着淡淡的光芒，如此熟悉的感觉。 千重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丢。 左手心的护身咒不见了。千重雪愣愣的看着左手的位置，已没有了护身咒的银光。千重雪把白九留下的最后一片护心鳞紧紧捂在心口。心痛，心好痛…… “说过要陪你到终老的，我都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啊……” 我都还没死，你命那么长，怎么能这么快死了呢…… “九殿下……” 千重雪不是妖身，仙门的人没有注意她的存在。黑豹妖阴川不知所踪，千重雪在小镇上徘徊几日都没有找到。出海的渔民都心惊胆战，因为海面上常有鲜血流淌，修仙者尸身浮起来，夹杂这些蛇尸，格外骇人！ 四大仙门留下了人在海边的村镇上，认领本门弟子尸身。失去了朋友、情人、亲人的仙门痛哭失声，生离死别的场景每天都能看到。 这是一场，仙门与蛇妖族的大战！ 千重雪心虚害怕，不敢走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躲在角落偷听他们交谈，想从仙门弟子口中探听些消息。 仙、妖劫难，仙门弟子向来不会轻易同外人道，再何况是大战蛇祖九王子及蛇岛众妖这种事，以免引起人界恐慌，是以口风都很紧。 千重雪注意了白、青衣裳的仙门弟子几日，大起胆子上前去，假装是镇上的玩童，套问了些话出来。 “小妹妹莫怕，那岛上的大妖怪已经被我们压到塔中，你爹爹出海捕鱼再也不用担心遇到妖怪了。” 那白衣裳的仙门弟子伸手摸了摸千重雪的头，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女娃娃。 “压、压在塔中，意思是还活着，是吗？” 那仙门弟子以为千重雪是害怕妖怪会再跑出来，安慰道：“已经死了，不过妖怪命硬、需要锁妖塔慢慢把他的尸身炼化，不然还可能会复活，不过用不了多久那妖怪的尸身就灰飞烟灭了，别怕别怕，锁妖塔已经被我们掌门师尊带回蜀山，有我们仙门几千弟子镇压，妖怪就算活了也出不来……” “看你把人家吓得，小脸儿都吓白了……”又有一仙门弟子过来，不过这回是个女的。 两人都穿着白衣裳，仙袂飘飘，和蛇岛上蛇妖的感觉截然不同。 千重雪本是恨他们的，可跟了他们几日、与他们说了这些话，却发现仙门弟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憎。他们的说话、他们的微笑，都有着一种善意和温暖。 但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们害死了白九还要把他的尸身锁在塔中灰飞烟灭的事实！ 刚才他说妖怪命硬，可能还会复活，那说明白九还是有救的？ 对！ 一定是这样！ 千重雪绝望的心又燃气希望。她要救白九，一定要。正道与邪道对现在的千重雪来说太遥远，她不明白、听不懂，但她一直记得秋朱曾经告诉她的：“对你好的人，你也要对他好。” 白九救了她的命，给了她眼睛、给了她光明，到死的时候还把护心的鳞片都给了她，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回报的？ 她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姐姐，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蜀山派。” “我也想学功夫，你们带我走吧，我是孤儿……无亲无靠……”千重雪眼泪花花的望着女弟子。她是真难过，想起白九，想起千重家，想起秋朱想起娘亲，她是真的难过…… 女弟子见她哭得可怜兮兮，心软答应了。 “我们可以带你走，不过能不能拜师却不能保证，我们蜀山派要到秋天山上金桂开了之后才收弟子，现在才刚入夏，还有几个月呢，而且能不能拜成师还得看你运气。” “嗯！我可以到蜀山下等！”千重雪重重点头。 她哪里能等，她一刻都等不了！无论如何，先到了他们派里再说！一想到白九被镇压在塔下随时可能被炼化，她就心急如焚。 一男一女两个仙门弟子带上了千重雪，料理火化了本门弟子的尸身，歇了一晚，打算明早出发返回蜀山。《 》 13、云深雾蒙仙山隐（一） 两个蜀山仙门弟子打算第二日一早带着千重雪一起回蜀山，可谁知，这夜却突缝变故！ 夜里有蛇妖来袭，杀了镇上留下料理本门弟子尸身的仙门弟子，蜀山仙门这对弟子也没能逃过一劫，双双被杀。 “千重姑娘，我还以为你死了。” 是呆在白九宫里伺候的翠衣蛇女，碧衣。千重雪见到熟人眼泪哗啦啦的就下来了。 “千重姑娘，殿下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逃出去保护你周全，殿下说，他答应过不让任何人取走你性命……”碧衣红了眼眶。 千重雪已泣不成声，也更加坚定了要救白九的心。 碧衣暗自感叹。虽然蛇妖多数又懒又狡诈，且九殿下也是头大龄老蛇妖、看起来很冷酷威武，可他的心思竟如此单纯，为了个承诺、为了个他最看不起的凡人女娃把自己搞死了。做属下的真为他着急难过。不过碧衣又想，上千年的时间，白九一门心思的只有闭关、练功，头脑简单也不能全怪他，再说，他本就是条石头脑袋的石头蛇…… 蜀山派留下的弟子死了，去蜀山成了个大问题！碧衣在人界行走得少，对南地不熟，两人一路走一路问，几次走错路。千重雪也发现了，碧衣的功夫虽不算差，但识路的本事实在不行。更不凑巧的是碧衣又到蜕皮的时候了。普通蛇妖蜕皮需要一年的时间，必须找个安静安全的洞穴，否则以碧衣两百年的道行，若在人界现形，只有等着被收的份儿。 一人一妖鬼鬼祟祟摸进山里，找了个隐蔽的洞穴。碧衣已渐渐显露原形，面上皮肤出现青花蛇皮，眼睛也没了眼白，模样狰狞丑陋。不过好在千重雪早已看习惯了各色蛇妖，并不觉得多害怕。 “碧衣姐姐你放心吧。我是凡人，仙门弟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千重姑娘……”碧衣还是不放心。仙门的人在妖精眼里那可是是世界上最恶毒的物种。 “我一定要上山把殿下救出来。”千重雪握紧拳头。她一定要救他出来！ “姑娘保重……”碧衣说完这句话，头彻底变形成了蛇头，她的妖力已经无力维持人形。 这是座无名的荒山，碧衣跟千重雪约定好了，一年之后再来这里回合。到时候碧衣的妖力会增加不少，可碧衣并没有告诉千重雪，她蜕皮之后会变成个男的！不，应该是“她”本来就是条公蛇！至于千重雪看见个风度翩翩的绿衣裳公子被吓一跳什么的，都是后话了。 越往蜀地走，地势愈加险要，山峦起伏、水河交错，千重雪迷路了不知道多少回，总算是走到了离蜀山最近的小镇，“送仙镇”。 秋叶已泛黄，从红莲岛附近的海岸小镇走到蜀地竟走了两个月余。千重雪心急担忧着白九，却又无奈自己肉体凡胎，并且还营养不良，速度如此慢。 送仙镇不大，然现在镇子上的人却很多。南北来客络绎不绝，镇子上的乡野客栈爆满，都是送自家孩子上蜀山修习仙道的。人多口就杂，什么消息都多。 大唐国完蛋了！ 大唐从前的丞相千重青云和两个儿子从梁国借了大军杀进了泰安城，唐皇帝是玩儿完了，谁叫他下令杀了千重青云的家人。千重青云使了计策，梁国白送了军队，只得到了唐国边境几座城。千重青云登基当了皇帝。 说来这个千重家不可谓不神奇！不光出了两个驸马爷，还传闻出了个妖物二小姐。那妖物二小姐虽然刚开始逃过一劫，但最后还是死在了千重青云手里…… 千重雪把这些传闻听在耳里，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最后也想明白了：只要他们活着就好了，只要活着就好…… 从今往后，这世上在没有都没有“千重雪”，再没有千重二小姐。 蜀地在梁国与唐国交接处，因为地势险要也没什么繁华大城，是以战事还未波及到此处。人界五国混战，兵荒马乱。军队缺士兵就到民间抓，不少百姓更宁愿把孩子送上仙门吃苦，也好过被拉上战场赴死。不过仙门亦有门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尤其是蜀地的蜀山仙门。 天下八大仙门，各处在八卦八位上。可几百年下来，已有四仙门衰败灭门，如今也只剩下四个，蜀山便是其中剑术最了得的剑仙门，颇负盛名，收徒也更严格。 千重雪走了两个多月，草也吃过，饭也讨过，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只怕连镇上的乞儿见了她都要鄙夷一眼“穷酸乞丐”。不过千重雪一心只想早点上山早点救白九，哪里有功夫管旁的。 今晚在镇子上歇息歇息，明早上山。 千重雪打定主意，找了个破落房角勉强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爬起来跑到水塘边仔仔细细把自己洗了干净，拿出包袱里唯一一套干净衣裳换上。这两个月她都没舍得穿，为的就是上山能体面些。无论如何，先混进蜀山再说。 都说拜入蜀山派是最难的，千重雪这才体会到究竟有多难。第一关便是找寻进山的路。 抬头一望，山峦绵绵、重峦叠嶂。绵绵的山岭看不到头、看不到顶，连走了两日，还不知那座仙山“蜀山”在哪里！而一同进山的人已溃退了大半。 “是唬人的吧，哪里有什么仙山啊！” “荒山野岭，连只鸟都没有！” “……” 也有坚持下来的，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唯独千重雪年纪看起来是最小的。最后有的返回，有的迷路走失，剩下的不过二十来个孩子，个个都是心性坚毅的，吃得了苦。 又连走了三日，竟是好似入了幻境！迷雾重重，山脚下河水曲折，青山化作枯叶林，再走了半日进飘起了大雪！ “好冷啊……” “这怎么回事呐，一会夏天一会儿秋天，现在居然……阿嚏……下雪了！” 孩子们害怕得很。定是着了魔障了！怎么走都是绕不完的山石，都在山脚下打转转。这二十多人迅速有十多个孩子打了退堂鼓。 千重雪简直要冻死了，她就穿了件单薄的布衣裳。别的孩子还有干粮吃，可她没有，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白九在等着她…… 千重雪头昏眼花，双腿机械的往前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停下，多停留一刻，九殿下就少了一分活命的希望。 “对我好的人……我……也要对他好……白九殿下……” 千重雪麻木的一遍遍呢喃着。 然而这群孩子并不晓得这其实是蜀山仙门下的幻影咒，什么秋叶、大雪都是虚幻的。蜀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三座“擎天峰”与大小四十六座“悬天山”组成的。 三座擎天峰自群山山脉之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端，而山峰之上、云端之间，上下错落悬浮着四十六座山，互相隔着段距离，高山流水、飞瀑流湍，时有白衣、青衣的仙门弟子御剑飞行穿梭与云间各峰。祥云长年萦绕，仙鹤翩翩鸣声不绝。 四大仙门之首的蜀山，居高临下，用一双宽容的眼睛俯瞰万物苍生。 此刻，三座擎天峰中的主峰“登天峰”的大殿“乾坤殿”上，蜀山四大尊者各自的大徒弟正以水为镜，看山下寻路拜师的孩子们。他们是奉了师命挑选有天资有决心的孩子成为蜀山弟子的。 太虚镜里正浮现出千重雪苍白虚弱的脸，空洞的眼神，可她双腿还在麻木的迈着，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 “这孩子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怕再不下去拉她上来就要饿死、累死了。” “是啊，看她脸色都不对了。”邱虹心疼，拉了拉身旁的女道长，“履霜师姐，你快快解了那幻影咒、放她上来吧，她已经通过考验了。” “不急，我看这女娃心思不甚单纯，还是再看看吧。”薄履霜从容道，可心头却惊涛骇浪、惊诧不已：怎么会是这个女娃！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怎么会再长出来？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上山来，更不能让她拜师。最好是让她死在这路上，面生祸端。 “师傅，师傅，云歌也来看看未来的师弟师妹。” 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门口出现个婀娜的少女身影，来人，正是施云歌！《 》 14、 云深雾蒙仙山隐（二） 大唐国灭，唐皇施氏被赐死。施云歌跟着薄履霜逃上蜀山，正式进入仙门。入仙门便与红尘相绝，新皇便再无理由杀施云歌。“有幸”一同被带上山的，还有施金铃。 千重雪已头脑不清楚，混沌间见两道白影从天而降，竟是两个仙袂飘飘的年轻女子御剑而来，落在她面前。两女弟子收了剑，一个剑穗是青色，一个剑穗是红色。 “小姑娘，你可是想来蜀山拜师的？” 千重雪混混沌沌、说不清楚话，只虚弱的点头。她是要上蜀山的……不过，是来救人。 千重雪只觉得脚下一轻，刹那间山峦下坠，身子穿越层云白雾，穿梭在巍峨万丈山峰之间。青山直入云端，仙山漂浮如星辰、上下错落的散布着，围绕着三座擎天峰。飞瀑从高处的山流下，垂落到低处的山，如缟素白练，水声淙淙，时有三两仙鹤从身旁掠过。 千重雪惊呆了。这，就是秋朱曾经告诉她的仙境吗？ 千重雪往脚下一看，白雾重重中山头一簇又一簇，迷迷蒙蒙根本看不见刚才站的地面！ 妈呀！差点没把她吓死。 乾坤殿中，掌教颜柯、紫华尊者和灵虚尊者的大徒弟都翘首望着殿门口，等着刚才吩咐下山的弟子把那几个心性坚韧的孩子带上山。薄履霜是德元尊者的首徒，现在她可是一手心都是冷汗！她这辈子没有干过多少亏心事，除了挖千重雪眼睛这一件。 施云歌奇怪，捏了捏薄履霜的手。“师傅，你怎么了？手心全是冷汗。” “没什么……” “履霜师姐不舒服？”邱虹问道。 “没有，大概是去人界走了一遭染了些污浊气，伤了精元。” 薄履霜搪塞了个借口，面色慈祥和蔼，倒也天衣无缝、没人怀疑什么。 “青流师叔，人都带来了。”奉命下山取人的弟子把山下仅剩下的五个孩子带上乾坤殿。 “好，去把青天镜取来吧。” 江清流吩咐道。江清流是掌教颜柯的首徒，也是四大弟子中的首座弟子，蜀山上大小杂事杂物大都经他之手，收徒也不例外。 几个孩子被带着御剑飞上万丈峰峦，腾云驾雾的，早吓愣了。千重雪当然也害怕。那么高啊！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凡人入蜀山要照青天镜，就是类似照妖镜的法宝。过去千年，不是没有妖物化作凡人混上蜀山，但还没有一个逃过青天镜的法力。 当然，也可能是逃过青天镜的都没有被发现。 若是凡人，青天镜清澈如明镜，映照出此人的前三生，若无大恶，便有入蜀山派的资格；若是妖物，青天镜一照便会显露原形，小则重伤，大则当即灰飞烟灭。 千重雪一听青天镜如此厉害，心如擂鼓，脑海回想起千重家被屠那日的朦胧记忆，几十死-尸将她簇拥着，像是在保护她……还有，她的双眼是蛇妖白九护心鳞所化，怀里还有一片蛇鳞。 谁不怕死？她当然也怕啊！ 千重雪深深低着头，没有看见薄履霜站在三大弟子身后、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 “若是妖物，及早现原身束手就擒，否则，莫怪青天镜法力无边。”江清流话很严苛，语气却很温柔。 那四个孩子都照过了，没有问题，最后轮到千重雪。 江清流拿着青天镜走到千重雪面前，看着她低埋的头顶有些狐疑。 “你在害怕？” 千重雪一听，不禁又颤抖了一下。薄履霜自然也看出了千重雪的恐惧。第一次见这女娃娃的时候，千重雪浑身是血，身上散发着一股古怪的灵气。这种灵气她还从没见过。 施云歌也分外好奇。前两日她便听说山下有个女娃娃不吃不喝走了几天的路，宁死都没放弃上山拜师的念头。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又是在怕什么？ “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我……”千重雪狠了狠心，仰起脸来看着江清流，眼神坚定，“我怕拜不了师，进不了蜀山。”救不了白九殿下。当然，后半句千重雪没有说。 “能不能成为蜀山弟子，还要看你与我蜀山有没有缘，下月的拜师大典之便能见分晓，你不必过于担忧，能上的来蜀山已是不易了。”江清流是很欣赏千重雪的坚韧。“准备好了吗？”江清流拿着青天镜问。 “恩……”千重雪抱着必死的决心，点了头，听天由命，心头暗自祈祷：白九殿下，你要保佑我过关啊…… 青天镜照上来时，千重雪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不由大松了一口气，可…… “这！” “天啊，这怎么回事！” 青天镜照了照许久，本来清澈透亮的镜中竟是一直模糊不清、混沌一片，隐约似有浓雾瘴气弥漫。 殿上四大尊者的大弟子与小辈几十个仙门弟子都惊诧了。 “该不会是妖吧！” “如果是妖应该显露原形，可这女娃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如果是凡人，青天镜应该是清澈如水的，并且映照出此人的前世啊。” 江清流在蜀山上呆了百多年，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形。怎么回事？不由细细审视跪在面前的小女孩，又瘦又小。 突然！“啪”的一声，青天镜炸裂了！碎成万千片。青天镜可是蜀山最厉害的三大法器之一啊！ “天啊！” “快，快去告诉掌教！” 满殿弟子立刻拔剑直指千重雪。 千重雪惊慌失措。“不，不，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是人，我是普通的凡人……” 江清流见她被明晃晃的剑吓得不轻，有些不忍心。 千重雪攥着江清流洁白的袍角哭求：“仙长，我不是妖怪、真不是妖怪，你们不要杀我……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人啊……”说着眼泪啪啪的掉。千重雪这辈子重复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这句话了：她是人，不要杀她…… 千重雪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格外可怜。江清流确实心软了，抬了抬手示意弟子们把剑收回去。 “莫吓着她，我看她眼清目明，不像妖物。明静、明苟，把他们都带下去休息吧，待下月初八拜师大典正式考察。我师傅那里也不要去惊动了。”红莲蛇岛一战颜柯受了伤，还在闭关修养。 履霜见江清流被千重雪打动，大急。让千重雪在这山上呆到下月初八？还有二十天呐。如果捅出她为了自己徒弟挖了她的眼睛，甚至牵扯出她去人界擅自怀胎生子……那可不光是逐出师门那么简单了，是要上诛仙柱受雷刑的。并且，云歌也会抬不起头来。 不行，绝对不行！ “清流师兄，蜀山安危不容松懈啊！这女娃就算是不是妖物，定然也有古怪，不然青天镜怎么无缘无故爆碎。” 千重雪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寻着声音望去，见一个身着青、白色衣袍的女仙者，身形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没错，履霜故意施了术，让千重雪看不清她的脸。可看不清脸又如何？名字改不了！ “履霜师叔说得有道理……” “是啊。” 千重雪一听“履霜”二字，心头一震，继而怒恨翻涌。履霜，难道是挖她眼睛的那个薄履霜？ “不必多言，若各位师弟师妹担心有差池，拜师大典前的这二十日我便亲自监管她吧。”江清流人虽温和，但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蜀山上的弟子都是知道的。履霜见江清流又同情心泛滥，抱剑请缨：“青流师兄事务繁忙，还是履霜来代劳吧。” 施云歌从人群后俏皮的跳出来，拽着江清流的衣袖，娇艳的红唇一启，撒娇道：“是啊，青流师叔，你那么忙，还是让云儿和师傅来帮你看着她吧。” 江清流想了想，拜师大典当日会有上百人孩童来拜师，也有其它仙门的长老人送子女来蜀山，事情确实多。 “也好，那便劳烦履霜师妹和云儿了。” 千重雪一听自己履霜竟然要看管她，心下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定是杀她灭口的！不由大急。 “不！我不要她监管我、她会杀了我的！” 满殿仙门弟子又吃了一惊。履霜师叔这么温和亲善的人，好心好意要照管这女娃，这女娃竟然还不领情，当众抚她面子、污蔑她？ “没礼貌的小儿！我师傅乃四大弟子中的履霜真人，心善如水，她老人家百忙中愿意来照管你、是你的荣幸！你不但不感恩，居然还恩将仇报、出言不逊，我现在就替她老人家把你逐下山！”施云歌刚上前，就顿住了脚步。她觉着千重雪盯着她看的眼神看得她后背发麻。 千重雪盯着施云歌明亮、美丽的眼睛，双手握成拳指甲插-入掌心--那双眼睛，是她的！《 》 15、云深雾蒙仙山隐（三） 江清流看出千重雪对薄履霜和施云歌别样的情绪，有些疑惑。 “既然她不愿，还是我亲自监管她吧。” 最后，还是江清流带走了千重雪。 千重雪以为江清流会问询她什么，结果是……他什么都没问！江清流带着千重雪御剑飞到一座祥云缭绕的悬浮仙山，山上云朵折射这浅浅淡淡绿色光晕。 江清流把千重雪带到了个单独的茅屋院落。 “今夜你就在这儿休息吧。”江清流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从腰间摸出只木褐色花纹小田螺递给千重雪，“如果要喊我就用这螺号，对着它说话我就会听见了。” 真的这么神奇？ 千重雪紧紧握在手里，生怕手滑摔坏了宝贝，眼见江清流转身走了，急忙叫住他。“仙长哥哥……” 江清流回头。这女娃娃主动叫他是为何事？ “你还没问我名字呢……” 江清流笑露一排白牙，又倒回来捏了捏千重雪的脸蛋。“叫什么名字呐？” “重雪。” 江清流坐下来，陪千重雪说了会儿话，问了些大致情况。千重雪告诉他她是锦官城的，家里父兄受了难死的死、散的散，成了孤儿，才上山来求仙。江清流见她可怜兮兮，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伸手一点千重雪的额头，微光一闪，解了刚才暗中加在千重雪身上的咒术。 江清流走后，千重雪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小心翼翼的到茅屋门口朝外看。见没人，才大舒了一口气，推开门想出去，却不想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反弹回来。 “哎哟~”千重雪一屁股摔在地上。疼死她了！ 她就知道，这个叫江清流的没那么容易相信他。 这可怎么办呐！ 千重雪出去不得，在屋子里着急。 现在蜀山上的人都怀疑她是妖物，现在又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逃不了，她会不会像蛇岛上的蛇妖一样被杀了呢？最要命的是，那歹毒的薄履霜、施云歌师徒竟然是蜀山的！ 千重雪想起刚刚薄履霜看似和蔼可亲实则阴测测的眼神就忍不住满腔愤怒，却也头皮发麻！千重雪从薄履霜脸上看出一种狠毒的意味，和她从前看过的、嘴里喊着要杀她的人是一样的。 千重雪害怕，一时没了主意。 该怎办呐，白九，你还活着吗…… 千重雪满心难过，忽然，左手心竟有热热的感觉！翻手一看，竟是白九给在她手心的护身咒一名一灭的闪着微光。 千重雪欣喜若狂！ “殿下……”一定是白九在呼唤她。他就在蜀山上，一定在！ 千重雪坚定了要救白九的信念，心头的害怕都没了。刚才她故意留下江青流跟他谈话就是为了套近乎，千重雪还是很会利用自己讨喜的长相的。 千重雪从心口处怀里掏出干净的蓝布包裹着的鳞片。白九早料到他身上的妖气可能给千重雪带来麻烦，便将护心鳞上的气味隐了，是以才没有被青天镜找出端倪。可见白九的妖力，还是很高的！ “九殿下，你再坚持坚持……” 护心鳞摸上去细细滑滑，千重雪想起在水榭的荷塘里看见白九洗澡的模样。其实她并不只见过一次，她已偷偷看过好多次了，看白九洗澡特别享受，尤其是有太阳的时候，光溜溜银灿灿的身子在水塘里懒洋洋的，翻来翻去的晒…… 千重雪呆在房里也是全神戒备不敢放松，提防着薄履霜偷袭，可还是太累了，又困又饿，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重雪小姑娘，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千重雪在一个温和的声音中惊醒！ “你……薄履霜！” 薄履霜身后第一代弟子，在这巍峨蜀山上哪里去不了？薄履霜温声细语，却有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她是来“了解”千重雪的。 千重雪瞧瞧窗外，竟已天黑了。 “你，你别过来！”千重雪后退，寻找武器对抗。凳子，不，凳子太大了，茶杯，太小，根本抵不过她的剑。怎么都觉得自己死路一条，她太弱了。 “天下这么大，你为何要上蜀山来呢？我说过，你要索命报仇便来找我，可是你不应该上蜀山来。”薄履霜抽出长剑，她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施云歌的，“放心，我的剑很快，就算是百年的妖也会即刻毙命，你不会有痛苦。” 千重雪看见那明晃晃的长剑，大骇，正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猛然想起怀里还有个物什，正是江青流给她的螺号。‘如果要喊我就用这螺号，对着它说话我就会听见了……’ 千重雪对着螺号大喊，“救命！仙长哥哥--” 薄履霜大急。竟是传音螺！立刻施了法术封了千重雪的声音。千重雪大急，怎么喊都喊不出声音来！眼看薄履霜的剑已近在咫尺。不过，薄履霜似犹豫了。 虽然千重雪现在是待宰羔羊无力反抗，但若真的动手杀了她只怕麻烦不小。那是江清流的螺号，她认得！自她回蜀山之后，江清流似乎一直对她有所芥蒂。该死！没想到江清流居然会把仙门弟子的传音螺给这女娃娃。 “你若敢胡说八道、把当年的事说出来……哼！我能挖你一次眼，就还能再挖一次！”薄履霜用传音术，传音到千重雪耳朵里，以免传进传音螺被江清流听见。既然已做了恶人，干脆做到底。 江清流迅速赶来，当然，薄履霜已经不在了。 千重雪又惧又怕，见江清流来了才知总算暂时捡回了一条命，晕了过去。 江清流吩咐手下弟子拿来饭菜，千重雪在饭香中悠悠醒来，眼见面前香喷喷的饭菜一顿胡吃。 真是快饿死她了！ “别吃太急，慢慢来，一下子吃太多对身子不好。”江清流说着笑起来，千重雪看得呆了呆，让她想起了她的大哥，千重玉戟，笑起来也是这样清俊爽朗的。 江清流等千重雪吃完，打算仔细问问刚才的事。他听见千重雪喊救命，迅速就赶了来。他识人的功夫还是对得起他百多年的修炼，一向不会差太远。履霜一定是认识这个女娃的！前两日他便看出薄履霜有些异样，不过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今天在乾坤殿上的事。 “刚刚可是有人要害你？” 千重雪心头一惊，知道他是在问刚才她对传音螺喊救命的事。且不论薄履霜会不会真的来要她的命，但说就算真的把薄履霜供出来，她也没有把握能够留在蜀山。如果说她的眼睛是被薄履霜挖了，那她这双眼睛又如何解释？必然又会牵扯出白九…… 江青流在等着她回答，千重雪来不及细细思考，狠了下心。 “没有，刚刚是我累糊涂做恶梦，梦见你们拿剑要杀我……” 千重雪说得委屈，江清流虽怀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和千重雪聊了几句。原来江清流百年前也是锦官城人士，是个会些诗书的小神童，后来因缘巧合上了蜀山，十九岁就得道成了仙，是以虽看似比薄履霜年轻，实则比薄履霜长了三十多岁。 千重雪一边啧啧赞叹，一边小心翼翼的把话题往锁妖塔上引。 “锁妖塔可不是寻常的塔，妖物都是有进无出的。” “啊？！”千重雪大急。“可、可是我听说……听说塔都是有门的呀，为什么不能打开呢？” “门是有门，不过我们打不开，仙力不够……” 千重雪还想继续问，可江清流哪有那些闲功夫陪她闲扯，笑着顺了顺她的头发，“下月初八的拜师大典上你可要好好表现。关于青天镜的事，我问过我师傅了，他说，也可能是天生灵力强盛，所以青天镜才无法承受。上古仙神魂魄转世为人的传说一直都有，你大可不必有心里负担。若你顺利通过考验，我便收你为徒。”江清流早几日就有意千重雪，他的徒儿在蛇岛一战中死了，膝下正好无徒。 千重雪大喜过望，重重点头。人都说她是妖物，还从没有人说她是神仙转世！心头的高兴真是说都说不完，神仙转世啊！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妖就可以留在蜀山上找白九了！他就在镇魂山顶的锁妖塔里…… “谢谢仙长、谢谢仙长！” 千重雪跪下磕头,感受到心口处白九的护心鳞传来点点温热。千重雪想起她刚刚被挖了眼睛的那晚，细月当空，白九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那双手、那个怀抱，也是这样的温度……《 》 16、云深雾蒙仙山隐（四） 千重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重雪？真的是你？”施金铃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我刚才听见师叔、师姐们说山上来个叫‘重雪’的姑娘，就抱着试试的心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啊！呵呵……” “金铃……” 两个小姑娘久别重逢，分外高兴。施金铃比千重雪大一岁，如今十三岁，身段已有少女的娉婷。 在千重雪心中，第一要感激的人是白九，第二个，便是施金铃，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她救了她，是她珍贵的朋友！秋朱和娘亲都说过：对你好的朋友，是很珍贵的宝贝。 “你怎么在这儿呐？呵呵，你还是跟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呀，你看，我都比你高这么多了！” “是呀，你都长高这么多了……” 金铃努了努嘴。“两年前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害我在宫里找得天要翻天了，父皇还责罚了我……” 当年可不是她故意玩消失啊！千重雪想说“是你那歹毒师傅干的好事！”，可终究她还是没那胆量冒险。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真的太弱了，如果薄履霜破罐子破摔，她怎么敌得过她……越想越发觉得自己前路渺茫。 “咦，金铃，你的脸上怎么……”有一道疤？ 施金铃脸色一僵，手捂住右脸颊，难过之色溢于表，眼中浮现些恨意，似沉浸在痛苦嫉恨的回忆中。 “金铃？” “哦，没事，就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弄伤了……”是施云歌害的！才不是她不小心。 施，云，歌…… 千重雪看出施金铃眼中的隐忍、怒火，她不说她也不便多问。 两个少女坐在茅屋后，施金铃偷偷给千重雪带来了炒南瓜籽儿，蓝布包裹着的，还热乎呢。 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有施金铃这个“熟人”，千重雪紧绷的弦终于松了松，不过，上蜀山的目的她一刻都没忘，而且这件事不能告诉施金铃。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再说，她也不想害了她。施金铃一直受施云歌欺压，她是知道的，也很同情。 千重雪想起自己的姐姐，紫月，虽然紫月对她也是各种的看不惯，可千重雪永远记得，从六岁起，每年元宵节紫月都会背着千重家的人，尤其是大夫人，悄悄给她端汤圆来。“妹妹，给你，这一份是姨娘的，你别偷吃。哦，对了，别担心，爹爹和我娘亲都不晓得的……” 想起千重家，千重雪忍不住眼睛发酸。 “我好想家啊，重雪……” 施金铃突然哭起来。这句话千重雪感同身受，她也想啊，好想竹园，好想娘亲。 “别难过金铃，等你学成了再下山去看他们……”千重雪猛然想起金铃的家正是大唐皇室！在送仙镇上已经传开了：大唐国，灭了！ 金铃眼泪花花。 “重雪，我父皇已经被赐死了，他死了，奶娘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呜呜呜……”金铃扑进千重雪怀里、趴在她肩膀上呜呜哭泣，“都是那个反贼！都是那群姓千重的混蛋！等我学好仙法，一定要回去报仇雪恨！他们灭了我的亲人，我就杀光他们、以牙还牙！” 千重雪霎时后背一寒。 杀光“他们”？不，不能这样！爹爹、大哥、二哥、紫月……一个都不能死了，一个都不可以死！ 金铃哭累了，抹干眼泪，拔-出亮堂堂的剑刃当镜子照了照，见自己两眼睛肿成了核桃，忍俊不禁、破涕为笑。“哎，我真是太弱了，连御剑都飞不好，还谈什么报仇啊……” 施金铃一脸狼藉的笑了。千重雪松了一口气，或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 金铃自然是非常希望千重雪留在蜀山当弟子，这样她就有伴儿了。蜀山上的少年弟子大都喜欢和云歌一起，她的朋友不多。金铃尽心尽力的帮千重雪出谋划策，怎么顺利通过的拜师大典。 说完拜师大典的事，金铃又谈起了关于蜀山的传说。 蜀山仙门开山立派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年代久远，从前仙人不过十数人，广收弟子还是近三百年的事，她师傅这一代就是四大尊者收的第一代弟子。太多零碎的东西千重雪没有上心，一心想从金□□中知道些关于锁妖塔的事。可金铃似乎并不是很清楚，真是大失所望！ 末了，金铃还说了件神奇的事。 蜀山仙门最高的一座悬天山上，有个“诛仙柱”，柱子上用一柄长近一丈的玄冰剑钉着个仙人，说是几百年前就钉在那儿了。那个仙人是仙界里最后一个天生仙胎的，是真正的仙！和四大尊者那样人仙是不同的。千重雪理解的“不同”，便是等同于珍稀物种。 “不过，他似乎犯了大罪，被他师傅活活钉死在诛仙柱上了。听师姐们说，那仙人是长得极好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呢！看一眼都会脸红，哎，好想去看看啊……只可惜我功力太浅，飞不上那么高的山……”金铃叹气。 千重雪听到这儿，不由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诛仙柱”，为何她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 千重雪问金铃诛仙柱是什么，金铃沉浸在对“天下第一美男”的幻想中，没心思给她好好解释，千重雪也没听明白。 “一个死了的仙人有什么好看的。”再美能超过白九殿下吗。白九才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呢，千重雪情不自禁伸手到怀里摸了摸那块滑溜溜的护心鳞。尤其是他的肚子，又白又滑，真是漂亮！ 接下来十几日，千重雪过得很无聊。江清流布的结界拓宽到茅屋院子了，但她也出不去，每日只有巴望着施金铃能来看她一遭，带点消息来。 薄履霜没敢再来，因为江清流在茅屋上头布了天眼，能看到这茅屋院子里的一举一动。虽说这能保护千重雪，可千重雪简直要崩溃了！好歹她是女儿身啊亲娘，如个厕还要遮遮掩掩的生怕头顶上那只眼睛看见，别提多憋屈。虽说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观念还没有深入她心，不过上茅房这种事还是很隐私的！ 千重雪每日在茅屋院子里转来转去，望着院子外绿树荫翳、云雾缭绕，时有仙鸟从丛飞，心里着急。锁妖塔，锁妖塔！她要怎么才能进去把白九弄出来呢…… “白九殿下，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千重雪看着自己空空的左手心小声呢喃，“阴川前辈说蛇命很贱，你没那么容易死，虽然我觉得你不是贱命，但我真的……真的好希望你还活着……”千重雪喉咙酸涩。天天掰着指头数，好似过了几百年上千年！明日就是拜师大典，总算是可以出去了！ 想起拜师大典，千重雪忍不住担忧。能顺利才好啊，千万不要再被当成妖物了…… 薄履霜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让她过关的。《 》 17、云深雾蒙仙山隐（五） 蜀山仙门三大法器之一的“青天镜”爆碎成千万片，再无法复原！这件事轰动了蜀山近两千弟子。掌教颜柯与三大尊者商量了一通，江清流对千重雪颇有好感，“美言”了几句。颜柯几人最后决定在拜师大典上再仔细看看那小女娃。 掌教颜柯人如其名，为人做事都很严苛，看出他的大弟子江清流有意护那女娃，于是待三大尊者走后，留下了江清流。 “为道为仙，需秉着公正无私之心，若因你个人好恶掩盖事实，最后害的是天下苍生！那女娃娃若是妖物，我定当场斩杀、绝不留情，最后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师傅教训的是。因她长得实在像清流曾经的妹妹，是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过弟子见她眼目清明，实在不像妖物……” “哎，罢了，你下去吧。”他这大弟子要智慧有智慧，要魄力有魄力，就是心肠软。 “是，清流告退。” 江清流上蜀山修仙前是有个妹妹，不过十岁的时候就早夭了，千重雪受了他一番照顾也算是沾了他妹妹的光。 一年一次的拜师大典，掌教颜柯不得不出面。这次，千鹤山掌门的女儿要来蜀山拜师学艺。两年前千鹤山掌门被蛇妖白九所杀，独留下一女“陆瑶”。千鹤山是擅长御气的仙门，算是几大仙门中的“小文艺”，以音为武器，使的不是剑，多为笛子、古琴之流，杀伤力自然比用剑的差远了。陆瑶满腹仇恨，恨不能杀光天下妖孽，是以特地前来蜀山拜师学艺。 拜师大典是在登天峰上乾坤殿前，花岗岩铺就的地，长宽各百丈，宽广无比，现在是整整齐齐的站满了仙门弟子，个个仙袂飘然，加之祥云笼罩、仙鹤鸾鸟飞腾，真似仙境般！千重雪忍不住感叹。她这是升天了吗？ “别四处乱看！小心冲撞了师傅们没好果子吃。”同千重雪一起上山的胖脸小眼睛少年斥责她。 千重雪撇撇嘴，不做声。先忍忍你，小子！ 千鹤山的人穿着水青色衣裳，也是飘飘然的仙气十足，不过其中女子竟占了一半。 拜师大典的第一个仪式是“祭仙”。八百年前神魔大战，上古的仙、神都死了，如今仙界留下的都是人仙。要收徒进仙门便要先祭拜真正的“天仙”。 蜀山之上只有一个天生仙胎的“天仙”。没错，这仙就是前几日金铃告诉千重雪的、那个被一剑钉死在诛仙柱上的罪仙。 如此隆重的仪式，开场竟是上千人共同跪拜一个死了的罪仙？说来也够奇的。 千重雪同别的拜师的孩子都齐齐跪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众孩子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不少甚至在害怕发抖，这场面着实很宏大。千重雪忍不住好奇，偷偷抬起眼睛来观察前面“祭仙”仪式的动静。洁白花岗岩筑成的台子上摆了各色仙界供品，那三男一女应该就是金铃告诉她的四大尊者了。两男一女同他们一样跪着，穿黑衣袍的男人手拿长剑，这人正是掌教颜柯。 千重雪的眼睛停留在掌教颜柯的长剑上。 剑刃泛着青色的微光，是把上好的神兵。 忽然，颜柯宽袖猛地一抚，长剑一挥，指天而喝，霎时间，头上笼罩的云雾乍开，一片晴朗！露出头上一座悬天山，远远只见山上一根白玉天柱直-插苍穹！ 千重雪看见那诛仙柱，无端心头一悸。 “玄曦仙者在上，蜀山第四代掌门颜柯，剑请尊者允许本门扩大仙界力量、解救苍生、保卫正道！” 声音用仙力送上云霄，响彻九重天际，震得千重雪五脏都好似在晃荡了，别的孩子也没好到那儿去。他们都是没有丝毫功力的，观之其它仙门弟子却一点事都没有。金铃远远的朝她投来个“加油”的眼色。 “这就是世上最后一个真仙吗。” 千重雪身旁有个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带着无限憧憬。回头一看，是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眉清目秀，头上两边发髻上各用绿丝带扎着花结，一身浅金色的裙子很是惹眼。正是千鹤山送来的掌门之女陆瑶。陆瑶本是站着没有跪下，此番见了远远看见诛仙柱上的罪仙，双膝一屈，虔诚拜了下去。 陆瑶见千重雪看她，也回看了千重雪一眼，见她身上衣裳破旧，想必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虽心下生出几丝怜悯，不过也没多理会。 关于祭仙的繁杂仪式千重雪看不太懂，最后只见颜柯以剑为笔，划空为字、灿若星光。偌大一个古字的“坤”腾空飞速而上，结成印，直直击上诛仙柱！ 短暂的宁静之后，刹那间光华万丈，四海八荒万里云动，浩然灵气冲破大地、向着诛仙柱凝结而来！若在仔细看，则会发现那闪烁着仙灵光华的灵气是围绕着那罪仙凝结，再缓缓散开，化作漫空细碎的灵气结晶，散落蜀山三座擎天峰以及大小四十六座悬浮天山，消失不见。 “原来这就是蜀山‘坤灵’之气，好厉害！”陆瑶赞叹。他们千鹤山的‘风灵’之气简直没法儿同日而语。 皇天后土，果然天、地才是万物根本。蜀山地主坤位，修的是坤土之灵，仙山之所以为仙山，需有仙灵之气，仙灵气越盛，修道越有利。方才从四海九州汇集而来的坤灵之气正缓缓渗入蜀山中。 千重雪伸出手，一片细碎的透明结晶落在了千重雪手心，瞬时颤作一缕飞烟，不见了，可那冰晶落在陆瑶身上却没有化成飞烟。 “你还不是修道之人，接不住这灵气。”陆瑶见千重雪疑惑，解释道。千重雪受宠若惊，陆瑶见她睁大眼睛的模样觉得煞是有趣，便又问道： “你是上山来拜师的？” “嗯。”千重雪点头。 “想拜谁为师呢？”陆瑶把千重雪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既不是仙门之后，身上也没有半点儿灵气，只怕……很难。”陆瑶观察千重雪的脸色，却发现她一点没有失望之色。 千重雪哪里在乎拜谁为师啊，她可没那心情好好学什么听都听不懂的“道”，她只想留下来救白九，当个烧火丫头都行啊！ “你想拜谁为师呢，掌教尊者吗？”千重雪小声问陆瑶。 陆瑶摇头。 千重雪纳闷儿，“听说掌教是仙门里最厉害的，你为啥不想拜他呀，他们都想当他徒弟。” “谁说他是最厉害的！”陆瑶反驳，仰头看向诛仙柱，“诛仙柱上的才是真正的仙呢，我想拜他为师！” “可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千重雪惊诧。 陆瑶泄气。 “哎，是啊……” 几百年来，蜀山上流传着一个传说。当天下乱世、浩劫将至，被长剑穿心钉死在诛仙柱上的罪仙就会复活。 如今人界战火连连，血腥杀戮、瘟疫天灾不断，已近大乱，而六界神与天仙已灭，妖孽横行，魔渐渐重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不过算不算“浩劫将至”还是一说。 陆瑶想到这传说，双眼望着诛仙柱熠熠生辉。 “说不定我就是来唤醒仙尊的人！” 千重雪顺着她的视线望上诛仙柱，她没有一点仙力，远远的除了直上九天的诛仙柱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无端的，心里头有种躁动，想要破土而出。《 》 18、云深雾蒙仙山隐（六） 拜师大典的祭仙仪式之后便是考验众想要拜师的孩子们。 第一关是“骇”。 颜柯布下幻术，环境中孩子们会遭遇各种凶恶邪灵袭击，或是洪水断崖阻挡。这一关就刷掉了近一半的孩子。千重雪经历了恶心巴拉的千足水怪和无边浩淼阴森的水境。 水怪和海水算什么？她天天跟一岛的蛇妖同吃同行住了两年，另外还有个豹子妖天天跟着，这点幻术根本不足为惧。 陆瑶父母都是修得仙身的人，自然天生灵气足，又从小修道，这种考验就如摘叶拈花一样容易。 第二关是“欲”。也不过是些幻术变的钱财罢了，无非就是金山银山，对于千重雪这种前十年没出过竹园花过钱，后两年也没咋出过蛇岛见过钱的人来说……穷到了极致！倒也体会不到那钱很宝贵了！ 所以第二关比第一关还轻松。 可反观别人就没那么容易，陆瑶都费了好大劲才过关。人之“欲”，并不只是钱财。 千重雪轻松连过两关，江清流着实高兴，紧了紧手里赠徒的佩剑，巴不得马上过去认领了千重雪当徒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他一见到千重雪就觉得这孩子是可造之材，虽然她天资不怎么样，身上也没半点儿灵气，大概这就叫眼缘。 江清流是高兴了，薄履霜却是着急上火，简直太上火！ 这丫头真是走狗屎运了？明明现在身上一点灵气没有居然还能那么快过两关！如果她真的闯过了关，被江清流收到门下带到青稷山，要再杀她就不容易了！而且她的秘密定会立刻暴露！ 也是怪了，薄履霜怎么也想不出来千重雪那双眼睛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有人用了同样的仙门禁术挖了别人的眼睛换给了她？ 薄履霜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里头定藏着玄机！如今世上知道换眼禁术的人可不多…… 薄履霜当然不会让千重雪轻松过关，是以在第三关“嗔”中绞尽脑汁的使诈，却不想回回眼看要收拾到千重雪，都被江清流给化了去。直要呕血！ 可薄履霜发现，事情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千重雪自己在第三关“嗔”给困住了。 江清流着急，却帮不上忙。不知道那孩子是遇到了什么，如此愤怒！ 掌教颜柯看着千重雪眯了眼睛。这孩子眼睛的怒火，竟有种毁天灭地的决绝。另有十来个孩子已经过关，唯有千重雪在怒火的炼狱中，毫无知觉，渐渐被火焰淹没。 “斩冰！”一道冰气化作利剑横刀一斩，将火焰一断为二。竟是陆瑶用千鹤山的仙术破了幻境结界，把千重雪从火狱中拉了出来。“走！那都是幻术，你莫要在意了！”陆瑶见千重雪又没人撑腰又没点儿灵气，能撑到这一关实属不易，半途废了着实可惜，于是就帮了一把。 旁观的仙门弟子见这“仗义出手”纷纷称赞，“千鹤山先掌门千金才是真仙者风范啊。”连掌教颜柯也不禁点头。江清流见颜柯常年刻板严肃的脸上竟和颜悦色起来，猜想颜柯是要再收弟子了。甚好，他想要千重雪，若师尊让他收陆瑶为徒，那就没法领那小姑娘了。 堪堪过了第三关，便是进入第四关--“痴”。 “虽然仗义相帮是好事，不过考验便是考验，不得有私。”颜柯严厉的声音在百丈广尘1】之上响起，在幻境中的孩子各自都听见了。颜柯深青色袍袖一挥，青光乍现，孩子们各自之间的幻术结界增强，陆瑶虽修了些仙法，却也没法破开。 第四关能不能闯过，就看天意、看本事了。不过根据蜀山仙门往年收徒的经验，来拜师的多是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像陆瑶这样已有十四岁的“大龄弟子”已是甚少，对情事都似懂非懂，就算有些萌动，也不过粗浅的念头，是以这第四关“痴”，实则是最轻松的一关。 其余孩子年纪都较小，不过十一二岁，什么都没看见，唯独留下陆瑶和千重雪在幻境里痛苦挣扎、出不来。陆瑶已满过十四岁，在凡间已快及笄，被情丝所困也属正常。 可……那身材干瘪瘦小的小女娃娃为为情所困是哪般？ 眼见陆瑶出不来，不光千鹤山来的人，连颜柯也捏了把冷汗。颜柯的三师弟灵虚尊者易子真，长得细眉长眼，有几分阴柔之美。他拍拍袖子上的折痕，瞥了一眼颜柯，鼻子哼了声笑，宽袖下修长的手卷指一弹，弹出一股无形仙力，穿过陆瑶的幻境结界，击在她背上。陆瑶霎时清醒过来。 颜柯斜眼看了眼易子真，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三师弟莫要徇私，有失公允。” 易子真微笑道，“不过是看你着急，帮你一把罢了，反倒还来说我不是？” 颜柯知道易子真想法，倒也没再说什么。 “奇了！那么小个女娃儿竟还是个痴情种？” “可不是嘛，还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闯不过情关的。” “……” 江清流见千重雪的脸因极度的悲伤恐惧而扭曲，好似在经历天崩地裂、刮骨噬心。薄履霜虽诧异，却也高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看这女娃痛苦的样子定然是过不了关的。如果在此关中魔障就是最好。 千重雪呜呜低泣，凄惨无助。颜柯皱了眉，打算把千重雪从幻境里拉出来，算她失败，却被薄履霜劝住。“掌教师伯，履霜见这娃娃心性坚韧，为了拜师历经重重磨难，实在不易，就这样剥夺她拜师的权利恐怕外人会说我们蜀山孤高、不近人情……”薄履霜朝千鹤山的人看去。 果然，千鹤山那群女仙门弟子个个伸长了脖子，皱眉焦心的瞧着千重雪。早前他们的陆瑶师妹还帮过这女娃娃，如果不能拜师，着实也可惜。 颜柯见状也就忍住了。罢了，再看看情况。 薄履霜勾了一边唇。小孽障，看你这回还不入魔！ 千重雪心头蔓延起无边的悲伤，让她泪流不止，全身都被绝望浇铸了。 心痛，心好痛…… “呀，她、她她她，眼睛……” 千重雪的眼睛流出两行血泪，一时满场仙门弟子都躁动起来。只有魔才会流血泪。难道这女娃娃竟是“魔”变化的？！ 颜柯一挥袖，一击击出，要当场灭杀了千重雪。江清流挥剑及时挡住，跪地求情道：“师傅，先确定再杀也不迟啊！或许是前世情孽太深，转生也无法洗清，并不是魔啊！” 陆瑶见状也跪到江清流身边，抱剑向掌教颜柯求情。“掌教仙尊，瑶儿也求您手下留情，查明再断也不迟啊。”陆瑶跪下了，千鹤山来的人也陆续跟着下跪了。 颜柯对陆瑶很欣赏，点头应允。薄履霜身后的施云歌却是不悦的蹙起秀眉：这陆瑶未免也太爱抢风头，惺惺作态。 什么“陆瑶”，分明是“招摇”！ 江清流挥剑斩开幻境结界，将千重雪拉出来。 千重雪在江清流怀里奄奄一息。《 》 19、云深雾蒙仙山隐（七） 最后，千重雪自然是没能过关，加上前些日子青天镜爆碎，颜柯下令将她放逐下山。虽然这女娃身上没有魔气，但种种异象也足够说明这女娃十有八-九不是普通人。 江清流几番求情，颜柯将千重雪上下又仔细审视了一遍，勉强答应让千重雪留在纤尘山，做入门弟子。 纤尘山是蜀山四十六座悬天山中沉在最下面的一座，也是凡尘烟火气最重的。没能全部闯过关的孩子，如果一心想修道，也还有第二次机会，可留在纤尘山半年，半年后再做考验，如果通过了就能拜师，通不过便只能被“无情”的遣下山去。 千重雪醒来第一眼便见江清流对她露齿一笑，不过什么“英俊潇洒”之流的感觉，对她这过了差不多十二年闭塞生活的榆木疙瘩来说，嗯……真的等同放屁。 不过目前江清流对着一颗干瘪菜苗儿也没有后来那些“诸多想法”。 “你且安心在此学习修道之理，半年后可要一举通关。” “谢谢仙长大恩大德！” “你若遇到麻烦或是不懂，便用我给你的传音螺告诉我，我会下来看你。定要好好跟师傅们学习，可记住了？” “嗯，重雪记住了！” 千重雪跪下额头贴地磕了个响头，诚意十足。千重雪被黑豹妖尽心尽力“培养”了两年，知恩图报、感恩戴德这类的礼仪着实学习得很不错。江清流很受用，满怀感慨、期待的走了。 田怀慧是纤尘山上的五大仙术师傅之一，负责对被刷下来的弟子进行粗浅教导的。不过他当年也是被刷下来、第二轮才得以拜师的。哎，还拜了个没啥本事的二代弟子，加上自己天资也驽钝，没少被嘲笑，也只能在纤尘山上混混日子。 田怀慧瞥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望着头顶的山头发呆的千重雪，冷哼道：“再怎么看你也上不去，才来第二天就知道偷懒了！啧啧啧，没救了。” 千重雪低头一看，竟是负责教导她的那个刻薄仙道。 “怀远师傅，你找我？” 千重雪听见田怀慧嘀咕，“走后门儿的就是不一样，脸皮厚、不自觉……”赶紧从石头上下去。 “今天我就开始教你入门道法。”田怀慧皱着眉把千重雪上下打量了一遍，嫌恶道，“你资质这么差，还是先习火术吧！” “火术？” 千重雪没想到还真如她早前所想，刚当上入门弟子的第二天，就沦为了烧火丫头。田怀慧说的火术就是烧火。不过烧个火吗？倒也难不住她。纤尘山负责灶火事的师傅都夸她烧得一手好火。 不过她可不是来这里给这些人烧火的啊！ 千重雪每日望着头顶上各座悬天山着急上火。现在留是留在蜀山了，可她不会飞、上不去啊！ 今天下小雨，雨雾蒙蒙的，加上四处弥漫的仙灵祥云，头上的仙山都化作幻影。 千重雪搬起指头算了算，叹气：“这都修了二十多天的火术了，难道真要修上半年吗？” 千重雪手里握着裹有白九护心鳞的蓝布，仰望头顶迷雾中那小片悬天山的青灰剪影。 “九殿下……” 不行，她等不了那么久！ 千重雪时常想起拜师大典那日，在第四关“痴”中看见的人影。像是个高大的男子，一会儿穿一身白衣裳，跟雪一样白，却看不清脸，她却能感觉的出，那个人影和白九不同，而且是大大的不同。 那个幻影是谁啊…… 罢了，说不定就是个胡乱瞎想的影子。 千重雪每天望天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可飞不起来就是飞不起来。每次看见金铃御剑飞下来，满心都是羡慕。 如果她不会飞、不会仙术，就算到了锁妖塔外面也救不出白九吧？可是，如果慢慢的学，她实在等不及啊。 千重雪望着掌心里白九的护心鳞泪眼汪汪。好想见一见白九，看看他如何了。 眼泪落到手心，忽然左手心的护身咒又映现了微光，明明灭灭的。 “九殿下！” 白九说过，当他死了之后，护身咒才会彻底消失。虽然光很弱，但很确定的告诉她，他还活着！ “九殿下是谁呀？” 金铃猛然推开门，笑呵呵的跳过来拉起千重雪的手摇晃，委屈道： “重雪，带我在纤尘山转转嘛，我天天在德元殿都要闷死了……” 千重雪应了金铃的要求，带她在纤尘山上转转。反正田怀慧根本不理她，她学不学她也不管，只要她烧火就好了。 纤尘山上的入门弟子也不少，走到哪儿都能看见！其实看见也没什么，主要是这些家伙很烦人。 因为千重雪是靠江清流求情留下的，加之还有个蜀山四大弟子的徒弟做朋友，实在招人妒忌、排挤。 “哟，那不是走后门儿的穷酸鬼吗？” “整天不修炼，就知道攀关系……” “别看她了，怀慧师傅说了，要是我们不努力就要跟她一样被降格去烧火。” “不不不，我要当神仙、才不干那低等差事！” “……” 金铃一听气了，教训了那些叽叽喳喳多嘴的弟子几句。那几个弟子虽不爽快，但到底还是忌讳金铃是薄履霜的徒弟，没有顶嘴，故意往施金铃脸上的伤疤瞄了好几眼。 施金铃大怒，终是隐忍着没有发作。毕竟蜀山仙门，再者她也不受宠，起争执是讨不了好的。 好好的散步弄得一点心情都没了。 金铃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千重雪，心酸得很：“重雪，没想到你的日子比我还难过……哎，咱们俩真是同病相怜。” 施金铃在德元山上也是受尽排挤，只要有施云歌在的地方她永远都抬不起头。可是，当日城破，她若不厚着脸皮求薄履霜和施云歌把她一起带走，她肯定活不成的，说不定会被凶恶的梁国士兵糟蹋。直到现在，施云歌还常常用那事笑话她。 千重雪见施金铃捂着脸陷入回忆中，满眼暗藏恨意，唤了她一声，施金铃回过神来。 “金铃，咱们别管别人怎么说了。来，我带你去后山，那里可多竹子了，跟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一样！” 千重雪双眼发亮，那可是个好玩的地方。 “不了，”施金铃甩开千重雪的手，撇了撇嘴。“我还是回去练功吧，重雪，人不自强就要受欺负，你要是不好好练功，在山上呆不了多久就会被赶下山去！”说完御剑飞回德元殿。 千重雪望着金铃消失的背影，叹气道：“我是在努力啊……”她还想着等金铃看了竹子心情好了，从她口里套些话呢。 千重雪颇为郁闷，恍然间前头的草地里闪过只影子，像是兔子，一时起了好奇心，追了过去。翻过长满小竹的山坳，竟还有一片浩淼的绿竹海，幽幽静静，无边无际。而刚才那只兔子，躲在小山石后忘了千重雪一眼，化作一张符纸，融入尘土消失不见。 “咦，写得什么啊……”旁边立着块碑，青苔遍布，碑上刻着几个字。不过……她，不，认，识！横看竖看都不明白。想想大约是这地方的名字，便也没有在意，一脚踏入幽静的竹林。 那古碑上刻的确实是竹林的名字，“迷踪海”，旁边还刻着四个字--“切记勿入”！ 所以说，没文化确实很可怕。 千重雪迈着轻快的步子闯进了竹海中，只觉这竹海中弥散的珍珠薄雾有几分那日拜师大典上坤灵气的感觉，不过很浸骨，浑身觉着凉丝丝的，并且是越来越凉。 千重雪走了半日，不见新奇的东西，想往回走，可她却是怎么也走不到头，明明是沿着来时的路走的，却硬是回不到最初的地方！她不是路痴，尤其在竹林里更不会迷路 糟了，莫不是中了传说的鬼打墙吧！ 仙山上难道还会有鬼？ “喂……有没有人啊？” …… “有人在吗？” …… 四下静寂得出奇，千重雪不由有点儿害怕。忽然，原本死寂的迷雾林响起一声飘渺的铃铛声音，隐隐约约。 是人声？ 仔细一听，那铃铛声清脆而温柔，远远传来，千重雪越听越清晰，穿过竹林，寻着那声音而去…… 德元山上德元殿，履霜在房里以水为镜，监视千重雪的的一举一动，见她进入了迷踪海、消失不见，大松了口气。 刚才那只小兔子是她用符纸所化。薄履霜心口气血翻涌，为了让千重雪能进迷踪海，她可没少费力。光是劈开结界的口子就耗费了她二十年的修为。 不过也是值得，为了云歌，都值得。 夜幕，灶火房的师傅没了人烧火才发现千重雪不见了，于是上报了田怀慧。田怀慧嗯了一声以示了解，没上心。不过个无依无靠的穷酸入门弟子，找不到也不急。“那娃娃肯定是偷懒在哪个地方不肯出来，饿两天就钻出来了。” 可又过了两日了还不见千重雪的影子，田怀慧才急了。江清流叮嘱过她要好好照看，现在人弄丢了，要是江清流问起来可怎么交代！ 千重雪失踪的第三天，施金铃也发现了，立刻御剑去青稷山上青稷殿告诉了江清流。江清流掏出传音螺喊了半晌，没人回答。“糟了。”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传音螺竟没了反应。 江清流火速带着十个仙门弟子，与施金铃一起下纤尘山去找人。可把纤尘山找了个遍都找不到千重雪！ “人去哪里了。”江清流百思不得其解。 施金铃猛然想起：“对了，那天重雪说要带我去竹林……” “莫不是进了迷踪海！”江清流心头一沉。 如果进了迷踪海，那就完了。《 》 20、云深雾蒙仙山隐（八） 迷踪海外，当江清流正想着办法。他在古碑旁的地上发现了符纸消融后的痕迹，有了怀疑，却也找不到其它线索。符纸化灵之术是基础的法术，会的人很多。 “迷踪海”是神魔大战时，魔神“赤月”受伤滴下的一滴血所化。虽蜀山仙门的四大尊者联手用仙力超化，又经过几百仙灵圣气洗礼，那血域化作一片青葱竹海，但依然诡异危险。四大尊者联合加了咒术封印，成了纤尘山上的禁地。纤尘山上的寻常入门弟子根本看不见那竹海入口，更别说破开封印进去！ 其实江清流并不是掌教颜柯的大徒弟，真正的大徒弟叫做崇安。崇安是不信邪的，给自己点了盏“命息灯”在外头让人守着，进去迷踪海悄悄。三日后，守他命息灯的弟子见那灯骤然灭了，如被剑斩了焰心！当然，崇安是死了。 颜柯与另三大尊者一同进迷踪海带回了崇安的尸身。不过几日功夫，崇安的尸身竟已成森森白骨。颜柯与灵虚尊者受了重伤，修养了十年才得以恢复。 此刻迷踪海中，千重雪寻着那铃铛声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好似停驻了，白昼黑夜都化作乌有。 终于，她找到了那双叮叮发声的铃铛，锈迹斑斑的，用旧红丝带穿着、挂在竹枝上。“这是谁丢的铃铛……”千重雪自言自语。怎么锈得这样厉害，怎么擦都擦不掉那锈迹，可惜了。 她本还以为是什么宝物呢，结果是个生锈的铃铛。 正叹气，忽然，手里的锈铃铛突然叮叮的连着响了几声，像是在笑。 “呀！”天啊，这铃铛竟然是活的！会动！ 千重雪吓得赶紧丢了铃铛，往回跑。可无论她怎么跑，那铃铛声都紧随身后，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虽然悦耳，可在这竹林里却格外诡异。竹林似被扭曲了，任她如何跑都好似在转圈！ “走开，别再追我了！” 千重雪跑得急，不想一脚踩进布了藤蔓的深坑！ “啊--” 千重雪暗道死定了，却不想下落的势头猛然顿住，手腕上被“绳子”缠住。 好险好险，差点摔死她了！ 千重雪刚舒了口气，可抬头一看自己手腕……天啊！那缠住她手腕的“绳子”，竟然是锈铃铛的丝带！ “放开我、放开我……” 千重雪死命扯红丝带，却怎么也扯不开。忽地，那铃铛猛烈的响动，骤然往上飞升，拖着千重雪冲出坑洞、飞速穿梭在竹林间。 千重雪吓住了，从前白九也带着她飞过，可速度都没有这么快！千重雪一声惊叫，铃铛红丝带缠着千重雪冲出竹林梢、直向苍穹而上。迷踪海的结界被冲破了，铃铛缠着千重雪飞离纤尘山，一直往上飞！ 耳旁风声赫赫，结界外正值夜晚，千重雪飞速朝天冲去，两旁悬天山似在迅速下坠。 天啊，好高啊！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铃铛自然不会回答她，带着千重雪朝它的目的地飞去。 掌教颜柯的青稷山上到了夜晚一片宁静，颜柯正在读蓬莱岛送来的信。凡界战火离乱，死伤无数，魔迹已出现凡间，复活的，似是瘟魔。 瘟魔对仙危害不大，对人却是致命的。 颜柯正思索，忽见桌上油灯哔啵一响，灯焰乍灭！ 颜柯一惊，挥袖划空，以天眼窥视纤尘山迷踪海结界，只见那结界顶上竟已严重受损破开、迅速瓦解。若没了加持着仙术印咒的结界，迷踪海会重新变回当初的魔神血域，纤尘山上的入门弟子年龄小，哪里抵挡得住魔神的魔气！ 不光如此，颜柯在迷踪海入口处看见个穿着青裳白袖的仙门弟子，正是他的大徒弟江清流。擅自闯进不是找死吗！ “竟然有人破了结界！” 到底是谁？难道果真如传说，死在蜀山的魔神赤月，会在蜀山再次复活？魔神死时的心头血就落在纤尘山上，临死还下了诅咒--“你们今日让我万箭穿心，八百年后我必用这滴血，血洗蜀山！”。 想到此处，颜柯挥袖踏风急急飞出大殿、直奔纤尘山！ 好在千重雪比颜柯早一步飞上去，否则两人撞个正着，她不知道会死得多难看！铃铛带着千重雪直直飞向蜀山最高的那座悬天山，正是诛仙柱所在的那座悬天山。 到了山上，铃铛终于停下来，却还是不愿从千重雪手腕上离开，缠得紧紧的。 千重雪怎么解也解不开，锈铃铛在她手腕间叮叮叮的响着。 千重雪解累了。“算了算了，你要缠着就缠着吧，我得歇会儿……”刚才万丈高空飞了那么久，吓死她了。 千重雪坐在地上休息，平静刚才受到的惊吓。这是蜀山最高的一座悬天山，所以千重雪并不知道蜀山最低的那座悬天山--纤尘山已经闹翻了天！ 颜柯召了其它三大尊者以及仙术高强的一代、二代弟子数十名，齐齐赶去迷踪海，严阵以待准备降妖除魔。 这座悬天山不大，四下都很平坦，地面是一块块坚硬的岩石，石缝里长出茂密的仙灵草。仙灵草细小的果实一串一串、一簇一簇，发着淡紫色的荧光，一眼看去像一片淡紫色的璀璨星河，随着风轻轻流淌。 千重雪走在仙灵草花海里，紫色的果实滑滑的从她小腿上划过。 “这果子还能飞？” 千重雪捧起一把仙灵草果子，轻轻一吹，那紫色的晶莹竟散在风中随风飘走，从山崖临空飞下山去。 千重雪顺着那紫色晶莹的轨迹，俯瞰山下、四周。 “哇……好美的月色啊……” 因着身处蜀山最高的悬天山，群山尽收眼底。月光如纱，千山万水弥漫着薄雾，都在她脚下。 “叮叮--叮铃铃--” 咦，有铃铛声响？ 千重雪赶紧握住自己手腕上的铃铛，仔细听-- “叮--叮叮--” 真的有！不是幻听！ 千重雪没心情再赏月色，回身仔细辨别那铃铛声音的方向，穿越仙灵草紫色星海，寻找去。 她并没有找多久，因为那铃铛的声源很好找。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千重雪愣愣望着面前直-插黑色苍穹的诛仙柱，心脏莫名跳得厉害。她自己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不知怎地，觉得脚下的步子如此难迈，双腿重如灌铅，每走近一步，心头就恐慌一分。可要说是恐慌，她又不知道自己是在恐慌什么。 诛仙柱背后是一轮孤月，而这孤月之下、诛仙柱上，锋利玄冰长剑钉着个男子，一身白色仙衫不染纤尘、随风而动，漆黑长发映在白裳上，黑比夜空还要深邃。他周身和仙灵草果实一样，散发着微微的圣洁荧光。手腕上缠着一串红丝带的铃铛，与她手腕上这一串，是一样的。 没错，千重雪手上这串铃铛原本并不在纤尘山，而是在千重雪被下放到纤尘山后，才从诛仙柱上掉落到迷踪海里。 他就是陆瑶口中说的罪仙？拜师大典上，大家拜的就是他吧。千重雪心想，果然真仙和修成的仙就是不同，连头发丝儿都带仙气呢。 千重雪步步走进，借着月色与他身上自发的荧光，看清了他的脸。他静静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眉毛、睫毛清秀温润。接着又打量了他的鼻子、嘴巴、下巴……不由看呆了。 真的不比白九差！ 当千重雪看清他脖颈上那串红痕时眼神顿了顿，心脏猛地一阵紧缩。这种感觉，好奇怪。 千重雪捂住心口，眼睛却无法从男子闭着的双目上移开。 他是谁？ 千重雪一瞬间觉得自己神志有些飘忽，仿佛灵魂要脱离身体飞出，被他吸走。定了定神，情不自禁走到他面前，伸手摸向那把玄冰剑，又猛地缩回来。 好冰啊。 千重雪打起了罪仙手腕上那串铃铛的主意。这铃铛能带她飞，想来是有八-九是个宝物，若是把它取走，救白九岂不更方便些了？ 千重雪抓起罪仙修长的手，专注的解缠在他手腕上的红丝带，铃声叮叮叮的响。她解得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这仙人周身的荧光正越来越盛。 夜风过，吹得他睫毛颤抖，抑或并不是风，而是要睁开眼睛前的微颤。《 》 21、云深雾蒙仙山隐（九） 千重雪费力的解了半晌，就是解不下来！铃铛脆声叮叮的响。 哎这什么呀，也不是死扣儿啊怎么缠那么紧呐。 千重雪也管不得这人是蜀山仙门奉为圣物的天下最后一位真仙，捉住他的手腕一阵捣腾。 忽然！千重雪手里的动作顿住了，仔细盯着罪仙玉一样无暇的手指。咦？刚才……他的手指怎么好像是动了呢…… 千重雪捞着仙人的手在面前歪头仔细瞧。 没有啊，没动啊。刚刚难道是错觉？ 千重雪正狐疑，无意抬头，惊叫了一声“呀--”跌坐在地上。 心口插着冰寒长剑的罪仙，低着的下巴像是在看她，眼睛睁着一条缝隙，窄窄露出的一线眸子。那一线眸子映了溶溶月色和仙灵草的星光，那目光仿佛荡开了一丝清浅的涟漪。 “仙、仙尊大人，你、你你醒了？” 如果罪仙发现她在偷他的铃铛，会不会杀她呀。 罪仙当然没有回答，那条微睁的眼缝露出的一线目光，也没有焦距。 千重雪这才舒了口气，拍拍胸口。可吓死她了！可再仰视罪仙的轮廓，有些怔忪。这个角度看去，让千重雪想起了她在拜师大典第四关“痴”中看见的人。这么一看，竟好似就是同一个人般。 风过，满耳都是金铃铛的声音，千重雪望着诛仙柱上的罪仙，为何她心里头的感觉那么奇怪呢，很不开心，好像有点难过，却又不想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千重雪伸手，想摸摸罪仙的脸，却忽然身后响起骚乱的风声，还有一股骇人的剑气-- “妖孽你竟敢私闯诛仙台偷盗仙尊遗体！看剑！” “唉履霜师姐且慢啊……” 千重雪慌乱回头，晃眼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影临空飞悬而至，而一道冰寒的凌冽剑气劈空而来，是薄履霜！ 天啊，救命啊！ 都说人在绝命的时候会爆发出超然的潜能，千重雪极度恐惧惊慌，连忙躲闪，那动作竟十分利落，还真让她躲过了一击。 仙门众人刚才奔下纤尘山发现迷踪海结界已经崩溃，绿森森的竹林如今魔气弥漫，诡秘恐怖，正不断吞噬了纤尘山上坤灵之气。 纤尘山的入门弟子与普通凡人没有两样，已有不少被溢出来的魔气重伤。颜柯留下紫华尊者和灵虚尊者重新封印结界，与薄履霜的师傅德元尊者共同寻找破坏结界的元凶。江清流、施金铃以为千重雪在迷踪海中，便主动请缨留下帮忙，哪晓得要找的人早飞上诛仙台去了。 颜柯划空为镜，观微于蜀山上下，才瞧出诛仙台上竟有陌生气息，立刻追上来。没想到竟是那个拜师大典被刷下去的凡人小娃娃！都吃了一惊！ “这孩子定是妖物！”德元尊者捋着胡须对掌教颜柯道。当年崇安满怀仙术，在迷踪海里都没能存活。千重雪在迷踪海里呆了几日没被魔气侵蚀而死就算了，竟还冲破结界飞上百丈诛仙台！ 这还不是魔，是什么！ 颜柯放任薄履霜攻击千重雪，这孩子无法探知命结，恐怕真是妖魔化的。到底是不是妖魔混上蜀山意图不轨，再等等便知。他就不信死到临头，她还能不显露原形反抗。若她真是无辜，到紧要关头再救她一命也来得及。 “救命啊！我没做坏事、真的--啊--”千重雪绕着诛仙柱和罪仙躲闪，薄履霜顾忌着怕伤了罪仙的遗体，缚手缚脚，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师傅，云歌来帮你！” 施云歌早已跃跃欲试，她八岁开始习术法，来了蜀山两年，已有些进步，早已想试试身手，好好压压陆瑶的风头。“妖孽看剑！” 千重雪刚躲过薄履霜，回头便见施云歌捏着把明晃晃的剑、飞身朝她刺来，势头又猛又狠，想一剑要了她命！ 眨眼，施云歌的剑尖已至眼前。 天啊，救命啊！“啊--”千重雪想自己这次是死定了，硬着头皮受施云歌那一剑，却忽然感觉身旁似有异动…… 而此时颜柯也抬了手，准备出手阻止，却见一簇红光乍然一闪，眨眼睛间暴发大涨成为圆弧结界，那光圣洁妖娆，带着强烈的仙灵气！ 疯狂奔涌的冲击波贴地席卷向四周冲撞而去，如亿万把红色光剑齐齐向四下斩去！满山柔弱的仙灵草如被凌冽冲击齐齐斩断、碾碎，与赤红光芒一道向蜀山众人袭去。 “师尊小心！” “啊！” “快结印……” 数十仙人慌忙结印自保。刹那间，蜀山仙门之巅万丈光芒乍现，诛仙柱被撼动了，光芒盛大无法睁眼。而远在他方的蓬莱岛、青萍城、千鹤山三大仙门都有了感应。 诛仙台上红光耀目之后，乍然熄灭。 颜柯、德元尊者因为毫无防备，那凌冽的光芒又是极快，结印终究晚了些时候，身后不少弟子受伤吐血。而施云歌已被击飞躺在地上，连连呕血。刚才薄履霜替她当了那一击，薄履霜七窍流血、不知生死。“师傅，师傅！你怎么样啊！师傅……”施云歌抱住薄履霜呜呜大哭。 颜柯全神戒备准备防御、攻击，可待他看清诛仙柱前的人时，彻底惊诧了。 千重雪愣愣跌坐在那地上，仰望身前站着的身影。那么高大，挺拔，白裳飘飘的轻轻灵灵，乌黑长发及地随风微动，刚才被绞碎的仙灵草化作万点淡紫色荧光，漫天飞舞，有些停驻在他的头发上、衣袖上。那荧光虽美，却不及他身上的仙灵之光半点。 他……他活了？！ 千重雪瞠目结舌。仙，这就是真正的仙啊！天啊，她见到真正的天仙了，而且是活的！ 千重雪见他也看着她，眼眸幽深、不辨悲喜，又见他好看的唇动了动、朝她说了两个字--“空音。”声音空灵温柔，却有着让千重雪不敢亲近的冷意，让一向敏感的她觉出一丝……不友好？ 空音，空音是什么…… 德元尊者见状满怀激动，惊喜道：“师弟，果真是你？你……真的活过来了！” “玄曦。”颜柯朝千重雪面前复活的罪仙唤了一声，不可置信的问，“你说她是谁？” 罪仙朝颜柯与德元尊者容怀道：“大师兄、二师兄，八百年不见了，你们可好。” 其余仙门弟子都傻了眼，关于诛仙柱上的仙人来历如何、故事如何，虽众说纷纭，却没一个定论，可现在这仙人竟然奇迹般的真的复活了！死在诛仙柱上的仙人，居然还能活？ 颜柯虽然震惊，却没有与他寒暄，两三走到他面前，盯着犹自跌坐在地上惊恐不明状况的千重雪，“你说这女娃娃是空音仙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千重雪身上，像是要把她剖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样。 “啊，干什么，你放开我……”颜柯反掌，施了仙术御气为绳，把千重雪双手缚住，转了隔圈，仔细审视了一遍。“她没有丝毫灵气，怎么会是空音仙子。” 德元尊者亦点头附和，“是啊，我也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仙力。要知道，空音仙子也是真仙，就算转世也不可能一点灵气都没有。再说……仙子早几十年就已灰飞烟灭，不可能再转生……而且，若真要说仙子转生了，那她的转世也多半是云歌，云歌身上有空音仙子的灵气，我与掌教师兄都已确认过。” “对，这女娃不可能是仙子的转世，玄曦你莫要认错了。”颜柯道。 玄曦平静的眼神与千重雪慌乱恐惧的目光交汇，千重雪心头无端又是一阵担忧、难过。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玄曦一抬手，落在一旁的玄冰剑凌空飞到他手中，而他的眼神却一直看着千重雪的眼睛。 “当年她一剑将我钉死在诛仙柱上诛杀，我自然能分辨哪个是她。”就算她化作灰，也不会认错。 “这……” 玄曦这么一说，颜柯虽有疑虑，却也不能不信。再加上，那小女娃娃手腕上还缠着一串铃铛，正是空音仙子生前的物什，一串给了玄曦，一串自己留着。 灵物都是认主的，现在它缠在这女娃娃的手腕上。若是空音仙子的转世，那在迷踪海中几日安然无恙，又借着仙铃飞上诛仙台也能解释了…… 千重雪一听是那个空音杀了这真仙，如临深渊绝境！妈呀！还以为那个空音跟他是朋友、她得救了呢，没想到原来是夺命仇人！天呐，完了，完了完了……啊？他向她伸手了，是要杀她吗？ 别啊！ 玄曦伸手抚上千重雪的脸颊，千重雪害怕的躲闪。 “也是，空音的胆子不会这么胆小。” 千重雪心里不服。胆子大小完全取决与实力好吗？她现在没那个实力，连活命都成问题…… “转世之后哪还有前生记忆，胆小也正常，毕竟她还小。”嬉笑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易子真感受到刚才的惊变赶了来，恰好听见这么一段。 易子真落在千重雪面前，蹲下身殷勤道：“若真是空音仙子，那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八百年前我还是个俊朗的少年，一直仰慕仙子风采却不得亲近，如今仙子转生来了蜀山又恰好被我撞见，你我真是缘分深沉，不若便仙子就勉为其难屈尊做子真的徒弟吧！” 易子真正说着，却同时收到三道严重警告的目光，正是颜柯、德元尊者和玄曦。 “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呵呵……” 就这样，千重雪又暂时捡回一条命。蜀山上下炸开了锅，不光蜀山，蓬莱岛、青萍城、千鹤山因感应到蜀山的震动纷纷遣人来问讯，得知那异动竟是蜀山诛仙柱上的真仙玄曦尊者复活了！并且还是被个奇异的女娃娃复活的，那女娃还是曾经仙力无双的菡萏仙子空音转世！真是奇迹，灰飞烟灭之后竟然也能复活。高兴之余，又是担忧--流传的传说言，浩劫将至，诛仙柱上的真仙才会复活。如今人界已乱，妖界群妖无首四处为祸，虽除去了最可怕的蛇妖白九，却还隐藏着不少妖力高强的妖怪，说不定，比那千年蛇妖的妖力还强！ 如今神已灭，天仙几乎绝迹，守护苍生，唯有他们这群修仙者。 千重雪这几日很不习惯。满蜀山的人都当她是菡萏仙子的转生，对她客客气气、关爱有加，连同纤尘山上以往的入门弟子都对她“青眼相加”，甭提多崇拜了！ 仙子转世啊！真仙子啊！啧啧啧，不得了、了不得！ “重雪仙子姐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前往不要在意我前些日子的冲撞，董无双给您跪下磕头了。”正是那个平常老针对她、教训她的胖脸小眼睛男娃。千重雪坐在气派的大椅子上，虽不适应却也觉畅快，这小子平时可没少笑话她、给她难看！就让他再多跪会儿！ “冲撞？你冲撞我什么了，又怎么个冲撞法儿的？我脑子笨，反应不过来啊，你说说。” “不不不，仙子脑子不笨、一点都不笨，是无双脑子笨，是无双脑子笨……仙子饶了我吧，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你坏话挑拨离间了……”董无双呜呜哭起来，千重雪有点急了，站起来弯腰拉他，“你哭什么呀，大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哎！你鼻涕都滴到我衣袖上啦！”好恶心。 “仙子原谅我吧，呜呜呜……”小胖子看见千重雪手腕上的铃铛在面前晃悠就害怕得很。他们说这铃铛厉害得很啊，挥手就能他碾碎咯！ 小胖子还是跪地大哭，鼻涕眼泪一大把，这几天都要担心死了。其它小伙伴都说他是千重雪首先要报复除去的人，他吃不下睡不好，终于来负荆请罪了。千重雪拉他衣襟想把他拉起来，怎知他早哭崩溃了，起不来，捂着心口呜呜流泪。 “好好好，原谅你了原谅你了，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非礼你呢……” 小胖子抽噎着走了，得了千重雪的原谅，自感总算“逃过一劫”。 这两天蜀山上人对千重雪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田怀慧对她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真是不！适！应！啊！再说，她能感受到，田怀慧和很多人对她都不是真心关心，和从前秋朱、娘亲、白九他们对她的那种“好”是不同的。 千重雪对着那远去的矮胖的身影叹了口气。这种“好”，并不让她感觉到温暖。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可时间也是把魔术刀，千重雪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跪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胖子，过不了几年成了蜀山弟子中、帅气直逼江清流的翩翩仙公子。简直让人没法儿相信啊！ 所以说，潜力股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辨别，没有慧眼真看不出来。 千重雪对着铃铛发呆犯难。那罪仙玄曦尊者复活之后就闭关调养了，蜀山上连同掌教在内的四大尊者正在商量如何处理她。 她本是想默默混上山来，悄悄的摸进那个什么锁妖塔中把白九放出来。却不想，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很多、难很多。这山好高，看守好严，仙人们法眼好厉害、能到处开天眼窥探，并且还有挖了她眼睛的歹毒仙人薄履霜。天啊，这样一想，她要救白九真是好难好难啊……她现在真是太弱了。 还好那晚薄履霜受了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小命儿暂时得保。 千重雪托着脑袋，望着天上云雾迷蒙中悬浮的仙山，一座座，远远近近，祥云笼罩、鹤鸟飞腾。还有，她真的是那个什么菡萏仙子吗？她从小都被认为是“妖物”转生啊，从前还发生过死尸复活保护她，还替她杀好多人，那血腥场面千重雪现在都还时常会梦到那恐怖的场景…… 千重雪越想越害怕。如果让蜀山上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怀疑她，不，是一定会认定她是妖物、杀了她以绝后患。 仙子转世，虽然她真的很希望她是仙子转世，可潜意识里千重雪还是无法相信。再说，那个厉害的罪仙还是菡萏仙子亲手诛杀在诛仙柱上的，怎么想都不觉得人会那么大度一点不计较啊！虽然他是仙…… 千重雪十二岁的脑袋真是想不出其它对策了，现在事情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掌控，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千重雪捧着手心的银白鳞片，眼泪哗哗。还有，她还有这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她是想来救锁妖塔里的妖怪的。 “白九殿下，你可要撑住啊，我可能还需要好些日子才救得了你……等我救了你，我们就躲得远远的。”她不想留在蜀山上，那个复活的罪仙，总让她心绪不宁，好害怕，又忍不住一直想起他的脸、想去看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她很不喜欢。她想念和白九在一起的日子，红莲岛上无忧无虑的，她说过要陪着他终老、好好孝敬他。秋朱从小就教她，做人要说到做到，做不到就不能说。 千重雪正担心着白九，暗自垂泪，却忽然感到一阵仙灵之气迎面而来，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没了魂儿。 “仙、仙尊大人……” 是那个罪仙！ 玄曦从天而降，踏着一朵祥云轻盈的落在她面前，俊美的脸上眼神无悲无喜，看似温和，却让千重雪感受到无边的冷意，比白九冷冰冰的眼神还刺骨。千重雪慌忙把蛇鳞藏到身后。 玄曦将千重雪的慌乱看在眼里，道：“你怕我？”《 》 22、云深雾蒙仙山隐（十） 千重雪吞了吞口水，悄悄把白九的鳞片往袖子里塞了塞，努力镇定，摇头道：“不、不怕，只是仙尊突然从天上下来……有点……有点意外。” 白九幽深的眸子扫了一眼她努力把手往身后藏的动作。千重雪见他看来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天啊，他、他怎么走过来了…… 千重雪不禁后退。完了完了，要是他发现这鳞片一定会知道的。这山上的仙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玄曦把千重雪的紧张看在眼里，伸手。千重雪闭上眼紧张得要死，不光是怕玄曦发现白九的护心鳞，还有一种莫名得害怕、惊慌。好奇怪，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了。砰砰砰的，跳得好快…… 玄曦修长的大手轻轻落在千重雪的头上，千重雪猛地一颤，继而感受到他掌心绵软的温暖，怔了怔，仰起头，正望见玄曦俯视她的眼睛，眸子漾着一点点似有似无的星光涟漪——好美的眼睛啊，像闪烁着星辰的浩瀚夜空。 “还说不怕我。”都抖成这样。 玄曦一笑，千重雪睁大的眼睛忘了眨。他笑了啊……是不是就不会杀她了？ 玄曦见她双颊泛红，道：“你应是不怕我的，若是怕我，脸色应该是惊惧煞白，不会这么红。” “我……我没有怕……”千重雪吞吞吐吐，低下头去掩饰。 千重雪低头正见玄曦不然一尘的衣角，曳地的乌长头发，散发着淡淡仙灵之光，又看看自己的粗布旧青衣，袖口和裤脚染了尘泥，还磨破了几个洞！唉……这，她怎么跟个乞丐一样…… 千重雪觉得好难受，手脚都没处放，只气自己为什么没把袖子裤脚上的灰尘拍干净…… 千重雪双膝一屈跪下去，郑重其事的磕头，“仙尊大人，如果我前世真是空音仙子，我给您道歉谢罪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杀我……如果，如果一定要报仇，也请等两年再杀我吧……”等她把白九的事张罗完毕再杀她。 玄曦一听，不由有几分好笑。 “无论你如何道歉都改变不了你杀了我一回的事。事实，便是事实。” “啊？你、你你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千重雪惊恐得眼泪哗哗。她咋就这么命背啊！这辈子被当成妖物歧视了十二年不说，前世好不容当了回仙女还是个欠了别人血债没还。这下好了，明明死了的人都活过来找她索命了。关键是本来不是她干的事儿啊，这下这笔老账也算她头上了！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缺德啊…… 千重雪欲哭无泪。 “不过你也算救了我一命。再者，前世的事，前世已经结了，你不必担心我会找你报复。当年是我犯大错在前，怪不得你……”玄曦向来不常笑，这回却是难得的笑了。 空音，勇敢高傲如你，没想到转生之后，却会向我下跪求饶。 玄曦把千重雪从地拉起来，解了自己手腕上的铃铛放在千重雪手心，“我是来还你金铃的。当年你将它赠与我，如今我还给你，自从咱们，就恩怨两不相欠吧。” 千重雪捧着红带金铃，心头一喜。又得了一宝贝！可再抬起头时，却喜不起来了。玄曦看着她的眼神很专注，好像很难过，看得她心头也好难过。 玄曦衣袂飘飘腾云而上，前脚一走，后脚纤尘山上的人都八卦开了。关于这个神秘罪仙的故事，还有那个心地善良、以普度苍生为己任的菡萏仙子的故事。千重雪好奇心那么重，自然错过不得，再说，他们都说她是空音仙子的转世呢！所以也偷偷听墙根。 屋子里，纤尘山的五个仙术师傅正叽叽喳喳八卦着那段八百年前的旧事。 “怀慧，你刚刚真看见玄曦仙尊下来看那女娃娃了？” “什么女娃娃，那是空音仙子！” “她如果是空音仙子的话，那履霜师姐的徒弟云歌不就不是仙子的转世了吗？云歌长又美又心善，灵气不知比那女娃娃强多少，尤其一双眼睛，不成仙我都不信……”蜀山上的人闲来磕牙时都说施云歌像极了空音仙子的转世，尤其是眼睛散发出的灵气。 “谁能给我讲讲玄曦尊者和菡萏仙子的故事啊，我这几天都找不着人问，哎，怀慧，你晓得不？” “我不晓得……青芳师姐，我们几人中就是你最长了，你给我说说吧……”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千重雪伸长脖子、耳朵紧贴在窗户纸上听。这群仙道师傅果然是人精，说“领导”八卦搞得这么谨慎周全，声音那么小，害她听得好辛苦！ 千重雪不晓得，蜀山上仙人、半仙的多，耳朵也尖，要说能放心八卦的地方，也就只有这纤尘山了。 那个“青芳师姐”说得很激动，描述得如同自己经历过般，很精彩！千重雪听得投入，最后眼泪汪汪的。 故事是这样的。 菡萏仙子空音是千鹤山的开山仙祖苍玉真仙的女儿，和玄曦一样生来便是仙胎。空音自小灵气非凡，勇敢又心善，十六岁便去凡界云游，斩妖除魔、普度众生。就算如今，凡间依然有许多供奉她的庙宇，因为她术法光芒圣洁美丽如莲，她也喜欢芙蕖花，是以人都称她菡萏仙子。 空音四海云游，就这么过了近一百年。真仙本就不多，苍玉一直着急空音的婚事，找了不少风度翩翩的真仙公子，空音却都推脱了：凡界天灾瘟疫横行，我是仙，便应该把苍生放在第一位。 空音仙术越来越强大，成了仙界数一数二的仙，而且是稀有的真仙，加上空音性子淡漠，于是，再也没有那个男仙人敢有那方面的肖想。 菡萏仙子，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可亵渎！与蜀山上的真仙玄曦尊者齐名，不光是仙术，相貌也是同样的貌美。要知道，仙人可不全是美人，长得丑的也大有人在。 魔神早已被上古之神所灭，不过只要恶不灭，魔便不灭。 当年魔神灰飞烟灭时留下一子，名为赤月，不知藏在何处。终于在某日，赤月觉得自己长得足够大了，可以为祸人间了，于是出现了，四处杀人。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传说中的“赤月王子”是个雌雄同体的，不，应该是魔神“无性繁殖”用心头血肉所化，可男可女，千变万化，谁也没找到他。赤月四处杀人，仙门力量又正盛，联合起来把赤月捉上了蜀山，打算诛杀…… 千重雪听了半天，虽然对自己前世的能耐以及光辉形象感叹高兴不已，不过……怎么还没讲到玄曦啊！她想听玄曦跟她有什么仇啊，她前世那么善良的话，怎么会那么残忍了把同类钉死在柱子上呢？还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太残暴了…… 青芳声音越来越小，讲得也不如之前有条理，漏洞百出，大约是她也没听过了。总结一句话，就是八百年前菡萏仙子杀了玄曦，众仙联合杀了赤月，菡萏仙子受了极严重的伤，失踪，传说几十年前终于不治灰飞烟灭，彻底玩儿完了…… “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了，关于空音仙子的事我也是听邱虹师叔说的。” “那玄曦尊者是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被空音仙子钉死在诛仙柱上啊？” “好像是尊者当时信了赤月的话，放走了赤月，还中了魔咒，然后空音仙子就一剑将他诛杀了……” “太夸张了吧，这就诛杀了？魔神何其厉害呀，仙尊中了魔咒，也不能怪他呀……” “也或许不是这样，反正我也只是猜测嘛，他们俩当年反正是不对盘的很，因为在捉赤月的时候，仙尊失手重伤了仙子，仙子一直都不高兴……” “是吗？我怎么听人说空音仙子跟仙尊从前是情人呢……” “……” 千重雪听完，边想边撤退，免得被发现，却看见另一面墙上贴着好几个弟子，一动不动，像一群壁虎似得。因为听得投入，一点没发现千重雪在看他们。 千重雪挑了挑眉，心头暗自惊叹，觉得他们的动作比她的好像更加专业。 下次可以学他们的动作。 千重雪一直在回想从青芳那里听到的八卦，走到水池边低头照影。微微荡漾的水面冒着丝丝仙气，映出她的模样，这脸，这眼睛，这黄黄细细、营养不良的头发…… 她真是那个什么菡萏仙子吗？ 千重雪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沾到脸上的灰尘，怎么也擦不掉，瘪了瘪嘴、对着水里的自己叹息：“什么莲花仙子啊，地瓜仙子还差不多……” 千重雪坐在池子边望着天上发呆。究竟哪一座才是镇魂山呢？哎，八百年前的真仙又活了，九殿下能打得过吗……真是好心忧啊…… 千重雪感受到手心的蛇鳞有暖暖的温度传来，一看竟然真是白九那片护心鳞在发微光。 “九殿下！” 千重雪欣喜。她发现近来手心的护身咒力量渐渐强了些，每当她想起白九的时候，这片鳞片就会发光发热，就像是白九感应到了她心头的想法一般。 千重雪确实没猜错。锁妖塔之顶，白九的尸身并没有被炼化，并且已有了些意识。 千重雪想起黑豹妖，又叹了口气。不知阴老前辈如今怎么样了，虽然他说自己很厉害，但她总觉得他妖力好像不是很高的样子。 千重雪正想着，忽见天上御剑飞来个金色的影子，那动作像云燕一样轻快，不一会儿就落在了她面前，感觉把蛇鳞藏进怀里。 是陆瑶来了！ “拜见空音仙祖！” 陆瑶这一拜可把千重雪吓住了，“别别别，快起来快起来，我、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仙子……” 陆瑶笑呵呵的，很是恭敬。空音是千鹤山的骄傲、象征，是她自小的榜样、偶像，此番得知空音转生，当然高兴。 陆瑶拉着千重雪到处飞翔，巴不得把千重雪那所谓被掩盖的灵力激发出来，让她早日飞升成当年的空音，把他们千鹤山发扬光大，把锁妖塔里的蛇妖早日炼化了给她亲娘报仇。 千重雪自是有口说不清，欲哭无泪。《 》 23、剑斩旧尘雪纷纷（一） 玄曦当然不会要千重雪的命。青稷山上青稷殿中，掌教颜柯与德元、灵虚、紫华三大尊者商量着千重雪的事，究竟要怎么安排这个特殊的女娃娃。关于当年的事，大约只有这几人知道得最清楚。 “当年空音仙子是玄曦的未婚妻子，如今虽转生了，但真仙转世若再修成仙，定是要记起前世的，这可如何处之？如果我们收她为弟子，又太冲撞了仙子，若不收她、让她下蜀山去，她又是个孤女无亲无靠。”紫华尊者抖抖衣袍道。 颜柯揉了揉太阳穴，沉稳果敢的声音道：“用什么身份留？若是将她收为徒，再过几年她长大了，万一有了前生的回忆，与玄曦余情未了，那岂不是罔了伦常！我颜柯是绝不许发生此等事污了蜀山的清誉！明日将她送下山去吧，她既然已成了凡人，回归凡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对。” 德元尊者点头赞同。“若不成仙，空音仙子也想不起前世种种，如此断的干净，也好。” “那万一她遇妖魔报复，怎么办？”易子真不赞同。 “那我们在她身上加个护身咒就是！”颜柯道。 “可是掌教师兄……” “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 忽然，大殿上传来玄曦空灵的声音。 “我要收她为徒。” “玄曦！” “这……” 颜柯皱眉，显然不同意，严肃着脸提醒，“师弟，你可要想清楚！若收她为徒，你与她便是彻底断了缘。将来可再反悔不得！” 灵虚尊者易子真见玄曦那副云淡风轻的仙人脸，就猜到他固执病又犯了，连忙拉拉玄曦的袖子提醒道：“师兄，你可要想清楚啊！你要是收她为徒，就再没办法跟她成亲啦！” 比之这四人的严肃抑或着急上火，玄曦淡定自若，微微笑了笑，眸子是目空一切的坦然。 “她既已转生，便是另一个人，前生种种，与她、于我，都无关。” 颜柯道：“我不同意！且不说她是不是空音仙子转世，光凭她上了蜀山之后惹出的种种祸事，我也不会让她留下！” 先是青天镜，后来是拜师大典的异象，再是迷踪海结界大破，这女娃才来多久，事情就这样多。颜柯虽无卜算天机的能耐，但预感向来很准确。这女娃，十有八-九不会给蜀山带来仙光吉祥，说不定还是个大凶之人。 颜柯向来很严苛，不是说说而已。 玄曦并指凝气为剑，凌空一挥，曳地长发齐腰斩断！ “青丝已断，这下师兄应该再无顾忌了吧。” 仙人断发便是立誓。 “你！”颜柯无言以对，替他心疼那斩断的长发，“你这又是为何，我又没说一点商量没有……” 易子真小声嘀咕道：“不早说，可惜了一头好头发……” “我欠了她前世人情，而今她需要庇护，算我还她的吧，待她学成能够自保我便遣她下山……“ 易子真心想：命都丧在她手里，还欠她人情。 颜柯沉默半晌，道：“师弟，你向来说一不二，这回……师兄便再信你一次！八百年前的错，你可不能再犯……” 玄曦几不可见皱了皱眉，背过身看向殿外仙云腾腾，透过层云，看见四海山峦化作青影。 “还请师兄再不要提前世的种种恩怨……“ “我们自不会说！” 易子真趁几人说话的间隙，悄悄把一地长发收拾整齐、卷进袖子里。 不能浪费了！ 薄履霜在诛仙台上受了重伤，至今还没醒，全靠其师傅德元尊者渡仙力保命。施云歌在薄履霜身旁哭哭啼啼。“师傅……呜呜呜……你要是死了，云歌可怎么办呀……” 施金铃拉了拉云歌的袖子，“别伤心了，师傅不会死的。” “别碰我！你巴不得她死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恨她偏心我吗？”施云歌还并不晓得这个“重雪”就是当年施金铃带回来的那个“重雪”。天下间哪能有那么凑巧的事呢？ “都是那个小孽障，是她害了师傅！” 德元尊者回来刚好听见这一段话。 “云歌，休得胡说，重雪是空音仙子转世，马上便要拜玄曦尊者为师、成为你们的师叔，往后可再不许说‘孽障’的话，不可不敬，知道吗？” 施金铃大吃一惊。 施云歌的惊讶不亚于施金铃。师叔？不，不要！有一个陆瑶做颜柯的小徒弟、叫她师叔已经够窝火了，现在又来一个！还是个比陆瑶还讨人厌的人！每次江清流对她嘘寒问暖，她真恨不得一脚把她踢下蜀山去。她是公主，是应受爱戴呵护的尊贵女子，要是空音仙子转世也应该是她啊，那个穷酸乞丐算个什么！ “仙尊，你们不是说，云歌才是仙子的转世吗？你们说我身上有仙子的灵气、我有空音仙子那样明亮的眼睛，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如果空音仙子真的转世，那也应该是我啊……”施云歌跪在地上，惊惶的拉住德元尊者的衣袍角。山上的弟子都很爱戴她，说她心善如水，说她是空音的转世啊…… “唉……”德元尊者知道施云歌心头的失落，也没解释什么。对于施云歌，德元还是挺喜欢的。 施金铃知道施云歌不喜欢重雪，她一直怀疑当年就是施云歌把重雪赶走的。之前重雪在纤尘山、上不来，现在她若是拜了师傅正式入蜀山，和云歌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施云歌马上就会晓得这个“重雪”就是当年的“重雪”…… 不过，现在重雪身份尊贵了，施云歌也奈何她不得了。施金铃想着，忍不住心酸。她一直以为千重雪比她还要可怜，是最卑微的，每次她觉得自己命苦的时候，想想千重雪，她就觉得自己还是有优越感、是幸福的。可没想到她身份竟如此尊贵，到头来，她自己才是那个最卑微、最可怜的那个…… 千重雪有江清流偏袒，现在又有个真仙的师傅了，还是仙子转世。而她…… 施金铃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很卑贱，捏了捏剑柄，去了练功场。她要自强，只有自强才能屹立不倒、谁也欺负不了她！看不起她的人，她一定会以牙还牙！绝对不能落于人后！ 绝对！ 德元尊者替徒弟薄履霜渡了真气，便离去了。 对于收千重雪为徒这件事，德元尊者虽没有说什么，但其实心头很担忧。不是他不相信玄曦的人品、誓言，而是他一直记得，玄曦苏醒的原因是因为感知到了空音的气息，而他活过来，也是为了救空音的转世…… 玄曦才苏醒的瞬间力量就如此之大，可见他对那女娃的爱护是来自他潜意识。 刻意的情不可怕，可怕的是，若那情变作一种本能，自己就难以控制了。 哎，不过也罢，玄曦向来以大局为重，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心怀苍生，对他来说维护六界才是最重要的。当年那样的事，应真是他不小心中了赤月魔女的魔咒，不是有心为之。 施金铃御剑凌空二飞，却不小心脚下一滑，从高空跌了下去。 天啊，救命！ 施金铃本以为死定了，却没想到身子被人接住，睁眼一看，目瞪口呆。 “尊、尊者——” 施金铃赶紧从玄曦怀里出来，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 “多谢尊者救命之恩！” “你功力尚浅，御剑时便要全神贯注，万不可分心。”玄曦道。 “是，金铃谨遵尊者教诲。”施金铃答得恭敬，铿锵有力。 玄曦赞赏的点点头。德元尊者也来了，问了情况，金铃赶紧把刚才事解释了一遍，德元根本没放在心上，才知道他不过随口一问。心里不由觉得屈辱。 玄曦同德元一同走了几步，顿了顿，回过头对金铃道：“你天资甚好，假以时日定能有成，好好修道、万莫要偷懒荒废了光阴。” 德元尊者这才真正注意到地上的施金铃，也附和玄曦对施金铃赞赏的点了头。 “多谢尊者！” 施金铃备受鼓舞，额头贴地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来，看见远去的祥云上那抹乌发白影。玄曦身姿清秀修长，与德元尊者那魁梧的形状一比，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施金铃捂住心口，心跳得好厉害。自小在宫中长到，对于情事她自然懂的。这种感觉，叫做心动…… 镇魂山离与诛仙台遥遥对望，仅比诛仙台低了几丈。镇魂山上锁妖塔巍峨矗立，与诛仙柱相对。诛仙柱诛仙，锁妖塔诛妖，蜀山之所以成为四大仙门中的翘楚也不是无道理的。 仙妖共诛，哪个不怕呢？ 锁妖塔共有十七重，每一重塔的八只犄角上挂着都挂着硕大的镇魂铃，观铃就能监控塔中风吹草动。若塔中有妖物异动，那铃铛就会响。因此，就算锁妖塔里的妖若还活着，都是半昏死状态，动弹不得。 风卷残云，塔周围无端比蜀山其它地方少多了丝阴寒之气，若仔细看，就能发现，那紧挨着塔的那一线仙灵草都结成了冰。镇魂山旁有三个人疼着云雾观察锁妖塔，正是掌教颜柯、德元以及颜柯的二徒弟宫予风。 宫予风是奉命看守锁妖塔的弟子，常年不能下蜀山，每日都在镇魂山上看守。今日，宫予风发现锁妖塔有异，立刻用传音螺告知了颜柯。 “师傅，昨日锁妖塔的第十三、十五、十七层的铃铛动了！”宫予风禀告颜柯。 颜柯瞄了一眼塔旁结了冰花的仙灵草，哼了一声，“好个千年蛇妖，连锁妖塔都能撼动！” 德元尊者道：“师兄不必担心，锁妖塔连妖龙共引都能炼化，还怕炼化不了区区千年蛇妖吗。” “蛇妖生命顽强，只要妖身不灭就能复活，况且白九还是共引的第九子，你让我怎么不担心……”颜柯忧心忡忡。就算是一片血肉，若白九把妖魂隐藏在那其中，那也都能重新修炼复活！近来他总有不好的预感。自从乾位的七星山仙门被灭，便没有能卜算天象的仙人了。 “师兄若是担心，那我们便趁着三个月后的‘问仙大会’，与其它三大仙门的尊者一同助力把这千年蛇妖炼化了。不怕他再复活。”《 》 24、剑斩旧尘雪纷纷（二） 颜柯对着锁妖塔沉默了思量了会儿，道：“早些除了也好。下月让清流提前去传消息，让人家早做准备，免得冒失。” “还是让我二徒弟曾舟去吧，清流要帮你管山上事务，怕是抽不开身的。” “嗯……” 千重雪远远躲在诛仙台上，屏气凝神生怕被发现。这金铃铛果然宝贝！千重雪已经勉强能够操控铃铛飞上飞下，额……虽然是时灵时不灵的，常常让它往东，它非往西。 颜柯、德元两人查看完锁妖塔的情况踏云走了，宫予风也不晓得隐去了哪儿。千重雪松了口气，仔细眺望那锁妖塔。 原来镇魂山就在这旁边呐。锁妖塔隐在层云薄雾间，那夜她四下眺望，好似是看见有个黑布隆冬东西，她还以为是山峰呢。 “九殿下，你是不是在里面呐……” 千重雪翻手看左手掌心，护身咒一明一灭。一定是白九殿下在提示她。 千重雪又望着塔发愁，“究竟是哪一层啊……” 正叹气着，忽见一青衣影子飞速冲她而来！ 天啊，是谁发现了她？！ 千重雪惊得连连后退，眨眼那青影已到眼前！喉咙上抵着把明晃晃的剑。千重雪惊叫一声跌坐地上。 是刚才站在颜柯旁边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重雪姑娘，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这飞速射来的青衣人正是宫予风。宫予风见过一次千重雪，认出来。 宫予风审视千重雪，常年守卫锁妖塔让他的警觉和戒心都很强。 “我……”千重雪脑子飞快的转，“我被这铃铛带上来的，下不去了……”说着摇了摇手腕上的仙铃。 宫予风瞄了一眼红丝带缠着的金铃铛。金铃铛散发着丝丝仙灵之气，收了剑，朝千重雪伸手，“地上凉，起来吧。” “多谢仙长。” 千重雪小心观察着宫予风的脸色，只觉这人跟江清流完全不同，虽然长相还不错，但感觉冷冰冰的，又刻板，跟颜柯一样不讨人喜欢。 千重雪本以为宫予风至少还要跟她寒暄两句，怎么说她如今也顶着空音转世的名头，哪知宫予风青剑一横、往上一跃，御剑往镇魂山飞，扔下她就走。 “唉~仙长哥哥……” 千重雪伸手叫住他。别走啊，刚刚她才假说自己下不去，总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吧！一直在这儿呆着多冷啊。 宫予风御剑转身，风牵动他的青衫一角，临空踩着把青剑，虽然体型清瘦，倒是有着股江清流没有的刚毅。 “你叫我？” 千重雪尽量讨喜的笑了笑，指指山下，“我……我下不去，劳烦仙长哥哥送我一程，可好？” 不想宫予风竟蹙眉头拒绝：“没有掌门之命，我不能离开镇魂山半步。” 宫予风毫不留情面、转身就飞回了镇魂山，留下千重雪碰一鼻子灰。 这人长得端端正正、秀秀气气的，却板着个脸跟个小老头儿似得。真讨厌…… 千重雪挠了挠脸颊，回头看看诛仙柱，当晚玄曦被玄冰剑钉住的地方留下留下深深一道刻痕。原本茂密成片的仙灵草现在都成了贴地的草桩，不过因为是灵草，虽然残了却没有枯萎的迹象。 千重雪暗暗郁闷，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有仙力，也没个御寒的道法，诛仙台是蜀山最高的山，温度低，仙灵草桩上都已结了霜花，再过几日只怕就要积雪皑皑了。 千重雪机灵的等了一会儿，伸长脖子瞄了瞄镇魂山。宫予风不知在哪儿躲着。总不能一直在这儿，于是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道：“铃儿啊铃儿，快带我会纤尘山吧，我……阿嚏！快、快冻死了……” 铃铛纹丝不动。千重雪对着铃铛口水都说干了，可仙铃就是装死。千重雪正在着急，忽听见有人喊她。 “小师妹怎地如此淘气，呵……” 这个声音…… 千重雪一看，又惊又喜—— “清流仙长。” 原来是江清流御剑飞来。江清流把千重雪往怀里一带，两人共乘着一剑往纤尘山飞。 “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呀？”千重雪小心的问。难不成他在她身上施了什么古怪的跟踪术法吗？千重雪不懂仙术，总是担心被人监控。 “予风传音我说你误飞上诛仙台，让我来接你。” 竟然是那个“冷面无情”，千重雪意外得很。 “予风倒是关心小师妹，他说山上冷，催促我快些来接你。” 还是个面冷心热的。 千重雪惭愧：“我还没拜师呢，你叫我师妹还早了些……” 江清流笑：“快了，明日拜了师就是我蜀山年纪最小的一代弟子，再没人敢欺负你了。哎，我本还想着收你作徒咧，没想到你造化这般好，能得玄曦仙尊赏识，要知道仙尊从不多收徒弟，你还是第二个。” “仙尊还收过其它徒弟吗？” “收过，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徒弟资质是极好的，可惜死了。” “怎么死的？” “这个……”江清流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我倒不清楚，几百年前我爷爷姥姥都还没出生呢，都是听说的。” 蜀山之上，唯有江清流一人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因为她之前的落魄而嫌弃，也没有因为她是空音转世又将拜真仙为师而谄媚殷勤。 他对她的这种“好”，让千重雪很舒心、亲切，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千重玉戟，虽然他们不曾与她玩耍，却在最后家破人亡的绝命时刻，选择了保护她的性命。或许他们怨她，但千重雪觉得，他们也是爱她的，至少……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心疼的。 江清流把千重雪送回纤尘山。 “重雪师妹，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接你上乾坤殿。” “多谢清流仙长。” 千重雪格外恭敬，江清流揉揉她头发，笑得跟阵春风似的。 千重雪与纤尘山的弟子都不熟，早前是因为别人排挤嫌弃她，现在嘛，是因为他们排挤了她，所以不敢再在她眼前跳来跳去，怕惹了她生气。倒是董无双偷偷摸摸的来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瞧，一下子就被千重雪发现了。 千重雪问他来做甚，还以为他又是来哭鼻子道歉的，却没想到这矮胖子提溜这件花布袄子递给她，别别扭扭道：“上面不比纤尘山这样暖和，你……你衣服那么薄，穿我这件吧，虽然是我的衣裳，不过花纹细致，倒是适合你，所以……” 说到后面都没音儿了。 感情是来救济赠衣的。千重雪推说不用，董无双却坚持，于是只能勉强接过，可是，怎的他不松手？ 千重雪疑惑皱眉道：“怎的，你后悔了？”小子，你不是又耍我吧！ 董无双这才松了手，眼睛盯着旁边地面：“如果，如果上去衣裳不够，就下来找我……”说完扭头就跑没了影儿，留下千重雪捧着衣裳纳闷儿：他是怕我报复他，所以趁我走之前抓紧来讨好吗？ “都说原谅他了……” 第二日，千重雪起了个大早。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本来她就穷酸得不行，现在唯一的家当就是白九的护心鳞、铃铛还有董无双送给她的花衣裳。 千重雪花了一夜的时间想了想，如果能稍微学一些本事，救白九也方便许多。如今拜个真仙当师傅、学学法术，总比在纤尘山上当烧火丫头强。 江清流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来接了千重雪去乾坤殿。 乾坤殿里二代以上弟子共百余人，各师傅归各师傅的站着。千重雪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们有的是青衣有的是白衣，不过若是一个支流的剑穗的颜色都是相同的。 猛地，千重雪从人群中收到一束刺骨的目光——薄履霜！千重雪心头一阵惊寒。薄履霜一日在蜀山上，她就一日脱离不了危险。 薄履霜今日恢复不少，免力支撑前来，施云歌正扶着她。薄履霜已把千重雪列为燃眉火、心头针，若不赶快除去，只怕她和云歌都要遭殃。可千重雪现在拜玄曦为师，那以后要杀她就更不容易了。她要告她的状却轻而易举！ 不过……那妮子似乎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告发…… 薄履霜想到这儿，倒也不那么着急了。如果她要说，只怕早说了。 施云歌看千重雪的眼神却与之前的仇视不同了，而是又恨又怕。她好不容易才恢复光明，过回了正常人的生活，她不要再变成瞎子！不要，绝对不要…… 千重雪自然晓得薄履霜不会轻易放过她，可她现在也不能直接把她挖她眼睛的事揭发出来。若施云歌的眼睛是她的，那她现在这双眼睛又怎么解释？ 这双眼是白九用他的护心鳞所化，蜀山上的尊者们法力那么厉害，她真的担心……只怕仇没得报，反倒被列为妖孽一党，牵扯出她与白九的关系，那就更救不了白九了…… “跪下吧。” 清冷的声音将千重雪从思量中一下子拉回现实，定睛一看，玄曦正用一双同样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看得她无端有些害怕，心头发虚。 她从不曾这么怕过一个人，就算曾经爹爹千重青云要杀她，她也没有这种奇怪的“紧张”。 千重雪见玄曦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抬步间露出洁白如云朵的云靴，衣角白纱飘动，无处不透着仙气。只是，他曳地的长发怎么了？ 按蜀山的收徒规矩，要用八卦盘看命格，若命格与师傅相冲，是如何也入不了这个师傅的门，只能转投别的师傅。 颜柯见玄曦似乎想省去拜师的那些礼节，直接收了千重雪，板着脸提醒：“师弟，咱们蜀山的拜师礼虽然复杂了些，但规矩不可乱。清流，把八卦盘拿来。” “是，师傅。” “不必了，我要当她师傅她的命格与我冲不冲，我自能知晓。”真仙天生便有卜算的能力，虽算不出详细，却能大概算个好、恶。 颜柯固执，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玄曦虽常常通情达理，但对一些事若固执上了，也不是听劝的。本不是大事，也不与他争论了。 千重雪愣愣跪在玄曦面前，在玄曦的面前，无论她洗得多干净，千重雪都感觉自己就像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因为玄曦的圣洁。真仙的身体是天下至纯至净之体。传说，仙力强大的真仙，能净化万恶之源，彻底让魔灰飞烟灭。 玄曦伸出指尖，轻轻点在千重雪额间。千重雪只觉有股温温凉凉的温度从额间暖暖注入心田。四目相接，一双是淡漠清冷，一双是无知又无措。 玄曦闭目算千重雪的命格。千重雪很紧张，毕竟她被人叫了十二年的妖物。玄曦忽然皱了眉，似算到不好的东西，颜柯、德元、紫华立刻都严肃了脸。要知道玄曦向来喜怒不行于色。 “师兄？”易子真试探的问了问。 千重雪心头一沉，她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的，她不是那么幸运的人啊。 玄曦睁开眼，没有管旁人，星辰般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似有暗流涌动起丝涟漪，转瞬不见。拿开手，已在千重雪额头间留下了自己的仙印。 那仙印化作白光一闪，隐了去。 千重雪摸了摸额头，知道玄曦是认了她。 仙印，是真仙收徒的印证，有此印便是他的徒弟。当千重雪真正修炼成仙，那仙印才会现形。 “拜见师傅……”千重雪高兴地跪地三拜，因为激动，磕得很响亮。 “嗯，轻些，别碰坏了头。” 玄曦轻轻一抬袖子，引来一片绵软的祥云垫在她额头下，果然立刻没了疼痛感。 颜柯想努力从玄曦脸上看出点什么情绪，却没能成功。 玄曦凌空一划，用自己的仙气织了条浅金色剑穗，套在玄冰剑上。现在的玄冰剑已化作了寻常剑的大小。 玄曦御气把剑给了千重雪，千重雪双手接过。玄冰剑剑身的寒气很重，凉凉的。 “往后你便是我玄曦的徒弟。入我门，便要以苍生为己任，不可自私，不可贪欲，不可怠惰，你可记住了？” “重雪记住了。” 师徒俩，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高兴激动，两双眼睛相望，千重雪看见的是面前的人，而玄曦，这一瞬间看见的，却是另一个，直到千重雪探究的朝他眼睛里望了望，他才回过神来，朝她淡淡笑了。 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孩子。“她”，已经永远的走了。八百年前的恩怨，就随风而去吧。 这是结束，也是新开始。 金玲在薄履霜身后看着千重雪拜师，心头既高兴又失落。 谁说老天是公平的？不公平，根本不公平啊。她又犯了什么错呢，在宫里因为她娘亲是宫女就受尽歧视，自小没娘，爹不疼，还要受施云歌欺负，到现在家破人亡，在蜀山上还要受施云歌的排挤。 施金玲越想越心酸，红了眼眶。她要变强，总有一天她要变成最强的，她想要别人的关注，想要别人爱她、疼她，她要报仇…… 金铃摸摸脸颊上丑陋的疤。 她要报仇。《 》 25、剑斩旧尘雪纷纷（三） 远在蜀山成立门派之前，锁妖塔便屹立在镇魂山上了，究竟有几千年无人得知。大约只有蜀山的开山老祖才知道那仙妖共惧的东西从何而来。 说来很神奇，蜀山是从前那八大仙门中最厉害的仙门，可创立门派的老祖却不是神仙，而是凡人，并且终其一生都没能修炼得道。传说，诛仙台和镇魂山都是神族赐的，后来蜀山的灵气才逐渐旺盛，真仙聚来，弟子们才逐渐得到飞仙。 经历几千年风霜，锁妖塔塔顶朱漆已斑驳。蜀山上仙鹤鸾鸟四处腾飞，可近来却没有一只敢在锁妖塔附近逗留。禽鸟对危险的预感最强烈。 你问它们预感到什么危险？当然是敌人啊！那塔里新锁进去的家伙是条大蛇，专吃它们鸟的，能不有多远躲多远嘛！ 当然，天下聪明人是大多数，也不乏有蠢人，蜀山上仙鹤有无数，也不乏有蠢鸟。这不，就这会儿，一只毛羽光滑、双眼水灵灵的黑脚仙鹤摇曳着洁白大翅膀，啪啪扇着翅膀，悠闲惬意的朝锁妖塔飞。 宫予风正抱剑靠在琼花树下小寐，忽听锁妖塔十三层东南角那只镇魂铃叮叮的响了两声，立刻睁开眼——塔旁边一只大鹤鸟嘎的叫了一声，如被打中，掉地上。 宫予风一跃飞过去，只见那仙鹤撅了撅屁股，凄惨的挂了。 宫予风捡起仙鹤，鸟身已冻结成冰，有妖气自鸟体内散发出来。 是凝魂妖术！ 那蛇妖动作竟越来越频繁了！问仙大会还有近两个月，但愿不要出问题才好。宫予风更加不敢掉以轻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而此时，锁妖塔中瘴气毒雾弥漫，第十三层炼狱石室里用封印关着条大白蛇，正是千年蛇妖白九。说白九脑子笨、故意打草惊蛇委实冤枉了他！他是蛇，就自然有蛇的习性。刚才干掉那只仙鹤，真的只是他恢复蛇身时的本能！ 真的！ 白九意识还没完全恢复，混混沌沌，只是靠着蛇类活下去的本能，用仅剩下的妖力吊着条命。 白九半睁着眼，漆黑的眸子映照半点妖光。 锁妖塔里上古之神留下的诛妖咒如万把剑，将他妖魂斩得七零八碎、没法聚合。好在白九心口处那块紫色的鳞片，保住了他最后一丝妖魂。那紫色的鳞片源源不断的朝他身体输送力量，并且越来越强。 白九虽无法彻底恢复神智，却能感应到千重雪的动静。他的三片护心鳞有两片在她身体里，一片她随身带着，自然能大概感应到她的距离和喜怒。 当日仙门攻蛇岛，他已是料到自己难逃一死。 紫色鳞片力量越来越强，白九渐渐有了些力气。他用这力量做的第一个件事，额……是恢复人身~~~ 虽然锁妖塔里活着的妖不多，但让他赤-身裸-体什么的，实在让他不习惯。若他能出去，定要先把塔里看过他身子的妖都先灭口！ 昨日，白九感应到千重雪来了塔外。没想到那个瘦弱的小丫头居然能上着蜀山来，她受了许多苦，他能感应到她的难过、痛苦…… 白九的心有一丝触动，这是他千年来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第一次还是千年以前。 白九虚弱的呼吸了着，半倚着石壁，捂着心口的紫鳞片，想起了当年给他这片鳞片的人。 那年，他初初从蛇蛋里出来，他还是条乳臭未干的小白蛇，整日在蛇域沼泽里穿来穿去。他是蛇祖的九儿子，自然没有哪条蛇敢对他不敬，却不想一日，他被一紫衣黑发的可怕男子给捉了！ 那魔物男子长相妖美，杀戮奇重，把他当做宠物日日栓在身上，整整栓了两百年……说起来确实很屈辱。 那魔物在他心口种了这片紫色蛇鳞。“你这样弱小，只怕那几片儿护心鳞也保不了你命，你陪本尊两百年，这蛇鳞就当赏你的吧……” 两百年，白九灵识渐渐清明，最后一次见那魔物，那魔物竟却化作了女身。 “小白蛇，本尊也玩够你了，你且自行去留吧！” 白九就这么被抛弃了。 蛇喜欢按照习惯办事，所以白九虽说被扫地出门了，但是还在那魔宫里进进出出的梭了几个月，都不见那紫色的影子。魔物的侍女们哭哭啼啼的告诉他，“赤月殿下被歹毒的仙人关了，怕是回不来了……” 魔宫里的侍女都喜欢那魔物，是以她们肝肠寸断落泪白九也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里也流下一些东西呢？他当时很困惑，白九记得，他的石头心也有了那么一丝抽-动，觉得，很沉，还有点疼。 如今过了八百多年，他早不是当年连人身都没有的小白蛇，当然晓得那感觉叫什么。那是难过。 而当年囚禁他的那魔物，是魔神之子，赤月。 白九闭上眼，感应了下自己的护心鳞所在。 没错，那小女娃还在蜀山上，就在东南的方向。 千重雪当然在蜀山上！ 千重雪懦懦的跟在玄曦身后从乾坤大殿出来，打算跟玄曦回他的羲和殿。千重雪望着他洁白清冷的背影不知说什么好，暗暗叫苦：这个师父太难相处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刚刚在乾坤大殿上，他还对她温温和和的，还朝她微笑！现在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肯定还因为前世她一剑灭了他，所以他还怀恨在心。 她就说嘛，这世上哪有那么大度的人啊。如果有人一剑把你穿心了，你还能收她为徒好好教导她？ 千重雪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把怕是栽了！ 千重雪低着头走，没注意到玄曦停下步子，所以一下子撞到他身上，扑鼻的尽是他身上的仙灵香气，不由惶恐的赶紧低头跪下。 “师、师父……” 玄曦回头看她，“怎的抖着这样厉害，可是冷了？”玄曦抬袖隔空一扶，千重雪只感自己身子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扶起来。“地上凉，你没有仙法护身，快起来吧……” 玄曦刚说完，忽然天际一声清脆尖啸传来，悦耳，却更犀利，并且飞速靠近！ 千重雪侧过头迎面就是一阵莲花香的风扑来，她穿的薄不由打了个激灵。是什么东西！满眼都是耀目华丽的羽毛，晃眼似还有一双爪尖利如钩，直冲她而来！ “啊——师父救命——”千重雪连忙躲到玄曦身后。 大鸟扑腾巨大的翅膀，搅得四下云气翻滚。“啾——”大鸟鸣声朝千重雪鸣叫，很激动，围着她转了一圈，翅膀一扑腾冲上云霄，鸟鸣声响彻九天。 它作什么那么激动？ 玄曦唤了声“玄鸟”，那大鸟俯冲而下，停在两人面前，依然忍不住激动的扇翅膀，双眼黑中带深绿，波光粼粼，盯着千重雪眨都不眨一下！看得千重雪瘆的慌，不禁后退往玄曦身边躲。 “师、师父，它是不是想吃我？” “玄鸟，莫吓着她，她已记不住你了……” 那大鸟一听脑袋一耷拉、立刻就蔫儿了。看样子是很伤心。 “师父，这，这只妖怪会伤人吗？”千重雪一看那硕大的尖爪就害怕，定能把人的胸膛都刺穿！ “它不是妖怪，是上古四灵之一的朱雀鸟，也是你前世的小灵宠。” 小？ 玄曦见千重雪和玄鸟都看着他，于是又补充道：“如今是大了些……”八百年过去，朱雀鸟早已长大。 千重雪谨慎打量着朱雀鸟，心想这何止是大了一些啊，这明明是很大啊！ 等等，师父说，这鸟是她的？ “啾——” 朱雀假装无意的用翅膀梢的羽毛轻轻扫了扫千重雪的小腿，千重雪直觉小腿上痒痒的，见朱雀水灵灵的眼睛期期艾艾的望着她。《 》 26、剑斩旧尘雪纷纷（四） “上来吧。”玄曦踏上云朵，虽然在对她说话却没回头。 “是……”千重雪小心翼翼踩上去，生怕那云托不住她，若一脚踩下去踩漏了，可怎么了得。 云儿丝丝冒着仙气，温温凉凉的，和那日拜师大典掉落的冰晶感觉一样，一碰着她的皮肤就一颤不见了。 玄曦带着她腾云直上，也没说话，千重雪不敢往下看。朱雀啾啾鸣叫，盘旋在他们身侧，上下翻飞。 朱雀鸟象征着幸福安泰，是吉祥之鸟，毛羽赤、翠光华环绕，折射得空中的云朵都罩上祥和光晕。朱雀见千重雪好奇的打量着它，立马卖弄起来，翅膀扑腾洒下点点七彩之光，空中的云立刻如朵朵鲜花绽放，姹紫嫣红，而有幸接收到这吉祥之光的仙灵草立刻花朵乍放，一片紫色晶莹轻轻荡漾、飘上天空。 千重雪跟着玄曦，“花海”中穿行而上，直奔羲和殿。 千重雪小心翼翼的与玄曦保持着距离，不敢用自己的凡人之躯亵渎了他。腾云而上，只见一座如雪一般的悬浮山，雪下隐隐见青山苍翠，巍峨大殿犄角翘起，琉瓦朱漆白墙，在清冷无人迹的天山上，不显富贵庸俗，而是一种远离尘世的清傲，再看看眼前的人影，和那山上的雪一样洁白、安静，突然让千重雪体会到一种奇怪的感触。后来长大些她才懂得，她那日从玄曦纯白的背影上看到的，是落寞。 上了羲和殿，千重雪一下就被满眼的桃花景象迷住了。远看本以为只有白雪皑皑和苍劲青山，却不想这其中隐藏了这么大片的桃花，粉嫩嫩、红艳艳的，却比她在凡间和红莲岛上见到的桃花少了些妖媚之气。 千重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带露的花枝，却发现那朵朵花蕊似故意躲着她，还在……瑟瑟发抖？ 千重雪起了兴致，赶紧俯下耳朵仔细听，竟听见有嘤嘤哭泣声！ “哎呀！”千重雪吃痛捂着耳朵。 天啊，这花瓣咬人！ 玄曦回头便见千重雪哭着一张脸捂住耳朵，嘴角勾了一丝温和的浅笑，一抬手，将自己身上的仙灵气散在千重雪身上。“羲和殿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灵识的，桃花精没有眼睛，只靠气味辨别人，现在它们不会再咬你了。” 千重雪捂着耳朵，看见玄曦的笑苦瓜脸立刻呆了呆。他又对她笑了。玄曦的笑，温和纯净，像是一池清泉流过心底，清澈得让人摸不透，千重雪总感觉他那个笑里隐藏了一些其它的情绪，看得她有点心疼。 都说什么样的仙，住什么样的殿，玄曦外表清冷温和、无欲无求，就像这羲和殿一般。那他的心里，是不是也隐藏着这样一片脆弱、美丽桃花呢？ 虽说玄曦在她身上布了仙气，但千重徐却也不敢再靠近那桃花精，只怕再被咬了。 踏入羲和殿玄曦就不见了，只让玄鸟引她去她的房间。 玄鸟殷勤得很，生怕千重雪摔了磕了，一路屁颠屁颠地把云啊雾啊都用翅膀扫得干干净净。屋舍高大宽敞，布置却是极简！额，极简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啥都没有，除了张床和一张桌子两只小凳。但对千重雪来说，着实是非常不错的！比起来蜀山路上餐风露宿简直是皇宫的待遇啊。 接下来几日，千重雪悄悄的把大殿四周观摩了一下，摸索摸索情况。可是这天山上四处云雾蒙蒙、白雪皑皑，又是桃林，实在容易迷路，千重雪不敢胡走，上了羲和殿，分不清哪边是镇魂山的方向了。现在有个真仙在身边，也不必在纤尘山上那般自由，要是她悄悄跑了，玄曦找她找不见、用天眼看她，那可怎么办？ 哎，归根到底还是她没有法力，只能任人宰割。晚上临睡，千重雪靠在床头对着白九的鳞片叹气，心头暗道：白九殿下啊白九殿下，你吭吭声好不好，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才能救你啊…… 千重雪无端的又想起白九的原身。黑豹妖曾告诉她，蛇都是很滥情的动物，不必他们豹子忠诚。像白九那样的千年蛇王，以后会有很多女人，生很多蛇蛋……千重雪假想着白九的蛇蛋的，心里不太爽利。无论如何，明晚一定要偷偷摸去镇魂山外面看看情况…… 千重雪一直以为玄曦不知道她悄悄在羲和殿四处摸索，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便见桌上放着一张笔墨宣纸的地图。 “咦？” 这是什么呀…… 忽然凌空回想起玄曦的声音。“这张地图你拿着吧，别再迷路了。” 千重雪吓了一跳。 “师、师父，原来你都看见啦？” 紧张！ “嗯，看见了……” 天啊！那他有没有看见她拿着白九的蛇鳞？千重雪脑子一转，忽然想起白九曾经告诉她的男女有别论，道：“师父，弟子是女儿身，你这样偷窥怕是不太妥当……” 对于偷窥二字比较书面，千重雪现在又没啥文化，自然理解得不十分透彻。 那声音立刻没了，一时无言…… 千重雪以为玄曦生了气，心说恐怕自己那句话冲撞了他，于是赶紧挽回道：“当然，我年纪还小，师傅看一看也没什么……” “我没有用眼睛看你，不过感受到你的气息在大殿四周游动，你的清白没有损……” “那多谢师父了。”千重雪深得黑豹妖真传，顺口便说了这么一句。正在静安室内调息吐纳的玄曦，半睁开眼，彻底沉默了…… 千重雪当然没注意到自己随口狗腿的那句话如何了，自顾自小心的摸了摸宣纸上的墨迹。墨迹还很新，像是刚画不久的，还润着。 该不会是师父专门为她画的吧？不，肯定是施了仙法变的。 千重雪拿着地图，心中谋算着去镇魂山一探究竟的计划。 要怎么躲过那青衣男人…… 比之羲和殿上玄曦师徒俩的安宁，德元殿的德元尊者师徒可就没那么安泰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德元尊者面色铁青，指着殿中的一抹黏土，严厉的瞥了一眼薄履霜。 薄履霜心头慌张，面上强装镇定。 “师父，履霜，履霜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德元尊者魁梧高大，狠一拍桌子。 “哼，你别以为我不晓得是你破开结界的！你的道法哪一招不是我教的，我还不清楚吗！” 薄履霜一听知道败露了，急忙跪下，“师父恕罪、师父恕罪，履霜……履霜……” “说！” “履霜也是逼不得已啊师父！”薄履霜想着办法，若实话实说的把挖千重雪眼睛的事抖出来，她定没好果子吃。 “你与空音仙子转生的娃娃之前就认识，是不是？还不快老实交代！”德元尊者活了几百上千年，哪里看不出薄履霜吞吞吐吐。 薄履霜大骇—— “师父莫动怒，履霜都说！都说……”《 》 27、剑斩旧尘雪纷纷（五） 薄履霜一咬牙：“师父，履霜确实在上蜀山之前就见过那女娃娃，是履霜的弟子金铃救了她。当时那女娃身受重伤、血淋淋，履霜查看过她的伤势，若是普通人早已是死了不知多少回，并且那么重的伤竟然短短不到两月的时间就恢复了！所以履霜怀疑着女娃娃不是凡人。” “她本就是空音仙子转世，有些不同也无可厚非……” “当然，如果是仙人转生的确实生命更顽强些。可金铃把她带来的时候，我从她身上的血迹上分辨出魔障之气！她身上的血也并不全是她的，那血的气味可以判断，至少超过十个人，而且血中戾气深重，是冤死之气！” 薄履霜顿了顿，看了眼德元的表情，又道：“当时履霜经过章州，听闻临城锦官城闹了妖物传闻，一时就联想到了这女娃娃，凡界如今已成了妖魔的藏身所，化作人类隐藏，甚至投胎寄生以逃过仙界诛杀，所以履霜才怀疑……” 履霜把当年朦胧感受到的东西肯定的说了出来。这些实则也不过是她猜测，薄履霜却不知道她猜的与那传闻是八九不离十。 那日正是千重家差点被灭门的日子。千重雪将死之际，忽然天地色变，游魂四蹿，死尸如活了般，生生将朝廷的上百士兵全部灭杀了，场面何其血腥残暴！直到现在，千重雪都时常在梦中梦到那场迷迷蒙蒙的噩梦，惊醒。 德元尊者沉吟了一会儿，精明的眼睛瞥了一眼薄履霜：“那她之前遭受了什么？而后，又与你去了哪儿？” 薄履霜本想转移重点，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被德元识破了。 “而后，而后履霜见她可怜，就替她诊治了诊治，带回了唐都皇宫与金铃作伴，哪知道这女娃娃见云歌是公主之身，便心生嫉妒处处嚼舌根，不得已，履霜便说了她几句，许是履霜说重了，她冲撞几句就跑出了皇宫。” “真是如此？” “履霜不敢欺瞒师父。这女娃看似乖巧恭敬，实则报复的心思很重，拜师大典上师父应该也看见了，她在第三关‘嗔’若不是陆瑶师妹相助，哪里过得去……” 德元微微点头。没错，玄曦收的这徒弟嗔、痴比之他以往见过的凡人弟子更重，对于修道修仙是极不利的。 蜀山修道修的又是剑仙之术，若心思不正、入了魔，那便等同养出极具杀伤力的妖魔。若不是因她有空音仙子转世这层身份，又有师弟玄曦执意收她为徒，颜柯师兄是断然不会让这隐患留在蜀山上。 薄履霜微微动了眼色，见德元似在出神想问题，心道自己那说辞虽细想有漏洞，但师父明显对那重雪女娃早已有疑虑，这么一说正好顺了他的疑心，于是又补充道： “师父，重雪小师妹当日愤然离去，还说日后若相见必回报复于我，履霜一直没有把这事说出来、一直避免与她相见，怕的就是闹了不愉快让师父难办，不想却惹来师傅误会……” “那你又为何要引她去迷踪海？” “那是……”薄履霜暗道德元眼睛毒，任她怎么模糊重点都不忘这茬，“那是因为弟子当时觉着她上蜀山颇为蹊跷加之当年就怀疑她是魔物，所以想试探试探她，而且履霜只是破了一小道口子，师父您知道履霜的仙力根本不足以摧毁那封印，虽说可能是仙子转世残留的仙力，但想必掌教和师父也看出来了，那女娃身上哪里有半点灵力仙力，内心住着魔也说不定……” “没确定的事不可胡说！” “是！履霜妄言了……“ 德元尊者以仙力传音，招来了施金铃、和施云歌。金铃正在德馨林练功，闻召唤赶紧去了。德元问了两人千重雪的事，金铃一五一十的说了当年的事，而施云歌却双颊煞白，解释得很牵强，薄履霜赶紧圆了场，才勉强过关。 德元心里似有了计较，意味深长的瞥了薄履霜一眼，那女娃是有疑问，不过，他这弟子……定然也有问题。她引重雪女娃进迷踪海，明显是要杀那女娃。其实要知道真相也不难，只需要探探薄履霜和重雪女娃的记忆就行。 德元思量几番，还是暂时先让几人退下。 施金铃瞅着施云歌仓惶的背影暗自奇怪：为何施云歌和她师傅脸色如此不对劲？在皇宫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施云歌定是背着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这事十有八九跟重雪有关。 刚才师父薄履霜像是有意在提醒她、帮她。 施金铃命不如施云歌好，脑袋却比她灵，不然早在皇宫中就活不成了。施金铃心里暗暗怀疑：当年重雪突然失踪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施金铃慢下步子，望着施云歌背影：说不定，这件事能让她一报多年的屈辱…… 薄履霜独自回到屋子里，惊魂未定，回身突然见德元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还没来得及请安便忽觉大脑被一阵强大力量注入，接着一片空白！心想怕是遭了…… 德元双指按在薄履霜天灵盖，带着淡淡金光的仙力从他指尖丝丝溢出。德元闭眼探知着薄履霜凡界记忆，片刻满头大汗睁开眼，怒瞪仍然昏迷的薄履霜，抬手想一掌劈了薄履霜—— “孽徒！你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德元掌风下去，关键时刻还是停下了……若重雪女娃眼睛被挖了，那她现在这双眼睛，又是从何而来？ 德元心头的疑虑更重。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情况。重雪女娃现在是玄曦的徒弟，还是先确定了再告知了他，贸然说出来怕是不好，毕竟玄曦虽是真仙，身份尊贵，可却是被钉死在诛仙柱上的罪仙，若再与魔道牵扯上关系，蜀山、乃至仙界怕是都再容不下他了…… ** 蜀山仙门虽没有明令禁止，但修仙之人本就讲求静，没有谁会天天上羲和殿去。羲和殿上真是十分冷清。 玄曦在自己的寝殿里打坐调息，玄冰剑穿心八百年之久，他的心上那刀伤是恢复不了了。玄曦捂住心口轻咳了一声，满手心都是鲜血，转瞬又被他的仙法消了去。 真仙能将凡人起死回生，却无法救自己。当今六界神已寂灭，仙当死的时候谁也救不了。 生与死，现在于他已无太大意义。活着，便守着这苍生，死了，便死了罢。真仙不会老，他虽貌似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实则心头早已沧海桑田，世事轮回，早在千年前就已看遍。 玄曦闭眼感知了下东北角的偏殿那间房间，感受到那陌生而又熟悉气息，无声叹息。当初，是他对不住她在先，也怨不得她后来的无情…… 空音当时应是恨极了他的，可是她的骄傲、清高让她无法像寻常女子那样说出来，所以，她选择把愤怒、悲伤全部倾注在玄冰剑中，一剑刺穿了他的心，明知道不可能彻底杀死他，却要在他心上留下这道疤，让他只要心跳一下，便会痛一下，让他愧疚、永生都不能忘记她…… 空音是真仙，本应与天地同寿。本来的那点怨怼，得知她重伤、终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便已放下了那分怨。追根到底，她会重伤而死，还是因为他。 玄曦又是一叹。仙应清心寡欲、看透生死，往事如云烟，人已去，自己也不该再执着，可脑海忽然浮现出空音的脸，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玄曦放弃打坐，却突然感应不到小徒弟的气息了，正想开天眼穿墙过去悄悄究竟，却想起白日小徒弟对他说--“师父，弟子是女儿身，你这样偷窥怕是不太妥当……” 玄曦无奈笑了笑，绝了开天眼瞧千重雪的念头。 千重雪不知道，自己那胡说的一句话救了她一回！ 千重雪天刚黑就摸出了羲和殿，御着金铃铛悄悄飞去镇魂山，打算仔细探探锁妖塔。《 》 28、剑斩旧尘雪纷纷（六） 远远便见镇魂山上锁妖塔在夜色中化作一道暗影。如今塔上已覆了厚厚一层冰霜，越是靠近越是冷。千重雪悄悄落在一颗两人才能合抱的轻松树后，远远瞧着锁妖塔旁的灯火。 原来大晚上不睡觉的不只她一个人呐！ 那夹道两排灯笼下谈话的，正是德元尊者和宫予风。 “近来锁妖塔可有异动？” “禀尊者，有。塔周奇寒无比，整座镇魂山都结成冰，柔弱点的草木都冻结，恐是那妖蛇发功想破塔而出。” 德元尊者长长的嗯了一声以示了解，背着双袖，侧头仰视锁妖塔第十三层，不知在思量什么。宫予风虽奇怪德元尊者为何会突然来过问锁妖塔的事，但也想不出其它什么原因，一五一十的将这几个月锁妖塔的所有动静都细说了一遍，不漏下丁点儿蛛丝马迹。 德元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直到-- “你说的空音仙子的转生来过？” “是，就是几日前。她说是控制不住金铃铛，在诛仙台上逗留过。我也是感受到她身上的凡间烟火气，才发现她的。我想……她许是好奇这座塔，想来瞧瞧，玩耍玩耍。”宫予风如实禀告。他之所以能那么精准的发现千重雪，就是因为千重雪身上的凡间气。 千重雪躲在松树后也听见了，捂住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德元忽然静默了，宫予风十分奇怪，不由抬眼看了看德元的神色。德元回过神，拍了拍宫予风的肩膀：“辛苦你了，晚上都不能休息，再坚持阵子，带问仙大会咱们四大仙门齐聚，把这蛇妖诛杀了，你就功德圆满了！” 千重雪心砰砰跳，后面的话都没入耳。 诛杀！四大仙门要再聚起来对付白九殿下！上回就是四大仙门的人把蛇岛灭了，白九侥幸没死，这回要再补一刀定没活路啊！ 千重雪急得掉泪，心急如焚不足以形容。 忽然感受到贴身藏在心口出的白九的护心鳞在点点发热，手心的护身咒也渐渐显露了微弱光亮，不由泪眼模糊。望了望那暗影朦胧的巍峨锁妖塔，千重雪心痛如绞，再次感觉到自己如此的渺小、无力。 她太弱，明明白九就在眼前，她却救不了…… 如果她比这些人厉害，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只能眼睁睁看着白九被关在塔中受折磨。 德元已经离开，千重雪因着上次被发现，这次不敢久留，悄悄飞走。好在前几日玄曦除了她身上的烟火气，布了些仙气在她身上，否则这次只怕也逃不了宫予风的法眼。 千重雪刚借着金铃飞走，刚才那颗青松旁边的云樟树后走出个人影，正是薄履霜！薄履霜看着千重雪远去，眯了眼睛。怪不得那女娃一直没有戳穿她当年伤她的事，果然心里有鬼！ 薄履霜透过松林的间隙瞥见锁妖塔婆娑狰狞的暗影，心头有了个猜想--这女娃，十有八九是冲着那千年妖蛇来的！ “履霜师姐，你怎么来了？”宫予风暗自奇怪，倒是有趣了，锁妖塔是蜀山上众人都不愿靠近的，今晚到是一来来了两个，还都是德元殿的。 履霜笑得很亲切，“昨夜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闯锁妖塔，想着镇魂山上只有你一人看守，师姐不放心，便来瞧瞧……” 薄履霜下凡界历练之前待宫予风是不错的，宫予风对她没防备，没注意到薄履霜在他身上加了个“千耳符”，探听他的一举一动…… “见你安好，师姐也放心了，你且小心，有情况需要帮忙便用传音螺喊我，你我虽不是同师，却亲如姐弟，千万不要见外。” 宫予风有些动容，道了谢。 千重雪回到羲和殿急急忙忙奔回了自己寝屋关上门，深深呼吸，心口还在砰砰跳。德元尊者是不是怀疑上她了？她觉得那个德元尊者虽看起来和善，实际上很不好惹。好在这两天朱雀不知去哪儿了，不然那家伙缠着她她可不敢有小动作。 冷不防的背后响起玄曦的声音--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这声音让千重雪的心猛地一哽！回身-- “师、师师父--” “为何发抖，可是冷？” “不不不，不冷……不冷……”千重雪想了想，努力镇静答道，“我……我刚刚去德元山找金铃了玩了，但是没有找到人。也没有逗留，就直接回来了。”千重雪解释，为了让玄曦相信，又赶忙把平时偷偷藏在身上的南瓜子掏出来，“师傅吃吗？刚刚去德元殿拿的，徒儿实在太饿了……” 玄曦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傅不吃，你自己吃吧。”他竟然忘了如今她已非仙胎，需要五谷粮食果腹。倒是他糊涂了。 千重雪见玄曦似是相信了，不由松了口气。 玄曦雪白的仙袂一抚，凌空变出几本竹卷落下来，千重雪赶紧双手接住，眨巴着眼睛似在问玄曦这是做什么的。 “你前世是天下敬仰的仙子，有无双仙力，今生你虽然没了仙胎，但是若勤加修炼定能成仙。这是你前世写下的仙卷，所有术法招式都在卷里，你且先自己参悟，三日后为师来验收，若偷懒，为师会罚你。”守护苍生是空音曾经的心愿，修炼成仙，便能继续她的心愿了。 玄曦说完就走。千重雪抱着硕大三卷竹简大急，赶忙截住玄曦，跪下：“师父，我不识字……”说着羞红了脸，低下头。 玄曦也有些意外。空音仙子聪慧无双，转生来，竟然十多岁了斗大字不识。若是空音，只怕展卷一览立刻就记住了。 “那为师便先教你认字吧。”玄曦勉强道。他本不擅长做人师父，八百年前做过一回，却是做得相当失败。那段尘封的旧事玄曦并不愿再想起……《 》 29、剑斩旧尘雪纷纷（七） 千重雪一听玄曦要亲自教她，目瞪口呆。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成为紫月那样认识很多字的才女。从前梦想有个私塾老头教她就能笑醒了，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个仙人师父亲自教她啊…… 千重雪想象着：如果玄曦身上没有神仙的光华，也不穿仙袂飘飘的白衣，不腾云不驾雾，再换上大哥二哥那样的锦缎衣裳，和凡间饱读诗书的书香公子……应该很像！ 不过，就是玄曦的眼神和气度温和又冷冽，也太沧桑了些。 千重雪从没想成仙，修不修道于她都无所谓。玄曦虽不如颜柯几人做师父做得熟练、亲切，但态度绝对是很认真的。 玄曦让千重雪坐在桌上，凌空变出纸墨笔砚千重雪又见他袖子一轻抚，白纱飘渺，竹简凌空展开，竹简上上的字如青鱼游动脱离竹简，一个个飞至眼前，玄曦划空为镜，浮现相应画面，山水虫鱼、水声鸟声，惟妙惟肖…… “哇……”千重雪忍不住惊叹：原来神仙是这么教人认字的啊！ 其实只有玄曦这么教罢了，其它人哪有那么多闲心教这么细致。 千重雪虽很兴奋，可她现在心头埋藏的事才是她最关心的。千重雪试探的问：“师父，问仙大会……是什么呀……哦！我是在德元殿走路的时候无意是听见的，没有偷听—— 千重雪急忙摆手否认，低着头不敢看玄曦的眼睛，总觉得玄曦的眼睛太过清澈，每次说谎都好心虚、好愧疚…… 玄曦执笔的手忽然顿住了，眸光落在洁白的宣纸上。从前，也有个人这么问过他……‘师父，问仙大会是个什么东西呀！’‘啊？杀魔？太歹毒了！赤月殿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杀呢，我才不信！哦……我，我是说，你们要小心些……’‘师父，如果我是妖……’ 千重雪眨眨眼，偷偷斜着眼睛打量玄曦的侧脸，心想神仙师父莫不是在走神吧？于是试探的喊了一句——“师父？” 玄曦猛然从回忆里醒过来，虽没皱眉，眼睛里却有薄怒。千重雪摸不着头脑，可她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啊。“师父，问仙大会到底是什么呀？” 玄曦调息微乱的心神，心受了损，到底不如从前那般了。“问仙大会是我们仙门最要紧的仙门盛会，到时会从锁妖塔里挑选些妖出来，由新一代弟子来替天行道，算是对弟子们的考验，表现最出色的弟子能得到一件神器宝贝做奖赏。” 经玄曦一解释，千重雪心头忐忑，原来他们真是想拿白九来“替天行道”、要一起诛杀他！ 不，不要…… 千重雪先前能习字的那点儿高兴早没了，心焦如麻。 玄曦不染一尘的修长手指轻轻一招，两个字飞过来，是一个“菡”和一个“萏”。 上一世空音被人称作菡萏仙子。 “这两字你须得会写。”玄曦道。 千重雪哪还有心思学什么字。 玄曦拿着毛笔演示了一遍，千重雪勉强握着笔颤颤抖抖的写那两个字。 “不对，这里多写一‘点’。” “……” “少了一横。” “……” “多了一‘丿’。” 玄曦很耐心，可千重雪想起白九要被赶上擂台诛杀，心乱如麻，只巴不得立刻飞到锁妖塔把那塔门砸烂、把白九放出来，而且这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厌烦，越看越烦，于是瘪了嘴把笔一放——“我不想写了，师父，我不喜欢写这两个字，我不想写了。” 眼看这近来锁妖塔防备好似一日严过一日，只怕到那个什么问仙大会前夕，她就半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不行，决不能在这么拖延下去了。大不了，大不了就跟白九死一块儿吧，反正她这条命都是白九救的…… 玄曦一怔，随即眉头一蹙：“你不想学，我自不会强求你。” 说着便起身走了。千重雪才意识到刚才一时没沉得住气说得话冲撞了师父，有些后悔失言。玄曦雪白的背影渐渐远去，本来曳地的长发如今只到腰间，斩断的痕迹还在。 千重雪暗自恼怒自己不是，每每看见玄曦蹙眉或是冷漠，她的心头就有些失落。想起或许不久之后她就活不成了，再做不成他的徒弟，心下又有些不舍、难过…… 玄曦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后山金羽洞闭关，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师父，我讨厌这两个字，我最讨厌菡萏！’这个声音，总是时不时在他脑海回响，或许真是他的魔障…… 为何总回想起往事。她是空音的转世，就算回忆起了往事，她也只是他的徒儿，不会再有其它…… 过去的人，都已经死了，连自己都死了一回，记着又有何意义。 玄曦关上洞门之前，不禁望向东北角的偏殿，久久终是叹了口气，终是招来一片云朵叠了鹤，让鹤儿去告诉千重雪他要闭关的事。 金羽洞是上古凤凰之神一尾羽落下所化，能解人忧愁、净心净神。那解法便是一个“忘”字。玄曦白衫与金羽洞的仙雾融为一体，只见他乌黑长发的背影，洞门落下，阻绝了洞外世间纷扰。 云鹤飞到偏殿却找不到千重雪。它当然找不到，因为千重雪已经借着金铃铛飞去了镇魂山，打算夜探锁妖塔，摸清楚现在守卫部署情况。上次靠近塔的时候，她好像感应到白九对她的召唤，因为德元尊者在她只得匆匆离去。那次她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力量，在吸引她。只是那力量太弱，只让她微微感到不适。 千重雪猜想，莫不是白九殿下有话对她说？可能是护心鳞的关系，所以让他们有那么一点灵犀相通，所以她感应到他了？ 或许是如此的。 镇魂山一如既往死寂，悬浮九天之下、万物苍峦之上，夜色中山上林木化作丛丛密密的暗影，锁妖塔如巨物妖魔的黑影站在小丛之中、俯瞰蜀山。时而传来镇魂铃叮铃一声轻响，响声清脆悦耳，那响声传送出的妖魔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响声意味着塔内有妖魔在复苏，每多响一声，情况就愈加严重。 宫予风靠在苍松巨树的枝干上脑子有些混沌。苍松树皮龟裂，无比粗糙，硌得他脸颊微微泛红。仙可以不休不眠，凡人却不能，宫予风刚修得仙身，还未完全脱离凡人的习性，自从白九被锁入锁妖塔他就没有一刻放松过警惕，确实累了。不过他不是会叫苦的人，所以不会告诉师傅颜柯。 千重雪身上有玄曦亲自布下的仙气，与镇魂山上仙草林木灵气相似。可刚躲过宫予风，却发现看守锁妖塔的除了宫予风，另外新增了八个弟子，各自镇守一方。千重雪眼看那锁妖塔的森森大门就在眼前，却过去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天上遮月的薄云被风扯开，月华乍然流下笼罩锁妖塔，流泻到千重雪手心上，映在白九的护心鳞上，护心鳞微微发热，起了一层莹白的光晕。千重雪正在好奇端详，可就在这时候，她的身体猛地感受到一阵悸动，似乎听见了锁妖塔里谁的心在猛烈而极缓慢跳动，震得她五脏晃荡…… 什么东西，是谁在喊她？不是白九。那力量既熟悉，又让她害怕…… 锁妖塔第十三层的镇魂铃突然叮铃轻响几声，千重雪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魂魄吸走，化作幻影飞速冲进锁妖塔中……《 》 30、 剑斩旧尘雪纷纷（八） 千重雪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等她恍然回过神时，却发现身处个诡异的空间，极度的幽暗、阴森，周身被刺骨寒气笼罩。 满眼昏暗迷蒙，有丝丝紫气弥漫，辣得她呼吸难受。千重雪看看四周，不禁“啊”的吓了一跳，四周阴森可怖，铁索、骨骸遍地，瘴气弥漫。 身后似有光亮照来，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而手心的护身咒明明灭灭。千重雪心又悸了一拍，猛地回转身—— 刻画着诛妖咒文的石壁上延伸下两条小腿粗的玄铁铁索，铁索锁着一个男人，乌黑长发夹杂着银丝，浓密妖冶，身上淡淡的白光掺杂紫色魔气。 白九靠着写满诛妖咒文的墙壁，一身血红丝线勾边的白衣裳上爬满妖娆的紫色水痕，不停流动，像遍布全身的紫色血管，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那并不是液体，而是魔障之气，而源头就在他的心口处。所有光束都是从那一点深紫近墨色的地方流出的。 白九似在沉睡，身体未完全恢复人形，脸上脖子偶有细小的银色鳞片，指甲尖利，唇带着微微的紫。 千重雪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白九殿下？” 白九睫毛颤动了一下。 “九殿下，你醒醒……”千重雪声音大了一些，白九乍然双目睁开，眸子深黑中除了带一点红色，还带了一点深紫色的魔气。 千重雪大喜过望，又喊了两声，可白九的目光却从她身上看穿过去，并没看见她！冰冷妖娆的眸子又闭上、看不见了。 千重雪急。 “殿下，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你身体是不是伤着、怎么才能把你救出去啊！白九殿下！” 任她怎么喊，白九就是无动于衷。借着白九身上微弱妖光，千重雪忽然发现，她的手—— “啊！” 千重雪惊恐。她身体，竟然是透明的！千重雪大胆的伸手握白九的指甲尖利的手。为什么怎么也碰不到！她的身体就像一个虚无的影子。 她是不是死了，这只是她的魂魄？ 千重雪想起刚才在塔外感受到的异样，定是她的魂魄被吸进锁妖塔了。好不容易进了塔，却没想到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白九越来越入魔，她要怎么做才能救他走…… 千重雪跪着巴望着白九流泪。 灵魂的泪是情所化，是至纯至情之物，晶亮透明、爬满她脸颊：“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啊，你不能这么早死……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啊白九殿下……” 千重雪见他还是不动、像是死了，难过得厉害。现在她也死了，白九问仙大会要被杀、也活不长了，于是伤心的扑倒白九怀里大哭。一颗颗晶莹落下，滴到白九心口处，如水滴落入死寂的水潭……千重雪又猛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悸动！三魂七魄都是一颤！又是这股力量…… 是谁在喊她？ 而沉睡的白九也突然感受到心口那片紫色鳞片猛烈一悸，继而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尽在咫尺！ 千重雪正在怔楞，忽见白九紧闭的眸子竟然又睁开，深邃的瞳眸是妖娆赤红，凶残狠戾盯着她！ 千重雪吓得惊呼一声跌坐地上。他看见她了！可是为什么白九的眼神这么可怕！就好像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个夜晚，充满了防备和杀气。 “白九殿下，是我、千重雪……” 白九血色一般恐怖的眸子看见了她，立刻没了杀气，安静温柔下来、恢复黑色，紫色的唇动了动，将她身上扫了一眼。千重雪自己看不见，她此刻周身映着一层极弱的仙灵之光，不知是玄曦布了仙气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是空音的转世。正是因为这层仙灵之气，让白九本能的防备。妖在虚弱的时候，本能向来比理智强。 “你怎么进来了……”白九说话的声音很轻。 千重雪呆呆的盯着白九，眼角还挂着一滴没来得及掉下来的眼泪。 “怎么了？”白九见她不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满身魔气萦绕，确实有些吓人，心想是把这嫩娃娃吓住了，于是道： “你不必怕我。我理智还在，不会吃你。” 千重雪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白九蹙了蹙眉头，思量莫不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刚思量完便见那小女娃突然扑过来，死死搂住他腰哇哇大哭起来——“你吓死我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我都想干脆跟你一起死了我想救你救不了……”语无伦次一阵号啕。 白九一怔，很无措，不知怎么应对。从没有哪个妖敢在他面前哭诉，他也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见千重雪哭得伤心，想了想按照凡人的理，在这种时候都要安慰一下…… 白九尖利的手轻轻的放在千重雪背上，极小心的拍了拍她的背，指甲太锋利，只怕伤到她脆弱的魂魄，不带感情的道： “别哭了，问仙大会之前我不会死。”问仙大会怕是就活不成。不过他并不怕死。 千重雪一听，哭得更汹涌了。 白九见状又补充了一句：“天底下还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你不必担心。” 他说了一句谎。第一次说谎的感觉……有点心虚。不过看样子很有效，白九见千重雪马上就不哭了，抽抽噎噎的仰起脸，双眼还挂着没落下的泪珠珠，望他，眼神是他很熟悉的崇拜，不禁觉着很受用。可她怎么还不说话？ “怎地又不说话？”白九微恼。 千重雪擦了擦眼睛，盯着白九的脸说了一句：“九殿下，你果真是天下第一美妖男。”从来没觉得白九这么顺眼好看，怎么看都不够。大概是分别太久，经受太多磨难，想念太甚。 玄曦不属于妖，不是一个种族，千重雪这话倒是不矛盾。 白九蹙眉，想不明白这小东西脑袋里装的什么，奉承的话他没少听，不过这一句听起来很舒畅。 平静下重逢的喜悦，千重雪想起正事，激动的拉住白九的袖子：“九殿下，下个月的问仙大会，仙门要联合起来诛杀你，你快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就你啊？” 白九见千重雪满眼焦急、希冀，第一次犹豫了，问仙大会他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 》 31、 剑斩旧尘雪纷纷（九） 千重雪见白九不说话，心头一沉，眼睛又盈上水汽，“我救不了你是不是……我太没用了……”千重雪低下头，“是我太没用，一点帮不上忙……” 千重雪暗自恨自己，她突然好想变强，成为颜柯那样指天一喝就能天地云动的人！好想变成厉害的人物，让谁也伤不了她身边的人…… 白九没有说什么，因为他觉得千重雪确实说的事实，对他来说她确实“用处”不大，反而需要他分心照顾。千重雪见白九默认，头埋得更低、更无颜见人，只留一簇毛茸茸的头顶给白九看。 白九见她默默的有山洪爆发之势，迟疑了下，于是抬起修长的手轻轻落在千重雪头顶，拍了拍。她要再嚎啕起来，他就不晓得该怎么处理了，或者干脆一下拍晕她。 “你还是有用的，莫多想了。” 千重雪立刻扬起脸，眼睛大放光彩，“真的？那你打算怎么用我？我怎么救你。” 白九本不是贪生怕死的，活了上千年早已把生死看淡了，可此时对着千重雪稚嫩的脸、充满希冀的眼睛，他的石头心竟生出一点不想死的渴望。 渴望，除了追求至强的力量，他从没有过其他的渴望，能得到便得，得不到便弃，并无所谓。 “九殿下？” 白九见千重雪焦急巴望着他，不禁莞尔一笑，凌空一握，手里出现他的斩灵剑，坚韧如冰刀，闪烁着极细弱的火焰光芒。 “你若真想帮我也可以。问仙大会若我逃不掉，你便赶在我被打回原形前一剑杀了我。杀了我之后，你如果愿意就留在蜀山上好好修炼，旁人边欺负不了你，若你不想修炼，便带着我的蛇鳞下山去寻找蛇妖，他们自会庇护你。” 他们蛇族是宁死也不愿受辱的！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裸-死，还不如自我了断。斩灵剑是他的利刃，共引的前八个儿子都是败退不敌、绝境之时，自刎而死。 可千重雪—— “白九殿下！你现在还顾忌什么面子啊！”千重雪恨铁不成钢。“你是蛇，对我来说你穿不穿衣服都是一样的！”这句话她早想对他说了，都生死一线了，还管什么原身不原身啊！ 白九皱眉暗叹：她怎么晓得自己的想法！她说穿不穿都是一样……难道他穿着衣服也跟没穿一样？ 关于白九这个心理，当然是黑豹妖阴川告诉千重雪的。 “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啊……”千重雪看着两条粗壮的锁妖链。 “如果你一定要救我，便去找大净咒，除了仙就只有大净咒能摧毁锁妖塔。” “大净咒？是书，还是咒语。” “我也不清楚，只是很小的时候听我兄长说过。”当年他还是条小小的白蛇，无意听过他两位兄长提起，要去蜀山偷大净咒摧毁锁妖塔、救出共引。他兄长死后，这八百千把年都再没听说过大净咒。 千重雪燃起希望，还没来得及对白九说让他安心等她消息，便感受到身体一颤，耳朵里朦胧听见有渺远的人语声传来……“这儿有个人！”“呀，这不是玄曦尊者新收的徒弟吗……”“空音仙子转生……” 千重雪突然感觉有人触动了她身体，接着猛地魂魄飞速朝塔外划去，千重雪伸手，哪里赶得上后退的速度，只见白九妖娆漂亮的双眸乍然远去，不，是她在飘远！ 白九殿下…… “重雪师妹……你醒醒……”宫予风一手揽住千重雪，一手轻轻拍她的脸。 八个守锁妖塔的弟子也围着，暗自细声交谈。 “是不是受伤了？”“看样子不像啊……”“她来镇魂山做什么。” 千重雪觉得身子突然重了很多，睁开眼便见一树琼花，再见的是宫予风冷冰冰的刻板脸，吓了一跳！立刻从他怀里出来，仓皇环顾四周。见八位弟子都在，不由心头跳了跳。 他们发现了？ “重雪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千重雪被一连串变化怔了怔，“我……” 九人都看着她等待她下文，尤其宫予风。他本就疑心重。 “我是来看予风师兄的！”千重雪拉了拉宫予风的袖子，殷勤道，“予风师兄每日在镇魂山上餐风露宿，想必很累，我给你带了炒南瓜子，很香的！师兄最近都瘦了。”千重雪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包南瓜子来！这南瓜子简直成了她行-贿、撒谎第一道具。 千重雪这话倒是说道宫予风心坎里去了。他确实累了。宫予风在八弟子惊疑羡慕的目光中、木讷的接过南瓜子。话说千重雪有菡萏仙子转世的身份罩着，谁不晓得菡萏仙子貌美无双、高贵清冷，如果能得到她垂青的话…… 千重雪留下了南瓜子，平安脱身回到羲和殿。刚踏上大殿前的广场便见朱雀鸟急切的上下翻飞在找她，一见她回来立刻俯冲下来，在她身旁上跳下蹿，煽得桃林花瓣残落了一片，搞得桃花精哀声求饶。千重雪让它轻些，朱雀才乖乖收了翅膀在她前面为她开路，把路上迷这路的云朵都扫干净了。 太殷勤了，就像从前黑豹妖对白九殿下一样。 千重雪刚开始还新奇，现在就是不喜欢朱雀，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对此朱雀很无辜。明明从前仙子那么喜欢它，每天都要喊一声“玄鸟”，它一听见那仙音就啪啪的扇着翅膀去讨食吃…… 朱雀小心的用尖利的爪子把果盘推到千重雪面前——吃吧！千重雪瞥了一眼，没理会。朱雀心碎一地，现在反过来了它喂她，她都不屑…… 朱雀回忆着八百年前的幸福日子，耷拉着鸟头失落走了。 千重雪心里只装着大净咒三个字，哪里有心思管你什么鸟啊！之恨不得现在立刻去玄曦的房间里问他什么是大净咒，大净咒放在哪里！ 不行，她要忍住！现在大半夜去太古怪了。 第二天一早，千重雪去玄曦寝殿外恭恭敬敬请安，可喊了几声师父，都没有得到回答。便见门外地上落这一只云儿叠的鹤鸟。千重雪没见过，伸手捡起来，那鹤鸟乍然散成云气，烟烟袅袅，便听见玄曦的声音——“为师要闭关数日，你且好生将教你的字练习了，为师出关便来检查你。” 闭关数日？！ 千重雪跌坐在门口，眉头大皱瘪嘴道：“不是说三日后检查我会不会，怎么变成数日了！师父说话不算数……“ 她的大净咒啊。 玄鸟虽是禽鸟，但也是有眼色的，旋风似地从偷窥的暗处闪到千重雪面前，啾啾鸣叫着要带千重雪去金羽洞，那是它祖宗羽毛化的，它有法子传消息进洞去。 金羽洞前，云气缭绕折射着凤凰赤金之泽。德元尊者身形魁梧，负手立于洞前，用仙力传音入洞。 “玄曦师弟可在？” 半晌，里头传来玄曦的声音。 “德元师兄找我？” “有要事相商。” 洞门开，德元入洞。洞门又合上，闪烁着凤凰之泽的云气又重新结成结界。 德元来找玄曦正是为了千重雪的事。千重雪眼睛明明被薄履霜挖了，可现在又好端端的长着一双眼睛，除了神还没有哪个仙能生造一双眼睛出来，平常所谓的“变出东西”都是幻术或将别处的东西移来。 除此之外，那女娃三番两次上镇魂山，明显意有所图，绝不是宫予风口中说的贪玩那么简单。《 》 32、剑斩旧尘雪纷纷（十） 玄曦正在涅槃石上受凤凰神羽之火静神，见德元来，手结印退了冰蓝色神羽之火。凤凰涅槃有两种火，一种是炽热的红色，一种是极冷的蓝色。蓝色之火焚身便能忘忧淡欲。上古时代凤凰神收一仙人所救，才投桃报李解救偶尔六根未净的仙的。 “师兄，你找我所谓何事？”玄曦见德元面有为难色，又道，“师兄不必顾忌，你我同门已经一千多年，还见外作甚。” 玄曦知道德元不会轻易私下找他，必然有什么事紧要且不方便透露被外人知道。 德元闻言默了默，挥袖划空为镜，映现了从薄履霜脑海中抽出的记忆片段，浮现的是薄履霜第一次见千重雪的时候。那正是在千重家遭受灭门的时候，千重雪满身鲜血重伤将死，为金铃所救。 镜里千重雪惨白的脸，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清亮、美丽灵气闪动，和现在她的那双眼睛虽形似，却更为有神！眼睛是心的表露，眼睛有灵气的才是资质佳的弟子。 千重雪满身血的孱弱模样让玄曦心头一怵。无法想象，他的小徒弟竟然遭受过这样的重创。镜里浮现的是薄履霜最深刻的回忆，最后的那一幕才是最惊悚的！ 千重雪双目惊恐的盯着薄履霜，乞求她不要挖她的眼睛，可薄履霜还是狠手挖去了她的双眼，将她丢在了荒郊的官道上。“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死了、化作了冤鬼，便找我索命吧，云歌是无辜的……” 玄曦见千重雪一脸血淋淋，满口鲜血喊“娘”。玄曦本是在涅槃石上打坐，突然闪现在镜前，乌发翻飞，脸色很冷。金羽洞被震动，轰轰细响！细沙流落。 “师弟你莫生气，先冷静！此事还有其它问题，”德元尊者连忙收了划空镜，劝玄曦。 真仙动怒可不比他们人仙那般温柔，山摇地动也是可能的。不过，也正是因为真仙动怒可能殃及无辜，所以真仙们都很淡定。 “师兄的意思是……” “我是说，重雪女娃明明被挖……明明失去了眼睛，可现在又好端端的长着一副眼睛，实在蹊跷。神已灭，仙没有造物的能力，除此之外边只有共引一族的蛇妖能借物化物，而且她已去过几次镇魂山，我怀疑……”蛇祖共引是神龙堕神籍所化，是以有那般能力。 德元见玄曦似还沉思着刚才的那一幕，似是不悦，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普天之下异术何其多，也未必就是跟妖有关，也可能是用禁术用了和我那不肖徒同样的方法……”总之，绝对不是什么正当方法！ 德元见洞里肃杀的气场缓解，恢复宁和，凤凰之泽又浅浅闪耀，知道玄曦是静下心了。他是真仙，若真仙都没了仙的表率，那恐怕蜀山于仙的信念便会再次动摇，蜀山也会在众仙门中抬不起头来。上千弟子都是拜着玄曦入蜀山的啊！ “此事我已明了，一会儿我便亲自过问重雪，定给师兄一个交代。” “师弟，你是不光只是她的师傅，也是仙门六界的表率，八百年前你的一时心软……这一回，师兄真的不想让你再与那污秽的妖魔扯上关系了，不值得。” 德元没在说，他相信玄曦明白。话已经很明显。说来他这师弟真是够倒霉的。八百年前的事，并不能怪他，都是那残暴魔神的错！ “我是戴罪之身，我向来清楚。”对于他的过失，玄曦向来不退缩。错了，就是错了。 “师弟何须自责，你是无辜，师兄们都知道……”可天下不知道，空音不知道。 德元尊者离开时，听玄曦对他道：“我定会给师兄一个交代，若她是妖魔，我定斩杀毫不留情，如果她不是……也请师兄给我可怜的徒儿一个交代。” 德元暗自惊了惊。 “那是自然……” 德元出了金羽洞，俯瞰蜀山，千年来景物相似，和八百年前那场变故前夕相差无几。 德元观玄曦刚才的反应，认为他并没有放下八百年前的事。 毕竟是他曾喜欢过的女子转生，虽说仙人清心寡欲，玄曦更是仙界的信念、不会胡来，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 “问世间……情为，何物……” 德元不知是问天，还是问自己。 德元刚腾上云，便看见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被朱雀鸟殷勤的领着朝金羽洞去。正是千重雪。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空音的转生，师弟玄曦的复活，前世没有了解的恩怨，是不是被苍天安排在今生来算。而赤月，她真的死了吗？现在两个主角都已经复活，灰飞烟灭的赤月，会吗？ 如果嗜杀的赤月复活…… 德元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太可怕！ 千重雪刚走到金羽洞，便见一身洁白的玄曦站在洞门前看着她走上最后一台石阶。 “师父，你不闭关啦？”不是说数日吗。 此时朝阳的晨曦越过层层云海，给玄曦洁白飘渺的衣衫镀上一层暖暖的浅金色，玄曦看着她，眸底盛这浅金色晨光，那样的眼神，让她想起了秋朱，秋朱时常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然后把她抱进怀里说“二小姐别怕，秋朱会照顾你。” 玄曦对她莞尔一笑，千重雪愣了愣，只觉他眼神，和这朝阳一样，暖暖的。 玄曦伸手，把千重雪轻轻搂进怀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往后谁若欺负了你，你要告诉师父。” 千重雪一愣，继而鼻子一酸，哽咽的在玄曦怀里点头。说起父亲，千重雪眼泪就止不住。千重青云没有像娘和秋朱那么细心的疼过她，可是他却用自己的命去保她的命。 “谢谢师父，可是……我不想让师父当我爹爹……” “为什么？” “……”千重雪把脸埋在玄曦怀里，没敢说。反正就是不想。脸颊有点热。 彼时锁妖塔中，瘴气弥漫，白九借着护心鳞感受到千重雪的心情，微微睁开了眼。那女娃娃现在在做什么，心跳得这样快。 因为护心鳞的关系，让白九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的石头心从不曾体会。 白九捂着心口那片紫色鳞闭眼感受到丝丝魔气源源不断从鳞里流进他身体。脑海里回想起八百年前的旧事，魔神赤月用神之力化了这片鳞给他作为“玩”了他两百年的补偿，白九只当他说的是玩笑，从没想过竟是真。 当年，他离开魔宫之后寻找过赤月，他初初修得人形法力低微哪里找得到他。白九被兄长提着尾巴拖回蛇岛潜心修炼，等练好了术法出岛已经是一百年后，赤月已灰飞烟灭。杀了他的仙人正式菡萏仙子。白九本想替赤月报仇，可是无奈法力不够，于是又回去修炼了，等他练好却怎么也找不到“菡萏仙子”。 白九叹了口气，对于赤月，他曾经很厌恶，谁叫他天天把年幼的他当绳子一样拴在身上玩弄，可同样，强大的魔神赤月、千魔万妖朝拜的赤月，对当时的他来说犹如神一般的存在，是他所敬仰。他还不知道千重雪已是蜀山仙门认定的菡萏仙子转生。 白九脑海里回想起最后一次见赤月，他化作了女身对他说“小白蛇，本尊也玩够你了，你且自行去留吧！” 他当时是蛇身，眼神不是很好，最后一眼，见赤月一头乌紫色的长发，与她紫色轻薄的长纱罗裙融为一体，飘飘渺渺，远他而去……《 》 33-40 ☆、第33章 大净在心三更合一 千重雪数了数日子,问仙大会还有一个月。为了不打草惊蛇，在找到大净咒、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不能再贸然去镇魂山涉险。 千重雪正在大殿前训斥朱雀让它乖乖的别老跟着她转,这鸟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朱雀近来心情抑郁,头上鸟毛都落了好几根,此番又挨了训，于是拖着倆翅膀怂到桃林里假装离去,躲到大桃树后偷窥千重雪。 “重雪小师妹——” 千重雪抬头，见一青衫飘飘的俊男子御剑远来,正是江清流。千重雪远远地就看见江清流灿烂的笑容。江清流时而像大叔一样稳重，时而又像邻家大哥似得，比如现在。千重雪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清流师兄，你怎么来了？” 江清流落地,一挥袖，剑“咻”的一声回到鞘中，看得千重雪好生羡慕。 “来给尊者送信,是千鹤山送来的。”江清流往羲和殿里看了看,见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江清流摊开千重雪的手，把信放她手心里，“你帮我转交尊者吧，尊者喜欢安静，我就不去打扰了。” “陆瑶没和你一起来吗？”千重雪有些奇怪，千鹤山的信为何不让她来送呢？陆瑶对玄曦如此崇拜，怎会错过这等好机会？ 江清流顿了顿，道：“陆师妹在跟师父苦练仙法，打算在问仙大会上大展身手呢。” 问仙大会…… 江清流揪了揪千重雪的脸蛋，离开。 千重雪拿着信去了玄曦的静室。正好可以借这个理由去找师父。昨日玄曦闭关出来，她还没来得及问，玄曦就回静室了。 “师父。”千重雪轻轻扣了扣门，“清流师兄送信来了。” 许久，屋里才传来玄曦的声音——“进来吧。” 千重雪推门进去，把信交给玄曦，信里不知装着什么，有些厚软。“清流师兄说是千鹤山送来的。” 玄曦听了千鹤山三个字依然神色如常，打开新来，看见那熟悉的字迹，另外还有一条薄薄的白色丝带，是空音生前留下的。而这封信，也是她留下的绝笔。 玄曦看罢，将信收好，并没把空音生前的发带交给千重雪。千重雪嗫嚅半晌，终于鼓足勇气。 “师父，大净咒是什么？” 玄曦一听，皱了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不，不做什么，我只是偶然听予风师兄说的，他说大净咒是很可怕的东西，所以一时好奇……” 千重雪见玄曦的眼神落在她眼睛里，清澈而不容她闪躲，不由心虚得厉害。 “于仙和凡人并不可怕，于妖、兽确实致命的。”大净咒能净化一切污浊之气，是妖魔克星，灵兽也怕这个东西。 当年赤月最后便是死在空音的大净咒之下。空音心存众生，心中的善念至纯至真，是以她催动的大净咒足以与魔神赤月相抗衡，但施咒者不损自伤七分，敌人越强，耗损越大。赤月是万魔之王，再说空音与赤月对战之前便已受了伤…… 虽说当年众仙看着赤月在大净咒下化作飞灰，可“魔万劫重生”的传说自古便有，魔神究竟有没有彻底被消灭没办法完全确定，而真仙却是脆弱的，死了便是死了。可空音仙子竟然能够转生，是上神在天庇佑吧。 千重雪思量了思量玄曦的话，听起来那咒像是对付妖的啊，真的能救白九殿下吗？ “好神奇的宝贝啊，我们蜀山上有吗？”循序渐进的套话。 “有……”玄曦把千重雪渴望好奇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沉，想起了德元的话。 千重雪差点就脱口而出问在哪儿了。 “师父，我想学大净咒，您可以不可以教教我呀……”千重雪拉了拉玄曦的袖子，眨巴着眼睛，模样惹人怜爱。 “你想学？” 千重雪重重点头，脱口而出：“想，徒儿想学！” 玄曦深深看了她两眼，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师父？”难道不想教她吗？看样子是个很机密、要紧的咒语，千重雪正这样想着，就见玄曦不疾不徐的双手捏了个诀，食指中指一点心口处，渐渐晕出一道金色耀目的光，双指一挥，扯出一条金光来！玄曦一挥手臂、仙袂飘动，那扯出的是一道金色的经卷，密密麻麻的字上下悬浮在光影中，如金色丝带将他围绕！ 千重雪望着那金光闪耀，不禁害怕，直觉头晕脑胀，好难受。玄曦淡色的唇微微翕动念了几句咒，那经卷像是被催动了，竟如天罗地网朝千重雪扑下来！ “啊师父，我怕，不要念了、我怕……”千重雪跌在地上极度惊恐。 可玄曦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没理会她的哭求，继续念着咒语。经卷两端如带着强劲力道，直直朝她飞击去！大净咒是解锁妖塔的唯一方法。她打着大净咒的主意，明显便是冲着锁妖塔去的。况且蜀山之上，知道大净咒的人并不多，而知道的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提起。显然他这徒儿很极大可能不是听同门提的…… “师父……”千重雪痛苦在地上打滚。好难受，好难受啊……她感觉身体犹如被千万柄剑钉穿了…… “师父……救救我……”千重雪朝玄曦伸手求救。 经卷簇拥着玄曦，圣光之中的玄曦犹如不可侵犯的神。玄曦目光与千重雪带泪的眼睛相接，情不自禁停下了咒，可经卷大净咒已经发动，直直朝千重雪攻去。 若她是妖魔，便就此将她了结吧，若不是，也正好证明了她清白，日后师兄们若要拿她，他也可以正当的保护她。希望……她不是妖！ 玄曦狠了把力，加快了经卷速度—— “师父救我——”千重雪最后一眼是看着玄曦的眼睛，接着猛地闭眼、抬腕抵挡。玄曦看见那双带着惊恐泪滴的眼睛正乞求的望着他。 玄曦猛然想起在划空镜中看见千重雪…… 千重雪本以为是死定了，可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玄曦，温柔而淡漠眼睛，自己竟到了他怀里。经卷失去仙力的支撑，在玄曦身后一圈圈纷纷落下。玄曦的眼睛里有些疑惑的神色，千重雪惊慌失措，不明白玄曦在想什么。 玄曦将指尖放在千重雪的心上。仙的灵在心中，若她是魔是妖刚才就该已化了原形，可如果她是仙人转世对着大净咒就不应当如此痛苦…… 究竟是怎么回事。玄曦着实困惑了。 “师父……”千重雪虚弱的喊了一声。“师父，这……就是大净咒吗……” “嗯。” “可以教我吗……” “大净咒是真仙心中的善念，你前世是真仙，天生就应有此咒。”大净咒只有真仙才有，如今这天下间也只有玄曦能催动大净咒。 千重雪闻言大喜，忍不住激动，虚弱的攥住玄曦的衣角，可怜兮兮的， “真的吗？那，那师父教教我可好，我也想变成师父这样厉害的仙人。” 玄曦默了一会儿，点了头。 “好……我教你。” 千重雪从没有那么喜欢过自己前世是真仙身份这个事实。不用去盗别人的偷别人的，她自己就有！而且看玄曦使起大净咒来那么厉害满心都是憧憬！ 如果她也那么厉害就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只可惜，大净咒对仙没有用…… 哎。 不过，只要能救九殿下，就是最好的宝贝了！ 玄曦教了千重雪大净咒的口诀，那口诀是上古时期的真仙流传下来的，生僻又拗口，千重雪好不容易才记住了！千重雪心头暗道都是没有文化吃的亏啊…… 待她救了白九，她定要好好的学写字读书！ ** 千重雪那夜去镇魂山夜探那夜之后，蜀山弟子间就生了一小道传闻：空音仙子的转生重雪姑娘格外关心掌教的二徒宫予风，不畏辛苦夜里冒着寒风送了南瓜子去，还晕在了山上差点死了，可见她心之真。 宫予风听了，竟没反对申述什么，不晓得是没放心上还是默认了。而千重雪…… 哎，就没提她了。十年在竹园关着，两年在蛇岛关着，情爱什么的，离开窍还得一段时间。 唯有一人笃定，千重雪上镇魂山怕不是去看宫予风。这人就是薄履霜！她在宫予风身上种下了千耳符，当然探听到了当晚千重雪与宫予风的对话。 薄履霜是女人，而且在凡界呆了许久时间，当然比宫予风这个自小守着蜀山上的“山里娃”精明得多！ 千重雪当晚明显是找的借口无疑。薄履霜思量了思量，打定主意静观其变。那女娃既然有了第一次动静，就一定还有第二次！她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 卧病在床的施云歌刚好醒来，朝她喊了声“师父”。施云歌担心千重雪夺回她的眼睛，已成心魔了，染了风寒病倒。 “云歌，你莫怕，师父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眼睛！” “师父……”施云歌强撑着身子，起来，“师父，你帮帮我，问仙大会、问仙大会我一定要得第一，决不能让陆瑶和金铃超过我，我要锁妖塔里最厉害的妖怪做我的奴仆，我要当蜀山上万人敬仰的美丽仙子……咳、咳……师父，你帮帮我……” “云歌……”薄履霜担忧，“问仙大会动刀动剑难免有危险，你是金枝玉叶……” 施云歌打断——“师父，你帮帮我、疼疼我好不好？把你的灵兽借给我。对了！还有金丹阁丹炉里的仙丹！如果我能吃上一颗，一定能赢的！现在连金铃都炼化出灵兽了，我却还没有……她会骑在我头上欺负死我的，师父……” “偷盗仙丹擅服是大罪啊，师父不能……” “你要是不答应徒儿宁可现在就撞死在这儿，师父也正好挖了我的眼睛还给空音仙子，你就可以赎罪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施云歌一直知道薄履霜心头有负罪感，觉得亏欠重雪，若不然如果薄履霜鱼死网破，重雪那野丫头哪里还有命！ 薄履霜见女儿泪流满面，想起她国破家亡，如今也只有自己这个“师父”依靠，一狠心点了头，“好，师父帮你，你莫哭了。” 反正已经做了违背师门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千重雪在努力参悟大净咒谋划镇魂山锁妖塔，薄履霜在想方设法计算着紫华尊者金丹阁的炼丹炉，两人倒是各有所忙。 此时，千重雪正一个人在桃林中练习大净咒，这已经是第六天了。午后的桃林安静极了，众桃花精还在午睡，醒着的都屏气凝神悄悄仔细着千重雪的动静，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受了伤。桃林里很安静，千重雪席地打坐，一动不动，先气沉丹田，然后细思五内，感受捕捉那一丝从心口溢出的善念…… 千重雪闭眼细细感受着身体内所谓的真仙善念，身体静若止水。渐渐的，她听见花瓣落下与云气相碰的声音，那是极轻极轻的…… 千重雪已在桃林里坐了悟了快七日，唯一的进步就是听力比以前强了不少。可玄曦说的“心中溢出的善念之气”她根本半点感受不到啊！ 忽然，千重雪听见有“咳咳”的异动，猛地睁眼——右前方那颗大桃花树下，伸着一直翠朱色毛羽的鸟头，一耸一耸的啄着刚刚从身上抓到的鸟虱子。正是朱雀鸟。 朱雀躲在树后一边陪千重雪一边逮身上的虱子，逮住一个就在地上把它啄死了吃了。朱雀刚把那肥硕的虱子吃下肚，抬头便见正打坐的千重雪皱眉瞅着她，似是不高兴，连忙把脑袋缩回来、扎到翅膀下，鸟眼转了转，——这样，她应该就看不见了！恩，真是可好办法！ 千重雪又叹了口气，算来这玄鸟也活了至少八百年了，怎么完全看不出来它像活了八百年的呢。 千重雪摇了摇头，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打算回屋子里找点吃的。 好些天不见金铃，前日里金铃叠了只纸鹤传来一封短信，可她不认识字啊……还好当天江清流受了颜柯的吩咐来送墨宝上羲和殿，千重雪便求江清流帮忙念了念。 原来金铃是在日夜苦练仙法，打算在问仙大会上崭露头角。不光金铃，连陆瑶、施云歌等弟子都在刻苦练习。金铃刻苦上进子，千重雪很能明白她的心情。而别的为何那么拼命，倒是有些奇怪，难不成问仙大会上有什么宝贝可拿？ 问仙大会分两节，一节是仙门内部弟子的比试，一节是诛妖的比试。江清流说得很详细，那些仙啊妖啊魔的事，千重雪听得似懂非懂。 江清流有心给千重雪好好解释帮助，可千重雪无心出风头，哪个弟子的实力强、哪个弟子实力弱、各自擅长什么术，她半点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在问仙大会之前把大净咒练出点成效来！ 问仙大会是要白九命的，她只需要懂这一点就够了！ 问仙大会越来越近了，若是她引不出心头的大净咒该怎么办呐…… 千重雪走到桃林外便看见师父玄曦修长的身影、乌发飘飞，在曲折的走廊里散步。 “师父，你天天都在这儿散步不会觉得腻烦吗？” 千重雪疑惑。她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在这处散步，来来回回的，时常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 玄曦见是千重雪，淡淡问道：“可练会了？” 千重雪摇头。千重雪练不成大净咒是玄曦意料之中，她还不是真仙之体，是绝无可能练成大净咒的。他没有告诉她一是她没问，二是，他也想以此拖住她让她暂时不要妄动再去镇魂山。 虽然不知道千重雪究竟有什么秘密，与锁妖塔里的妖有没有关系，但这一次，玄曦不想再去怀疑。他从千重雪的眼睛里看见了善良。 前世，若空音不催动大净咒诛杀赤月，那必然会由他来催动与赤月同归于尽。或许，空音将他钉在诛仙柱上，一半是泄恨，一半……是替他而死。 玄曦叹了叹气，伸手揉了揉千重雪毛茸茸的脑袋。千重雪脸颊热了热，低下头，闻到师父身上淡淡的仙灵之气，很怡人。 “师父……” 玄曦干净秀气的指尖划过千重雪手腕上的铃铛，那铃铛乍然间焕然一新，斑驳锈迹都没有了！ “待问仙大会之后，为师教你修仙之法。” 千重雪愣愣的抬头望着玄曦温柔如星空的眼睛，好似能包容天地间所有，无论光明还是黑暗。千重雪心头涌起无限哀伤：可是师父，我或许问仙大会之前就没命了…… 这句话千重雪当然没有说。 玄曦看看远处的雪白一片的山头。 “你我师徒不比外人生分，往后，我便唤阿雪吧。” 千重雪扬起眼睛，笑着用力点头。“是！师父。”阿雪，多么柔美的名字啊。从前她一直羡慕紫月的名字好听。 “阿雪带师父去万卷殿吧。” 千重雪这才注意到玄曦的另一只手里拿着几册书。 该不会，师父是迷路了吧？千重雪想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玄曦是真的迷路了！他根本不是在散步。若不靠仙力，玄曦方向感极弱。真仙与人的差别是跨物种的。 千重雪带玄曦到了万卷殿，玄曦去书架取书的当儿，好奇的拿起刚才玄曦放桌上的几册书。 可惜她不识字，不知道封面上那是什么。不过好在书里面配了不少图，有些还是彩描的，大多是两个人，有的不只两个，有的穿了衣裳有的没穿，反正就是都没穿好，扭做一团、姿势很古怪。 千重雪心道什么仙术这般厉害，衣服都打落光了，那得多激烈！ 千重雪趁玄曦没有发现，悄悄把画册摆放整齐恢复刚才的样子，回头却瞥见门口处伸着一只大鸟脑袋两眼瞅着她，那模样像是发现了她的秘密似的。 千重雪真是不喜欢这鸟，走哪儿它都阴魂不散。说不上为什么不喜欢它，按理说她并不是不喜欢鸟，可对着朱雀就是有种亲近不起来的感觉。而它又锲而不舍的用热鸟脸来贴她冷屁股，真是…… 千重雪去羲和殿新建的灶火房煮了两个大红薯吃了，接着在桃林里顿悟大净咒。她一定要练会大净咒，一定要！ 千重雪并不晓得这是师父玄曦的缓兵之计，直到又过了七日，她实在也坐不住了，跑去问玄曦为什么她一点都练不出来大净咒，是不是她心里根本没有大净咒。 玄曦如实告诉了她：“你心中应是有大净咒的，不过你非仙身，成仙之前应是施展不了。” 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在千重雪头顶。 什么！原来只有她成仙之后才能施展吗！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千重雪感受到无限绝望。玄曦见千重雪像是被抽了魂儿，全没有了这阵子的信念、精神劲儿，叹了口气。他没有将千重雪的事告诉颜柯，如果告诉颜柯，千重雪定是要受刑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掌控这件事。目前来看倒是还在掌握中。 玄曦闪身，腾云朝镇魂山去。他在锁妖塔外加了结界，就算千重雪去也再靠近不了一步。 千重雪回到自己房里，拿出白九的护心鳞，眼睛盈满泪水，“白九殿下，大净咒好像偷不来，怎么办啊……” 千重雪默默流泪，只希望能再魂魄离体，立刻飞入锁妖塔中。白九的护心鳞在她手心里全然没了反应，感应不到了。千重雪恐慌， “白九殿下，你还活着的，对不对……” 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还有办法的。到了夜里，千重雪又溜去镇魂山，却还是进不去，明显是布了结界，与白九的感应完全切断了。 千重雪气垒，没了办法，眼看问仙大会马上就到了。 千重雪回到羲和殿自己屋子里关着想了一夜，还是想不到办法，已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打算在问仙大会上与白九同生共死。 这会儿，千重雪正默默对着白九的护心鳞掉眼泪，正巧江清流上羲和殿来给千重雪送衣裳，敲了敲门。“重雪小师妹在房里吗？我是清流。” 千重雪赶紧收好白九的护心鳞，两把抹干眼泪清了清嗓，“在。” 千重雪把江清流放进屋来。 “这身衣裳一定很适合你，问仙大会四方仙门汇集，你是空音仙子转世，当是咱们蜀山的颜面，到时候上场比试可要好好给咱们蜀山争争光彩，呵呵……” “谢谢师兄。”千重雪接过衣裳。江清流常常笑，好像从不会为任何事烦心似的，唉，千重雪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泥巴埋到脖子的将死之人了。 江清流对她好似越来越关心了，在问仙大会之前的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给她送衣裳。青萍城的年年都最积极，今年比往年更是积极，昨儿个就已到了蜀山住下。 “雪师妹怎么了，如此沮丧？有什么委屈就告诉师兄，师兄一定帮你！”江清流隐约猜想与薄履霜有关，但一直找不到证据，也不好明说出来，只有平日多照顾千重雪。仙尊爱清静，留她一个在羲和殿冷冷清清，江清流觉着挺可怜。 千重雪含泪摇摇头。 江清流把她小小的身子揽过来，“别怕，师兄定站在你这边，有什么事告诉师兄。” 千重雪心里的委屈像关了闸的河，江清流这句正好戳中千重雪的脆弱处，一下子就决堤了，扑倒江清流怀里呜呜哭起来。想到救不了白九、想到问仙大会仙门联合诛杀白九她就伤心得快死了…… 白九殿下啊白九殿下，她真的好想救她，就算让她死都可以啊，只要能就白九…… 江清流问了半天，千重雪就是咬牙不说为什么哭，江清流只得作罢。为了讨小姑娘开心，江清流用了大人们常用的战术——转移注意力。于是他又细细讲起了问仙大会。千重雪一边难过一边带只耳朵听着。 青萍城的弟子昨天到的，今天蓬莱岛来赴会的几十口儿人也要到了，一会儿江清流就得去登天峰准备接待，千鹤山的是明日到。 千重雪混混沌沌听了好久，千重雪猛然听到一句——“最后胜出的优秀弟子，便能得到最厉害的妖做灵兽，这回想来是那条千年白蛇，也难怪各仙门都比往年积极……” “清流师兄，你是说，赢了的弟子就能得到白……那条白蛇妖？” 江清流见千重雪乍然来了精神，想来她是很感兴趣，于是继续说，“对啊！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一定也要去争夺一番，呵呵，锁妖塔里的蛇妖祖先是神龙，妖力无双，但也好炼化、为己所用。若能得到这样厉害的灵兽，只怕上天入地都难逢几个敌手。” 什么？？！！把白九殿下炼化成、成朱雀那样的兽吗？ 千重雪觉着光是想想就能让人崩溃，让白九当仙的宠物，对白九来说定是生不如死的！ “师兄，是赢了就能得到锁妖塔里的蛇妖，是吗？” 江清流点头。 千重雪刹那又看到了希望。如果她赢了，就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啊不，是“救出”白九殿下了！ “不过你初初拜师入门，怕是赢得希望渺茫，不说陆瑶和云歌、金铃都是自小练仙术的，单说新入蜀山的三、四代弟子，以你现在的实力……”江清流本怕说重了话打击到千重雪，据他了解，玄曦不过教了她些粗浅的仙法，真正有杀伤的力仙法根本没来得及传授。 “我不怕，我要参加！”并且一定要赢！千重雪重新燃起斗志，只后悔前些日子玄曦教她仙法的时候没有更刻苦的联系，整天就想着大净咒。千重雪从角落里找出被她搁置一旁的玄冰剑，对江清流道：“师兄，我要去练功了，就不陪你聊天了，谢谢你的衣裳。”说完对他一笑，江清流怔了怔，微微不自然，踏云而去。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千重雪，就是千年蛇妖太过厉害、威胁太大，定是要被彻底诛杀的。他没说，只是不想打击了千重雪的积极性。 孩子嘛，总是要有个奖励才有劲头…… 蜀山上下多了不少人声，除了着青、白衣裳的蜀山弟子，多了些其它颜色衣裳的仙门弟子，有佩剑的，有御笛的、琴的，或者空手没武器的，好不热闹。三个仙门的人各自分住在纤尘山和落英山上，离得倒是近。 不过互相串过门子之后，各自都找了个合意的地方练仙法，为几日后的问仙大会做准备！ 只要是十六岁以下的仙门弟子都可参加问仙大会。分两节，一节是四大仙门的资格比试，最后胜出的八个人才有资格参加第二节“诛妖降魔”。 而为了妖魔不伤到年轻的弟子，被放上场的并不只一个妖，而是许多妖魔，让他们互相拼杀，到最后留下的那个才是诛杀的对象。显然，白九已有万妖之王的实力，留到最后的必是他无疑！ 瘦死骆驼比马大，就算白九受了伤也很可怕！ 但问仙大会，各大仙门长老云集，白九受了重伤，是插翅难逃，唯有一死。猫捉老鼠一样让他死在众仙门年轻弟子手中，对白九来说不亚于是侮辱！ 锁妖塔内，白九全身被紫色魔气包裹，连白衣裳也渐渐成了紫色。一双眸子微有妖化。自那日千重雪走后，他便感应不到千重雪的动向了。应是塔外舍了强大的结界把他团团困住。 这股力量他知道，是六界中最后一个真仙，玄曦尊者。若能死在他手中，倒也死得其所…… 白九摊开掌心，白鳞般尖锐的指尖很锋利，洁净柔软的掌心里面躺着根细细软软的头发，是那丫头在他怀里哭诉的时候蹭到他胸膛上的。 白九迟疑的低下头闻了闻那头发上的气味，很熟悉。她跟了他两年，千重雪的气味他很清楚。蛇的嗅觉比视觉更灵敏。其实在现在这半妖化的状态，他闻气味是通过舌头，当然，他绝不会干伸出舌头闻气味这种窘态，也不需要。 白九闭眼，静静倾听塔外的声音。隐隐听见比前段日子嘈杂了许多。来杀他的人，该是都来齐了。白九一直握着手心的头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丢弃。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是那女娃娃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吧。 毕竟有过一段渊源，就当是纪念…… 白九发现，他的石头心并不是从前兄长告诉他的那样，全然是死寂无波的。 玄曦发现千重雪格外刻苦练功，天没亮就在桃林里练剑，一练就是到深夜，许是怕吵到他，都走得很远。不过哪里逃得过他的洞察呢，闭上眼睛，羲和殿上所有动静都在他耳朵里。 千重雪练的是他前些日子教她的剑法，都是最简单的。空音写下的那些术法过于高深，于是玄曦就教了她蜀山最简单的入门剑仙决。剑仙决招式简单，但若要练到出神入化却很难，要知道，蜀山历史上最厉害的仙，使得便是这最招式最简单的剑仙决。 玄冰剑是空音的剑，是天下仙灵之气最足的剑，可玄冰剑被弃八百年，满载着空音的愤恨与不甘。现在的空音，也就是千重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根本发挥不了它的威力。 千重雪记得第一次见到玄冰剑的时候，它有一丈那么长，剑身如冰，寒气凛冽，和现在握在她手里的完全是两把剑啊！ 千重雪“哐”的一声一把摔了玄冰剑，含泪怒斥：“你不是神兵吗，为什么一点都不神呢……” 就是一把钝剑，连刃都没有！ “修道切记心浮气躁，你这样如何能练好。”玄曦忍道。 “师父……我……” 玄曦捡起玄冰剑，挥剑一舞，仙姿翩翩若鸿，看得千重雪目瞪口呆。这，真是刚才她耍的招式吗，玄冰剑在玄曦手里化作冰刃，晶莹而锋利，荧光淡而丰盈…… “定气，凝神，心无一物才是剑仙决最要要领，随心所欲，顺身体所感而行。” 千重雪双手接过玄曦递过来的玄冰剑，见玄曦手指滴滴渗血。“师父你受伤了！”千重雪感觉把剑收好，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绢替他小心的擦。 “不碍事。”玄曦把手收回。玄冰剑浇铸了空音对他全部的恨，他是方才用剑自伤的。 空音当时是恨透了他吧。心上的伤口一阵抽痛，玄曦沉吟了一会儿，不顾千重雪的关心，独自回了静室。 千重雪猜不透玄曦在想什么，捡起恢复袖珍模样的玄冰剑，闭眼悟了悟玄曦方才的动作，又练起来。 她要抓紧时间，就算打不过拼不过，也不要试一试，坐以待毙怎么行！ 就这样一直到了问仙大会前夕。问仙大会的第一节需要各门派参战的弟子进行抽签，先从各自仙门内部决出八名弟子，然后这三十二名弟子再比试决出最厉害的八位，去收复妖魔。 问仙大会起初并不是比试武力诛杀妖魔的，只是仙门聚集礼尚往来的友谊会，直到几百年前妖魔再次乱世，仙门颜柯这辈人逐渐显露，才改了风格，曰弘扬正义，曰对妖魔杀鸡儆猴！ 刚入门不久的千重雪要参加角逐，蜀山上得讯的弟子都很意外。 “虽然顶着空音仙子转世的头衔，可我看她还不如纤尘山的娃娃有灵气。” “可不是吗，总觉得她没有仙子的风范，就是个野丫头片子，那日拜师大典连“嗔”都过不去，还流下血泪，倒像是魔，哪里有仙气。真是捡狗屎运了。” “你们小声点儿，小心被清流大师兄听到！” “怕什么，就算她前世是仙子，现在也不过是个资质平庸凡人，能不能修成仙还是一说呢。” 一代弟子邱虹的徒弟周长安路过听见几个弟子在议论，哼了一声，抱剑道：“云歌师妹美貌无双，不知比那走狗屎运的什么仙子转生强多少，你们这样相提并论岂不是侮辱了云歌。” “长安师兄。”几人背后说人被撞见本是一惊，但见来人是周长安，都放了下心。施云歌长得美，又得师长宠爱，在蜀山上很受爱戴，尤其是男弟子们更甚，周长安便是常常为施云歌争风吃醋的几男弟子中的翘楚。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问仙大会施云歌对战千重雪 共同期待阿雪的爆发吧，大家看不惯的薄履霜和施云歌很快要得到报应了。哼哼 ======我割============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读酱，哈哈，这样你们就算潜水我也能从后台捉住你们的小胳膊强mua了。吼吼吼~~~ 入v大庆， 随机挑选二十个小读酱送红包，飞吻群发。 233 2333 23333 233333 ☆、第34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一） 紫华山上，金丹阁。守丹药的弟子闲得无聊正打盹儿,未见那鬼祟的人影从他跟前一闪而过！丹房里满是仙灵草的气味,前些日子紫华尊者刚练了碧华丹，对仙人自身有保健的作用。不过薄履霜可不是冲着它来的。她要找的，是藏在暗阁中的禁-药“仙凝丹”。 仙凝丹是用九尾狐妖之骨为药引，加之神兽角端的独角、天马之翅、巴蛇之皮、狴犴之眼所练成,仙若吃了它不仅仙力能一夕间猛增,并且不惧瘴气妖气侵蚀、不怕幻术眯眼,是一等的神奇药物，可服用它的仙却是会手丹药自身魔气所侵蚀内心,渐渐失去仙的清明。显然,薄履霜并不晓得它的副作用。仙凝丹不是仙所炼，而是千年前魔神赤月炼的。 那九尾妖狐、角端、天马、巴蛇、狴犴都是上古就存在的厉害异兽，有正有邪，单说其中任何一个再现世都是要惹出大祸事的,可赤月乃魔神，因一时兴起去把这些异兽都抓来杀了练成了药,自己却不吃。他也因此受了伤,以至于后来仙门联合对付他也容易许多。 说来奇怪,赤月明明是魔，炼了丹却要叫“仙凝丹”。有人说，赤月是为他魔宫里的玩宠小白蛇炼的，也有的说，他是为他心上人所炼。事实如何，现世的人多已不知，但传闻却一直不断。不过传言魔神赤月嗜杀戮，性子随意喜怒无常，做些没逻辑的事也不足为奇。 赤月被诛杀之后，这丹药竟出现在了蜀山之上。虽说这是魔物炼的，但着实太珍贵稀少，那些枉死的神兽已基本绝迹，就算没绝迹怕也没哪个有赤月那本事和闲心去捉上古凶兽来炼丹了。因此紫华尊者边自告奋勇接下了守护仙丹的职责。 薄履霜此番来夜探金丹阁为的就是偷那一粒遗世魔丹。她特意选在其它仙门来了蜀山之后，为的就是混淆视听，就算发现仙凝丹丢失了，也可以赖给别的仙门！ 薄履霜小心的避过看守的弟子，潜入内阁。她已不是第一次来，早几日就已看好了地形和退路，摸索到暗藏在壁画中的机关，打开隐藏在阁顶的格子。 找到了！果然在这儿！ 薄履霜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外面有人语——“小秦子，怎么睡着了啊你，要是仙丹丢了你负的起责嘛……”“是是是，长安师兄教训的事，啊，师、师父……师父恕罪，师父恕罪，徒儿再不敢偷懒了……”接着听见邱虹的声音：“罢了罢了，莫要再犯了。问仙大会就在后天，山上人多事杂，不可松懈！” 看守的弟子连连称是。薄履霜听见邱虹的脚步声往炼丹房里走来，急忙四顾却不见躲藏之处，山神躲到炼丹炉后，听见邱虹离去方才放下心来。 好险！ 薄履霜趁那弟子不备，击晕了他，脱身回德元山。仙凝丹有浓烈异香，必须得尽快给云歌服下，否则很容易被发现！ 明天就是问仙大会，蜀山上四大尊者的各支弟子都严阵以待，只盼今晚上能抽个好签，不要第一场就对上厉害的对手。 薄履霜监视千重雪动向多日了，却一无所获。千重雪虽然去镇魂山外转悠了好几趟，却没有实质上的动向，应该不是她不想“动”，而是镇魂山好似布了很强的结界，那女娃子进不去。 如此，只有等到问仙大会锁妖塔结界开启，再看她要干什么了。 薄履霜笃定。千重雪一定会干点儿什么的！ 得知千重雪竟要参加比试，薄履霜有了个主意，若是在比试中暗使手脚杀了她……可是在场那么多仙门人，很可能会被发现，到时候就百口莫辩。再者，起初就是她作恶在先，虽想除了千重雪，但薄履霜一直心有所愧…… 施云歌以水服下仙凝丹，对薄履霜道：“师傅，放心吧，我晓得怎么办！”说着抽了一边的唇角笑了，那笑阴测测的，和平日对其它弟子的笑是完全不同的。对于看到过她不堪过去的人她向来是厌恶的，例如金铃、例如千重雪，每次一见她们，就是对她往日不堪的提醒，金铃暗地里定是嘲笑死她了吧！而且金铃很可能把她换过眼睛的事抖出来，虽然金铃并不晓得她的眼睛是重雪的。 哼！这回，趁着千重雪心头有鬼不敢说当年的秘密，她定要一举除了千重雪这个祸害。 施云歌去找江清流，对战的名单都在江清流那里。 最好第一场就让她和千重雪对上，否则那丫头片子只怕撑不到遇上她。她偷偷潜上过羲和殿看过那女娃练功，不过就是粗浅的皮毛功夫，想她*岁就会了！ 呵…… 登天峰乾坤殿的大广场上公布了各仙门对阵的弟子和擂台场地。张贴栏前挨挨挤挤全是年轻弟子，只盼自己能够晚些遇到强悍的对手。千重雪身子瘦弱，在人群推推搡搡下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可惜，她认不得几个字，正巧见金铃也在看对战名单。金铃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这几个月个子明显蹿高了不少，已高出千重雪一头了，从前头上的双丫髻已改作垂挂髻，簪着几朵翡翠镶珍珠的簪花，是大唐皇宫里的饰物。可惜了，脸上那疤痕破坏了美感。 “金铃，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跟谁打呀？” 金铃一看竟是千重雪，惊讶道：“重雪，你该不会也要参加吧！” “嗯！我也想参加。”必须得要参加啊！ “可是你……”金铃刚想说千重雪恐怕没机会赢，便听得旁边和施云歌玩得好的弟子阴阳怪气——“有些人真是自不量力~”“可不是嘛，何必非要赶着出丑……”“我们这些少年弟子中除了云歌和陆瑶师叔还有谁那么厉害、能进第二节跟别的仙门对抗呢。” 金铃气，她就是看不惯施云歌的样子，大唐已灭，她还横个什么！金铃一拍千重雪的肩膀，鼓气道：“重雪，你毅力那么强，当年受那么重的伤都没死，一定是上天眷顾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好好表现的，加油！”金铃捏拳作了个加油的姿势。 “恩！”千重雪重重点头。虽然知道自己恐怕上场就会被菜掉，但是，要她什么都不做怎么可能啊！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白九赴死。再说……千重雪一直没有忘记秋朱告诉她的她出生那天的异象，一直没有忘记锦官城里百尸护她的场景。 或许，她还能做点什么…… 施云歌在金铃与千重雪身后人群里看着她俩交谈，心里已做好了打算。在皇宫里，杀个个把人并不算什么，是以对她来说，要重雪的命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施云歌在弟子对战名单上寻找着，却见，千重雪第一场对战的，不是她！ 怎么回事！明明她做晚上亲自去江清流那儿确认了！定是江清流故意使诈骗她的。清流师叔，你竟然会偏袒她！ 施云歌心里又妒又恨。 “重雪，你第一场对阵的是刘无痛，在落霞峰上，我们蜀山弟子的擂台都在那儿。” 千重雪一听，还好不是施云歌。刘无痛千重雪记得，当时和他一同在纤尘山上呆过。刘无痛滑头机灵，会些拳脚功夫，早从纤尘山上破格录上灵虚尊者门下，当了第四代弟子。在纤尘山上时，那少年就一直用阴冷冷嘲笑眼神儿瞅着她叫她小乞丐，从不给好脸色。 真是冤家路窄。 千重雪看完名单，与金铃告别，临别是金铃告诉她，“重雪，如果我们对上，我不会让你的，因为我很想赢，我一定要赢！你自己也知道你自己实力，肯定打不过我的，到时你就认输吧，我不想伤你。” 千重雪没有点头，因为她要么胜，要么和白九一起死。没有第三条选择。 没了退路，千重雪反而心里平静许多，看完对战榜就便返回羲和殿继续联系剑仙决。 剑仙决的招式，她总是记住了这招就忘记了那招。这仙决好似天生与是跟她犯冲的。 蜀山上比往常热闹了，可羲和山上依然宁静如空。夜色还是那么寂寞，月亮依然清冷。 玄曦在独坐在羲和殿的屋顶上，腿上盘这一把七弦古琴，风牵起他的白裳飘飘然、如云如烟，指尖流泻的琴声飘飘渺渺，似绵似断，在羲和山上林间花丛缭缭绕绕，山空雪静。 三十多年前，泰安城中那红檀妓子登台所弹的《蜀乐》其实有词，词曰：大荒之北、北溟之南，有蜀之山、山寂如眠，有美一人，若水若玉、如雕如琢、如梦亦幻，素手琴音、音绕九川…… 这首词其实是一求仙的诗人所作，来蜀地偶然见到了仙弹琴，并将音律记了个七七八八，传于后世。世人只道是盛赞仙子，却并不晓得诗词的主角是位男仙，正是玄曦。 千重雪在桃林中，呆呆的望着那一圈月亮下的男子，突然间觉得，有一些熟悉。好像从前也曾见过这样的一幕。千重雪心头愈看玄曦愈是难过，不仅喃喃自语：“师父，或许我马上就做不成你的徒弟了……” 远处大殿顶上那白影手上一顿，琴音乍绝。 玄曦眸光向那桃林投去，正看见那女娃娃痴痴地看着他。千重雪没什么仙力，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不晓得玄曦已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将她嘴里的话也听了分明。 玄曦呼吸乱了乱，因为心头上的伤口又阵阵发痛了。空音的爱恨，化作一把扎在他心头的利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愧对于她。 千重雪身上有空音的仙灵之气没错，虽然被人封了，但玄曦依然能清晰感觉到。可是除了那股仙灵之气，还有另一种力量在积累，像是魔气，却没有邪恶的力量，说是仙气，却又不是…… 玄曦活了上千年，从没有遇到这样矛盾的力量。 千重雪从桃花从里偷偷仰望玄曦，听见那美妙的仙乐又起了，可刚玄曦刚弹了没几个下，琴弦“铮”的一声断了！ 千重雪情不自禁关切的叫了一声师父，却见那大殿之上眨眼竟已没了那白影，不由叹气。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听玄曦弹琴了。明日就是问仙大会，她已做好拼死一战的打算。 千重雪正在失望，忽然感受到背后一阵清风轻轻撞来，像是…… 千重雪猛地回头—— “师父。” “你很想参加问仙大会？”玄曦突然问起。 “想。” “非参加不可吗？” 千重雪咬唇狠了心，重重点了头。一定要。 玄曦看着她眼睛，久久不语，最后没说一言，转身徐步消失在桃花林中。千重雪双手握着玄冰剑，看着玄曦清寂的背影，心里涌起哀伤。突然间，很想再陪陪他。玄曦的目光让她心里很难过，就像是在竹园的时候看见了受了伤的鸟儿那样，虽说用鸟儿来形容强大的真仙有些不合适，可她却觉得她的玄曦师父跟受伤的鸟儿一样，脆弱、彷徨。 她还不太懂什么是爱，可她懂，玄曦心里一定爱着某个人，这个人或许是她的前世…… 玄曦对千重雪的控制度绝对比其它尊者弱很多，真仙自小便是自己修习，与人仙不同，所以教徒弟的方针也不同，自由放养。 明早便是问仙大会的第一场比试，蜀山三座擎天峰、大小四十六座悬浮天山陷入沉静。可这上千人，夜难成眠者几多。在千重雪想要拼死救人、孤注一掷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有着自己的心思。想要杀人夺命、抢夺妖兽的施云歌，想要一雪耻辱出口恶气的施金铃，还有一心想驯服千年蛇妖为奴的陆瑶以及四仙门其它弟子，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明日的问仙大会，都打算各自为各自的目标拼命。 千重雪躺在床上，双手捧着白九的护心鳞片，细小圆润。她偷偷看过白九原身很多次，但还没摸过。这篇蛇鳞那么光滑细腻，相比百九殿下的原身摸起来也很细很滑…… 千重雪脑海里假想着摸白九蛇尾巴、蛇肚子的样子…… 灯芯哔啵轻炸了一声，千重雪猛地回过神来，双手捧住发烫脸、羞愧的无颜再对着白九的护心鳞。于是赶紧收好鳞片放在枕头边赶紧闭上眼睡觉。可刚闭上眼眯了眯，又睁开，拿了白手绢而把蛇鳞重重包得严严实实，总觉得那鳞片像是白九的眼睛似的，把她的小心思看得透透彻彻的。 她好心虚啊…… 白九殿下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能有“不亲”的想法。不能不能不能…… 千重雪捶了捶脑袋，打走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因为苦练剑仙决累了多日，没过多会儿就睡着了。 玄曦寝殿里很安静，虽然他夜能饰物却习惯点油灯。玄曦拿着卷书，虽看着书卷，目光却未动，又定了定神，实在没法专心，才放下书。 这次的问仙大会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他猜到重雪是想把那蛇妖驯化成自己的兽，或者将他放走。不过，玄曦并不十分担心。蜀山至上，还没有谁的力量能与他相抗，千年蛇妖虽然妖力强大，可他已被锁妖塔重伤，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他有自信能掌控，所以对于千重雪那些小异常他并不在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神已灭，真仙便是天下的主宰。不是自大，只是六界的法则。 但，玄曦隐隐有些不安，因为曾经他也是那样以为的，能够掌控一切，没想到到最后却失败了…… 想到这儿，玄曦划空为镜、以天眼观东北角的偏殿，正是千重雪的房间。灯油渐渐燃尽，床榻上拱着一团小人儿，双丫髻散开，许是灯光昏暗，让那头发看起来乌黑乌黑的、铺散在枕头上，让小少女多了些女子的妩媚，和白日里那不屈的小丫头有些不同。 她睡熟了。 玄曦见她乖乖睡着，心头安了安，用仙力隔空熄了那油灯，又换了一卷书看……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蜀山的登天峰上就响起了金凤凰鸣声。羲和殿上的朱雀鸟一听那名声，脑袋“噔”一下立刻从翅膀里甩出来，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听错，扇着俩翅膀哗哗飞去登天峰。 朱雀、凤凰本是一家，凤凰羽毛金红，朱雀羽毛碧翠，大抵差不远，“语言”应该也是相通的。 千重雪整理好衣裳，打足精神，把房间里好好收拾了整齐，如她第一次踏入这里一般。她大概离死不远了，所以把东西都收拾好，免得让师父来费力。 整理完又去饱餐了一顿，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顿饭了，定不能当饿死鬼啊！挨饿可不好受！ 千重雪收拾停当到大殿，正忐忑着玄曦会不会阻挠她，猛然便看见大殿前的桃花林中一抹分明的黑白色，黑的是长发，白的是衣裳，而他周围是妖娆的桃花、素净的薄雪。 千重雪走过去，犹犹豫豫的喊了一声——“师父……” 若说千重雪还有什么顾忌，那便是玄曦。怕玄曦失望，怕他因为她这个“叛徒”受蜀山责难…… “准备妥当了？”玄曦轻声问道。 千重雪点头嗯了一声。 “玄冰剑可带了？” “带了……”千重雪把玄冰剑背在背上，那剑虽说是神兵，可实在是……至少对她来说跟把废铁没差别。哦不，还是有差别的，剑身冰凉刺骨，凉的她后背阵阵的疼，不禁打了个冷颤…… “冷？” 玄曦的关心让千重雪更觉得于心有愧，默默低下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玄曦一抬手，有淡金色的光芒从他挥袖之间撒出去，如曦光扩散开来，漫山遍野晕上着金光，白雪刹那消融、满山繁花乍然绽放，蝴鸟漫飞，眨眼睛间就换了个模样。 千重雪嗔目结舌——雪没有了！冰也没有了！也不冷了！ 天啊！ “师父，你、你好厉害啊……” “还冷吗？” 千重雪摇头，“不冷了……” 玄曦莞尔一笑，招来一片祥云踏上。“走吧，既然要想参加问仙大会，就好好比试，也替为师争争光彩。” 千重雪跟在他身后，心头惊叹之余也大骇：玄曦师父如此厉害，那岂不是说明她和白九殿下逃走的希望更加渺茫…… 玄曦带着千重雪一路腾云飞向登天峰。千重雪心弦紧绷，准备那么久，就在这两日了。不论自己究竟是妖是仙，只要能发挥力量救走白九，就成。 第一节历时两日，蜀山仙门的弟子的擂台在落霞峰，不过要先到登天峰的乾坤殿举行问仙大典。以往是祭拜诛仙柱，今年柱上的仙已复活了，当然就省了那祭仙的仪式，简化不少。 千鹤山、青萍城、蓬莱岛的仙者都来了，大凡都是老少组合，老的是尊者，少的是来参加大会比试的弟子，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得意门生”。 仙门弟子多穿的素雅，一眼望过去大都是青色、白色抑或其它简单的素色，唯有一人，如火焰燃烧在人群中。 那少年身材俊秀挺拔，唇红齿白，身上火红的衣衫经风一吹，如火焰在跳动，手里拿着柄墨色长剑，看样子很厉害。千重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少年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双眸如星辰，炯炯有神，对她勾唇微微一笑。 千重雪压力又大了一分，看他好似很厉害啊！千重雪正想回他一笑，却见不远处施云歌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朝那火一样的少年走去，亲切的交谈起来，看样子是已认识的。 大典完毕，各仙门各自飞去擂台所在的山峰准备比试。 “重雪，我们走吧，我是第一场，你是第三场，正好挨得近。”施云歌是第二场。 金铃充满斗志，握了握剑，拉千重雪。 “嗯！走吧！” 金铃有必赢的斗志，千重雪可是要救人活命的斗志，要么赢，要么死！ 千重雪与金铃紧随着施云歌之后，飞向落霞峰。 ☆、第35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二） 落霞峰在登天峰的西面，峰顶多金玉,每日阳光洒在峰顶，映射到祥云仙雾上姹紫嫣红，直比天上的霞彩还美，所以叫落霞峰。 落霞峰上有座落霞殿，殿前的大广场上摆了四个擂台,各在东西南北四方位上。第一轮是仙门内部的角逐,第二轮才是四大仙门弟子的混合对战。东、北两方位是蜀山弟子比试的擂台，西、南两方位是千鹤山的弟子的比试擂台。 千重雪与金铃刚飞到落霞峰，便见施云歌被一群蜀山弟子围着,年轻弟子们叽叽喳喳满是羡慕。 “云歌师姐,你都继承你师父的灵兽啦？好厉害啊。” “这回定是云歌师姐得第一了，哎，我看啊我们还是别出丑了……” “是啊……云歌师姐,你可要好好替咱们蜀山争光啊！” 施云歌正温和的笑着，抬眼见施金铃和千重雪来了,便对那几个仰慕她的弟子道：“师姐哪里那么厉害，你们金铃师姐可是自己炼出的灵兽,比我可厉害多了……再说,还有空音仙子转生的重雪师叔，若说要赢、为蜀山争光，怎么轮得到我呢。”说完瞟了一眼施金铃和千重雪。 几弟子背对了施金铃、千重雪没有看见，所以继续说着：“那什么仙子转生啊，来了这么几个月了，连御剑都不会，拿把剑当砍柴刀使，啧啧啧，我都替玄冰剑不值。”“可不是嘛，可千万别让人知道了她是仙子转世，免得别的仙门说我们蜀山教不出好徒弟。”“金铃师姐那只黄鼠狼似的东西也叫灵兽？别说出来丢人了，再说那东西能用来对付本门的吗……” 施金铃重哼了一声，那几弟子猛转过头来发现竟是施金铃和千重雪，一时都哑了。 施金铃瞪着施云歌，施云歌笑笑，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疤痕上，其它弟子也发现了施云歌的目光所在，不由暗暗发笑。施金铃羞愤难当，握剑的手紧攥着剑柄绷得关节发白，千重雪见金铃气得厉害拉了拉她袖子，小声道：“不顺耳的话就当听狗吠，别动怒气坏了自己。” 施金铃闻言怒中忍不住笑了声，声音略大些对对面的人重复道：“就当听狗吠了。” 几弟子一听都火大，施云歌却面不改色，依然挂着微笑。 让你们再得意一阵儿，一会儿便送你们见阎王。 昨夜吃了仙凝丹，施云歌一宿没睡觉却精神百倍，她都以为自己已修得仙身了！不眠不休不但无碍，反而仙力大增，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的法力就可超过师父了！ 落霞殿广场的高台上座上，掌教颜柯以及其它三大尊者都在，坐在高椅上看新一代弟子们的表现。擂台铺了红毯，红红火火的很能激发人的斗志，场边有一大鼓，传言是八百年前仙界与妖魔大战时唯一的一面战鼓，天下太平之后就收了起来，只在问仙大会才拿出来。擂台下密密麻麻的站着蜀山抑或其它仙门前来观战、“侦察敌情”的弟子。 江清流凌空舞了个剑花，驱散挡在擂台上凑热闹的祥云，青天白日乍然明朗，阳光格外温暖。 “第一场，德元殿二代弟子施金铃，对灵虚殿二代弟子闵人行。” 接着便是一阵欢呼声，灵虚尊者向来有些“懒散”，只教了一个徒弟，他这一个徒弟又了懒散，也只收了一两个徒弟，除了新被扔上灵虚山的刘无痛，便是这闵人行。不过少却也精，闵人行的实力蜀山上的弟子都有耳闻。 千重雪听了旁人的议论，暗暗为金铃捏了把冷汗，“金铃，你可要小心啊，刀剑无眼、别硬来，保命要紧！”千重雪这话说得实在，可是在一心上进的施金铃面前就显得不那么合拍了。 施金铃叹了口气：“重雪，记得我从前和你说过，人必须要自强，不自强就要被人欺负。我不是你，就算我死，也不会认输！” 说完换了只手握剑，袖子一展、飞上擂台，水红色的衣裳翩翩，显得背影十分俏丽。而擂台上的青衣男子已在等她，正是闵人行。 这闵人行也是个特别的，刚十六，看起来竟比他师祖灵虚尊者易子真还成熟，粗眉高鼻、皮肤黝黑，加之体格高大、毛发旺盛，是枚未来的糙汉。 “金铃师妹，你要认输还来得及。”闵人行抱剑对施金铃道，声音也很低沉，不过神色却玩世不恭，就这一点还像易子真门下的。 “何必废话，接招吧！”施金铃挽剑便直取闵人行要害处。闵人行和周长安一样，都喜欢施云歌，凡是喜欢施云歌的人，都是她施金铃的敌人！不需手下留情！ 闵人行轻松避开，那神色显然跟施云歌一样没有把施金铃放在眼中，他这神色也更加激怒了金铃。 施云歌在台下看着闵人行戏耍施金铃，心里很满意。女子的能耐可不只是在武力上……呵呵…… 施云歌瞄了一眼台上，却见千重雪正盯着她看。四目相接，施云歌不由打了个寒颤，愤愤的转开视线，心虚又害怕。今天必须解决了她，一刻都不能再等！ 施云歌捂了捂眼睛，总觉得千重雪要抢回去了，往身后人群隐了隐。护花使者之一的周长安见状握了握施云歌的手关心到，“云歌师妹，你可是不舒服？” “恩……有点儿凉。”施云歌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君焉说不定就在附近，她可不想让他看见。 周长安微微失落。 事实证明，施金铃确实是“死也不会认输”。闵人行实力高施金铃一筹，金铃挨了一掌又受了闵人行剑气所伤，女孩子家本来身子就弱些、不比男子那样耐打，可她硬是咬着血森森的牙不服输。 没想到第一场就是这样激烈的苦战。 闵人行出剑不如最初那样猛烈了，显然也不忍心再伤施金铃。施金铃却不后退、连连往他剑上去。 “你不要命啦！认个输有那么困难吗！”闵人行大怒。 施金铃嘴角的血汩汩渗出，施金铃对闵人行微笑，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休……想！” 闵人行就不行她不怕死，也杠上了。“那你也休想让我假意输给你！”要是他故意放水施金铃，云歌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说完一剑刺去，打算将施金铃逼下擂台，眼看施金铃是输定了，却怎知金铃不但不退反而进了一步、一把握住他剑刃！ 闵人行一惊，不敢使劲，施金铃趁机握住剑刃往身侧一拉，闵人行一踉跄，可他没忘记要把施金铃逼下擂台的目的，出手击去，却施金铃猛然凑到面前一口吻住他的双唇！ 闵人行如被五雷轰顶、震惊当场！唇上是温润湿热的柔软触感，还有血液的腥咸，少女的眼睛亮亮的，只是一道疤痕横在脸上，很不协调…… 台下众人也惊大了双眼。千重雪目瞪口呆。我的妈呀，这这这这……白九殿下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啊！ 接着便见闵人行被施金铃一掌劈下擂台来。 众人，包括闵人行在内，才反应过来那是施金铃使得小计。 跟随施云歌身侧的马屁精小弟子们立刻小声骂施金铃不要脸，为了赢连女儿家的清白都不要了！不要脸。 施云歌虽不高兴，倒也是在她意料之中。从小一起长大，她太了解施金铃了，为了达到目的，她这妹妹或许比她还不折手段，闵人行那呆瓜是赢不了的。 罢了，施金铃是输是赢也无所谓，最终赢的，会是她施云歌！ 高椅上，德元尊者挑眉问灵虚尊者易子真，“这……算谁赢？” 易子真一边埋首忙着整理抚顺自己的长发，一边敷衍道：“你下小徒孙没用毒也没使暗器，算她赢、算她赢，没关系、没关系，我那徒孙早点淘汰了好回殿上打扫卫生，正愁今早没人收拾我床铺呢……” 易子真嘀嘀咕咕，德元尊者不由心头暗叹：真不晓得师弟当初是怎么修得仙身的。 “第一场，德元殿施金铃胜——” 只有千重雪替施金铃高兴，众人都很不屑施金铃这赢的方式。施金铃没有受重伤，只是受了些皮肉苦，下来就被负责医务的弟子领去疗伤了。 “第二场，紫华殿牟冰，对德元殿施云歌——” 施云歌一上场，台下的气氛显然和施金铃上场时的气氛不同了，热烈友好了不知多少。千重雪一眼看过去，喊得最厉害、笑得最灿烂的都是男弟子居多。 施云歌一身素锦的衣裳，质地精致上乘，毕竟是公主出生，对生活品质要求自然高些。施云歌头上刻意梳了简单而好看的发髻，长发飘飘及腰，一双眼睛灵气动人，确实很有仙子的风范，引得那么多男弟子倾慕也是正常。 施云歌听着场下喝彩，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但表面上是表现不得的，温和的朝对手牟冰一笑。 相较于第一场的苦战，第二场就顺利得多。 施云歌一拔秋水剑，剑气因为本身的仙力大涨，丰盈透彻。颜柯几人都是一诧，短短几个月，施云歌的仙力竟增长这么多。 颜柯对德元笑道：“看来今年的的问仙大会，咱们蜀山又要在几仙门中扬眉吐气了。德元师弟，你门中果然出人才啊，哈哈……” 德元笑着附和，心里却不然。施云歌是薄履霜的私生女，以及薄履霜挖千重雪眼睛换个施云歌，这以足够证明施云歌并不如她表面那般温和纯善。 问仙大会在即，这等丑事确实不宜宣扬。还有那个重雪女娃娃，定有什么隐藏的猫腻，只是他一直没抓住证据。玄曦师弟一直不动声色，应是有他的打算。 还是再等等看看玄曦师弟要如何处之吧…… 施云歌剑花挽得漂亮，上下翩翩飞舞，引得其它仙门的弟子都来围观，啧啧称赞——“这就是空音仙子的转世吧，果然非同凡响啊！”“我还从没看见过这么俊俏的功夫呢……”“云歌仙子真是才貌双绝，果然不愧是菡萏仙子转生，妙、妙啊！” 别的仙门的人显然弄错了对象。 牟冰认输，施云歌收了剑，赞美的话听得十分顺意，却突然瞥见台下千重雪正皱着眉盯着她不发一语，不由后背一怵，如临深渊，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 千重雪可一直没忘记挖眼之仇，不过白九殿下的事更重要，她现在有白九护心鳞化的眼睛用着，就先不跟她计较了。 “第三场，灵虚殿刘无痛，对羲和殿重雪——” 刚宣布完，台下就议论声乍起，本门的有之，外仙门的也不少——“羲和殿？那不是传说中真仙尊者住的地方吗？”“对啊，我听说玄曦尊者收的徒弟才是菡萏仙子的转世，那刚才的云歌仙子岂不是……”“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个剑还背在背上的小丫头吧！”“就她？……” 人群议论纷纷，目光都集中在千重雪身上，看得千重雪颇不自在。清晰背着剑想上擂台，却找不见阶梯。找了一圈硬是没看见！ 这擂台那么高，没阶梯怎么上去啊天呐！上场比试不能用除了仙剑以外的其它灵物，所以仙铃卸下了，这下可为难死她了！ 千重雪在惊叹抑或嘲笑的目光中暗自着急。 刘无痛已在擂台上等得不耐烦：“呵呵，你磨磨蹭蹭的……是怕了我不敢上来吗？哦，对了对了，忘了你不会御剑，来我拉你上来。”说着把剑鞘伸下去给千重雪抓，千重雪正要抓，他又一缩，再抓，他再晃，明显是逗她玩儿。 台下哄笑一片。 “怎么连个擂台都上不去，直接认输得了。” “蜀山的脸都被她丢光了……哎……” “我真是替玄曦尊者心痛啊，呵呵……” “……” 说什么的都有，德元、颜柯几人也是忍不住叹气。莫不是玄曦师弟真认错人了吧，来了几个月一点仙术都不会，上个擂台都不行。 千重雪气愤，任刘无痛怎么吆喝让她抓住，她都不理睬，围着擂台边转边想办法。可上不去就是上不去啊…… 刚才离开的江清流忽然又出现了，一把揽住千重雪的腰，往上一带，千重雪上去了擂台。 “好好加油，不要伤了自己！”江清流道。 “谢谢清流师兄。”千重雪直要感激涕零。 刘无痛不耐烦：“快拔剑吧，磨磨蹭蹭耽误时间……” 千重雪怒瞪了他一眼，把背上的剑拿下来。她之所以不拿着，是因为这剑就如它的名字，如冰一样寒冷刺骨，除非用剑的时候，她是能少拿一会儿就少拿一会儿。 刘无痛抱剑：“让你三招，免得说我欺负你。” 刘无痛态度傲慢，台下众人的议论嘲笑声刺耳。千重雪真想对骂过去“谁要你让！” 可实际上——“这可是你自己自己说的！”说完就握着玄冰剑朝刘无痛攻去。 面子气节什么的又不能吃，为了白九殿下还是先放一边吧！ 千重雪紧了紧玄冰剑，按照玄曦教她的剑仙决的招数，连使了三招，可三招都打空了！刘无痛本就会些拳脚功夫，身子利索得很。 千重雪拿着笨重的玄冰剑，直手软。玄冰剑就如一把蒙尘的废铁，无光无亮，哪里有神兵的半点样子！ “呵。”施云歌在台下戏谑的哼了一声。身边围绕的弟子都跟着议论嘲笑起千重雪。“真是丢玄曦尊者的脸啊。”“是啊，三仙门的人都笑掉大牙了吧，咱们蜀山教出来的弟子擂台都爬不上去。” 有好事的人起哄——“喂，重雪小师叔，这是对战，不是砍柴！”“你干脆丢了剑认输算了，再打下去别的仙门弟子看见了我们脸上也无光啊。” 说完旁边的人跟着哄笑，笑声惹得其余三个擂台的观众都朝这边看来，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迅速聚拢来。 千重雪暗自恼恨那些好事的人，瞥了一眼刚才颜柯几人坐的高台，发现除了德元和易子真在，颜柯和紫华尊者都不在，她师父大典之后便没人影儿了。怪不得台下的人那么嚣张。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是拼死一战，卯足了劲儿按照这几日用的剑仙决招式攻击。招式她已经练得很熟了，只是没有仙力支撑，兵器又跟废铁一样，手脚又比不上刘无痛敏捷，颇为费力。而刘无痛根本没把她放眼里。 刘无痛见台子下观众越聚越多、自己又处于上风，一时更加得意，起了耍弄千重雪的心思，一个转身、踢腿一刺，一剑把千重雪背上的衣裳“嘶”一下挑开个口子，露出她一小片白皙的背部肌肤。 台下人立刻发出暗暗的笑声。 第一场施金铃对战闵人行打得十分精彩惨烈，第二次施云歌对战牟冰，胜得相当漂亮，有前面两场作对比，这第三场简直就是个滑稽的笑话了。 千重雪看不见后背，自然不晓得衣裳破了洞，不明白台下笑什么。 “认输不？”刘无痛抱着胳膊傲慢道。 “看剑！”认输个屁啊！认输就等于坐着等死啊！千重提剑又是一阵近身快攻。 刘无痛，左躲右闪，很轻松闪过。其实千重雪抽到对战刘无痛也是很幸运了，刘无痛御剑的功夫也很差，所以打了这么久都没御过剑，当然，也可能是千重雪仙术太差。 “来啊，招数太慢啦，劈这儿、右边、左边……”刘无痛竟还“指点”起她来了！台下的人笑得更是欢腾了。 江清流看在眼里，紧握双拳想停止比赛，显然刘无痛是在羞辱重雪。江清流刚张口，却看见千重雪眼睛里的倔强和坚定，那样的眼神，比施金铃的眼神还坚定不移。 她竟是那么的想赢？ 江清流作了一番挣扎，叹了口气，还是忍住了。重雪虽然年纪不大，却感觉做事自有她的理由、想法在，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刘无痛本身也没多少仙术，仗着自己学过功夫、手脚敏捷，百般逗弄千重雪，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千重雪根本碰不到他身体！ 千重雪累得呼呼直喘气。手也软得不行了，多挪一步都气喘吁吁。 怎么办…… 刘无痛也不急着逼千重雪认输，只巴不得再多卖弄一下，出出风头。 “嘿嘿，再看我一剑——” 刘无痛又一剑挑开了千重雪右手臂上的衣裳，皮肤受了剑风，渗出血来。千重雪身上已有七八处破洞，腿上、背上、腰上、胳膊上，微微刺痛着。千重雪只觉那几个别仙门的男弟子看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衣服剥了一般。 “哎哟，羞死人了……” “看不出来身板儿干干瘦瘦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似的。” “说得跟你掐过她似的……” “哈哈哈……” 千重雪又羞又怒，满眼睛都是屈辱的泪水，提起最后一把劲、提剑冲过去就是一劈—— 不能输，绝不能输…… 刘无痛粗心大意，险些被砍到—— 好险！这女娃怒起来竟这般凶残，那阵仗跟要砍死他似的，直取他要害处！ 刘无痛也动怒：“好，你要玩儿真的是吧！”刘无痛剑剑快攻，千重雪应接不暇，满眼睛都是剑光闪动，下一剑就要刺到她身上扎个窟窿似的。 刘无痛一剑刺过去、一挑，千重雪整个袖子“嘶”的一声脱落，露出整条藕白色的嫩胳膊，再一挑，挑断了千重雪头上绑头发的绳子，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狼狈不堪。 千重雪一慌，满耳都是嘲笑的声音，吵得她头都要昏了……“别丢人了”“快下来吧”“就认个输吧，玄曦尊者脸都被你丢完了……” 德元见这场面胜负已定，着实没看头了，交代了负责场面的弟子好好做事，自己腾云去了登天峰。颜柯传信来，其它三仙门的尊者都在那儿等着，商议锁妖塔里千年蛇妖的诛杀法…… 擂台上千重雪的苦战还在继续。 刘无痛戏谑道：“认输吧，免得受伤，我都不敢施展全力，哎，打得没意思……”话音还未落，便怔了一怔！千重雪盯着他的眼神锋利而阴冷，眼睛里还有泪水，可是却和刚才那份倔强坚持的眼神不同，刚才的眼神没有这么骇人。 刘无痛这想法刚划过，便见千重雪紧了紧手上的废铁剑，纤瘦的身子抬步向他攻来！那速度极快，仿佛只在眨眼睛便竟在咫尺。刘无痛慌张闪躲，避不及，头上挽的簪发被齐顶削断！ 刘无痛大骇！刚才要是慢一步，只怕被削掉的就不是头发、是他脑袋了！ 刘无痛还没缓过神，便见千重雪一个幻影又移到了眼前，幻影移动，他只看清她肃杀、憎恨的眼神。他本是可以躲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双腿却不听他的话了、动不了！ 千重雪一剑挥来，毫无招式可言，却速度奇快！刘无痛跌跪在地上。千重雪紧接着又是举剑一劈！就如劈柴一般，像是要把刘无痛劈作两半！ 刘无痛慌忙拿剑抵挡，大骇求饶——“我认输我认输！我认输……” 千重雪的剑刃已劈下碰触到刘无痛的额头，骤然停下。哐啷一声，刘无痛的剑断作两段明晃晃剑刃掉在擂台上！是千重雪的钝剑劈断的！ “你说你认输了？”千重雪问。 刘无痛吓得眼睛发红，跪在千重雪面前连连点头—— “认、认认认，我认输、我认输，别杀我，别杀我——” 千重雪不紧不慢的转身，扫视台下雅雀无声的上百弟子，问—— “我赢了吗？” 千重雪一字一句说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场下一片死寂，台下的弟子大都是年少的，在千重雪的目光下不敢吭声。 前一刻的嘲笑愚弄全化作惊惧。施云歌也震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千重雪周身的气势让她后背发凉。刚才她攻击刘无痛没任何招式可言，速度又快又狠…… 江清流回过神来，暗自惊讶，刚才千重雪的剑没有变化成玄冰剑应有的模样，那说明那断了刘无痛长剑的力量，是千重雪本身带的。能有御气断剑，只怕施云歌陆瑶都不一定能做到。最主要的，是那力量究竟是什么力量？是菡萏仙子转生自带的仙力吗…… 仲裁的弟子这才晃过神来，赶紧敲了对战结束的鼓，“第三场，羲和殿重雪胜！” 千重雪听见自己胜了，松了口气，身子刚才好似沸腾了一半，定了定激涌情绪，看身上衣裳烂得不成样，心道还是赶紧下台找件衣服换了吧。 台子高，她瞄了好久都不敢跳。可这回，却没人敢嘲笑她一声。 江清流想继续观察千重雪是不是隐藏了力量，所以没再帮手。千重雪下不来，正在犯愁，忽见一抹火红的颜色，一闪上台来将她一揽带下台来。 千重雪见身旁火一样的颜色。是他！ “谢谢你，” 火一样的少年温和一笑，双眸亮亮的，很有身材，竟带着成年男子的风流潇洒，脱下自己外袍往千重雪身上一裹，“女儿家要注意，往后得好好爱惜自己。” 千重雪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得很。刚才确实很丢人，不由愤然的又瞪了一眼刘无痛。刘无痛早吓住了，此刻再被一瞪，慌慌张张的遁走——可怕，好可怕！那女娃的眼神别人或许没看见，他确实看见了！眸子黢黑如墨水，中间一点深紫色，好吓人。 “回去休息吧，你赢了这一场，应该还有一场。”火一样的少年对她道，笑容好似也带了火焰的炽热。 千重雪道了谢，穿着少年的衣裳去找负责比赛的弟子借件衣裳。 上午四场比过，立刻抽签决定下午场次。施云歌昨日便在签上动了手脚，她和千重雪对战。 施云歌看着手里抽的“丙”签字样，心里有些不安。 薄履霜看出施云歌的忐忑，安慰道：“刚才那女娃速度虽快，却快不过你，现在的你和往日可不同了，她绝不是你对手，你不必担忧……”薄履霜意指她有仙丹助阵，不必担心。 施云歌放下心来，笑了一声。 “师父说的在理。” 千重雪换过一身衣裳，下午金铃又是第一场，虽然左手受伤，但也毫无疑问的胜了。接着第二场是陆瑶胜出，第三场便是她了。 施云歌将剑身擦拭了一边，确保锋利无比，嗖的回鞘，朝千重雪看来。千重雪亦不示弱，眼神冷静而决然，反正她也应该是活不长了。 四目相对，各自心中清明。 新仇旧恨，一朝清算。 薄履霜在场下暗自戒备。总觉得这女娃娃身上有古怪，可万不能出现岔子让她伤了云歌。 江清流被叫去了登天峰，守不了场，让金铃有事立刻用传音螺告诉他。金铃暗自为千重雪捏把冷汗：施云歌那么讨厌重雪，定不会手下留情，搞不好就是要丢命啊！除了金铃，陆瑶、红衣少年也在。 陆瑶瞟了一眼红衣少年，脸上不由红扑扑的。她刚才听旁人说，这个少年是焱山离仙门的掌门之子，身上寄放着火焰之神“毕方”的一缕金羽，离仙门的掌门曾是凡间的帝王，儿子生得也如此气宇不凡。只可惜离仙门灭了门，这少年幼时便托付给了蓬莱岛。 下午擂台边加了阶梯，千重雪倒是没有遇到上午的尴尬情况。 “重雪师叔，虽然你年纪比云歌小，但论辈分来讲你是云歌的长辈，你可别怨我呀。”施云歌道。 “何必废话，你不是早想杀我吗？” 台下人听见此话都觉奇怪，施云歌立刻慌了。 “重雪师叔可不要胡言！”必须杀了她，不然日后这女娃定会将她施云歌打下地狱！ ☆、第36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三） 德元殿二代弟子施云歌,对羲和殿一代弟子重雪，一个是身材高挑、仙姿娉婷的妙龄女子,一个是身材瘦弱矮小的青衣干瘪女娃。台下众人都认定千重雪输定了,不过却也不敢像上午那般嚣张。若按辈分来说怎么也是施云歌处于弱势，可论起实力来……在施云歌面前重雪简直不堪一击！ 千重雪紧握玄冰剑，半点不敢大意。施云歌握着秋水剑,脸上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云歌要是冒犯了,重雪师叔可莫怪啊……” 千重雪还没来的回她话,便见施云歌的身影化作一抹白影一闪、晃到眼前—— 好快！ 下一瞬，只见秋水剑如银光一晃，朝她刺来！ 千重雪慌忙提剑抵挡,身子本能的飞快后退。双剑相撞猛烈的一声“呲——” 施金铃、陆瑶在台下看得后背直发凉：施云歌居然如此厉害,重雪怎么可能是她对手！ 千重雪被震退一大步！握玄冰剑的虎口火辣辣的痛,鲜血顺着剑柄从玄冰剑冰寒的剑刃流下,刹那凝结成血红的冰珠子,一粒一粒砸在擂台红毯上。 施云歌焦急道：“师叔可还好？刚才我没想起师叔仙力尚浅,一不小心多用了些仙力……”千重雪心口气血翻涌,不敢张口,只怕一张口就要呕出血来。施云歌又上前两步,似是想查看伤情。千重雪知她不怀好意，以剑向对、全神戒备。 台下人见千重雪不但不理会施云歌的“关切”、毫不领情，还以剑想指，都为施云歌愤愤，细声议论。 千重雪顺了顺呼吸，咽下翻涌的血气。“何必惺惺作态，要打就直接来吧。”千重雪紧了紧玄冰剑，还是用的剑仙决的招式，朝施云歌攻去。 施云歌轻松闪开，任千重雪挥剑劈来，却不进攻。“师叔这可真是冤枉云歌了，云歌是真的担心伤了师叔，怎么会是惺惺作态呢。” 台下男女弟子一听这对话，更为施云歌愤愤不平—— “仗着一代弟子的身份就这么目中无人，这哪儿配得上是仙子转生……” “可不是嘛，没礼教、不识好歹，还师叔呢……” “太丢我们蜀山的脸了……” “云歌师姐才配得上菡萏仙子之名……” 议论声比之前大了那么多，千重雪又不是聋子当然都听见了。不过在生死面前、在白九的性命面前，也顾不得那许多。名声又不能活命！好吧，或许是因为她顶着妖物名头自小小命儿就被人“计划”着，过去十几年来，“活命”才是要紧事。 施云歌不着痕迹的弯了一边嘴角，心道你今天是死了不需管面子，她施云歌往后还要成仙呢，当然得在仙界挣个好名声！ “要打就打，废话怎那么多！” “既然师叔这么说，那云歌也只好从命了。”施云歌一横秋水剑，丰盈的浅金色剑气自剑身丝丝流出，将施云歌一身白裙映得仙气缭绕。看得台下的仙门男弟子们更加倾慕。 “天啊，云歌仙子仙术竟然如此高。” “看来这届魁首非她莫属了，锁妖塔里的蛇妖得成她‘坐骑’了……” “哎，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施云歌挽剑一挥使了招“扫雪式”，剑气袭来，千重雪慌忙弯腰、堪堪躲过。闪躲之间发梢已被削断。 施云歌出招速度比起刚才看似慢了一些，没那么快。台下的仙门弟子愈加对施云歌佩服了—— “这才是真的仙子风范呐！” 陆瑶直为千重雪捏一把冷汗。施金铃心头冷哼一声：好一个施云歌，装得如此纯善，实际上已经按捺不住了吧。那招式看似故意放水，实则极狠！ 施云歌连着又是三剑扫来，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可临到要刺到千重雪的时候，却故意刺偏，看起来明显是有心相让。饶是她假意相让，千重雪也应付得颇为吃力。毕竟施云歌来蜀山也有两年，千重雪才不过来几个月，哪里是对手。 千重雪知道施云歌是故意，但她本处于弱势，施云歌要装就让她装！ 千重雪往左一闪，出了剑仙决里的“长虹贯日”，一剑朝施云歌袭去，施云歌回剑抵挡，却不料千重雪做的是个假动作！她真正的意图在左手！ “啊——” 施云歌本就轻敌，因为是近身、一下子没来得及反应，当胸挨了一掌、被震退三步。 施云歌暗恨：死丫头片子仙术不高、反应倒是极灵敏得很！其实这一掌她本是可以堪堪避开，可是她没有…… “云歌——” 薄履霜大急，手腕一转，飞出两枚透明结晶一样的冰刺、直直朝千重雪后背心窝而去！暗器“冰刺”入体遇血即溶，虽有伤痕却找不到证据！ 眼见千重雪就要命丧当场，却忽然凌空出现两朵火焰、将冰刺熔为飞烟！冰刺虽利害却不能当武器只能做暗器的原因便是因为遇火即融。 是谁？！ 薄履霜寻着那火焰飞出的方向看去，正见一红裳少年也在四望、寻找放暗器的人！ 薄履霜连忙低头，免得被发现。好厉害的人物，居然反应如此之敏捷！可如何是好，只要他在场，她就不好施展帮云歌啊…… “君师弟，你在找谁呢？”红裳少年身边的青年仙道问道。青年仙道长得圆头鼓脑、老练沧桑。 “找放暗器了人。”红裳少年四顾，又顿了顿回头问青年仙道，“卢师兄你从上午就开始注意台上的青衣小少女，可是认识？” 老练的仙道盯着擂台上的千重雪摸了摸下巴、思量了思量，对君焉道：“君师弟，我瞅着这个女娃很、很像是我以前在锦官城的千重家碰见的二小姐……而且那二小姐的名字……好似是叫什么千重雪……” “哦？若真是她，那你们可就真是有缘了。”蓬莱岛的弟子每年都会出岛历练。 老练仙道似是回忆起可怕的事，突然冲口而出：“不过那二小姐是个妖物！而且园子还藏着个更可怕的大妖怪！当年我去千重家看看有没有妖怪，却不想在那千重二小姐的园子里找到了！那妖近在咫尺、双目赤红朝我吐蛇信子，那妖气大得、直冲天，我差点被它一口给吃了！” 红裳少年连忙捂住他嘴，赶紧四下看了看——“小声些！别人听去了传谣言可就不好！没有确定的事莫胡说！台上的是真仙玄曦尊者的唯一弟子、菡萏仙子空音的转世，应该不可能是什么妖魔千重二小姐……” 世事就是这样巧，这老练仙道正是当年千重青云请上门驱妖鬼的仙道！当时这仙道应了千重青云小妾柳姨娘的话去竹园看看，当时正好白九受伤藏匿竹子之后。他寻着泄露的妖气找到了白九藏身处，白九当然也觉察到他身上的仙家气、感受到威胁，妖气大涨，这“卢师兄”被白九半人半妖的模样、妖气大涨的模样骇得夺门而逃，自此才牵扯出千重家藏妖物的传闻—— 而更巧的，是施金铃与陆瑶正站在红裳少年二人不远处！施金铃耳朵尖，把红裳少年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施金铃心头一紧，仔细打量了那老练仙道又看了看台上的千重雪。 “重雪”……“千重雪”……锦官城……灭门……妖物…… 施金铃脑海中电光一闪，似刹那间明白了一些事！ 陆瑶见施金铃脸色突然变了变。“金铃，你可是身子不适？”问了两遍，施金铃都没听见，于是拉了拉她衣袖，施金铃这才回过神。“没、没有，只是有点儿累了……” 施金铃心绪翻涌，从没有一刻觉得这样愤怒，像是遭到了背叛！ 是她！重雪一定是那个千重二小姐千重雪！她怎么早没想到，重雪的身上疑点重重，她的伤好的那样快！怪自己当年太年幼、心思不够周密，居然救了杀父仇人的女儿！而重雪还一直欺瞒于她，不，不是“重雪”，是千重雪！ 如果，重雪是那妖物二小姐，那又怎么可能是仙子的转生？是不是玄曦仙尊认错了…… 施金铃紧握拳头，将手掌上伤口崩裂一阵疼痛！“嘶——”施金铃连忙查看手掌伤势，血浸透了白布。负责治伤的弟子是拥护施云歌的，包扎时马虎了事的敷衍了下，她的伤，是千重雪替她包扎的…… 施金铃内心矛盾着，摸了摸怀里那包千重雪亲自炒好送给她的南瓜子。这是千重雪准备赴死前亲自做了送她的，她说：“金铃，你是我最最珍惜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来世还能遇到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如果不是千重家，她施金铃好歹还是个公主，不会受那些国破家亡的侮辱、颠沛流离，可是…… 施金铃内心矛盾着，看着台上施云歌与千重雪对战…… 千重雪一剑刺去，施云歌又现险境，台下倾慕施云歌的男弟子惊呼—— “仙子——” 除去一片关切声，就是谴责千重雪的：明明实力不如别人，云歌仙子有意相让那么多会，竟然还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其中周长安、闵人行最甚。 千重雪见刚才进攻还有些效用，信心大受鼓舞，挥剑按照剑仙决的招式攻击施云歌。 施云歌却不反击，一直躲闪，几次都是千重雪即将碰到她的时候闪躲开，看得台下的男女弟子都为施云歌着急、不平。 周长安尤其气愤！顾不得礼节辈分，嚷道：“重雪师叔，你打不过云歌我们都看出来了，云歌一直敬重你让着你，你却得寸进尺，这比赛根本没法打，你干脆认输算了吧！” 周长安说完，旁的弟子也跟着附和。 “认输吧！” “打不过就别硬撑了，赢了你也不光彩……” “……” 千重雪满耳朵都是台下男女的吵闹声，嗡嗡嗡的，于是一挥剑，怒瞪吼得最凶的那几人，周长安身旁那几个男弟子气焰立刻噤声。周长安也看见，直觉被千重雪的眼神看得后背一寒，无端心里有些发哽，但迫于面子又补了几句“赢要赢得端正，你这样、根本，根本是不知好歹！”。 施云歌当然不是真心让她！她恨不能立刻杀了千重雪永绝后患！不过，她要等一个契机，眼下，这个契机已经快了…… 千重雪被台下的人喊得心里发毛，抬眼见施云歌对她勾唇一笑，红唇翕动无声的说了两个字——“蠢，货。” 千重雪一怒，提剑冲刺去，又快又狠。虽然杀人不对，可是她顾不得了，再说她一剑未必能杀了她，如果重伤了施云歌、害她残了废了，就当是报当年的挖眼之仇，那眼睛也就当送她了！ 施云歌唇边嘲讽的笑刹那化作慌张、无措，只躲闪、不反击——“师叔，你、你这是……” “谁叫你让我！你要杀我便杀，假惺惺、磨磨唧唧的，真是小人得很！” “师叔说得什么话，我怎会想杀你呢，这不过是场比试罢了——” 千重雪的耐心被耗完，越看施云歌故作姿态越火大，招式也愈加凶猛，速度也越快！和上午对战刘无痛时的情形一样。 周长安看直了眼，焦急道：“云歌小心呐！莫让她了、她出招这么狠毒是要杀你啊——”回头见尊者高椅上一个人都没有，便问闵人行，“掌教师尊他们呢？”闵人行也未施云歌着急担心，道：“都去登天峰商量事儿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薄履霜在擂台下边儿上观战。云歌故意激怒千重雪下狠手，为的就是名正言顺要千重雪的命。千重雪招招都使足了力量，加之云歌故意给自己制造险象，一会儿云歌就是出手要了那女娃的命也是自卫、不算故意出手杀人。而且…… 薄履霜环看了四下为施云歌鸣不平的弟子。而且在旁人的眼中，那女娃是咎由自取！ 薄履霜也望了眼看台上空空五张高椅，四大尊者和玄曦都不在……薄履霜正想着，晃眼瞥见，不远处人群中一抹扎眼的火红，正是刚才用火焰融了她冰刺的少年。 那少年是蓬莱仙尊的弟子，她记得…… 就薄履霜思量这会儿，擂台上千重雪缠斗施云歌，施云歌只是自保并不再攻击，一再“相让”。几次千重雪玄冰剑都似是要重伤她，可都被施云歌堪堪躲过。台下骂千重雪、嘲笑千重雪的声音也愈大！ “这么狠毒，哪里是仙子转世、分明是魔头转世……”周长安大嚷。 “云歌师妹，别让她了，她不知好歹的！” “……” 千重雪渐渐体力不支，不行，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没了体力，施云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了她。顾不得台下的人怎么骂她、如何难听，千重雪全当听不见，紧了紧手中玄冰剑、使出最后得力气，横剑一扫，速度极快—— “云歌仙子……” “师妹……” 施云歌御风后退，剑峰从施云歌肩膀扫过，划破她白裳和细白的皮肤！一道血痕乍现！ 施云歌两颊头发翻飞、挡住台下人的视线，只有千重雪能看见。施云歌对千重雪嘲弄一笑，张口无声道——“蠢，货……” 施云歌刚无声说完，千重雪便觉心口重重挨了一掌，五脏剧痛，身子被击飞出去！却没落下擂台去，刚好打在擂台四角上石柱上，千重雪立刻一口血喷涌而出。 “活该！”周长安愤然。 “你怎么说话的呢！”施金铃看不惯周长安。 “当然用嘴说话，没长眼睛吗？”周长安反讽过去。但凡是云歌的敌人，他都不喜欢。 “我还以为是用腚说的呢，那么臭。” “你——呵，你要巴结也该巴结云歌，巴结那女娃师叔有什么用？”周长安嘲讽。 “你！”施金铃气结。是啊，她“巴结”重雪做什么，她是仇人之女，明明是妖物的出生，却被捧做仙子…… 施金铃无言以对，只觉屈辱得很，却又一时下不了决心恨千重雪。 施云歌捂住肩膀，指尖渗出血渍来，心头暗骂：该死的，那钝剑的剑气竟然这般厉害。想来还有些后怕，要是她刚才没有拿捏好距离岂不是胳膊都废了！ 千重雪又挨了一掌、五脏剧痛，脑子已混混沌沌，全身无一处不痛，只觉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可心里还有一个信念：赢了这一场，才有机会救白九殿下…… 赢，她要赢…… 千重雪双眼恨恨瞪着施云歌，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紧握玄冰剑又攻过去！那速度快得惊人！ 施云歌不敢大意！这女娃身上有古怪，她要小心！ 不怕千重雪强起来，就怕她太弱，她施云歌不好施展拳脚名正言顺的杀她！ 施云歌一展剑，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化气为剑，便见千重雪已至眼前，一时大急、只得慌忙以剑相接！ 双刃相交！秋水剑被巨大攻击力擦除火花，发出呲呲声！ 施云歌完全没想到千重雪的攻击力会如此强！毫无任何剑法招数可言，只是为了杀她！所有的出招都是朝着要夺她命的目的而来！ 此刻正是日暮西山，蔽日乌云乍开，金光万丈刹那映射落霞峰！如落下人间的凤凰涅槃之火在熊熊燃烧！千重雪背对着金光，头发被杀气冲散翻飞，一身衣裳鲜血斑斑，一双眼睛摄魂魔鬼，狠狠瞪着施云歌！ 施云歌一时心头骇住。千重雪接二连三的猛烈劈砍、速度奇快，施云歌根本来不及运气抵御！若之前是假意让她，那现在她便是真的险象环生！施云歌衣裳被刺破、身上皮肉也受伤刺痛，头上珠钗被打落、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台下施金铃哼笑，只觉大快人心！却也意外，想不到重雪竟有这样的仙力，不，或许……不一定是仙力……她是唐国通缉的妖物……出生那日就凶兆不断，御死尸屠杀了她父皇派去的上百士兵…… 施金铃有种直觉，重雪可能不是仙，而是妖…… 薄履霜暗自着急，紧盯着台上，手里已准备好暗器“冰刺”，正要再发，却见先前那红裳少年向她这片望过来！一时进退两难，如果出手一定会被他看见！ 千重雪连攻数十下，终于支剑跪地吁吁喘气，嘴角汩汩流着鲜血，双眸仍瞪着施云歌。 施云歌衣裳破烂、头发散乱不堪，满腔都是愤怒！想她施云歌自小便是千金之躯，万人之上，何时被逼得这样狼狈过！还是在这么多仰慕她的人面前！四大仙门弟子面前！ 好，好得很！ 施云歌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千重雪道：“本还想让你多活片刻，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秋水剑金光大涨，剑峰杀气澎湃散开如狂风…… 施云歌使出全力，身体化作幻影、眨眼便到眼前，千重雪来不及站起来、只见秋水剑金色的影子飞速朝她劈来！杀气猛烈如狂风！ “重雪——”陆瑶、金铃急喊，心里是同一个念头：完了！这回是死定了—— 一阵强烈金色与白色光芒相撞，耀得人睁不开眼！等看清时却是惊呆了——施云歌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击在石柱子上，捂胸口呕出两口鲜血！ “云歌——” “云歌师妹！” 薄履霜大急，又飞出四枚冰刺，直直扎向千重雪脖颈、只待一击毙命！怎知又凌空飞来四朵火焰将冰刺融化！ 这下满场人都看见了那火焰，知道有人在使暗器，四下张望！薄履霜暗自着急，不敢再出手，一瞥却见那红裳少年已经朝她盯了过来。 糟，被他发现了！ 红裳少年君焉看了看薄履霜。就是这蜀山女仙道要暗算重雪女娃？难道有仇？ 君焉稍作思量，却没有一只纠结，因为他发现……台上这小少女确实有些古怪。刚才那一瞬间光芒大作，别人睁不开眼睛，他身上有毕方的一缕火焰金羽，双眼不畏强光，把那场景看了个仔细。那一瞬间，重雪的身上迸发出一阵白光，似仙力，又不像仙力…… 好生奇怪…… 施云歌支着秋水剑重新站起来，一把摸去嘴角的鲜血。想她堂堂大唐国公主，从小便是金枝玉叶，竟然受这等侮辱！ 千重雪还跌跪在地上，然手里的玄冰剑却变了模样！玄冰剑化作细长的冰刃，晶莹锋利，剑身层层霜气萦绕，将周围擂台红毯子都冻成了冰块！ 施云歌双目赤红，秋水剑再次御气集结力量，巨大的仙气自丹田而出、凝结剑身——那是凝仙丹的力量。她就不信，上古神兽炼制的丹药会制不住这穷酸乞丐丫头！ ☆、第37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四） 施云歌秋水剑杀气腾腾！沾血的白裳被身上的杀气冲得翻飞乱飘,一双眸子虽美但映现的恨意、戾气却极强。施云歌瞪着千重雪。今日非要了她命不可！ 周长安没见过这样的施云歌，惊讶呢喃了一句。“云歌师妹……” 周长安虽仙力不够,但依然感受到了施云歌身上力量有些不同,并不是纯正的仙灵之气。台下的众弟子虽觉得施云歌同刚才的和善仙子形象有些不同，但也未觉得有太大问题，或者该说是那群“好事者”早巴望着施云歌赢。 “云歌仙子是生气了吧。” “早该反击了，那女娃不知好歹就算受伤也是咎由自取……” “正是,不能怪云歌仙子……” “……” 千重雪被心口翻涌上的血呛得咳嗽了两声，借着玄冰剑站起身。施云歌头发翻飞,秋水剑裹足了剑气、一剑朝千重雪挥来！那剑芒化作道半月形金光、贴地袭来！行过如被刀刮过、擂台“蜕皮”、石头木块四处飞溅！ 千重雪楞然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那道锋利无双的金光已到眼前，额头心口剧痛…… “重雪！！”陆瑶急急喊了一声，眼见千重雪刹那间被金光包围、吞噬! 金光吞噬千重雪之后没有停下,瞬间将刚才千重雪所在处背后的石柱击碎成千万片、如暗器一般四下飞弹！台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仙门众弟子惊慌四散、躲开那金光的攻击！ 金光掠过众弟子头顶打在十丈开外的落霞峰峰石上,被峰石尽数吸纳,才静下来。 擂台已面目全非,红毯被搅得粉碎,像放过的鞭炮渣一样,花岗岩的擂台地面被击得坑坑洼洼。 众弟子再没人敢戏谑了。擂台上趴着个瘦小的身子,一动不动，衣裳破烂、血迹斑斑，头发乱蓬蓬满是石头灰渣。这么厉害的“剑杀”，那女娃定是没命了！ 施金铃试探的喊了一声：“重雪……” 那瘦小身子还是一动不动。施金铃想起江清流说如果有异常立刻告诉他…… 施金铃摸摸怀里的传音螺，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江清流…… 落霞峰蜀山仙门场地负责的一代弟子是薄履霜，仲裁的青衣弟子问薄履霜：“师、师叔，这……要不要结束这比试？云歌师姐胜。” 薄履霜叹了口气，忧心道：“怕是不好，重雪师妹准备那么久、多给她次机会吧。再等等。” 青衣弟子着急：“可重雪师叔她、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慌什么，对战受伤是常事。云歌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弟子还不清楚吗？云歌心善如水，下手自有分寸，怎会伤了别人性命。” 青衣弟子想想，虽担心，却也只能听从。谁叫他辈分低呢。 施云歌长发被杀气冲得乱飞，提着秋水剑步步逼近千重雪，双目狠绝。一动不动的千重雪，突然手指动了动，渐渐爬了起来。 施云歌也不动，等待千重雪爬起来反击，只有她反击，她才能给她致命的一剑！ 千重雪摇摇晃晃站起来，右手鲜血淋漓、紧握这玄冰剑，满面血痕，眼睛里都是。眼睛视线已模糊了，只看见施云歌凶恶的眼神，还有蠢蠢欲动的秋水剑。 白九……她要救白九殿下…… 千重雪甩了甩头、努力清醒，提剑朝施云歌一斩！施云歌横剑一挡，双剑猛烈碰撞相接！相互僵持！ 千重雪血红了眼睛，牙双手握剑抵挡，可终究处于弱势。施云歌扯了一边嘴角朝她狰狞一笑，咬牙道：“你这双眼睛我用着甚喜欢，可是你活着我不安心啊，所以……你还是趁早去死吧！” 秋水剑剑气再涨，眼看又要使刚才那一招！千重雪已经神智不清，好似只知道反击不晓得闪躲。 施金铃忍不住惊叫——“重雪、快退开！！” 太晚了，施云歌、千重雪二人距离太近，秋水剑剑招威力瞬间爆发、金光在千重雪身上炸裂开来！“啊——”千重雪忍不住一声痛苦的惨叫。 施金铃眼见这一幕发生，一瞬间很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传音给江清流。这满场的人都是偏向施云歌的，根本没人能帮得了重雪…… 金光之后，施云歌手握秋水剑，脚尖前是没了动静的千重雪。施云歌冷哼一声。 威胁到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施金铃愣了。她死了？心头一沉，既难过，又隐隐有些罪恶的欢快，可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或许该早点告诉江清流的，她早看出来施云歌是要害重雪的性命…… 薄履霜暗暗感受了下千重雪的呼吸——已经停了！ 这女娃总算死了！ 此时，镇魂山上锁妖塔中，白九猛然感受到左手心有异样，伸出左手掌，掌心是加在千重雪身上的护身咒咒印，金光明灭一闪之后骤然消失不见…… 白九告诉过千重雪，说他死了之后她掌心的护身咒就会消失，可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的掌心也有这个咒印，如果她死了，他掌心的护身咒也会消失。 这个保护咒，是成双的。 白九眉心一蹙，眼神微微一眯，有狠戾的红光从瞳孔闪过。 是她死了…… 登天峰，四大仙门正在商谈，忽见宫予风御剑急驰冲进殿来：“掌教，锁妖塔大震，恐是妖蛇要冲塔而出……” “什么！”颜柯大惊，居然来锁妖塔都撼动了，“速速去羲和殿请玄曦尊者去锁妖塔镇妖！” “是！” 四仙门长老齐齐腾云赶去镇魂山，江清流当然也在列！ 而落霞峰上，刚才金光之后，众弟子都震住了。薄履霜已肯定千重雪心跳已停，断了气，对仲裁的弟子道：“快，快去救下重雪师妹，恐怕伤得重了些……” 落霞峰，青衣弟子早吓傻了！完了完了，重雪师叔肯定死了！ 青衣弟子连滚带爬的爬上坑坑洼洼的擂台，结巴道—— “第、第三场，羲和殿……重雪，对、对德元殿施云歌，施云歌——”那个“胜”字还没说出口，便见台下的有人惊叫，于是顺着惊叫的人的视线看去施云歌背后，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千重雪，竟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深埋着头，看不清楚脸……只觉，刹那间有股阴寒之气迎面扑来…… “她、她她……” 薄履霜大骇。怎么可能！她刚刚明明已经断气了！难道是她感知错了吗？ 不，不可能！ 施云歌也已精疲力竭，此刻见千重雪居然又站起来，不由又惧又怒——她就不信还杀她不死！ 施云歌再召集剑气、酝酿杀招，可刚举剑便见千重雪竟眨眼不见了！ 薄履霜大惊，凭她的仙力竟然都没看清千重雪是怎么消失的！擂台就那么大。如果是静止站着她不可能看不见！那这个“消失”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女娃在飞速移动，已超过了她的辨别范围！ 台下的弟子更是惊诧，那么个活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青衣弟子连忙滚下台去，生怕受到牵连。 施云歌慌慌张张的原地四顾——“你出来！” 千重雪的身影一晃闪过，施云歌一剑挥去一道剑芒，却打了个虚空。 施云歌接连挥击了几道剑芒，都没打到人。大怒喊道：“躲躲藏藏作甚，师叔莫不是怕我？！” 话刚说完，千重雪猛然现于面前，一剑斩下，施云歌险些躲不及，左臂被剑峰刺穿—— “啊——”施云歌一声惨叫。可还没完，千重雪的剑又劈下，却转攻施云歌四肢，并不攻击要害，似是只想折磨她！ 施云歌想逃，却快不过千重雪的速度、躲不开！ “啊——” 施云歌不禁又痛叫几声，秋水剑感受到主人危险，金光大涨，施云歌挥剑四处乱砍、犹如困兽。千重雪身影突然又消失了。 薄履霜眼见女儿受折磨简直忍不住了，可又不能不等！如果现在停下比试，恐怕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杀千重雪了！ 千重雪又消失不见，施云歌仔细警戒寻找着。擂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薄履霜眼睛快，猛然看见施云歌背后的头发忽然如被风卷起—— “小心背后！！！”薄履霜大叫。 施云歌慌张回头，只见千重雪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她，不知是血流进去的，还是原本就是那颜色！接着便看见玄冰剑银光大涨冲天，挥剑朝施云歌劈下—— 施云歌以秋水剑相抵挡！却抵不过，眼见玄冰剑的剑峰已到眼前！施云歌心道了一声“救命……” 千钧一发、薄履霜拔剑飞身直刺向千重雪毫无防备的后背心！ 眼见千重雪就要被一剑穿心，却没想到千重雪竟好似知道后背有人偷袭，回身一劈，剑光如虹飞射而去，薄履霜当即被击飞重重砸在地上，不知死活！那剑光直直击在十丈外的落霞峰峰石上，可那汇聚仙灵之气的峰石竟吸纳不了，刹那爆裂！冲击声直冲九天，震得蜀山四十六座悬天山齐齐微微晃动，天山底部土砾松动掉落！ 羲和殿上一抹白光飞速冲下、直奔落霞峰而来—— 台下观战的弟子四下逃散，红裳少年被圆脑袋仙道生拽着后几丈远！施金铃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重雪，重雪一定是妖，一定是！ 仙门弟子本是勇敢的，可现下，那份人类之心衍生出的勇敢，已经没法让他们有奋起反击的胆量，只凭着本能有多远躲多远！ 这力量太可怕了！他们这些少年弟子哪里抵挡的过！个个如同惊弓之鸟，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落霞峰整个广场，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戾气！ 千重雪半睁着眼睛，冷漠盯着擂台下的薄履霜。 施云歌一剑朝千重雪斩去—— “受死吧！” 秋水剑剑刺破千重雪的肩胛、鲜血四溅！ 千重雪猛地回眸，一双血红的眼睛杀气滔天，将她震慑得霎时间无法动一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在自己发抖，在惊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其实害怕得发抖的不是施云歌的身体，而是她吞下的那粒仙凝丹内的神兽残魂被恐惧唤醒。是它们在发抖！ 千重雪的鲜血将秋水剑染红，沿着剑柄滴落下来。 染了血的秋水剑立刻化作一扁废铁，没了灵气！ 落霞峰上仙鹤鸾鸟惊慌逃窜，鸣声惶恐—— 红裳少年欲奔到擂台这边一看究竟，却被姓卢的仙道拉住，“师弟莫去，危险——” 擂台下的花岗岩地面血迹斑驳，半昏迷的薄履霜透过模糊的视线，只看见漫天的血红霞云如炼狱烈火，而这烈火之中有个瘦削的身影如黑色的妖魔剪影，突兀在烈火之中，她乱发纷飞，手里提着血森森的长剑，五官也是一片黑，只一双眼睛和霞云一样血红，直直盯着她如索命死神—— 这是罗刹鬼，是专杀人的罗刹鬼…… 薄履霜见千重雪又朝她举起玄冰剑，从未体会过的恐惧淹没心头…… 救命、救命啊…… 千重雪一挥，玄冰剑再劈下、银色剑光化作利刃朝薄履霜而去，只待将她碎尸万段—— 突然一道白光乍然阻断玄冰剑的光刃，尽数吞没！ 光芒逐渐弱下来，映现一抹身形高挑修长的身影，微微莹着仙光的乌发飘散，眉间一抹火焰形状的淡红——那是罪仙的印记。 玄曦脸上温和淡漠的神情，此刻却有了些波澜。 千重雪看见那抹白影，双眼立刻恢复些清明…… “师……父……” 玄曦听见千重雪的一声试探而戒备的轻唤，看见千重雪的眼神，竟有几分熟悉感……从前，也有个少女，在一堆死尸之上慌张而无措的望着他，对他喊“师父……” 玄曦一身白裳不染纤尘，与这一地废墟狼藉形成鲜明对比。玄曦步步朝千重雪走近，千重雪慌张的四顾，看见到处的血迹、昏迷的薄履霜还有一身伤口血流不止的施云歌，心头一阵心虚害怕：她下了狠手，而且是非常狠毒的手！师父一定会生气，而且，师父还是个有罪在身的仙，她犯了错会不会牵连他…… 落霞峰上隐藏在山野林间的灵兽、灵鸟大大小小、成千山万，都感知到巨大危险，拼命逃窜，登天峰以及镇魂山上的四大仙门尊者马上就会寻着这凶煞戾气赶来！ 玄曦挥袖布了结界，将鸟兽和落霞峰上上百弟子都困在结界中、逃出不得。此处的各门派弟子都是年轻的，颇为慌张，却御剑逃不出结界去，知道是被困住了！ “是玄曦仙尊！” “仙尊困住我们做什么！” “是啊……” “……” 个个惊惶不已。 废墟之上，玄曦走到千重雪面前，千重雪看见玄曦朝她伸出干净的手掌，指尖干净而好看，像玉琢的一般。千重雪慌张的躲闪、却退无可退。 “师父……会、会弄脏的……” 玄曦的手一顿，犹豫了一下，接着将千重雪轻轻搂进怀里，温暖的掌心落在千重雪头顶上。 “不会脏。” 玄曦放在千重雪头顶上的手心暗暗结了印，刹那间有圣洁的白光从掌心而出，将千重雪包围—— 千重雪惊恐——“师父……” 千重雪直觉脑海一片空白，立刻没了意识、昏迷在玄曦怀中。 玄曦结了大净咒中的“去恶术”，将千重雪身上浓重的戾气尽数化去。落霞峰结界内上百弟子都注意着这边的情形，慢慢围过来。这围拢过去的人中却不包括施金铃。施金铃见玄曦来本是满心欢心、倾慕，忍不住靠近，但还是忍住了！远远躲在角落里。自小在深宫长大，危险时刻尤为敏锐，她直觉不应该过去！金铃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折了个音螺，对着音螺说了一通话…… 周长安跪地大声道：“仙尊，重雪师叔恐怕不是仙子转生，是妖魔化的！她双目血红魔气冲天啊！” 陆瑶也跪在地上，没有辩解，心里都也怀疑千重雪的身份。 玄曦不动声色，抬眼见结界外颜柯、德元四大尊者以及千鹤山、青萍城、蓬莱岛的长老仙尊都已赶来。 玄曦平静道：“是你们看错了——” 说完净白无暇的袖子轻轻一挥，点点仙光如细碎的流星迅速洒满落霞峰各处，各个弟子额间。 施金铃一慌，还来不及思索，便见那光亮飞入自己额心，刹时脑海一片飘忽…… 玄曦刚刚撤掉结界，颜柯等人便立刻腾云而至。蜀山四大尊者以及三仙门十七位长老尊者都看见了刚才的结界，像是是玄曦在故意隐匿什么！ 颜柯想来律例分明，瞥了一眼已化作废墟的擂台。这擂台用了上百年都没有丝毫损伤，现在竟化作废墟，他自此才知情！而且，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方才玄曦使的，是更改人记忆的咒术！ 颜柯斜了一眼个个神色严肃的三仙门尊长，对玄曦低声严厉道： “玄曦师弟，你刚才在作甚。” ☆、第38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五） 颜柯神色严肃,质问玄曦。玄曦白色的怀里抱着昏迷的千重雪，神色和悦道： “刚才擂台比试动静太大,惊扰了山中灵兽，所以我加了结界免得灵兽逃离蜀山影响落霞峰的灵根。” 得了玄曦的解释,三大仙门的掌门都安下心来。方才他们在镇魂山刚联手震住了锁妖塔,便感受到落霞峰方向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出来,震得天山都在晃！皆以为是妖魔偷袭上蜀山要救妖蛇,既不是,那真是大松了口气啊！ 其实众仙的担忧是多余的。白九千年来向来独来独往,并不与妖魔鬼怪拉邦结盟，蛇岛上的蛇妖又懒、功力不高,在蛇岛一战中高手基本已灭了干净，其它妖族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的敌人呢！吃饱撑的。 周长安、陆瑶等弟子如梦初醒,对刚才发生的事迷迷糊糊,一眼见各门的老大都来了,赶紧小跑围过去，找到各自的门派插-进去。角落里，金铃对着手里紧攥的纸音螺,满心疑惑…… 直觉告诉她,这音螺很重要，似乎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了…… 德元尊者瞅了一眼远处昏迷在地的徒弟薄履霜，以及呆愣的立在薄履霜不远处、狼狈不堪的施云歌，眼中精光浮现，回眼过来正巧对上玄曦平静如水的眸子。 玄曦师弟说了谎，就算他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他。当然，掌教颜柯应该也猜到了，不过却并不知薄履霜师徒与重雪女娃的恩怨。也罢，现在外人众多，仙门最看重的便是体面和名声，断不能出任何岔子毁了蜀山千年清誉。再说，玄曦师弟上过诛仙柱，额间还有罪仙的烙印，若再被卷入任何传闻，仙界不可能再容得下他…… 被驱逐的罪仙，若不自裁，便只有被流放蛮荒坟场，那比死更可怕。 施云歌头晕脑胀，只记得方才自己挥剑一击，金光乍现，接着擂台便化作了这样的废墟，千重雪昏死过去…… 可是，为何她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总觉得，好像还发生了些其它的事……但是却半点记不得！ 周长安见施云歌浑身是伤，赶紧跑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施云歌身上，高兴道：“云歌师妹，你胜了！刚才那一击虽然猛了些但是赢得真漂亮！” 施云歌瞥了周长安一眼，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赢了？ 众仙门弟子后半段关于千重雪用异常力量反击的记忆，被玄曦篡改，所以这一场…… “第三场，羲和殿重雪对德元殿施云歌，施云歌胜！”仲裁的青衣弟子干着嗓子嘶喊道。喊完便听一群蜀山男弟子的嬉笑欢呼声，去向施云歌道贺夸赞，嘘寒问暖。“云歌仙子真是好仙法啊！”“云歌仙子身上的伤可还好？我们蓬莱岛的药是仙门中顶好的……”“那个小女娃实在太菜了，真的是菡萏仙子转生吗……” 落霞峰擂台损毁严重，颜柯提议比试暂停七日，待蜀山去生莲峰阴面重新掘块玉石上来做着擂台，再继续比试。其余三仙门尊者点头称是，顺便还赞许了一串“蜀山金玉良多，果然是千年八荒里独盛不衰的仙灵之山”云云。 青萍城的老仙尊“太冲”须发皆白，捋了捋胡子笑道。“既然是弟子们的比试，那我们也就放心了。”白胡子太冲望了眼化作废墟的擂台，点头赞道：“果然蜀山剑仙门人才辈出啊，哈哈哈……” 太冲仙尊爬满皱纹的脸又扭动笑起来，对玄曦怀里的千重雪道：“这便是菡萏仙子的转生？” 颜柯虽不十分相信但还是点了头。 太冲闻言，进一捞长袍双膝一屈，跪下朝千重雪一拜。 “这、这……” “太冲仙长——” “仙尊——” 玄曦抱着千重雪不动声色，颜柯则连忙去扶太冲。 “太冲尊者这是作何？” 太冲却执意跪下朝千重雪跪下磕了头。 “千年前，若不是仙子舍命相救，太冲早已死在与魔神的恶战中，更不可能得道飞升有今日这般造化。” 太冲这等老仙人都下跪磕头，其余初出茅庐的弟子们立刻对千重雪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太冲这种老家伙在仙界中身份是何其尊贵啊！居然对那小女娃大拜？ 德元尊者瞥了薄履霜、施云歌二人一眼，未多说什么，心头暗自思量了一番，晃眼瞥见灵虚尊者易子真竟然在石块里翻找蛐蛐儿，于是着急真轻斥道：“师弟！注意体统！” 易子真立马拍了拍袍子上的灰站起来，环了一眼盯着他瞅的几仙门长老，清了清嗓子，随便一指废墟，严肃道：“本尊刚才检查过，是损得严重、必须去生莲峰下挖两块大石头上来，咱们蜀山的弟子果然厉害，一只活蛐蛐都没有。” 颜柯仿若未闻，只当听了废话。其余人则思量了不断的一会儿，想着两派友好之情，勉强点了个头。 问仙大会第一节还剩一半儿，但却是最重要的！四仙门各自决出的弟子再比试，选出八名弟子，角逐魁首。而这魁首的衡量标准便是“诛妖”，把最厉害的妖剔除妖骨，化作没有人识的兽、作奴仆，那便是胜了。 而此刻要被诛的主角还在锁妖塔里，翻了翻身子。白九经过白日那翻挣扎已动弹不得，安静的靠在石壁上。手心里的护身咒微弱的明灭着。 白九轻轻叹息了口气，妖化的浓密纤长的睫毛半遮住暗红的瞳孔，指甲尖利的手摸了摸左心房的位置。 看见护身咒消失的那一瞬间，这个地方竟然猛地跳了一下。他是玉石所化的蛇，心也是石头，本该不会跳动。过去千百年来，也没有动过。可那一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那块成为“心”的石头猛地悸动了，让他全身的妖血都在沸腾！很想杀人！很想冲出塔去看看、那个小丫头到底怎么了，是谁杀了她，还救不救得活！ 白九闭上眼睛，脑海里映现千重雪红扑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仰望着他，说：“白九殿下，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这是她的口头禅。 白九靠在石壁上认真的想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的石头心会那么突然的跳动。 想他白九千年来除了在赤月手里栽过跟头，还受过谁的一丝束缚威胁？生杀予夺都在他手中！可这个女娃娃，是他一手救活的，还用他心口的鳞片和护身咒护了几年，看着她一天天在他身边长大……就像他亲自孵的一只蛇蛋，她每一根毫毛都是他一手照管的。 现在有人杀了她，就等于捏死了他亲自孵出的小蛇崽儿啊！ …… 青稷山上大殿中，四大尊者与一代十余人都在，气氛一片肃杀。颜柯啪的一声拍在黑木桌上，震翻了茶水杯。 “好大的胆子！究竟是谁偷了仙凝丹！” 颜柯一喝，紫华尊者莫一水便一抚袍子，哼了声眯眼道：“除了青萍城那帮道风不正的，还有谁人！” 青萍城与千鹤山、蓬莱岛、蜀山三仙门不同，青萍城崇尚“道”在人心，所以青萍城仙门就在青萍州城边，烟火气十足，门中弟子也习了不少凡间的劣根，吃喝嫖赌的例子各仙门都有所耳闻。 五十年前紫华尊者吃过青萍城的亏，满炉仙丹被青萍城的三个青萍城的道士窃了去糟蹋了个精光。虽然那三个小仙道挨了重罚、青萍城也赔了不是，但着实让紫华耿耿于怀！ “他们又不是没干过！上回没有偷成仙凝丹，这回终于‘功德圆满’偷走了！” 颜柯和德元却不以为然：偷过一次被抓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下手的几率反而小。 紫华见没人赞同他，问一旁低头玩弄头发的易子真。“易师弟怎么看？易师弟……易师弟！” “……啊？”易子真正在沉迷的欣赏玄曦遗落的香件子，猛然听见紫华尊者喊他，“一水师兄唤我何事？” 莫一水叹气，“罢了……罢了罢了……二位师兄不信我的话，那你们自己找真凶吧，我就先回紫华山守金丹阁了！”莫一水不顾颜柯劝阻，拂袖而去。 “唉！这头倔牛……”颜柯低斥一声。易子真边低玩弄玄曦的云锦小香件，一边小声咕哝：“自己不也是头倔牛嘛……” 颜柯没听见，烦躁一挥手朝江清流薄愠道：“去！把玄曦尊者请下来。” 江清流为难，抱剑回禀：“师父，清流已去羲和殿请了三次了，玄曦仙尊想必是在金羽洞中给重雪师妹疗伤，弟子进不去……” “那你不知道在洞外让他给你开门吗？” “弟子……”他当然喊了啊！可人家不愿出来啊。玄曦对他道：我现在有要事走不开，且去回禀你师父，我稍后便来……“仙尊说稍后便来。” “去，再去请！”颜柯斥道。落霞峰明显是经过一场恶战，而众弟子的记忆显然被玄曦篡改过。他一直等着玄曦给说法，可他倒好，抱着那古怪的女娃娃不温不火的告了退，干脆不来了！他可知道，他已经不能再犯一丁点错了啊！ 不然，仙界如何能容下他…… 德元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老练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品了品，道：“凉了……” 江清流只得再去跑腿，上羲和殿。 金羽洞前仙云缭绕，远远便见朱雀鸟在上下飞舞，身边还跟着之金红毛羽的火凤。那火凤也不知是三仙门哪个仙者的灵兽。凤凰是幸福安泰之鸟，能驯服这样的灵兽，若不是天生的真仙之胎，那便是难得的奇才了。 朱雀鸟勾搭上火凤，格外开心，连千重雪受伤也不耷拉着脑袋了。 都说人面兽心，果然“兽心”不是个好东西。虽然它是禽，但“禽兽不如”什么的，也是包括它在内的。 且不说这重色轻主的朱雀鸟，江清流硬着头皮第四次来到金羽洞前，下定决心扣了扣洞门，喊道：“玄曦仙尊，师父请您道青稷殿一趟，有要事相商……” 江清流的声音传进金羽洞，不一会儿便传来玄曦淡淡的声音：“方才便已告诉你，我有要事走不开……” 江清流当然知道，也料定了玄曦不会出来，他也不希望玄曦丢下千重雪出来去青稷殿。重雪伤得似是很重，必须尽快疗伤。 于是江清流再次安心离去。 金羽洞中，平坦的涅槃石上，千重雪闭目平躺着。玄曦除去了千重雪身上的魔气，千重雪躺在凤凰神涅槃时呆的石头上，周身渐渐映现仙光，圣洁无双。这份仙灵之气被什么压制着，涅槃石是解除封印的圣物，可是却没法出去那压制的力量，只能暂时缓解。 玄曦伸出掌心，将自己身上真仙的仙灵之气引出，化作道仙光，如水一般流淌到千重雪身上，与她身上的光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没有错，她身上确实有真仙之灵，她应该是空音没有错。可在落霞峰上，她击杀薄履霜和施云歌的力量显然不是这股仙力。 那力量和这股仙力相互压制，而互相平衡。千重雪突然爆发的力量，应该是处于绝境时，另一股力量压制了仙力显露了出来。 玄曦一直在羲和殿闭眼感知这落霞山上的一切。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阻止，便是为了探知隐藏在千重雪身上的力量。先前他也探过，却探不到，是以只有等待时机成熟。却没想到，那力量竟如此强。 千重雪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让他有种熟悉感…… 玄曦伸手，拨开黏在千重雪脸颊上的头发，一挥袖，净了她身上的脏污、血迹。 真的是她吗？如果真的是她…… 如果是她，这一次他不会再手软，就算，她是他的徒儿…… 玄曦手指轻抚，千重雪衣襟散开，露出清秀的脖颈、锁骨…… 玄曦在眼睛上缚了白绫才伸手，想解开她衣裳看看那她的心，可刚触到千重雪心口，还是作罢。 仙的灵气在“心”中，如果剖开她的心，便能观她身体力量究竟为何。可剖开探心会大损，她现在伤势不轻，如此一来便是伤上加伤，没有百八十年的昏迷沉睡是愈合不了。他能等，可千重雪现在*凡胎哪里等得及。 八十年，凡人身体已作古了。 真仙身上自带香气，是真仙之灵的味道，十分宜人，是真仙独有的特征。玄曦的香件不是为了添香，而是为了抑制这香气。香件到了易子真手中，如今这洞里全是玄曦的体香。 千重雪便是在这种味道中悠悠转醒的。千重雪困难的睁开眼，见身旁一抹洁白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朦胧只觉，是个很美好……很美好的男子…… 千重雪手指动了动，抓住男子的衣角。 “师父，是您吗……” 玄曦犹豫了许久，叹了口气： “是我……” “我赢了比试，是不是……” 玄曦顿了顿，道：“不，你输了。” 千重雪怔愣，如遭雷击。不对，她明明赢了！千重雪摇头，紧攥住玄曦白裳焦急道： “不、师父，我赢了、我记得是我赢了……” 千重雪焦躁，身上的伤口又裂开汩汩流血。玄曦修长的手划过千重雪眼睛。 千重雪立刻昏睡过去。 他明明改过她的记忆了，为何却没有效果？哦，是了，她若是空音的转生，同有真仙之灵，对他的一些仙法是免疫的。 玄曦召集了仙灵之气编织成结界，将千重雪罩在其中、替她疗伤。 虽然千重雪身上疑团还未解开，可他既然是她的师父就应该照看好她，没有确定她是妖魔之前，便不能让人伤了她。 但，如果她是妖魔…… 玄曦想起师兄颜柯想必已等着急了，没多停留、飞出金羽洞，前往青稷殿与颜柯、德元等人商量七日后放镇魂山上的妖蛇出塔的事情。玄曦赶到青稷殿的时候已是破晓，其它三仙门的掌教和长老尊者都已到，只差他了。 各仙门汇集在大殿上，花了半日的时间，总算部署了一套完善的计划，诛杀白九。 本以为锁妖塔能将妖蛇炼化，没想到那妖蛇竟如此了得，比蛇祖共引还耐炼，锁妖塔也被他震得摇晃，如此下去若他一日破塔而出还了得？还不如趁早把他放出来诛杀了！ 玄曦听多言少，不反对也不建议。 “师弟，你且说说你的看法？”颜柯道。他这师弟虽说是身份尊贵的真仙，却很是谦和安静。他一向很欣赏、敬重玄曦，虽然他是罪仙…… “师兄以及各位仙尊计划甚是周详，小仙听从安排便是……” “玄曦尊者太过谦让，真仙是万仙之祖，你若自称‘小仙’那我等就不敢以仙自居了。” “是啊，玄曦尊者太谦逊了……” 青萍城掌教重明虽面上谦和，但实际上却不然。罪仙，是当死的！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没有借口可谈。而且，他犯得还是那样的大错！窝藏魔神，还私自放走，造成多大的罪孽！ ☆、第39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六） 如今这四海八荒神已灭，只剩下这满殿的仙守卫着这所谓的世间正道，好在他们表现得还算到位,惩恶扬善、护着神留下的山河土地。 四仙门的尊者商量完毕，各自回到分配的悬天山休息处休息。玄曦亦招来薄云打算飞回羲和殿,颜柯眼明嘴快的赶快留下玄曦。 “玄曦师弟，落霞峰上的发生的事,你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我已第一时间便与颜师兄解释过了,是弟子们斗法损毁了擂台,闹出的动静。”玄曦不急不缓道。这个说法确实不算撒谎,确实是千重雪和施云歌斗法损了巨石擂台。 “师弟,我本没有资格来向你说教，可师兄都是为你着想啊！你知不知道,青萍城和蓬莱岛两大仙门暗地里对你是不服气的,你若再有差池,仙界恐怕……” 颜柯顿了顿，瞄了瞄玄曦不温不火的模样，暗自着急：“我知道你并不在乎真仙尊者这地位、也不在乎入仙门的弟子拜不拜你！可若仙界容不下你,凭你这真仙之身,天下妖魔必群起掠杀、食肉喝血,你晓不晓得？” 玄曦默然。真仙的血肉是天下间最好的滋补灵物，吃上一片肉就能抵上百修行！是以真仙若死，在临死前那一刻会自断心脉，身子也化作飞灰。 颜柯见玄曦不说话，更着急。他这师弟，看起来温温柔柔很好说话，你说什么他都听着，实际上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想法，也不说出来，都扛在自己身上，不管多大的罪、多大的孽，都自己扛，一声不吭，也不辩解。哎，真是急人。 颜柯正忧心，瞥见易子真在把糕点盘里不喜欢吃的红豆糕全部从盘子里拣出来、扔到一旁摔得一桌子都是米糕粒子，脸上尽是嫌恶。 颜柯一指易子真对玄曦道：“有时候师兄真希望你跟子真一样，玄曦师弟……” 玄曦侧目朝易子真投去一瞥。易子真刚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抬眼便见颜柯和玄曦都看着他，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下给噎住了。“……咳咳咳，和、和我一样？” 颜柯叹气，摆手道：“罢了，罢了，当我没说……” “师兄的苦心玄曦明白，如何做玄曦心里很明白，真仙为天下苍生而生，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玄曦晓得，师兄多虑了……” 玄曦说完便要走，颜柯追上前两步，严肃道：“还有，师弟，你可莫要忘了当日收这女娃为徒时立下的誓言！你跟她——” “她只是我的徒儿。师兄多虑了！”玄曦打断，腾云而去。 颜柯愣了愣。玄曦想来温柔有耐性，从未打断过他的话。这，还是头一回。 但愿是他多虑了吧。 玄曦离去，颜柯回头便见易子真还在介意他说的“和他一样”云云的意味，便道：“和你一样德高望重。” 易子真闻言，先是一喜，后又自觉这话着实不可信…… 玄曦飞到空中，便有个魁梧的人影追上去，正是德元尊者。玄曦见他追上来，道： “师兄要说话玄曦已猜到，既然当日立下誓言，便不会违背。” 德元尊者笑了笑，从肥袖子里掏出一红绸塞的小瓷瓶，递给玄曦，“重雪伤得不轻，这药是师尊当年赠与我，如今我便将它送给重雪吧，就当替我那做了恶事的徒儿赎罪。” 玄曦本不打算接受这重要的东西，但听了这后半句，便接过了。“师弟替小徒谢谢师兄了……” 德元本还想与玄曦说说千重雪的异常以及与白九的联系，可玄曦没给他机会，拱手告辞回了羲和殿。德元想想，还是作罢了。是他徒弟做错事在前，要怎么处置还是看玄曦师弟怎么处理吧。问仙大会蜀山上各仙门人事复杂，家丑，不宜外扬啊……再说薄履霜还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薄履霜受了重伤，卧病在床，颜柯、德元、紫华几人来瞧过她，问了些情况。薄履霜把大致比试经过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她们师徒企图谋害千重雪的事。 施云歌也在房里休息调养。颜柯要去瞧瞧施云歌，可施云歌却说身子伤处“隐秘”，不方便见人，几人便没见成，不光颜柯几人没见成，连她的追随者们也没得一见倩影，日日在屋子外从早守到晚。“我们要好好守住门口，免得那女娃来报复偷袭云歌师妹。”周长安故意在门外说得大声，为的是让施云歌听见。 闵人行十分看不惯周长安这种小心眼，要竞争就要堂堂正正，耍这些小心机作甚！ 施云歌不敢见外人！因为她身上的伤口竟然浸出丝丝暗红带黑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她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她感觉自己的躯体像是换了一副！疼痛感也不如从前那样强烈。 施云歌喜出望外——没想到仙凝丹有这般奇效！ 施金铃躲在离施云歌房间不远处的腊梅花树后，满鼻子都是幽香，不过她可没心思赏这梅花！施金铃悄悄折了个纸鹤，拧下一朵腊梅捏出汁水，滴在纸鹤头上两侧，左右各一点、化作鸟目，朝施云歌房间放飞过去。 她勤奋修炼的成果，这会儿总算派上用场了。 小纸鹤偷偷在窗棂上方盘旋了一会儿，把宣窗啄破了个洞往离瞧…… 半晌，小鹤鸟飞回腊梅林子，施金铃伸手想让小鹤停在她手上，不想小鹤啪的一声轻响被一粒雪子儿打落。 “谁！”施金铃压低声音一声低喝，便听一悦耳的少年嗓音在身后响起。 “是我。” 施金铃立刻回身，眼前诧然一亮——雪地、腊梅一片素只见，红衣乌发格外明亮。是那个和施云歌谈笑的少年郎，蓬莱岛的！ “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 “正好，我也不认识你，我们倒是志同道合。”君焉来赏梅花，正巧遇到施金铃在偷看。 施金铃连忙捡起地上的小纸鹤，藏进袖子，这动作被君焉看了个清楚。 “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对吧？他们的记忆，好似被篡改过。” 施金铃心头咯噔一下。什么记忆？ 施金铃眼珠动了动，瞥了君焉一眼。“嗯……” “明明是重雪仙子胜了，可大家都说是云歌仙子……”君焉皱眉道。 施金铃暗暗一惊，称还有事，匆匆离开。 施金铃赶回自己的屋里，关紧房门，把小纸鹤浸泡到水盆里，水面立刻化为镜，映现刚才小纸鹤偷窥到的一切…… 施金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施云歌的伤，竟好的这样快！” 简直不可思议！ 不对，一定有问题！ 施金铃暗自思量着，可是她知之甚少，当然不晓得那是因为施云歌吃了仙凝丹。施金铃从怀里掏出纸音螺。她究竟在这音螺里藏了什么呢？音螺解咒语，她想不起来了…… 施金铃又反复试了几回，都没解开，只得又藏回怀里。 她就天天拿出来试几次，就不信解不开！ 蜀山三大擎天峰，一座是登天峰，一座是落霞峰，还有一座就是盛产金玉的生莲峰。生莲峰峰石或碧翠、或云白，少树木多玉石，云雾缭绕中一看，那石纹犹如生出的朵朵白中带绿的莲花，在行云薄雾间绽放。 易子真带着江清流、陆瑶、牟冰等弟子共二三十人，浩浩荡荡飞去生莲峰山药找合适的石头劈了带回来。落霞峰上那几块都是颜柯一人劈回来的，易子真还是头一回干这事，所以带了浩浩荡荡一帮人去，还有几个热心的外派的仙尊、弟子。 蓬莱岛的红裳少年君焉并不在列。他惊奇的发现，除了他，没有人记得是千重雪赢了了，并且还赢得那般震撼！那般不同寻常！并且玄曦尊者的反应，也不正常！ 他说了谎。 君焉哗的一声摇开折扇，带折扇这习惯是他爹教给他的，风流君子须如是。 君焉暗自思量：没想到，真仙也会说谎，还是这样的大谎。卢师兄说，他从前见过那重雪仙子。莫非，仙子不是仙子，而是妖物…… 他究竟，该不该告诉师尊他们？ 玄曦尊者，是罪仙呐，如果他说了…… …… 七日很快过去，落霞峰上的擂台已修复。而金羽洞中，千重雪还在昏睡。 今日这一场，是四仙门弟子角逐争夺前八名的。 施云歌在身上造了些受伤的假象，隐藏实力免得被发现异常。薄履霜不放心，撑着身子来擂台下瞧情况。各仙门都不弱，她担心施云歌出岔子。 但事实证明，她担心是多余了。仙凝丹的功效着实不是说着玩的，再加上施云歌本身实力在年轻弟子中就已经算是上等了。 最后决出的八人中，蜀山的有四个，施云歌、陆瑶、施金铃以及任远，千鹤山有一名弟子，蓬莱岛一名，青萍城两名。 选出的优秀弟子各自回去早早歇息，只待明日诛妖，争夺锁妖塔里的千年蛇妖。各仙门的长老们都没有告诉门下弟子：这回谁也得不到那妖蛇，那蛇妖，是死定了！ 白九先祖是龙，虽堕落为妖龙，除去了神籍，但血统还在，要它为奴为仆，着实不太可能。四仙门掌教已布好天罗地网，只待明日蜀山玄曦尊者放出那蛇妖，投入结界中，加之已镇魂山镇魂石下的凶兽，让他们自相残杀。镇魂山上不止有锁妖塔，还有一处镇妖兽的地方——“绝命崖”。绝命崖并不是崖，而是一块山一样巨大的巨石，石头下镇压的是凶兽亡魂。没了神，上古凶兽的魂仙是灭不了的。正好，妖蛇有神的渊源，灭了那隐患正好。 虽方法冒险了些，但也只有这办法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一石二鸟！ 羲和山上，金羽洞中，千重雪终于醒来。只觉头昏脑涨、浑身都疼。 千重雪扶了扶脑袋，一模身子，竟刺刺的疼。 “嘶……” 她怎么……受伤了？ 千重雪捋起袖子查看了身子。“呀，怎么这么多伤口啊……” 千重雪纳闷儿，仔细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思量着，忽听洞门口来了动静。缓缓的，一白衣裳的男子从云雾里走来，眉眼俊美温和，却有不容亵渎的距离感，也真是这距离感，让她移不开眼，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阿雪，你醒了？身上的伤，可还疼。” 玄曦放下药碗问道，探了探千重雪额头，动作不太熟练。 已经不烧了。 “你是……” “怎么连师父也记不得了……哎，趁热，把药喝了吧，你擂台比试时受了伤，记忆也受了些损伤。”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记不清事。千重雪接过热腾腾的药，咕噜咕噜全倒进了肚子。药虽然是苦，但她躺了几天，又渴又饿…… 玄曦瞧着千重雪把药喝了干净，心头却不如脸上那样云淡风轻。没想到，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不敢冒当年那样的险。或许是因为自己心头的仙根已被玄冰剑重伤，随时有可能裂开而亡，才会有这些担忧，也或许……是因为不想看着自己第二个徒弟再犯错。 从前他一直相信，世间因果、善恶、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可自当在诛仙柱上死过那一回，而今，玄曦发现自己却不如从前那般坦然了，生与死，并不是没有差别的东西…… 千重雪对他的修改记忆的仙法免疫，对药却是免疫不了的。 这一碗是食忆草。喂了她几日的食忆草，应是许多的记忆都没有了。看千重雪脸上轻松坦然的笑意，玄曦知道，她已忘记了“不该有”的那些心思。 “走吧，你在金羽洞中已呆了数日，伤势已稳定，可以回去在床榻上好好歇息了。” 玄曦招来一片云儿，让它驮着千重雪回她的寝屋。 千重雪悄悄低头看手掌心里的银白鳞片，心里有什么似要破土而出。可，究竟是什么呢？而这空荡荡的左手掌心，似乎应该有什么东西在，不然，她为什么总是习惯性的想看掌心？ 千重雪环看云雾缭绕中的悬天山，远远看见镇魂山飘渺的一角，似有一个塔的尖角从云雾里露出来。 千重雪心里盈起巨大的不安。 一定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是谁？为什么在这仙山上？手里这块鳞片，是什么？ 千重雪整夜辗转反侧，仔细的回想着，直到天明，困得似梦非梦的睡着。 天明，玄曦传音来问千重雪：“今日问仙大会，你可要参加？” 千重雪困得迷迷糊糊，累得慌又伤着，摇了摇头，“不去……” 说完，又睡了下去。 玄曦虽觉这样手段不够正当，却是最简单的。她不想起来，便不知道他骗了她。玄曦捂着心口咳了一口血。心伤又犯了。空音为他受了那么多罪孽，他这算是拉她一把吧。 今日便是诛妖，在生莲峰上的宽广广场上。生莲峰少树木多山石，也没甚建筑，是乃打群架斗大殴的良所。四仙门仙尊联合布了三层结界，将生莲峰峰顶罩了个严严实实。仙门的人都在登天峰上或腾云、御剑观战，队列整齐，各门归各门。 玄曦一手托着缩小的锁妖塔，腾云而来。 需要四仙尊齐力搬走的锁妖塔，玄曦竟这般轻松就拿了来。真仙果然非同凡响。于是，玄曦又成了众人崇敬的对象，在万千敬畏的目光中，一挥袖，似是很轻松，将锁妖塔里的白九困在结界中。 “妖蛇，今日如何全看你造化了。”玄曦声音不大却在蜀山各山间回荡，连林鸟都听见了，自然在场的人也听清了。 白九从锁妖塔里出来，身上的重负感刹那轻了，一身白裳已被身上缠绕的魔气映成了紫色，乌黑的头发发尾渐成雪白，暗红的瞳孔妖气森森，眸光如寒冰，被他扫过的仙门弟子都后背发凉，大气也不敢出！ 好吓人。 玄曦双手结印，唇齿一翕一合，念了什么，一片宁静之后，忽然九天云动，镇魂山剧烈震动，像是有万千野兽在嘶吼、躁动！霎时间乌云蔽日，如同末日。 电光火石间，众仙门弟子只见深黑、暗红、深紫色混混沌沌的强烈瘴气冲撞结界而来，如巨大的魔剑直-插-入结界中，冲着白九而去！ 兽魂若得到血肉之身，便能成形！那便是说，若能得此妖蛇之身，便有复活的机会！ ☆、第40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七） 镇魂山上镇压的凶兽之魂成百上千，此刻密密麻麻挤在结界内！兽与仙神不同，死后投不了胎,若枉死而魂不灭，便会成为至凶的凶物,甚至演化成魔！传言魔的始源便是集兽、妖、人的怨念、欲念所化。 年轻的仙门弟子忍不住发抖，紧张的握着剑，生怕那乌压压的一片凶魂冲出结界来！蜀山这一派的人也不例外，虽然是自己地盘上放出来的。 “天啊！那不是专门吃人的穷奇兽吗！”陆瑶指着结界里一庞然大物道。那大东西有半坐小山那么高，身子如牛，嘴和四脚如虎，爪尖锐如鹰，身上密密麻麻长着丈许长的刺,左右各长着坚硬的刺翅,口里深褐的流涎，滴在生莲峰广场的花岗岩上，腐蚀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穷奇的血液、口涎如蚀骨水一般可怕！ 白九透过结界透明的薄膜直直朝颜柯众人看去,冷冷嘲讽道：“我白九虽不是善类，却也与你们仙界无冤无仇,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恶毒,枉自称普度众生。” 青萍城仙门掌教重明哼了一声，鄙夷：“与尔等妖蛇无需手软！” 颜柯虽不喜妖物，却未附和青萍城掌教重明的话。 “白九殿下，你乃蛇妖之首，就算没有日日杀人、为祸世间，但你的属下、子民却荼毒百姓、烧杀抢夺，害了多少生命。除魔卫道是仙之本份，将你诛杀也不过是仙界恪守神尊留下的法则，维护苍生安宁，你若是通达情理，早应该自裁……” 白九不屑的哼了一声。 “颜掌教，何必跟妖物废话，直接诛了他吧。”重明道。 白九妖红的眼睛一亮，重明后背一寒，但见被蜀山几尊者看见了，又觉很损颜面，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罐祖上流传下来的神兽水麒麟的心头血，往结界里一洒！ 结界中众凶兽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肉喂，争相抢夺那不多的兽血。 穷奇得了水麒麟的生血，凶煞气暴涨，比方才的还要可怕！白九盯着重明勾唇浅浅的笑了一声，那笑妖冶而彻骨的森然，看得重明心头愈寒也愈是愤怒，把整罐水麒麟的心头血都喂给了凶兽亡魂，任太冲尊者怎么劝说都没用。万一凶兽太过猛，杀了蛇妖之后他们也镇不住，可如何是好！ 玄曦则独自在一旁，不动声色。既然活过来，他便会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个人间。作为最后一个真仙，作为仙界的最后的底线，他必须如此。 穷奇等兽得了更多得生血，面目更加狰狞可怖，力大威猛。生莲峰的广场已大半已被穷奇口中流出的涎水溶解成泥潭！ “要是被他的口水溅到，岂不是骨头都化成渣了！”周长安脱口道，感觉挪到施云歌身边关切道，“云歌师妹可要小心啊！” 施云歌紧握秋水剑，心如擂鼓。没想到镇魂山上竟然镇压的这般可怕的兽魂！那穷奇兽块头是大些，却不是却可怕的，那密密麻麻的兽魂中，还隐匿着梼杌，混沌、饕餮，还有许多她不从没在画卷上看见过的凶兽！ 蓬莱岛的那圆滚脑袋的仙道对红裳少年君焉道：“那么多可怕的东西，那妖蛇能赢吗？莫不要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师弟辛苦夺了魁首什么都得不到吧！” “一场游戏罢了。”君焉道。本就是一场为年轻弟子准备的游戏，蛇妖如此厉害，尊者们怎么可能会让它留在世上。就算剃去他妖骨化作兽，谁又真正能治得住他？！到时候在仙门中呆个百把千来年，指不定一举报仇雪恨也说不定！ 一群凶猛的巨大兽之间，一点白紫妖冶而冰冷，白九双目赤红，长发翻飞，斩灵剑卷起白色妖光，将生莲峰结界里的凶煞之气渐渐聚拢如同漩涡，身子化作白紫的光一闪掠过穷奇的头顶，刹那间如同千万道闪电、将上千凶兽亡魂尽数镇散、化作一片乌烟黑雾！哪里还有穷奇、饕餮…… 施云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千年妖蛇，果然厉害！怪不得锁妖塔都镇不住他！ 青萍城太冲尊者对颜柯道：“颜掌教，恐怕我们必须得联合助力才能彻底灭了那蛇妖啊！” “太冲尊者莫急，这才刚刚开始。”颜柯道。 德元心里叹了口气。若他们几个联合起来真能灭了那妖，也不至于再动干这般麻烦事，早在攻陷红莲蛇岛的时候就灭了他了。 果然，结界中的黑雾又重新凝结成形，化作一片乌压压的凶兽，和刚才没有半点改变！ 太冲这才明白了为何颜柯那么有把握。原来这凶兽亡魂是“打不死”的！ 一群奇丑无比的凶兽和一面相好看的美男子站在一处，那样的画面对比鲜明，施云歌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心头突然有些惋惜：若那蛇妖不是妖，而是个仙门的弟子，就好了…… 周长安对施云歌道：“云歌师妹，这蛇妖怕是斗不过这群凶兽，若到最后留的那兽太凶猛，难道还要让你们进去收了它不成！” “掌教他们自由安排，我们听命就是。”施云歌道。从刚才青萍城掌教重明洒水麒麟心头血开始，她就觉身体力有股力量在沸腾叫嚣！很想举剑杀人，很狂躁…… 施云歌知道，那是仙凝丹的缘故。仙凝丹是融合着十多种凶兽炼制成，被赤月炼杀的凶兽凶猛程度绝不亚于这些凶兽。 施云歌左手按住拿剑的右手，努力克制着身体里的躁动。 白九与凶兽缠斗，身形极快，几番下来已渐支持不住。白九捂着心口的紫色鳞片，若不是它，他也坚持不到现在。手心里的护身咒还在，说明千重雪还好好的活着。 钩蛇兽遍体环节，湿滑沾黏，无眼无珠，尾上一利钩、带着剧毒！身子虽小，却是极为要命的！虽名字里有蛇字，但与蛇妖是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不归白九管。 凶兽连番攻击，白九应接不暇，无论他怎么攻击怎么砍都无济于事，突然，肩膀被饕餮獠牙刺穿。 钩蛇奸猾，趁白九与饕餮颤斗，奋起一跃化作剑直直攻向白九的后背心！ 白九猛然回头、只见钩蛇穿胸而来！ 糟糕！ 白九从饕餮颌骨中抽剑斩断饕餮的獠牙，回身一劈—— 钩蛇断作两截落在地上，挣扎蠕动！ 梼杌挥爪扫来，白九斩灵剑化作一道光刃如弯月，劈了下去！梼杌兽被劈做两半！白九忽觉心口一阵剧痛，如被尖钩钩住！低头一看，竟是那半段带着尖钩的钩蛇，从背后穿胸，钩到了他的心脏！ 钩蛇的可怕出就在于，无论是什么兽，它都能找到要害所在并且准确无误的攻击！ 霎时间钩蛇尾融入肉中，不见踪影！剧毒从心脏开始蔓延侵蚀，白九一声震天嘶吼。声音极大，震得年轻的弟子们瑟瑟发抖，回响在蜀山之上。 羲和殿中东北角的床上，迷蒙昏睡的人儿皱了皱眉，像是被梦魇困住了。 是谁的声音，这样痛苦…… 而生莲峰上，白九嘶吼之后，心口紫气大涨，凶兽似被震住、有了些忌惮。白九脸颊、手臂上出现蛇鳞，发了狂般，斩灵剑化作万道光刃如雨急落，将凶兽斩碎成千万片。那妖剑的雨不断，凶兽之魂无法聚集，竟逐渐散了去！ “这！玄曦师弟——”紫华尊者皱眉。几尊者都看向玄曦，妖不胜仙，有玄曦在，也算是有恃无恐。 玄曦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师兄无须担心。” 只要他还没死，妖蛇便逃不了。 一阵如雨妖剑之后，凶兽果然只剩下三四只，煞气弱了许多。白九支着斩灵剑，已站不稳身形。包括施云歌、施金铃、陆瑶在内的八个入围的弟子都已准备好剑跃跃欲试。 眼看妖蛇就要支撑不住，先驯服他的人就能赢得魁首、得了千年蛇妖的妖力相助！谁先抢得那先机，便是最好的！ 颜柯已让八弟子做好准备。 施金铃瞥了一眼施云歌，按了按剑柄。她好想现在就冲进！这想法刚划过，便见施云歌竟如离弦之箭一般俯冲向结界！ 其余七人见竟有人先动了，立刻或御剑或御风紧跟而上！江清流、邱虹唤他们回来，几人也都不听了。千年妖蛇，万蛇之王，龙神的后裔，多大的诱惑啊！ 施金铃暗自怒骂。该死的，又被施云歌抢了先！ 这八人中，除了蜀山陆瑶、任远和施姓两弟子，便是蓬莱岛的君焉、千鹤山的弟子杜堇，和青萍城的两名弟子。 八弟子寻着白九与凶兽缠斗的当儿攻击。 哪知凶兽闻见了活人的生气儿，并不只单单攻击白九了！八个弟子立刻被三凶兽围攻。八人念了咒，唤出自己的灵兽来，一边与凶兽缠斗，一边争先恐后的朝白九出杀招。 “妖蛇！纳命来吧！”青萍城的弟子尤为眼明手快，飞剑而去，却被施云歌飞速截住，一剑斩断了二弟子的长剑，恶狠狠的低声道：“他是我的！”敢跟她抢东西，只有死路一条！ 二弟子见自己剑竟被齐齐斩断，一时愣住了，接着便是大骇！没了武器能不害怕吗！ 青萍城掌教重明朝颜柯重哼了一声，颜柯虽有愧，倒也没有赔不是，惹得重明更不高兴了。 结界中人、妖、兽混斗一片，八弟子险象环生！施金铃的灵兽“讙”着实太弱，不过两下子就被凶兽饕餮吃进肚子去。 玄曦一挥手，在结界中再造了个结界，将八人罩在结界中。八人的灵兽没有护卫主人的顾忌，倒放开许多。凶兽见灵兽强，便把目标集中在白九身上。 三仙门的尊者早已按捺不住，颜柯点头，众人合力结印朝白九压去。 白九一身白紫的衣裳被血染透，加之钩蛇的毒发作，已支持不住，猛地咳了几口血，支着斩灵剑抬眼向玄曦望去。用最后的妖力，秘密传音过去——“你……你既做了她师父，便……须当爱护她……” 白九觉得这大概是他的遗言了。做事当善始善终，他当初既然决定接纳那女娃，就不能半途而废。 他孵的小蛇崽儿，不能那么轻易的被别人捏死了！ 玄曦没想到从白蛇临时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着实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果然，他的徒儿是冲着妖蛇来的！真仙的转生，不应该与妖魔有所牵扯。 白九刚话完，便感到身后有煞煞剑风袭来！秋水剑一剑刺穿白九的心脏，白九一声痛苦的嘶鸣，妖力灵气大泄。 “就算得不到你当我坐骑，也必须是我来杀了你！”施云歌抽出秋水剑，瞧了一眼奔过来的施金铃。若她不飞掷出秋水剑，白九必然被施金铃抢先！施金铃咬牙恨恨等着施云歌。 白九的心口伤上加伤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总算快死了。”德元大松了口气。颜柯、紫华几人也是如此。但玄曦却没有松懈警惕，目光投射到白九染血的心口，那处有一细小的紫色鳞片，旁人都以为那是蛇妖自身的魔气，他却知道，那是魔神赤月的东西。 赤月的气息，他再清楚不过。 盯着白九心口那片紫色蛇鳞的，并不只玄曦一双眼睛。结界内，青萍城的两个徒弟中的一个，穿深碧色云锦衣裳的少年，在一片瘴气血腥中，竟然眉目带笑，瞧着倒在血泊中的白九勾唇一笑，低声道：“赤月殿下，我可总算发现你的踪迹了，呵呵呵……” 八百年来，他找得可真是辛苦。 饕餮扑过来，本欲将白九吞下，却靠近不得。 白九周身紫色魔气越来越多，将他整个包裹覆盖。心口那片紫色鳞片如心脏，重重的悸动了一下，弥留之际的白九猛然感受到心口处的跳动…… 白九重重的呼吸着。 又是这股力量，他好似在和谁相互感应…… 羲和殿上，千重雪猛然睁眼，被猛烈的心跳震得大脑刹那间的空白！她怎么了…… 猛烈而缓慢的心悸还在继续…… 一次…… 两次…… 三次…… 千重雪脑海霎时一片清明……阳光下银白的蛇尾……那个有一张冰冷脸却又一双温暖的手的男子……那个给了她一双眼睛的人……落霞峰上的比试…… 白九…… 白九！ 脑海里除了关于白九的记忆，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可千重雪无暇在顾及那许多。千重猛地冲出羲和殿。情急之下，她没有注意到她的速度那样快！ 有一股力量，在牵引她、呼唤她…… 生莲峰上，千年妖蛇竟被施云歌一剑刺穿心脏、妖力散尽，弟子们满眼崇敬。颜柯让几人迅速从结界里出来，把狂暴的凶兽重新再镇压会镇魂山，却不想，那凶兽沐浴了白九身上散发出的魔气之后愈加凶猛，撞得结界摇摇晃晃，满仙门的人都严阵以待！ 杀了一个妖蛇，换来更厉害的凶兽，岂不是得不偿失！ 结界连着施咒本身，玄曦嘴角流下血迹，方才震到了他心上的伤。玄曦挥袖，忍着心上的剧痛伤口，使仙术加固结界。 事实上这三层结界已耗费了他大量的仙力。要困住这般厉害的妖、兽，岂是一般结界能做到的。 玄曦加了第四层结界，这样一来就可放心些了。 众人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忽见一道银、紫交错的光从天而降、如利剑穿直直击碎四层结界，直奔白九而去！ 结界瞬间击碎，玄曦一口鲜血喷出来，脚下一虚、直直从云端坠下深渊。《 》 40-50 ☆、第41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八） “师兄……”易子真俯冲下扶住玄曦，“玄曦师兄！” 玄曦捂着心头，双目望着生莲峰——蛇妖白九被一个青衣裳的小少女揽着,少女焦急的呼唤着白九的名字，她身上散发出丝丝紫色魔气,混着虚弱的仙光。 凶兽霎时间没了结界的限制，闻到仙门众人的活人气儿，欲扑上来！ “快！重铸结界！”重明呼喊，双手结出红色光球，重新结印。 “等等！弟子们还在生莲峰上！”颜柯不同意。德元、紫华也不赞成。 “顾不得那么多啦！再优柔寡断死伤的就不只这几个了！”重明怒斥道，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牵强解释，“我是说……想先拖住凶兽,然后再另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青萍城为首的仙门尊者联合重铸结界、把凶兽以及八弟子都圈在了里头！ 如果凶兽逃下蜀山去了凡界,后果不堪设想！颜柯只得暂时妥协。薄履霜想冲进结界，却无奈身带重伤，根本没有力量去解救—— 颜柯、德元几人打算寻着时机再冲进去救人。 “白九殿下、白九殿下,你醒醒啊，醒醒……”千重雪手捂住白九汩汩流血的心口,眼泪一颗有一颗滴下来,滴在白九浮现银色蛇鳞的脸颊上。 白九浓密的睫毛颤动，却不见睁开。 “白九殿下，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千重雪哭得伤心，“如果你死了，我就只能跟着你死了，我还不想死啊……你不要死……” 千重雪的手被白九的血湿透了、染红透了，整只手掌都是鲜血的湿热滑腻，心头无尽的恐慌，这种失去的感觉，她太清楚了，也最最害怕…… “白九殿下……” 千重雪泪落不止，白九颤动的睫毛终于睁开一条缝隙。千重雪热热眼泪滴在他脸上、唇上，白九猛地睁开眼睛，瞳孔赤红。 眼泪滴落脸颊的地方，蛇鳞渐渐恢复成白皙如玉的肌肤。 千重雪以为白九已经死了，只顾着伤心大哭，根本没发现白九睁开了眼睛，妖冶的红瞳看见了是她，渐渐暗下来恢复澄澈。 白九虚弱的轻轻抿了抿唇，感受到了那滴到他唇上的水滴。 “……我没死……”是咸的。 她身上的气息，有一些熟悉，和渺远记忆中的一个人，很像…… 千重雪一听见声音，立刻止住哭声、抹了把眼睛，见白九睁开了眼睛正用他惯有的“不咸不淡的眼神”看她，一边抽抽搭搭、一边狂喜的笑。 “白九殿下！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结界里除了凶兽，还有四仙门的八个弟子！见了这一幕都震惊了。 施金铃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转瞬即逝……施金铃捂着太阳穴：那是什么……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对了，纸音螺…… 而陆瑶、君焉等弟子早看傻了眼！空音仙子的转世，难道竟然和妖界有牵扯？ 施云歌横剑怒指着千重雪，“原来你跟妖蛇是一伙儿的！怪不得你……”说了一半猛顿住，差点说漏了嘴。“妖孽同党，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千重雪敌对、警戒的目光从施云歌的身上移到她的剑上——银铁的剑身淋漓染着鲜血，一滴一滴滴在花岗岩的地上。 那是白九殿下的血！ “是你伤了白九殿下？！” “殿下？看来你果然是妖蛇的走狗，呵……”多好的理由，正好杀你！“这可是你自作孽！” 施云歌持剑向千重雪刺去，却不想凶兽突然扑过来！ 施云歌暗骂了一声“该死”，只得御剑闪躲凶兽的进攻。结界被凶兽撞得乱震，勉强支撑，凶兽见出不去，就把目标重新放回八弟子以及白九、千重雪身上！ 包括施云歌、施金铃、陆瑶在内的八弟子各自御着自己的灵兽抵抗凶兽。凶兽方才吸收了魔气愈加凶猛。千重雪、白九已被两头凶兽前后夹击。 白九重伤将死，已无力抵抗。 凶兽忌惮着白九身上的魔气，不敢轻易扑上来。千重雪没带玄冰剑也没带金铃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下羲和殿的，现在双手空空也不知那什么抵挡凶兽！ 怎么办…… 千重雪正在着急，忽然想起，对了…… 新铸的结界外，仙门众人都看见了生莲峰上千重雪抱着蛇妖白九哭得伤心欲绝。 “难道空音仙子转世竟是站在妖孽那边的？” “什么站在那边，分明是早就认识、渊源深沉！” “一定是奸细！” “她是妖魔变的、根本不是菡萏仙子的转生！” 青萍城掌教重明尊者拂袖重哼：“颜掌教，你们蜀山居然又窝藏妖魔乱党，还假惺惺的叫我们三仙门的弟子来送死！”指着结界里青萍城的两个少年弟子。 紫华一鼓眼睛瞥了眼重明。“刚才嚷着要把弟子们和凶兽一同困在结界中可是你，重明掌教！” 重明一时语塞，又驳斥道：“玄曦尊者从前犯了大错就罢了、毕竟事情已过去八百多年，可现在竟然又收了个妖孽徒弟！你让我们三仙门如何再相信你们蜀山！” “你——”紫华欲再反驳，却被颜柯打断。 “好了！都别说了。重明尊者，此事我自会给天下仙门一个交代！” 重明才住了口。 结界中生莲峰上，凶兽雾煞煞的眼睛盯着千重雪，见她竟半闭上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默念着什么，半晌了还不见动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危险，眼睛寒光一现，大张血口扑过来—— 白九挥袖，凝气为拳，用仅剩下的一点点妖力击退了凶兽的第一次攻击。可胸口的血却流得更凶了，怵目惊心！千重雪不敢看一眼白九的伤。 另一头凶兽已做好准备，又扑上来—— 白九已无力再抵抗，虚弱睁着的双眼却看见千重雪决绝的神情，一手指着心口，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身子，好像誓死也不会抛下他一般…… 这样的感觉，他从没经历过。依附强大的妖魔才是对的，可明明他现在已经虚弱至此，毫无依附价值了…… 凶兽的血口已越来越近，白九闭上眼睛，把脸侧了侧、鼻子拱在千重雪倔强的手臂下。 她说要跟他一起死，那就顺她的意吧…… 结界外，中仙门弟子也盯着生莲峰，眼见凶兽血口已笼在千重雪头上，森森獠牙就要刺穿千重和白九的身子、将他们叼起来，却忽然，那兽口中金光乍泄！光过之处，魔气立灭！ 凶兽一声痛苦的咆哮，接着身形扭曲、被金光刺透！化为乌有！ 金色光芒从千重雪心口迸发，有大小变幻的莲花的形状。千重雪食指、中指一点心口，从光芒中心引出如绫一般舞动的经卷，细小密集的字迹好似自己在发声，一遍一遍的诵着大净咒！ 刹那间，至纯至净的金色仙光充满结界，如同黑夜中破晓的天光一般耀目、圣洁，遍地芙蕖花开、馨香直透过结界浸染半个蜀山！ 结界中所有的凶兽痛苦嘶鸣、地动山摇，如求饶如惨叫，可没有持续多久、尽做飞烟，最后连那飞烟都不见了！被穷奇兽的唾液腐蚀地面恢复原本的模样，整个生莲峰再无一丝污浊之气，连同白九身上的魔气、妖气也被净化得干干净净…… “这是、是大净咒！”重明尊者大惊。太冲、蓬莱尊者等人已是瞠目结舌！这女娃的心中竟然藏着真仙才有的大净咒！而且威力还这般大！如莲开的大净咒，是菡萏仙子的特有的！天下再无第二人！ 颜柯、德元几人同样瞪大了双目。紫华尊者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得难以自已！ “是她、是她、是菡萏仙子！她真是仙子转生！” 颜柯心头巨石落下。没想到这女娃娃真是空音仙子的转世，真是让他难以相信。 蜀山上下皆在欢愉，唯有两个人忧心忡忡，一个是薄履霜，因为被她挖了眼睛的人，竟真的是空音仙子转世！另一个，则是玄曦。 玄曦心头的伤口崩裂，元气大泄。玄曦是真仙之体，眼睛比人仙更敏锐，更不易被表象所迷惑。千重雪使出的大净咒与从前空音的大净咒看起相似，实则却大有区别。 那朵朵绽开的银白莲花，中心隐隐透着丝丝的暗紫…… 那应是被魔侵蚀之后的结果。 生莲峰上，万物具净。仙门众人畏惧的凶兽竟被一女娃娃一扫而灭。 天啊…… 凶兽没有了，威胁也没有了。最后剩下的妖只有白九。这问仙大会的“诛妖”，还要不要进行了？ 重明坚决道：“当然得进行，我们青萍城得弟子为了拿下妖蛇做仆，日夜兼程赶到蜀山，若颜掌门一句话就取消了……”传闻妖蛇身上藏着秘密，他当然不能就此放弃。 颜柯沉吟了一下。 “各仙门弟子为问仙大会准备良久，虽有意外，但结果未曾改变，继续吧。” 问仙大会第二节继续进行，接下来便轮到八弟子角逐争妖！ 大净咒对妖魔有用，对人却没有用！千重雪眼见施云歌等人持剑围过来，大急。竟然连施金铃也拿着剑围过来。 “金铃，难道你也要跟我敌对吗——” 施金铃为难。 “重雪，记得比试前我告诉你，如果我们碰上……我，我不会让你的，因为我想赢，你明白的……” 千重雪护住白九，怒喊道：“你们谁也别想夺走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他是我的！我要他，要他、要他当我的坐骑！” 施云歌冷哼道：“你说想要便要？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菡萏仙子，我说要他便要他！你算什么东西！” “你——” 千重雪捡起把剑，对着施云歌：“你最好别再惹我，否则我一剑剜走你眼睛，哦不，是我的眼睛！” 施云歌心头大骇，不敢再出言教训，握紧剑柄暗自盘算着杀千重雪的伎俩。 其余弟子不明白二人对话，施金铃却早已猜到。施云歌换的眼睛，是重雪的，可，如果重雪被挖了眼睛，她现在的眼睛又是哪里来的呢…… 施金铃头中一阵抽疼，又是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浮现了…… 君焉打量着千重雪，他没有被玄曦修改记忆。他记得那种种异象，或许今日的惊变，才刚刚开始。君焉突然有种直觉：或许这女娃不是来终结危险的，而是挑起祸事的…… 结界外，周长安跪下、拱手禀颜柯道：“掌教仙尊，重雪师叔第一节就已落败，没有资格参加这一场比试，还是让她快快退出来吧！” 颜柯对千重雪传音道：“重雪，你已在第一节落败，虽然刚才灭了凶兽立了大功，但着实不应该参加这一轮比试，且……退出来观战吧。” 千重雪一听颜柯的话，大怒：“不！！我死也不会走的！谁要想伤白九殿下，除非踩着我的尸体！” 千重雪此话一出，各仙门又是吃了一惊。 重明眯了眯眼睛，瞥着重伤的玄曦道：“听玄曦尊者这徒弟的口气，是要救这妖蛇了……” 仙门中立刻有人不满。 “玄曦尊者的徒弟竟背叛仙门！” “当与妖共诛……” “……” ☆、第42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九） “重雪，你可知道这是背叛师门、背叛仙界的大罪,你年纪小、可莫要糊涂！还不快让开！”德元尊者急斥道。无论怎么说,他徒弟都亏欠了她，德元自觉理亏，想拉她一把。 “还有什么好说的，掌教仙尊、玄曦仙尊,明显这女娃就是蛇妖的同党！她上蜀山来着几个月,闹出多少事啊,指不定,指不定大净咒就是她从哪儿偷来的！”周长安道。 “如何定夺自有玄曦尊者决定，你还不退下！”紫华尊者斥道，说完瞥了眼捂着心口面颊苍白的玄曦，“师弟……” 所有人的目光,责备、敌对抑或愤怒，都集中在玄曦身上。作为“仙门叛徒”的师父，他这样沉默不语实在不是个交代！ 重明掌教哼了一声，冷笑道：“莫不是玄曦尊者早就知道，却一直隐瞒吧。尊者毫无责罚之意,是打算听之任之了？” 易子真扶着玄曦,焦急的提醒了声：“师兄，表个态啊……”你的徒弟，要杀要放你都得说句话呀！ 生莲峰上，八弟子带着各自灵兽与千重雪对峙，没有仙尊们发话，都不敢轻举妄动。施云歌心里咬牙暗恨，红裳少年君焉则暗自防备、思量，静观其变。 施云歌目光却不在千重雪这边停留，而是朝颜柯身旁那抹白影看去。那一抹白，像天地间最纯的颜色，却让她好心疼，明明是至高无上的尊贵，可是却背负了那么多的责难，沦为罪仙。 菡萏仙子杀了他一回，现在转生了不但不感恩他的抚育，还背叛师门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不应该有如此的命运，太不公平…… 玄曦清冷的眼睛定定望着生莲峰上的千重雪，千重雪感受到那双眸光，失望的目光。 “师父……” “你非救他不可？”玄曦的声音还是那样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可千重雪却听出了那话中的冷意。 可是……千重雪紧紧抓住白九的手、护在他身前，艰难的朝玄曦吐出那几个字： “非救他不可……” 玄曦猛咳出两口血，脸颊又白了几分。 “师兄，你别激动啊——”易子真连忙掏出手帕替玄曦擦去雪白衣襟上刺目的鲜红。玄曦师兄只怕是表面平静，心头不知有多失望、愤恨。且不说空音仙子从前与他有过一段那样的过去，如今她忘了他不说、还为另一个长得貌美如花的妖背叛师门背叛师父，就单说他为了收重雪为徒顶住压力断发立誓斩断前缘，就已是孤注一掷了。现在却又闹出这样的事，这场景，和八百年前的困境相差无几。 唉，都说美人情场多磨难，映在仙身上，也是一样啊…… 冲脾气紫华尊者早气炸了，吼道：“孽徒，你可还有什么对你师父解释的……” 千重雪无言以对，心头愧疚难当，双膝一屈，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重雪愧对师门，愧对师父……这一切我都瞒着师父，跟他半点干系都没有，你们不要错怪尊者，真的跟他没有一点关系！所有阴谋诡计都是我自己想的……” 千重雪见众人都责难玄曦，心中大急，急忙解释、担下所有罪责。然而颜柯、紫华几人俨然会错了意，把仙凝丹失窃也归类到了“所有阴谋诡计”中。 “怪不得她*凡胎竟能使出大净咒，原来仙凝丹是她偷去了！” 薄履霜一听正好有人替罪，落井下石，把千重雪偷窃丹药的罪坐了实！ “如此孽徒还不赶快清理门户？！玄曦尊者，是你亲自动手，还是需要我青萍城弟子代劳？” 重明一示意，结界中青萍城的两个弟子立刻朝千重雪攻去，千重雪手臂上挨了一剑，鲜血染红了青衣。 施云歌对千重雪怒道：“玄曦仙尊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千重雪无言以对，红着眼眶朝玄曦望去。玄曦却一点目光都不愿意浪费在她上，任别人骂她、杀她，他都无动无衷。 师父…… 千重雪想起了羲和殿上的桃花，想起了他亲手握着笔教她写字，他温柔的声音，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他的话，他的眼神…… 千重雪心痛如绞，可是却没有脸面再喊他一声“师父”。她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期望。可是没有回头路，她也不会走回头路。白九殿下是她救命恩人，没有他，她千重雪早成了孤魂野鬼，就算侥幸活着也是个没用的瞎子！ 白九的衣裳已头鲜血染成朱红。千重雪紧紧护在他身前，拿着剑与几弟子对抗，除了施金铃、陆瑶、君焉，青萍城、千鹤山的弟子，以及施云歌、任远都已打算将她制服了捉去，当然，施云歌实际上是想当场杀了她。 大净咒对仙门弟子是半点用都没有的，所以他们并不怕。有了掌教尊者们的默许，几弟子胆子大起来，再说，蛇妖还没死，赶快得到蛇妖赢了才是要紧事！施云歌自是早改了主意，蛇妖是重雪的同党，要他过来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紧都除了，才能高枕无忧啊…… “白九殿下，你还撑得住吗？”千重雪含泪问白九。 白九却抽回手，猛地将她推开，眸子冰冷如寒潭——“你竟是菡萏仙子的转生。” 千重雪面对白九突如其来的敌意、冷漠，无所适从。 “白九殿下，你、你是介意我从前是仙吗？可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都记不得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我拜了仙门，也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害你的……” 千重雪想去扶他，却被白九嫌恶的躲开。赤月对他来说也如同师父、如同主人，是他曾经的信仰，可是却惨死在菡萏仙子的手中。他找寻了菡萏那么多年，为的就是替赤月报仇，也是报他对他养育、点拨的恩情。 “我不要你救！”白九决绝的再次推开千重雪。目光在千重雪手上的手臂上顿了顿，又移开。 千重雪彻底无措了。 “白九殿下……” 施云歌嘲笑：“人家都不稀罕你救，你还死乞白赖的搭上去，真是不知耻。” 施云歌说着又攻过去。千重雪利索的闪躲开，施云歌的剑刺了个虚空！这女娃竟然动作那样快！ 千重雪紧握着剑与他们对峙，从刚才开始，她就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有种力量，和与刘无痛对战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千鹤山与青萍城的弟子见施云歌白衣飘飘，都很有好感，助她一同进攻，一边攻千重雪，一边降白九！饶是千重雪动作再快，终究是应接不暇，身上旧伤崩裂又添新伤。 施云歌一剑刺来，千重雪一个躲闪，却不想施云歌是做得假动作，直直朝白九刺去！眼见白九躲不开了，千重雪一支剑、反弹过去躺在白九身前，剑直直刺进千重雪的肩胛。 千重雪嘴角淌着血，狠狠瞪着施云歌，咬牙道：“只要我还没死，你就休想伤他！” 白九看见从千重雪背后刺穿的剑尖，一滴一滴滴下血来，石头心，猛然一抽。 白九妖力已散尽，带着蛇鳞的手抓住施云歌的剑尖，生生的将秋水剑剑刃拧断！就算她是菡萏，他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面前…… “白九殿下！你的手——” 该死的蛇妖！眼见就要得手了！施云歌暗骂了一声，夺过青萍城弟子的剑，又朝千重雪刺去！千重雪眼见剑已到跟前，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跟前—— 剑直直刺穿白九的腹部，锋利带血的剑尖停在千重雪眼前。 白九手覆上千重雪的眼睛，不让她看那刺穿他身体的滴血长剑。 “别害怕，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 白九另一只手插-入心窝，将生根在他心口的紫色鳞片□□，镶进千重雪的心口。他发现，只要这片紫色鳞片在，似乎就能万死不灭…… 千重雪猛然心房剧烈一悸，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无法呼吸—— 四肢百骸的血肉都在疯狂的叫嚣，血液好似流淌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热…… 等反应过来，白九已倒在了地上。 “白九殿下！！” 白九微微翕动的唇被血染得鲜红，唇角微微一弯，好似有笑意。千重雪如同天崩地裂—— “不！不要死！” 心痛，心好痛……白九殿下…… 是谁，是谁杀了他？！ 千重雪含泪的眼睛朝施云歌、任远几人瞪去，胸口剧烈的起伏，胸腔里似有两颗心，一颗逐渐停滞，一颗却跳得越发急促，四肢百骸都在躁动、叫嚣……心头有种疯狂的渴望，想要把这些人全部撕碎！全部杀死！ 刚才才被大净咒净化的生莲峰，突然腾起肃杀的煞气，在空气隐隐有邪恶生生灵躁动，似在等待命令…… 白九迷蒙的视线正见千重雪的背影，她的双丫髻散开了，被煞气冲得翻飞飘动。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和白九百年前那个日日玩弄他的人，一模一样…… 是他？ 白九想起了永别的那日，赤月远去的背影窈窕、美丽，不知道她长大后，会不会是那样模样。没想到，阴差阳错，他还是报了恩…… 那青萍城的古怪弟子面对入魔一般的千重雪竟丝毫不害怕，反而唇角的笑意越发大了，细声呢喃道：“赤月殿下，八百年不见了，你可想奴？哦，看来今日我是又要死在你手下了，不过，倒是不打紧，呵……” 颜柯警戒极高，见了那阵仗，立刻飞身直冲下生莲峰。 不好，是魔神赤月！ 德元、紫华紧随其后，却不想突然凌空出现一道强大的结界，将他们三人齐齐阻挡在生莲峰外！生莲峰上的一切都看不见了！颜柯只见一抹白影冲进结界中，正是玄曦。 颜柯咬牙，重哼一声，瞪了眼易子真。易子真没看住玄曦，心虚的眨了眨眼睛。恐别的仙门听见，于是小声道：“没想到玄曦师兄如此刚正不阿，亲自、亲自清理门户……” 颜柯恨铁不成钢，忧心忡忡。怕只怕不是“清理门户”那么简单…… 师弟，八百年前的错，你难道还要再犯一回吗…… 千重雪置身在煞气的漩涡中心，脑海中有些记忆在疯狂的涌现，身体中，有另一个人在苏醒…… 想杀人！好想杀人…… 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但感觉却敏锐得如同拥有千万双眼睛！施云歌等人大骇，唤出灵兽抵抗，可那灵力□□的灵兽却在千重雪面前不堪一击！千重雪回手一挽，锋利的杀气将灵兽一击重伤，几个弟子中，只剩施金铃、君焉、陆瑶、施云歌，其它的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千重雪找到施云歌所在，化气流为利刃，将施云歌身上肌肤寸寸割裂、鲜血四溅，如同凌迟，施云歌惨叫着。君焉见状早已明了，千重雪是魔无疑，加之施云歌惨状着实恐怖，明显千重雪是在泄恨。 君焉御剑朝千重雪攻去。“重雪仙子，你醒醒——” 千重雪背后的煞气突然化作一只黑爪，死死捏住君焉，千重雪冷血暴戾的眼睛已成深紫色，瞥了君焉一眼。君焉背后一寒，心头恐惧的念头刚闪过，便觉身体骤然一痛、视线一黑…… 君焉的身体被黑爪捏的粉碎，化成飞灰…… 其余弟子已经吓破了胆，施金铃、陆瑶四下躲藏，如临死境。 千重雪头发乌紫，额间一朵鲜血般的火焰印记，是堕仙印。 她冷血的目光又朝施金铃投去，施金铃成了她下一个要杀的目标！千重雪麻木的意识有了丝挣扎，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可是她的心、她的身体，在疯狂的愤怒，噬血的躁动，管不住狂躁的力量…… 忽然，一抹白影现在身前挡住了她望向施金铃的视线。千重雪闻到熟悉的香味，馥郁芳香……是真仙独有的…… 师父……是师父…… 千重雪抬起深紫色的瞳眸，朝玄曦的脸上看去。玄曦额头间，淡淡的罪仙印记若隐若现。千重雪的意识又恢复了一分，却还是管不住身体。她抬手，聚集了力量，朝玄曦胸口击去—— 师父，快躲开…… 玄曦却不偏不倚，受了她那一掌。力量散去，千重雪着急着、愧疚着、心疼着，可是有一种愤怒、憎恨还有强烈的奇异感觉，在心头激涌，快将她最后一丝意识淹没。 千重雪接连有出了两掌，玄曦都受了，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千重雪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却再下不去手…… 玄曦心脉重伤，缓缓握住千重雪击出的手、将她抱进怀中。带血的手指拂上千重雪的脸，把她流个不停的眼泪抹去。 “你若恨我就杀了我，不要迁怒他人……” 千重雪的身体似在极度的悲伤，痛得她全身都在疼。 远处，倒在血泊中的那古怪的青萍城弟子半睁着眼睛，眼见这师徒俩相拥的场景，嘴巴动了动，低声自言自语：“赤月殿下……原来你不完全是自作多情呢，呵呵……如果，菡萏仙子再复活过来，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呵……真是期待呐……” 语毕，这弟子立刻双目瞳孔失了焦距，死了，或许刚才及已经死了，只是附在身上的魂没有离去。 ☆、第43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十） 千重雪怒不可遏，双瞳乌紫慑人,浑身魔气、煞气冲天，在结界内如飓风席卷一般,尘砾飞扬。 施云歌、陆瑶都吓得脸色煞白。这么可怕的魔气,尊者未必打得过！再说他还受重雪几掌,撑不撑得住还是一说。 玄曦手微微颤抖,抚上千重雪的头发,乌紫色的，如同八百年前一样。 千重雪似是被困在了无边的黑暗中,身体再不受她支配。她似乎记起了许多事,高大宏伟的宫殿，进出对她朝拜的妖魔，床榻上盘旋贪睡的白蛇,蜀山上、羲和殿，师父,锁妖塔…… 越多的回忆，越多的恨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冰寒刺骨—— “玄,曦……你为什么还没死！” 头上的手突然顿了顿。 “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死吗！为什么骗我！”千重雪流泪怒视玄曦清隽的容颜。“你都是骗我的、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从来没有！” 千重雪手掌又酝酿出紫色力量,欲大开杀戒。玄曦沉默不答，因为千重雪身量不足，玄曦弯下身、加深了拥抱，双臂箍在她背上。 千重雪的身子感受到玄曦身上的温暖，掌心的魔光渐渐弱下去，似有动摇。玄曦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的了两个字—— “……月儿……” 那样的轻，绵软温柔的嗓音，让她心头所有的滔天怒意立刻都凝结了、平息下来。胸腔里所有的恨意，全化作泪水，放肆的在脸上流着。 月儿……月儿……多久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 千重雪手心的魔光消失，少女纤细的手臂缓缓反抱住玄曦，染血双手把玄曦的洁白的衣衫烙上刺目的印子。 “师、父……”这个温暖的怀抱，让人无限的眷恋、思念、渴慕……此刻真实的感受到了，那丝渴望终于满足。她究竟是赤月，还是千重雪，已经分不清了。 玄曦的神情依然淡漠，眸子里浮动着一丝暗光，在千重雪耳边又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接着千重雪猛然后背一痛，血肉被撕裂，玄曦的手从千重雪的后背直直插-入心窝，捏住她的心脏！ 千重雪痛哼一声，紧咬住唇、不可思议的盯着玄曦。玄曦看见她乌紫的瞳眸杀戮暴戾之气依旧，还有那一丝单纯…… “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玄曦轻声道。他已受了重创，心脉俱损。 “你，你还想杀我！为了你的空音，还有……六界……” 玄曦的手又深入了一分，千重雪嘴角血流如注、一双眼睛盯着玄曦一动不动。玄曦已握住了千重雪的心脏，只要稍稍一用力，她便立刻会死。她的死穴，在心房之后的那一点，他知道…… 忽然，突如其来的剑劈过来，玄曦迅速闪开。正是白九砍过来的。蛇命长，就算活不成了，也不会瞬间一命呜呼，甚至有些命贱的蛇妖被断作两半、身子还在挣扎。所以白九的目光，其实已经涣散了，只是憋着最后一口气。 千重雪一个踉跄，脑子混混沌沌，朦胧看见眼前白九带血的身影，意识多了分清晰。 白九殿下…… 他身上好多血。白九殿下…… “不知死活的妖蛇。”玄曦挥出一道白光击在白九胸口，白九吐了一口鲜血，却挡在千重雪面前没有倒下。 千重雪心重重一跳，意识清明了许多，想去扶白九却来不及。玄曦化银光为剑，一剑朝白九射-去。千重雪大急—— 光剑直直贯穿了白九的胸膛。白九，终于倒下。千重雪强撑着口气，扑过去。 “白九殿下！！” 千重雪大恸，白九涣散的眸子微微浮动了，似朝千重雪投来目光。千重雪伸手抚摸白九的脸颊，白九的身体却被莹白的光晕包裹，变幻成一条小白蛇，红红的瞳孔看着她，朝她吐了吐蛇信子，缠上她的手臂、身子，白色的蛇脑袋贴着她脸颊轻轻的蹭了蹭，似在道别…… “白九殿下……”千重雪心头突然一慌，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和肚子，光滑细腻如玉。 突然，白蛇身体强光一闪，碎裂成千万片，化风而散…… “白九殿下！！” 千重雪心痛难当，好像天塌下来了，压在她的心上，好疼好疼…… “不！！！” 四肢百骸的愤怒比刚才更甚，想要毁天灭地、想要把所有人都杀尽！伤害她的，伤害白九的，全部杀掉！ “啊！！！”千重雪疯了一般怒吼一声，背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结界里飞沙走石、魔气大甚，如利剑搅动！施云歌、陆瑶等人转眼已身受数刀，煞气、瘴气太重，无法呼吸，昏死过去。 “杀……”都杀掉…… 千重雪御魔气捏住施云歌、陆瑶，眼见二人及就要步君焉的后尘，玄曦救了几人，罩在结界中。结界已快破损，若破损，玄曦会立刻毙命。他已太累。 颜柯、德元正在这时候闯进了结界！正见玄曦被入魔的千重雪凌空一掌击在心口。 “玄曦师弟！” 德元接住玄曦。 “孽障！我就知道是你！”颜柯、德元与千重雪拼死一战，可饶是两人联手，仍然落了下风。仙不胜神，何况他们只是人仙。 德元、颜柯重伤倒地，千重雪大笑几声，扫视结界内，竟已无人可牵制她、无人可杀，想要冲破结界—— “是你们仙门逼死了白九！八百年前我说过要血洗蜀山，今日我就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颜柯已无力抵抗。难道，蜀山真要会在他手里吗……眼看，杀戮嗜血的魔神已经回来，无人能再抵挡…… 重伤的玄曦闪身挡在千重雪跟前，剑已刺在玄曦心口，血顺着剑刃流下，可她的手却在颤抖，迟迟没有刺得更深。心头有个细弱得声音在哭喊着“师父”。 玄曦手握住剑刃，把剑从千重雪手上夺过来。 “……我可以救活他，你不要再造杀孽……”玄曦眼睛里晕起一层水汽。这一世若她再杀人，只能是死路一条……刚才并不是挖她的心，而是在探她的心，那股仙灵的力量，都是从这颗心上来的。这颗心，确实是空音的。 千重雪暴戾的乌紫色眸子依然凶狠。玄曦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几遍，千重雪似终于听见了。玄曦的话如远远传进耳朵里，千重雪意识终于逐渐清明——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能救活白九殿下？” “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救活白蛇……” 颜柯、德元听见，大急——“师弟，不可啊！”“妖蛇妖力强大，是大患啊！” 千重雪怒挥袖子，一股强劲的力量冲过去，打算一击击杀，玄曦将那力量化解，点了德元、颜柯的穴道。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只要能救活白九殿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要你修炼成仙，从今往后只可行善，不可伤害无辜分毫，更不能做杀生害命之事……” “只是这个条件吗？” “嗯……” “我答应你！师、师父……”千重雪脑子已经清醒。她刚才做了些什么，千重雪一直是知道、记得的，只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那种嗜血和狂怒让她抑制不住渴望杀戮，想要沐血。 她不是真心想杀人的。 玄曦吹了一口仙气，将青萍城、千鹤山的小弟子苏醒过来。原来那二人还吊着半口气在。八人只余下七人，蓬莱岛的红裳少年君焉肉身已灭，是真死了。 “师父，你要如何救白九殿下？救了他，你们还会杀他、让他当坐骑吗？” 玄曦道：“我答应你救他，只要你谨守诺言为师就不会动他分毫。” 千重雪大喜，重重点头，如临死的人突然看见了希望。 “不过，在我救蛇妖之前你须得做件事。” “什么事？” “你刚才入魔杀了蓬莱仙尊的爱徒，你须得救活他、弥补过错，我才能救蛇妖。” 千重雪连忙点头，心头悔恨、自责难当。她记得，那好看的少年是被她杀死的，并且死得很惨。 “要怎么救他？” “我方才已收了他魂魄藏在袖中，现在需要用你的血肉来铸他的身，不过，我要取出你心口那片紫色的鳞。” “好好好，怎么都行，只要能救活他！”千重雪点头。 玄曦摘下千重雪心口的紫色鳞片，鳞片已在千重雪身上生了根，拔起来连血带肉、疼得要命。 玄曦默念了咒语，那血淋淋的鳞片化作少年的模样，不过是全身赤-裸的。玄曦放出袖子里君焉的魂，将他附在身体上。那片紫色鳞片根本不是鳞片，而是魔神赤月心上一片血肉，神有造物的能力，所以才能幻化出这肉身。而君焉魂魄又有火焰神毕方的一缕金羽，所以才能用这种方法还魂。 千重雪是赤月的转生，只是，被空音换了颗心。魔神万劫不灭，只要人间孽欲尚在，魔神就不会死。杀戮、暴戾的魔神，上千年来没人谁真正杀死过。空音挖走了魔神的心，把自己的心填进了魔神转生的身体中，渐渐净化她。 只要千重雪修成了仙，空音就会在她身上复活，赤月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也就是说，当千重雪修炼成仙的那日，就是她被空音取代的“死期”。当然，这一切她并不知道，也无从选择。 玄曦让千重雪把藏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千重雪怀里取出一个青布包裹的东西，摊开来正是白九最后一片护心鳞。 “他虽是妖，却有神的血统，这片蛇鳞便可让他重活生机……” ☆、第44章 大荒之北北溟之南（十一） 紫色鳞片脱离身体之后，千重雪的头发、瞳孔都变回了本来的颜色。玄曦取走了紫色鳞片，在千重雪身上加了道印封住她身上的魔气，把先前白九加在千重雪身上封住灵气的印解除了。如今千重雪身上仙灵之气大盛，因为她胸腔里那颗仙灵之心的缘故。 玄曦强撑着最后的仙力，将白九的护心蛇鳞护住，默念了咒语，那蛇鳞逐渐变成一道白光，幻化成白九的模样，只是是透明的。 千重雪伸手，却摸不到实体。 “白九殿下！” 任千重雪怎么喊，白九紧闭的眼睛都没有睁开，毫无反应。 千鹤山、青萍城和蓬莱岛的仙人已在想办法开启结界，玄曦胸口淡金色光芒一闪、自胸中牵引出大净咒把结界中的魔气驱散净化，又撤了结界，身子已支撑不住。 结界撤去，易子真冲过来扶住玄曦。却见他伤得极重，焦急地替玄曦输真气。 千鹤山、青萍城、蓬莱岛三仙门仙长十数人齐齐从天而降，终于得上生莲峰。 蓬莱岛掌教蓬莱尊者，在仙道中算是风流潇洒的，一眼望见躺在地上的弟子君焉。连忙过去扶起来，探了探脉搏，还有气，可是却昏迷不醒…… 玄曦方才用仙力把几弟子的伤都缓解了缓解，施云歌身上虽依然满是伤痕，却轻了很多。刚才发生的千重雪入魔那段，她却记不得了…… 施金铃愣愣的看着怀里紧抱着的纸音螺，又记不得了。所以说，力量低微真的很吃亏，真仙想改你的记忆，你半点办法都没有。没错，都是玄曦干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重明尊者眼睛四下转了转，见自己门里的两个小徒弟哎哎哟哟的从地上爬起来，像被打昏了似的，糊糊涂涂的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颜掌教，你们蜀山的作风还真是独特啊，悄悄罩上个结界让我们三仙门的都看不见，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这玄曦尊者的徒弟背叛仙界，到底还处置不处置了？” 颜柯受了重伤，颇为为难。方才玄曦和千重雪达成的协议他是其听见的，朝玄曦看了一眼之后犀利的眼神定在千重雪身上，看得千重雪头皮发麻。玄曦挡在千重雪身前， “刚才我已查明，徒儿重雪只是想救蛇妖一命，并不是想助他为恶，祸害六界。” “空口无凭，光凭一句话怎么能保证她不是妖蛇的同党！再说，方才大家都听见了，她可是说要杀妖蛇必须得从她身上踏过去！” 重明咄咄逼人，紫华很不满，暗里呛了两句。玄曦却是极乏了。 “问仙大会就此结束吧，蛇妖原身已灭，空留一肉身，造不了孽，便由我徒儿千重雪看管。”说罢又朝千重雪道：“为师把蛇妖的看管重任交给你，一切后果由你来负，你可愿” 千重雪重重点头，愿啊，怎么不愿。 颜柯、德元都知道内情，虽心头极不情愿，但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千鹤山、蓬莱岛虽然心有所疑，但毕竟玄曦是真仙之尊，不应轻易质疑。 青萍城的弟子、仙者暗暗不服气，但也没敢明说。 蛇妖虽然没彻底杀死，但已只剩副毫无妖力的透明躯体，与死无异，凶兽也杀尽了，虽然波折良多，总算是该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 正在众仙门都以为大会就此了解时，却听施云歌道—— “玄曦仙尊，云歌不服！第二节的比试，重雪师叔本就没有资格参加，最后蛇妖赐给她恐怕不太妥当……” 众人都是一愣，对施云歌倾慕的弟子是更加刮目相看：云歌仙子真是好胆识。倾慕的男弟子都附和起来。 德元训斥施云歌，可重明却帮衬着施云歌，道：“云歌仙子直言不讳，实属难得，重明希望玄曦尊者、颜掌教能秉公办理。” 颜柯为难，玄曦沉默半晌，虽然方才净了身上的血迹，但体内挨了千重雪几掌的重伤半点都没缓解，心脉破损，如心上扎着把千万把剑一般。 玄曦不顾旁人，声音不浓不淡，道：“我说赐她，便是要赐给她。”竟也有不讲理的时候。 “妖蛇是我们四仙门合力捉来，虽然你是仙界之尊，但你几番与魔道牵扯，让我们怎么信服……”重明道。 “重明尊者未免太不敬！”颜柯严斥。 又是几个来回，千重雪暗自着急，玄曦师父受了多重的伤她知道，还有白九殿下，她现在就只想快快带他回羲和殿，让玄曦师父救活他！ 施云歌恨恨的投来一瞥，错过问仙大会，她要杀千重雪就更加不容易了！ 直到现在，她都没放弃杀千重雪和白九年的念头。白蛇是偏向千重雪的，都不能留。俗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绝对不是无端杜撰的，古人诚不欺人，有的人就是爱这么干。 “各位仙尊，重雪师叔方才剿灭凶兽，也是立了大功，不然我们公平决战，胜了的便能得到白蛇妖为宠兽。” 薄履霜连忙附和：“云歌这个法子甚好！掌教师尊、玄曦仙尊，你们觉得呢？” 玄曦已无力多说，颜柯点头。“也好。” 易子真和紫华倒是捏了把冷汗：玄曦方才在她身上种下了封印封住她魔力，要是现在这女娃输了，蛇妖被要走了会不会又魔性大发暴走？ 德元瞥了一眼薄履霜和施云歌。重雪女娃身上的灵力封印已被解开，空音仙子的仙力岂是施云歌几人能抵挡的，再者，魔神也是神，这女娃的身体可是神的转生。 没有悬念。德元让易子真扶了半昏迷的玄曦回羲和殿。 就这个当儿，众人已让出对战的擂台，重新开始比试。施云歌已提剑朝千重雪攻去。施金铃、陆瑶愣愣在一旁，没有攻上去。千鹤山、青萍城的弟子当然也要去争一争。 千重雪记得方才的事情，本担心着几人把她发狂入魔的事抖出来，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把那一段记忆给忘了。猜想定是玄曦师父做的。她觉得玄曦不是真的想杀她，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是不想杀她的。 她是妖魔，他是真正的仙，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啊。关于前世的那些回忆片段，她还记得个七七八八，虽然很模糊，但大抵知道了，她的前世也做了玄曦的徒弟，喜欢……喜欢过玄曦师父…… 千重雪感受到身体同往常不同，好似被阻塞的血流终于通畅了一般！说不出的舒服。 千鹤山、青萍城的弟子不耐打，千重雪还没来得及好好打，两三下就把那几人给打趴了，本来他们伤就比施云歌重，虽然受了玄曦仙力的解救，但到底力量不足，便只剩下施云歌与千重雪对战。 施云歌冷哼一声，朝千重雪攻过去，错过千重雪身旁的时候，低声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句话应当是我对你说！我的眼睛，你该还给我了！”千重雪大怒，早就对施云歌忍无可忍了！ 千重雪还是使的剑仙决，招式不太标准，但身体本身的灵力束缚没了，招式力量很大。施云歌身体里有仙凝丹护着，才勉强与千重雪对抗，不到几个回合，施云歌已支持不住，千重雪一剑直取施云歌脖颈。 眼看施云歌已躲不开，许是魔性还没完全消失，千重雪的剑极快且狠，就要刺到施云歌身上，可就在这关头，千重雪猛然想起，方才她答应了玄曦：要行善，不能害人…… 千重雪猛地收回剑势，那剑气发出了急急收回是极伤身的！施云歌见千重雪竟突然收回剑招自伤，趁机一剑刺过去，刺破千重雪脖颈肌肤，立刻血红了衣襟！ 千重雪脖间一痛，大怒！ “我不伤你、揭穿你，你却三番两次要杀我！好……我本答应了师父不伤害别人，可你那双眼不算是‘别人’的，我伤它不算做害人的事！” 千重雪摒除杂念，御气一剑朝施云歌的双眼刺去，只攻击施云歌的双眼！施云歌大急，使出全力连连后退，体内仙凝丹的力量被激发，仙力大增，动作越来越快！因为服食的时间尚短，才不过几日，仙凝丹在身子里还未彻底消失，又接连几日催发仙凝丹的力量，施云歌行动间有阵阵仙凝丹独有的香气溢出来！ 紫华尊者闻见了那若有若无的味道，精神一震！ “紫华师弟，你可闻见了重雪女娃身上的仙凝丹气味？”德元问紫华尊者。紫华尊者点头。紫华招来一片云气折了只指甲大小的天狗兽，让它飞过去嗅一嗅，可无奈重雪和施云歌正在对战，小天狗根本赶不上二人的速度。 究竟那味道，是从重雪女娃身上散出来的，还是…… 施云歌仙力暴增，可千重雪招数越发精准，让她退无可退！施云歌几次被逼如绝境，招式愈发狠戾、夺命。仙凝丹是用神兽与凶兽炼化而成，服用者若有心魔，便易入魔！ 施云歌已有入魔之势！ “你休想夺走我的双眼！”只要一剑砍下她脑袋，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眼睛的秘密了！ 施云歌大吼一声，挥剑一斩，剑气锋利将生莲峰的岩石地面劈裂一道三丈长的裂口！仙门众人听了施云歌那句话都觉仿佛有蹊跷。 德元自是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由叹息。没想到他德元尊者枉自称德行高洁，竟教出这样的徒孙，实在愧对蜀山仙门…… 薄履霜见阵势不对，求情颜柯、德元想停下这比试，算千重雪赢。“掌教仙尊、师父，云歌身子已撑不住了，让他们停下吧，重雪师妹是空音仙子的转生，控制蛇妖最合适不过了，就算她胜！”可颜柯、紫华都闻见了仙凝丹的气息，想要再一观，自是不会停下。施云歌已被心头的欲-念控制，也停不下来了！ 千重雪学的招式有限，有灵力却不知怎么完全施展，施云歌入心魔、仙力暴增，几次对战下来走也及把千重雪的招式摸了通透，知道怎么克制她。 颜柯、紫华等人都看出施云歌身上力量的古怪，夹杂着凶兽的魔障之气！ “没想到我们蜀山仙门竟会出这样的逆徒！”颜柯低声怒道。 薄履霜一听，吓破了胆，连忙跪下求情，慌慌张张：“不、不，掌教误会了，云歌只是一时好胜心切，不是要害重雪师妹的，云歌什么都没做、一切与她无关呐……”薄履霜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藏在蜀山仙丹药阁子里的仙凝丹，竟然是魔物！ “我并没说她故意害命，你说她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无她无关，那便是说都是你做的，一切都与你有关了？” 薄履霜一愣，竟是说漏了破绽……回头望向生莲峰上追着千重雪不放的施云歌，已入了心魔、几近失去理智。自感大祸临头。 施云歌招招极狠，剑凝了光化为利刃逼到千重雪眼前！千钧一发，千重雪忽然挽剑旋身一扫，嘴巴里默念了句咒，霎时间扫出的剑光如东方破晓忽然闪现的一线天光，细却耀目，逐渐扩大，将施云歌的光刃全部吞没，将她包围—— 施云歌捂住眼睛一声惨叫—— “啊——” 施云歌被击退、跪在地上，等强光自后、她再回过神来，脖子上架着千重雪的冰凉的剑！ 薄履霜一剑千重雪剑已架在施云歌脖子上，大恐，连忙御剑飞过去，放出七道冰刺直直朝千重雪后背心窝射去！ 却被蓬莱岛的掌教蓬莱尊者凌空挥出一道细细的闪电，把冰刺融了去。这一回，仙门众人都将那暗器看了清楚！有眼尖的惊叫起来：“这不久是第一节云歌仙子和重雪仙子比试的时候，偷袭重雪仙子的暗器吗！居然、居然是云歌仙子的师傅放的！” 千重雪闪身躲开，施云歌杀红了眼睛，起身再战！“谁也别想抢走我的眼睛！”却被薄履霜拉住，点了穴道！ 薄履霜提着剑朝千重雪过来，千重雪也已精疲力竭，加之先前的重伤虽然被苏醒的魔神之力愈合，但到底伤了精元。千重雪提放着，准备再迎战，可薄履霜却突然跪在她面前。 “重雪师妹，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杀了我，不要伤她！” “履霜师姐，我只是伤了我的眼睛，并没有伤她身体分毫，你不必求我！”说完剑尖又御气，打算再刺施云歌的双眼，薄履霜跪地挪步到千重雪面前，哭求道： “重雪师妹、重雪师妹，师姐求你了不要夺走她的眼睛，云歌还那么年轻，不能没有眼睛啊！” 仙门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颜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倾慕施云歌的男弟子中执迷不悟的还在替施云歌不平，骂千重雪道：“好狠毒的女娃！打赢了竟然就要刺瞎别人的眼睛！那招式多狠毒我们大家都是看见的，难道还要继续让她伤害云歌仙子吗！”“说得是啊……” 薄履霜抱着千重雪的腿哭求：“不要抢她的眼睛好不好，师妹，从今往后让我做牛做马都行，或者、或者现在你一剑杀了我——” 千重雪一听那个抢字气不打一处来：“她脸上那双眼睛本就是我的，怎么说是‘抢’呢——” 薄履霜抱着千重雪的腿哭求。德元附耳将薄履霜师徒的挖走千重雪眼睛之事告诉了颜柯，颜柯听完脸色铁青！ 他蜀山弟子竟然造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大孽！ 施云歌终于渐渐平息了心魔、清晰了神智，便听见这句话，一时心凉了个透……不，不要…… “谁也休想抢走我的眼睛、谁也休想！” 千重雪忍了那许久，也杠上了：“我要定了！” “你、你——我杀了你——” “孽徒！还不跪下认错！”颜柯怒斥，“薄履霜，你身为一代弟子，违背师门训诫偷下人界生女在先，挖重雪眼睛在后，不但不知悔改，竟然还妄图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实在罪无可恕！” 颜柯一言，把众人心中的猜测坐了实。先前倾慕施云歌的男弟子们个个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紫华气愤：“薄履霜，金丹阁的仙凝丹，你可有话要说？！” “掌教师尊，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跟云歌没有关系，重雪的眼睛是我挖的，仙丹也是我偷……是我想扬眉吐气、超过清流师兄，所以才偷了仙丹……” “按照蜀山门规，你犯下的罪孽要受三十六道雷刑，足以让你灰飞烟灭！”颜柯道。 德元叹息：“师兄，德元教徒不严，造成如此大的罪孽，德元理应受罚。请掌教看在孽徒爱女心切的份上，饶她一条命、逐出蜀山去吧。” 爱女心切？ 施云歌如遭晴天霹雳。 颜柯赏罚向来分明，虽然重雪现在是魔神之神，但她修得仙身飞升之事，就是空音仙子回归的时候。如此算来，薄履霜伤得可以说是空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代弟子薄履霜罪孽滔天，立刻废了仙力、受十二道雷刑打下蜀山！施云歌剔除仙法，受三道雷刑，逐出蜀山，今生永不得再踏入蜀山范围一步。” 薄履霜自知难逃一死，但颜柯并未重罚施云歌，这就够了！薄履霜抱住施云歌眼泪横流：“云歌……叫我一声娘亲，可好？”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施云歌摇头—— “不……不！！我是大唐国最受宠的公主！我的娘亲是大唐尊贵美丽的皇后，不是你这又老又丑的女道士！” “云歌……我是你的亲生娘亲啊，皇后的女儿早夭，是我带你进宫的……云歌，我就要死了，你唤我一声娘亲，好不好……” 施云歌听见仙门众人窃窃私语声，几欲发疯。 “你闭嘴！！我是大唐的公主，是公主！你根本不配做我娘、你不配——” “啪——” 施云歌被狠狠扇了一耳刮子，嘴角打出了血，被打懵了跪在薄履霜面前。施云歌捂着脸抬头，竟是千重雪打了她！ 千重雪怒冲冲：“别人说我娘亲是疯子，可我从没有觉得叫她‘娘亲’屈辱，从没有觉得她不配做我娘！”多少个日夜，她梦里梦见竹园里的娘亲，如果能够时光倒流，那该多好…… 而施云歌，有个亲娘在身边拼命爱惜她，她还不认！ 施云歌瘫软在地，如天塌地陷。 薄履霜跪在千重雪面前：“重雪师妹、是我对不住你，求你饶了云歌吧，你已经有一双眼睛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吧、放过她吧……” 薄履霜磕破了额头、血森森的。千重雪是恨她，可是…… “要我把眼睛给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当然不能白给……我要她跪下朝我磕三个头！对我说十次‘我错了，求你原谅’！”施云歌侮辱她、伤害她和金铃尊严的话没少说，次次都让她难堪抬不起头。 施云歌大受侮辱：“你休想、你休想！” “我不过是让你知道，被人侮辱的滋味。” 施云歌为了保住双眼，屈膝跪地，闭眼紧紧咬住唇，屈辱的磕了三个头，“我错了……求你……原谅……” 千重雪朝颜柯跪下请求：“掌教仙尊，眼睛一事施云歌已经付出了报酬，算我把眼睛借给她的，挖眼的事请免去她们雷刑的责罚，至于其它触犯门规的事，要怎么罚掌教仙尊定夺。想她们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 颜柯、德元大为触动。薄履霜、施云歌都愣了。她……这是在为她们求情？刚才施云歌还在拼命杀她啊！ “难得你心怀宽广，便免去她们雷刑吧。” 问题来了，施云歌的眼睛是重雪的，那重雪的眼睛是谁的？千重雪脑子转了转，把挖眼后被白蛇妖所救，白蛇妖为他幻化出一双眼睛的事粗略的解释了一遍，当然，省去了红莲蛇岛朝夕相处那段，简单明了的概括就是蛇妖救人、然后她报恩的故事。 听了这“来龙去脉”，仙门众人大为触动。 “怪不得你想救白蛇，原来是他有恩于你。为何你不早作解释？” 口说无凭谁信啊？再说，说了她是来就白蛇的，那救白九殿下还有戏吗？当然，这些话千重雪只敢在心里想想，嘴里是绝不敢这么说的。 事物处理完毕了，该散得散、该收押得收押。千重雪回头狠狠瞪了施云歌一眼：“我的眼睛算暂时借给你的！不过你往后若再做坏事害人，我立刻拿回来！我放过你们并不是我不恨你们” 玄曦让她行善，算是为白九殿下积福吧。再说，她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要回来的眼睛。 施金铃全程看见施云歌栽跟头，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一身说不出的轻松，拿着纸音螺追上千重雪。 ☆、第45章 倏尔一梦醉千年（一） 生莲峰问仙大会暂且结束，千重雪护着白九透明孱弱的身体上了羲和殿便再撑不住，昏倒过去，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榻上，床边是青白衣裳的江清流在照顾她。 “白九殿……白蛇怎么样了？” “白蛇被放在金羽洞中的涅槃石上，那儿能护住他的身子无魂而不灭。你就别担心蛇妖了，他就算死了身子也比你这凡胎经得起折腾，来，先躺好，我替你把额头上的伤治治。”江清流把千重雪按回榻上。 江清流拿了鹤蕨草磨得药粉，专治外伤的，替千重雪额头上药，耳边游荡下一缕光滑的长发，挠得千重雪脸上痒痒的。千重雪忍不住抬手挠了挠，从这个角度看去江清流的五官格外立体，眼睛黑黑的，皮肤白白的，嘴唇唇线分明，眉毛一根一根的，很整齐。 “清流师兄你长得真好看。” 江清流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么一句。 “师妹谬赞了……” 江清流就说了这么一句，耳根子有点红。长了这么上百年，还从没有那个女弟子当着他面夸过他长得好看。蜀山修仙讲求不被形貌所惑，直说男弟子样貌如何如何甚少！ 玄曦一回羲和殿就去了静室里闭目调息，这已有两日，千重雪暗自着急。一是着急救活白九殿下的事，二是着急玄曦师父的伤可否要紧，三是着急那个被她伤了的蓬莱岛仙尊弟子君焉，还躺在羲和殿里边儿没醒来呢。蓬莱仙尊早已着急上火，却不知怎么救醒自己这弟子，只得等玄曦稳定伤情。 当日千重雪入魔发狂时有玄曦设的结界阻挡，是以除了德元、颜柯、紫华、易子真四人，外人并不知道，而另外七大弟子也都记不得了。千重雪心头又多了个秘密。她可得封近嘴，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究竟是魔，还是仙呢……千重雪抚摸着玄冰剑的剑柄和仙铃，怎么也想不透…… 哎，总归是跟魔扯不开干系！秘密一定要咬紧，不然她别说看管白九殿下了，只怕秘密一被揭发出来，她和白九殿下就一同进锁妖塔关着了！ 可是，玄曦师父知道她可能是魔，还和她谈了条件，如果被仙门的其它人或者其它门派知道了，那师父岂不是成了叛徒？ 唉！真是苦恼…… 第三日，玄曦终于从静室出来，虽仙风依旧可整个人都很憔悴，脸颊苍白。易子真眼睛一直挂着玄曦身上，好似生怕他会突然倒下、摔了还一下子就摔死了般，关心备至。 问仙大会结束，千鹤山、青萍城的人相继离去，唯独剩下蓬莱岛的蓬莱尊者心疼徒弟人因着君焉的缘故还滞留蜀山，门中几番来信催促正在为难。 “尊者若信得过玄曦，便将另徒交于我，一月之后，玄曦保证还尊者一个生龙活虎的徒弟。” “有玄曦尊者这句话蓬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切劳烦玄曦尊者了，蓬莱替小徒感谢尊者救命之恩！” “多礼。” 玄曦惜字如金，可长得好加声音悦耳，蓬莱尊者倒是听得很顺耳，安安心心的带着门人风风火火赶回蓬莱岛。前日他二徒传信说岛上有变，速回。 “师父，白九殿下怎么还不醒啊……” “魂已不在，如何能醒。” “啊！！”千重雪泪眼汪汪，跪下“师父，求你救救他、救救他，白九殿下是条好蛇啊，他从不欺负人的！”因为根本不屑欺负。 “我既然答应了你救他，自然会救他。只要找回他的妖魂封回体内，便能救活。” “那白九殿下的魂在哪儿？我们现在去找回来放回去——” “找是要找，只是眼下还没到时候。” 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又去哪里找呢？” “下月初一，半步多。” 玄曦伸手将千重雪从拉起来。 “地上凉，莫伤到身子。” 人、鬼、妖、仙、魔、神六界有个相交的地方，有座名叫“半步多”客栈，属于六不管。人、鬼二界有自己的通道，可六界相汇的地方却只有这么一个。 每月初一月亮至阴之时，半步多便会开启，人鬼妖仙要在这儿打尖住店，会格外“热闹”。 玄曦不光要去半步多巡回白九被吸入半步多的魂魄，还要去寻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只鬼仙，只有那鬼仙才能找到蛇妖的魂，也只有那鬼仙，能点醒君焉。 白九的魂本不该那么快的被吸入半步多，可就在那么刹那间，白九的妖魂竟然被一股力量吸入半步多！若不是在神界覆灭之后半步多改为一月开启一次，只怕要找白九的魂已是大海捞针了，或者已被那古怪而可怕的力量卷了去！ 那股力量极为凶煞，饶是他有真仙之力，也只怕没有什么胜算。 究竟是谁？谁能在他玄曦眼皮子低下隐匿得如此完美，来无影、去无踪？颜柯、德元甚至连觉察都没觉察到，可见这力量之可怕。 玄曦苦思多日，都想不起来有这号人物。 ** 离下月初一还有十多天，真真是难熬死了！薄履霜受了三道雷刑，被剃去了仙力，下月初七打下蜀山永不得上山来，施云歌跪在颜柯殿外哭求了十日，又来求千重雪，留下薄履霜不要赶她下山去。薄履霜身为蜀山一代大弟子，得罪了不少妖魔，现在没了仙力又被打下蜀山，只怕没几日就被妖怪给吞了。 千重雪虽恨极了这对母子，可要她真正的伤人、看着人受难袖手旁观也着实有些做不到，便一同去求了颜柯，让薄履霜留在蜀山上。薄履霜得以留下，被贬到最远的那座悬天山——“思过崖”上。施云歌也被废除了满身仙力，紫华正在想法子除去她身体里的仙凝丹的威力。 仙凝丹似正似邪，如今看来魔性很大，贸然放施云歌下山去若被邪魔所利用，说不定会变成大患。 羲和殿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躺在榻上沉睡的红衣裳少年君焉，一个是被蓬莱留下来照顾他的圆鼓脑袋仙道卢岳。 千重雪朦胧记得发狂的时候干的事，君焉是她害死的。虽然用她的血肉混着白九殿下给她的紫鳞片重塑了他的肉身，可是他却迟迟不醒来。千重雪愧疚得很，于是每天都来看君焉、观察送水，聊表关心。圆脑袋道士卢岳却总是防备的盯着千重雪瞅。 千重雪终于忍不住了—— “卢师兄可是有话要对我说？”老盯着她看什么…… “不不不，没有、没有话……” 卢岳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问：“重雪仙子可知道锦官城千重家？” 千重雪心头咯噔一下。“千重”，多久她没有从别人耳朵里听过这两个字。 “不知道，我从没听过……” 千重雪匆匆端走茶盏，假装去换茶水。卢岳则越看越觉得千重雪就是当年他在千重雪见过的千重家的二小姐。如今千重青云已当了皇帝，子嗣又单薄，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果她真是千重家的二小姐，放在人界，那也算是金枝玉叶。不过，传闻千重二小姐是妖物，如果真是这个重雪仙子，只怕…… 卢岳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个不得了的大秘密！眼下师弟君焉还昏迷不醒，还是咬紧牙关等君师弟行了再作打算！ 明日便是初一，千重雪得了玄曦应允，去金羽洞看看白九。千重雪几乎是飞奔进洞的，早等得心把把都焦了。 洞里仙云缭绕，萦绕着凤凰金羽的仙光，涅槃石上一团通透的白，正是一盘蛇，像弹簧一样盘着，脑袋扎在自己身子缝隙里。 原身他是从不轻易示人的！白九殿下竟然已化作原身的模样了，说明他的妖性已越来越弱。 千重雪四下瞧了瞧。 “还好没有别人，不然等白九殿下醒了，他们一定活不成的！” 千重雪想了想，玄曦说要她积德行善……于是，为了不让无辜的人们枉送性命，千重雪立马宽衣解带脱了外袍罩在白九身上。可又犯起难来！ “白九殿下，你的身子太粗太大了，我衣服遮不完啊……到底、到底哪里才是你的‘紧要’部位啊……”人的紧要部位她晓得，胯和胸，可、可这蛇…… 就是一条啊！ 千重雪把白九身子挨处打量了一遍，硬是没有发现哪片儿是属于“禁地”，于是，最后她把衣裳罩在了白九头上。 这样一来，白九殿下就看不见别人瞅见了他原身了！ 千重雪拍拍手，不禁为自己的智慧赞叹。 千重雪把衣裳揭开一角，露出白九的脑袋来。白九头上的鳞片璀璨美丽，只是暗红的双眼毫无往日的神采。记得当初在红莲岛上的莲花池中，白九沐浴着阳光，半人身半蛇身，尾巴梢卷着荷花枝摇啊摇，把池水扇得叮叮咚咚的响…… 千重雪大起胆子摸了摸白九的蛇头。 “白九殿下，你安心休息，明日我便虽师父去半步多把你的妖魂找回来。” 千重雪瞧着蛇腹，忍不住伸出魔爪过去……千重雪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指尖在白九的肚子上流连了几个回合。 很滑，很舒服，让千重雪想起了姐姐紫月每年元宵的时候偷偷送来的汤圆，不过汤圆太软也太黏，白九殿下又粗又壮又硬，不过肚子上要软一些，所以千重雪又用指头捅了捅，真的陷阱去了！ 千重雪摸得正高兴，发现白九涣散的眸子睁着，当然，蛇没有眼皮，当然只有睁着……可她总觉得白九盯着她看似的，连忙把衣裳盖下来罩住白九的脑袋，捂了一把脸，烫烫得，心里也像煮沸了一锅水，烧得她耳朵都冒热气儿。 “师父答应不杀你了，只要我做好事不做坏事，他就不让仙门的伤你。虽然颜掌教他们和其它门派的很不甘心、还想伤你的样子，但是我会好好练功、早点得道成仙、成为很厉害的仙！到时候就再也没人能伤得了我们了……” 千重雪自言自语一阵儿，听见玄曦传音来唤她。 “白九殿下我要走了，你放心吧，没有人会看见你的身子的！” 千重雪临走又忍不住摸了一把白九滑滑的肚子。她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是一个“人”！ 初一朔月，月隐至阴。千重雪带上玄冰剑，右手腕绑着仙铃，背上背着个装满纸钱的包袱——是玄曦叮嘱她带上的，满满一大包呐！ “师父，我准备好了！” “嗯，一会儿定要跟紧我，万不能离开。” 玄曦又问卢岳：“你可要与我们同去？” 卢岳连忙摇头摆手：“不了不了，仙尊早去早回、早去早回，卢岳在此守着君师弟，或许他提早醒来也说不定。”说着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半步多那地方，打死他他都不去！只怕自己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直接从人变成鬼了，说不定连鬼都做不成！半步多旁边的万灭山上住着个专门吃鬼的妖，啧啧啧，可怕可怕，打死都不能去！ 千重雪自是不知道这狡猾道士心里头想些什么，跟着玄曦一道出了羲和殿。玄曦带了千重雪好似眨眼千里，千重雪定睛看清时，却发现周遭的景物都变了形状！ 不，不能成为景物，这哪里是景啊！就是一空旷昏暗的石头砂砾大路，阴森森的！空气里还有股古怪的味道，有点辣喉咙。 “师父，这、这是哪里啊？” “人界的尽头。” 千重雪四顾什么也看不见，阴风阵阵，不由往玄曦身侧缩了缩。虽然想起发狂时的事，对玄曦还心有芥蒂，可玄曦这些日子对她的态度同之前并没有差别，或者说，他对任何人态度都是一样的，看似温柔，实际却是用“温柔”筑了一道墙，谁也越不过、碰不到他，他也出不来、不碰任何人。 师父不是坏人。千重雪能感觉到。虽然她前世似乎和师父有些“不愉快”，但师父不会无故伤她的，定是她做了错事。 千重雪不敢看玄曦的脸，每次一看就觉得心里慌慌的，还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好想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贪婪的吮吸胸膛里的味道…… 千重雪的手被玄曦捉进掌心里：“莫要胡思，半步多已近，妖魔鬼气混杂，容易入魔、失心神。” 千重雪炽热的眼神被玄曦发现了。那种目光他很熟悉，曾经她就是这样看着他……如今这一世，空音临死布下这个局，应是可以彻底净化魔神、终结这场不断轮回的仙魔恶战了…… 她修得仙身飞升，空音会活过来，而她就永远消失在六道轮回中…… 千重雪觉着玄曦握她的手突然捏得她发痛。 “师父，有点疼……” 玄曦的手蓦地一松，放开。 “对不起。” 千重雪正在仔细品读玄曦那个对不起之后的别样意味，就听远远传来马蹄声朝他们来，朦胧看见马车上一左一右两个红灯笼摇摇晃晃颠来。 千重雪惊奇。 “师父，难道这黑漆漆的地方儿还有马车？” “半步多不能使用仙术，没有半步多客栈的马匹接送，只怕我们得走上两百年才能到。不要呼吸得太猛，空气中弥漫着贪孽之欲，对身子不好。” ☆、第46章 倏尔一梦醉千年（二） 马儿一声嘶鸣，扬了扬前蹄，踢踏两声停下在玄曦和千重雪面前。 马车上空空的，没人！ 千重雪有点儿怕。天啊！竟然没人赶马车这马儿还能找到他们，嘶……马的眼睛红红的好阴森啊…… 玄曦见千重雪惊恐而防备的盯着马，对她道。 “别吓着它，快上来吧。” “嗯，就来。” 千重雪一步跨上车辕，进车厢与玄曦对坐。马打了声响鼻，掉转头踢踏踢踏的跑起来，一路上空旷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似跑过了平路，道路崎岖起来，跌跌撞撞的，千重雪几回撞在车厢壁上，忍不住哎哟的痛叫一声，可反观玄曦却岿然不动。 “师父，半步多……是不是有很多孤魂野鬼？”环境这么阴森。 “嗯，所以一会儿到了之后千万不要跑开，定要在我身侧，记住了？” “是！” 马车又跑了一阵儿，一路上千重雪只听见马蹄声，突然又有一串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混乱得很，还有个大汉在咒骂。 千重雪好奇地从马车小窗探出头，那辆马车从旁边驶过，那坐在前头的竟是个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手的怪人，可嘴巴却三张，竖排在鼻子下！主要是他的头不在脖子上、而是自己夹在腋下，另一手拿着长矛打马屁股！ “该死的破马！还不快点儿跑，耽误了事儿老子把你大卸八块儿！” 千重雪吓得往后一退、恰好马车一颠簸，跌在个香喷喷的怀抱里，正是师父玄曦。 “吓着了？”玄曦的声音带着温软的笑意。 当然吓着了！ “师、师父，那个妖怪头掉了！而且只有一只手、一只眼睛，三张嘴！” 玄曦揉揉千重雪的脑袋，八百年前，她可没有这么胆小。魔神是凶煞之神，有什么好怕呢？ “天地分中原、四海八荒，中原之外还有广阔的地方。海内海外国家甚多，无奇不有。刚才你看见的是八荒之南的一目国的人，新战死不，所以怨气很重。” “啊，原、原来他是人啊！”她是说“曾经”。 “嗯。一目国的东边有个羲和国，我们住的羲和山便是从那里搬来的。” 千重雪惊讶不已。 “师父，那蜀山的上的其它山也是搬来的吗？” “开山之处只有三座擎天峰，四十六座悬天山都是从四海八荒的灵秀之地搬来的。”玄曦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羲和国也是为师出生的地方，山川秀美，是东荒的至灵之地。” “啊？那羲和国的人长什么样子？” 玄曦笑，用食指尖在千重雪的额头上化了一个光环，一闪之后消失不见，加了个隐仙气的咒。 “羲和国没有人，只有仙和神，和为师长相相似，不过那里的仙神早已灭了。”只剩下他。 要说起来，玄曦应是羲和国帝俊上神的十一皇子。帝俊之妻便唤作羲和，是位天生仙胎的仙子，羲和生的前十个都不是人而是太阳，生了几万年，直生到第十一个的时候终于生出来个儿子，还是个真仙。至于那前十个，除了天上挂着的那个，其余就九个都被射了下来挂了。严格来说，玄曦应是羲和国的太子。 神界已灭，羲和国早已没了仙神，只有些旧臣、灵兽还顽固的守着帝俊的宫殿城池。玄曦被诛杀在诛仙柱上的时候，老去的旧臣、灵兽们来仙界报仇，被颜柯劝了回去，有的追随玄曦自裁，有的还继续守着羲和国。羲和国消息闭塞不与外人往来，只怕此番还不晓得玄曦已经复活。 看了那怪人之后，千重雪不敢再东瞧西看，免得再看见可怕的东西。 马儿踢踏踢踏的又跑了一阵儿，千重雪透过马车的帘子缝隙看见远远的有灯火的亮光，像是座小镇。 马车越行越近，果然是座小镇！街道还算平坦，是黑石和青石铺就的，夹道两旁是小楼、商铺，零星摆着些摊子，光线昏暗，行人三两个，冷清得很！ 这地方还有人做生意？太不可思议了。 马车在一间三层楼的客栈前停下来，客栈紧闭的大门上高高的挂着一排九个红灯笼，被阴风吹得摇摇晃晃，中间横着一匾额，写着“半步多”。 “到了。”玄曦长腿一迈，下车去。“万不可离开我身边。” “师父放心，绝对不会的！” 千重雪紧跟在玄曦身后，朝客栈走，斜了斜眼，正见客栈旁摆着个肉铺子，可那琳琅满目挂着的，却是一排排人脸鸟身的兽还有三条一头十身的怪鱼，卖肉的“人”是个眼睛暴突的红毛夜叉鬼。 夜叉鬼见千重雪看她，指了指案板上的肉，裂开嘴朝她笑了笑，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那意思好似在问她要不要来二两。 千重雪只想戳瞎自己双眼：没事乱看个什么呀！赶紧紧跟着玄曦，有这些蹉跎货对比，玄曦真乃是天人都无法相比的美人啊！ “师父，你真是天下第一美仙子。” “修道之人容貌乃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玄曦道。可是千重雪却总觉得刚才一晃眼，看见玄曦唇角有那么一点点上扬。她太了解这反映了，以往她拍黑豹妖的马屁的时候，黑豹妖就是这个反应。 师父莫不是跟阴老前辈一样，“不屑”她的奉承？ …… 千重雪跟着玄曦走到客栈门前那大门竟自己“喀拉”一声开了，像是在欢迎他们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混杂的味道，有妖、有鬼、有仙……玄曦闻到了，千重雪却没闻到，她正暗自思量着心事。 千重雪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何玄曦要叮嘱她跟紧他？如果她死了不是正顺了他和颜柯等人的意吗？或者说，她没那么容易死，牵扯出些麻烦事来还得来收拾烂摊子了？ 千重雪想着玄曦关心她，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雀跃。 “方才告诉过你不要胡思乱想，容易入魔……”玄曦提醒道。 千重雪这才回过神来，重重的点了头。 玄曦被千重雪那灿烂的笑容看得连忙撇开眼睛去。 本以为客栈里很空旷，却没想到一进去，千重雪就感觉到周身都被目光打量着！那一桌桌、一对对全是“人”！上千双眼睛齐刷刷的朝他们看来。 这些视线的主人有的还人模人样，有的却奇形怪状，客栈中的“人”互相都不知晓对方底细，不知是人是妖是鬼是仙。 小儿迎上来，嘴巴哒哒哒说得贼快，问询玄曦和千重雪是吃还是不吃，是住，还是不住。 “要一间房。” “只要一间？”小儿问。 千重雪也问：“一间？” 白九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一间。” 玄曦订了一间房，与千重雪先上楼去看了一遭，和凡间的客栈倒是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油灯多，这也难怪，谁叫半步多常年都是黑黢黢的。 玄曦、千重雪刚坐下，半步多的老板就迎进门来，手里亲自端着茶水，脸上堆着笑，长相勉强算正常却丑得可以，脖子上布满坚硬鳞甲。 “哎呀、竟是十一皇子大驾光临！老奴怠慢了！” “丘旱先生别来无恙。” 千重雪惊讶，原来师父足不出户，人脉还挺广的！ 半步多的老板丘旱，是只万年老穿山甲精。丘旱是羲和国的罪人，勾引玷污女仙还杀了灭口，被流放东荒尽头的不毛之地三千年，刑满后无处容身，只得躲进半步多。万年穿山甲精皮厚得可以，攻击力不强自保能力却是杠杠的，所以在半步多这地方儿也能安生的呆下去 穿山甲精细眼睛瞅见千重雪的时候亮了亮，好似看见了可口的猎物，又长又细的嘴角惊喜的上翘了翘。千重雪被他看得后背汗毛刷刷站起来，吞了吞口水往玄曦身后躲。 穿山甲精的眼神让她全身都不舒服，又恶心又恐怖。 丘旱见玄曦看过来，连忙收回视线，没再看千重雪。 “恭喜皇子、贺喜皇子，终于找到魔尊姑娘了，长得竟有几分菡萏仙子的灵气，皇子殿下这回可真是两全其美了！” “她是我的徒儿重雪，不是魔尊也不是空音。” 千重雪仔细听着他们对话，心头暗自计较着：魔尊……她竟是魔尊？虽然隐约记得些当时的回忆，可还是不敢相信啊，也不愿相信。自己是天下人害怕的魔头…… 师父，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杀了她？不过师父说让她行善，只要她修得仙身，就能够摆脱魔的身份了吧？ 嗯，一定是这样的！ 丘旱拍完马屁留下了茶水下楼去，一会儿矮滚滚的身子又爬上楼来。 “皇子殿下，疯老头在西边儿的万灭山上等您，您看需要老奴备辆马车否……” “此去万灭山不远，我自己去便是。” “好好好，那……”穿山甲精细眼睛瞟了千重雪一眼，眼珠转了转，对玄曦道，“重雪姑娘还未修得仙身，*凡胎恐怕抵挡不住万灭山下强烈的怨气，还是留下半步多里安全，有老奴保护、皇子殿下放心。” “也好……” “不师父！”千重雪紧拉住玄曦的衣袖，“我要跟师父一起走，不要一个人！你刚才还说不能离开你身边，你不能这样抛下我……”这老妖精总感觉不对劲！千重雪并不是第一次接触妖精。 “好，那你就随我去。”玄曦笑着揉了揉千重雪的头发。 不知为何，千重雪觉着玄曦那笑容有些算计的感觉…… 玄曦带着千重雪下楼，在各种视线中出了客栈，瞬间身上的压力都小了许多。街道两旁挂着妖冶的红灯笼。 “师父，我们是不是去万灭山找白九殿下的魂——” “嗯。” 千重雪迫不及待，想着是来寻白九妖魂的，心头的害怕都散了。当你决心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心头的勇气会大大增加。 万灭山下方圆三百里都是墓地。现在一少有人知，这西一百里埋葬的，是真仙死后的灰烬。传说中万灭山上的疯老头“食鬼妖”是守墓的。当然，除了西一百里的真仙墓地，其余两百里都埋着妖或兽的尸骨。“食鬼妖”是上古之神留下专门替没有轮回转生的真仙“收尸”的。就算是化为飞灰，这里依然会有他的一方墓地。 是的，菡萏仙子也不例外。 万灭山下，玄曦朝西边望去，隐约看见一点极微弱莲花色仙光。空音的灰烬，就埋在那里…… “师父，你在看什么呢？”千重雪歪着脑袋玄曦。 千重雪看不懂玄曦看她的眼神。玄曦突然牵起千重雪的手，往山上走。 “没看什么。” 师徒二人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半步多不能用仙术，就只能用凡人的法子。 而就在不远处的枯树之后，隐藏着两双红色的眼睛…… “无痕殿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蛇妖的魂被那疯老头抢走了！” 只听昏暗里一声戏谑的笑声，接着那声音道： “蛇妖的魂丢就丢了，我倒是更感兴趣那个东西……” 说完，那双诡异的眼睛朝西边那簇微弱的仙光看去，正是菡萏仙子空音的长眠之所…… “你说，如果从前天下间最善、最厉害的仙子成了我的走狗，会不会很有趣呢？呵呵……” ☆、第47章 倏尔一梦醉千年（三） 万灭山不高，千重雪跟着玄曦拾级而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路两旁无限荒芜，黑影般的枯树覆上一层厚厚的灰，散发着阵阵死气。 万灭山果然如其名字，是半点儿生气都没有。要走到山顶时，千重雪忽见顶上骤然亮起妖红的灯火，接着便听一个嘶哑的声音道—— “玄曦殿下大驾光临，石鼎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两串红灯笼从飞山顶上飞蹿而出，如河流一般沿着石阶蹿到山底，路两旁都是红灯笼，灯笼上画着女娲的人面蛇身图案，石阶被照得红亮亮的。 千重雪瞅着红灯笼上的女娲图心头毛毛的：怎地画得这么丑。要不是她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翻看过关于女娲的卷集，恐怕都认不出这是画的女娲。 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住的妖怪居然信丰女娲娘娘？ 眨眼间玄曦面前就闪出一团黑影，黑影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身上罩着个带大帽檐儿的宽斗篷，曳在地上像只弓着背的黑老鼠，看不清哪里是脸，或者说看不清到底有没有脸，只是一件拄着拐的黑斗篷。 “老臣石鼎拜见玄曦殿下。” 黑斗篷拜下去。 “羲和国早已名存实亡，我亦不在羲和近千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也不必跪我了。”玄曦伸手去扶黑斗篷，那黑斗篷却害怕的一瑟缩，“别脏了殿下的手，主子就是主子，虽然羲和国众神已灭，但玄曦殿下是帝神之子是永远不会变。” 千重雪终于慢慢意识到，为何蜀山收弟子入仙门要祭拜玄曦了，原来她师父来头那么大！如此一来，白九殿下要逃得出他掌控只怕更难了，不过还好，玄曦答应她，只要她行善不做恶，就不会伤害白九。 她又不是变态，谁没事专门去干坏事呀！ 羲和国自盘古开天地就存在，石鼎本是羲和国帝神计时的石鼎，玄曦的娘亲羲和仙子死后帝俊感念真仙死后没有轮回，便施了神力把石鼎化作了妖，遣到半步多来守着。 石鼎领着玄曦、千重雪师徒二人上山顶去，顶上竟有座大宫殿，清冷非常，行到之处腰粗的油碗自动亮起燃起火焰，火焰却不大，只有指甲盖儿大小，有红黄的光，也绿幽幽的光。 “殿下传音让我截下的东西，老臣关在这密室里了。” 石鼎指着那一方银光中囚禁得一团躁动冲撞的绿妖火，隐约看见有蛇形。 是白九殿下！千重雪跑过去想伸手取，却被玄曦挥了一道仙光牵制住。 “白蛇现在识不得人，会咬你！”石鼎道。 千重雪巴望着干着急。玄曦将袖口一宽，白九的妖魂像是受了召唤，飞进玄曦的袖中。一切比千重雪想象的顺利许多。她本以为会找上许多天，然后闯好多关才能得到白九的妖魂呢。殊不知玄曦早在二十天前就传音给石鼎让他去抢夺回白九的妖魂。 石鼎在半步多几千年，风吹草动很难瞒过他的眼睛。千重雪跟在玄曦身边，四下打量宫殿。看着恢弘的气势，比她在大唐皇都看见的皇宫壮观多了，只是太冷清太幽暗，阴森森的。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她却总觉得身上有好多视线打量着！ 事实上确实如此！这宫殿里红红绿绿上百盏油灯，点的都是魂魄，有的是人，有的是妖。石鼎虽然是忠于仙家，可本身却是亦正亦邪，“食鬼妖”的传闻虽不实却不是毫无根据。 “殿下且随老臣来。”石鼎笑得意味深长，好似洞悉一切似的，猜想玄曦此番来并不光是为取白九的妖魂，定是牵挂菡萏仙子的。石鼎瞥了眼千重雪，皱了皱眉：这女娃竟亦仙亦魔？ 石鼎送玄曦二人下山，顺道带路去菡萏仙子空音的墓地。石鼎招来鹿妖拉的撵车，几人朝西行进一百里，也不过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路上颇为顺畅、半点不颠簸，千重雪以为是路好，殊不知是拉车的鹿妖好。千重雪的铃铛和玄冰剑在兴奋躁动，大约是感知到了空音的气息在高兴。 到了之后，千重雪刚跟着玄曦从车上下来，率先下来的石鼎嘶哑的惊叫一声—— “坏了！仙子、菡萏仙子的墓被盗了！” 什么！ “盗了？”玄曦急忙上前，墓地只剩一大坑，玄曦挥袖翻了翻表面上的土。除了空音的淡淡气息，还有一股魔气。 石鼎拿星盘查看追踪。 “殿下，贼人是朝西北方向去了！西北方是妖魔界，定是打了菡萏仙子仙力的主意！” 玄曦顾不得半步多不能用仙法的忌讳，飞速朝西北方追去。究竟是谁，竟然敢在万灭山下作乱，还能这样隐蔽！ 玄曦猛然想起了当日在生莲峰的结界中感受到的那股吸走白九妖魂的力量。定是那力量的主人做的无疑了…… 当年，空音是真仙中仙力尤为高的，是至纯至净至善之身，虽然不知灰烬有什么用，但如果被歹人利用，恐怕也会后患无穷！玄曦紧追去，眨眼不见了影儿。 石鼎愧疚难当简直无颜面对玄曦，只有拼死挽救，手托着星盘使劲去追玄曦去，墓地里只留下千重雪。千重雪想追，可他们跑得太快，她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追了。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方才眼睁睁见玄曦义无反顾的追着空音的踪迹消失，千重雪心头说不清的失落。师父竟那么义无反顾的丢下她去追空音，他不是说一定不能离开他身边吗…… “师父——”千重雪喊了一嗓子，空荡荡的墓地，断碑横竖，连个回音都没有。千重雪玩耍着手腕上的铃铛，对着被刨了个大坑的墓地后背滴冷汗。 “唉……师父啊，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千重雪抱着玄冰剑有点儿害怕。她身体里魔力被封了，光论仙力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虽有大净咒，但那时灵时不灵的，真没底。 不远处有一双隐约的细长红眼睛往她这边看，千重雪暗着玄冰剑的剑柄警戒。对峙了许久那红眼睛一下又没了！千重雪正张望怎么回事，面前猛然出现个阴森森、矮滚滚的影子—— 是穿山甲精，丘旱！ “小仙子怎地一个人在此？” 千重雪肯定，穿山甲精就是刚才躲在暗处偷偷看她的细长红眼睛。 “师父倒回去取东西了，算算时间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千重雪没说实话。 “是么？这里墓地冤鬼孤魂不计其数，吃人不吐骨头，小仙子不如先随我回半步多乐呵乐呵，如何？呵呵呵……” 穿山甲精阴阳怪气的笑起来，伸利爪朝千重雪抓来。千重雪大惊，却被那道仙障挡住、反弹了回去！ 千重雪这才发现竟被一淡金色的圆形屏障挡住。 是师父留下保护她的！心头刚觉安慰，却听穿山甲精道—— “哼，这就想挡住我？我穿山甲精在六界虽不算什么，可是在这半步多还没有挡得住我的地方！” 穿山甲精额头中间有个黑点子涌现出黑色魔气，力量大增，头化作穿山甲钻进屏障来。 千重雪的魔力被封，空有一身灵气却没多少仙力攻击，靠着玄冰剑抵挡，可穿山甲精竟如此厉害！ “小仙子，你那点儿小仙法对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还是束手就擒吧！” 穿山甲精洒了一把*粉，千重雪闻到一阵又腥又香的味道，意识迷糊、全身酸软…… 师父，救我—— 穿山甲精迷倒千重雪，摸了摸千重雪的脸蛋。 “长大后必定是个美人儿，哈哈哈……” 穿山甲把千重雪往肩上一扛眨眼没了踪迹，只剩下空空的墓地，还有被撂在一旁眨着大眼睛的鹿妖。鹿妖踢了踢前蹄，摇了摇头上拴着的铁环。 玄曦追了半晌，终于追上那道魔光，打了几招却发现没有似只是个幌子，虽然那磨光力量不若，却并没有实体，也没有空音的气息。 “怎么不追了，玄曦殿下？” “空音仙子不在这儿。” 玄曦意识到有问题，立即飞回。刚才太过着急，竟然忘了千重雪的胸膛里正有一颗空音的心！如果歹人是冲着空音仙子，一定会挖走她的心！ 玄曦暗悔方才太心急乱了分寸，忽略了千重雪。 她虽有魔神之身，但被他封印之后，已使不出魔力。 回到墓地果然没见到千重雪的人儿。 石鼎自责，“刚才老臣疏忽了，竟然忘记了小仙子……” 玄曦捻起一抹穿山甲精脚印里的尘土。 石鼎抽了鹿妖的屁股一鞭子：“畜生，快快说方才发生了什么……”石鼎耳朵附上鹿妖的长嘴边，鹿妖嘴巴蠕动着，石鼎眼珠转了转，对玄曦禀告道： “皇子殿下，是那半步多的掌柜穿山甲精看上了仙子的美色，掳走了她！” 美色？这个词出现在瘦小的千重雪身上，有那么一点别扭。八百年前玄曦皱眉，用最快的速度往半步多赶。穿山甲精竟敢对他的弟子出手。从前，穿山甲虽贪慕美色，对神、仙却是忠诚的。 石鼎截住玄曦。 “殿下且慢，穿山甲精另外还有巢穴，掳了笑仙子多半不敢带回客栈中……” …… 千重雪半昏迷着，迷蒙感觉到穿山甲把她放在了一方榻上，解她腰带。千重雪心里着急得要死，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哎，死挺挺的，还是先弄醒吧！”穿山甲精道。 千重雪又闻到阵腥气，意识立刻清醒过来，可身子却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睁眼便见床头挂着几具少女的骸骨，像故意布的装饰一般，看得千重雪心头害怕。 “你……你抓我走就不怕我师父找你麻烦吗？” 穿山甲笑，额头上的黑点暗光越来越浓，凶煞气连千重雪这半吊子的仙力都能感受到，被远远扔在玄冰剑都在瑟瑟发抖。 “若是放在八百年前，我当然怕，可惜如今的玄曦早不是当年的玄曦了，上了诛仙柱的仙人还没有能活过五十年的，现在就算他活过来也撑不久。” “你说什么！”千重雪大急，想起问仙大会上她入魔时玄曦硬受了她几掌，心头悔恨不已。 “小仙子，你师父活不久的，不如你跟了我，本大人虽不如你师父长得俊，但一定会好好疼你的，呵呵呵……” 穿山甲半妖半人的模样别提有多让千重雪恶心，可是却半点反抗不得！白九已死，加在她身上的护身咒也没有了。 “你身上既有赤月的妖娆又有空音的仙气，不吃了岂不是对不起我‘食魔’的称号……” 穿山甲精长舌头流着涎，滴到千重雪身上。食魔是近二十年来才出现半步多的，别人并不晓得“食魔”就是半步多的掌柜穿山甲精。 “你又丑、又难看，根本不配跟我师父比！你、你你要做什么，别碰我……” “就是我这又丑又难看的妖精，今天要好好爽爽、再把你吃进肚子去！魔尊和真仙的转生，我丘旱简直是走运呐，哈哈哈……”自从他得了额间那股力量相助，妖力大增，一眼就看出来千重雪身上有仙有魔。 千重雪衣襟被解开，露出脖子一角细嫩的肌肤。天啊，谁快来一剑杀了她吧！ 穿山甲淫-荡的笑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是、是是你！” 千重雪动不了头，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一晃到她身边，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放大在眼前！ “白九殿下！”是白九！ 千重雪意外又惊喜。 “白九”见千重雪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惊喜的喊“白九”，妖冶的眼睛一眯、寒光一闪。 千重雪看清白九的瞳孔像深紫色的珠玉，没有一丝红色，发色也是黑中带紫，没有一点银白。 “你……你不是白九殿下！” ☆、第48章 倏尔一梦醉千年（四） “白九”修长的手抚摸上千重雪的脸蛋，唇边勾勒出妖冶的一丝笑容。千重雪更加笃定这不是白九。白九不会有这样妖魅、凶残的笑容。 “我当然不是那愚蠢又弱小的蛇妖。赤月殿下这是还没想起我？当日在生莲峰上你不是已经回忆起前世了？” “你和我前世认识？”千重雪其实最想问的是：大爷啊，你前世是跟我有恩还是有仇啊？ 有仇她就完蛋了，有恩她就有救了！ “你问我们认识不认识？呵……”“白九”竟然笑起来，可笑声听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开心，而是一重压抑苍凉又狠戾的感觉。 他终于笑够，笑意顿收，修长的手指捏起千重雪的下巴咬牙道：“你居然不记得我了！赤月，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把你千刀万剐！” 千重雪心里凉了个透：完蛋了！看来不光有仇，还是不共戴天的那种啊！ 一时心头无限悲凉，呜呼哀哉。 可这人和白九殿下怎么长得这样相似？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壮士……前世的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道歉啊，可是我真是记不得了，毕竟前世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我是另一个人。你息息怒、息怒怒……” 那人听见“已经死了”眼睛一暗，默了一会儿，将千重雪从榻上一卷，揽入自己怀中，脸埋在千重雪微敞的胸口，那一角还漏着一角藕荷色的肚兜一角。 千重雪羞愤，看着这人跟白九几乎一样的脸更是别扭。 “男女授受不亲，看你穿着打扮也是有地位的人，你这样就不怕有辱身份吗！”千重雪胡编着。 那人鼻子里冷哼一声，脸虽然和白九相似，可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狠戾。千重雪觉得这人喜怒无常，情绪极不稳定，只怕惹怒了他下一刻就用尖爪刺穿她喉咙。 “殿下记不得了，要不让无痕给你讲讲你我之间的旧事？” 千重雪大气不敢出，他还真的就讲起来！ 千重雪顺着他的意思让他讲，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盼望玄曦快些找来。 一千三百年前，中原之南有个“商周国”，商周国国都有个姓高的富贾人家，这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子嗣旺盛，庶出的多，嫡出男丁却只有一个高湛大公子。高湛饱读诗书，只希望一朝入朝为官。金榜题名之时，高大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上进宫面圣，夹道的人撒花赞叹、无限风光，却怎知忽然卷起一道紫色妖气旋风，把高湛连人带马一同卷走。 十八日后，第二日高家一门就被妖魔所灭，唯独留下高湛。原来掳走高湛的正是个厉害妖魔，听说了他的才气才来掳人，高公子说舍不得家人要回家，那妖魔就下令灭了他满门。高公子悲痛欲绝，但却被那妖魔美色所诱惑，喜欢上了那妖魔。 可一日，那妖魔捡回来了别的玩物回来，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致，将他丢弃，高公子几番乞求还是被无情的遗弃，被妖魔属下极尽羞辱，悲痛欲绝。 高公子无亲无故又以妖魔为伍声名狼藉，无法立足于世间，加之思念那美艳的妖魔。听说九尾狐妖的俊美妖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用了旁门左道的方法剐了只九尾狐妖的皮，又剥了自己的皮换上，改头换面变成了九尾狐妖的模样，也有了些妖力。后日日饮俊美男子的血养身，一年下来，高公子竟比九尾狐妖本来的样子更俊上几分！ 妖魔果然又留下了他，可好景不长，妖魔把他的新玩宠也变作了他的模样！这位高公子妒恨交加，重伤了妖魔的新玩宠，结果就是他被愤怒的妖魔丢进了魔界最可怕的“嵇山”，被毒虫毒兽啃咬，被其它带罪的妖魔啃噬…… 那妖魔有了新玩宠，忘记了放他出来，高公子就这么被遗忘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嵇山上的妖魔都是被魔尊关押流放的，除非魔神赦免，永世别想出去！ 不知道多少个年头，高公子狐狸皮下的肉都已腐烂，垂死之际怨念滔天，他实在不甘心！高公子以狐狸皮下了诅咒，愿用可永世轮回的灵魂换不死之身，只要能报仇！只要能得到那妖魔！ 魔由人心生，高湛的灵魂已是魔障深重，怨气煞气极重，正是诞生强大妖魔的最佳温床！ 千重雪听到最后高公子垂死时吃掉那上百妖魔的时候，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得多恶心啊…… 那高公子应该就是这个人了，可那把他关进嵇山的妖魔，不会，不会就是她的前世吧！ “没错，如你猜想，高公子是我，不过我后来你给我名字叫‘无痕’。只可惜，当我从嵇山上出来，你却已被困在蜀山。我本想杀了那小白蛇，却没想到你把他变作了我的模样，自此我才知道原来你是爱我的，呵呵……所以，我放了妖蛇一条命，他可是你爱我的证明，哈哈哈……” 笑笑笑，笑死你！ 千重雪心道恶心，什么爱不爱的，她还小啊，别跟她扯那些有的没的，关键是还长得跟白九殿下差不多的脸，以后还怎么面对白九殿下啊。等等，他说，白九殿下是被她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不，会，吧！ 那白九殿下本身是什么模样啊？千重雪突然好想知道…… “既然你已经出来了，也就没大碍了，好好享受生活才是要紧啊，打打杀杀多浪费生命啊，你说是不是？”千重雪道。心里却想着玄曦怎么还没找来啊！ 高湛尖利的手指抚摸着千重雪的脸，刮出一道道浅浅的血痕，千重雪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生疼，高湛看她的眼神又毒又冷。 “赤月殿下，我好想体会下当初你爱我的心情是如何，不然我们重回旧地，我把你当初的对我做的事加倍还给你，如何？我先杀了你凡间的亲人，然后杀你的师父、朋友，放心，妖蛇我会留到最后解决……” 冷不防门口传来个清冷的声音—— “只怕你没那个机会。” 千重雪大喜。 “师父！” 玄曦劈开石门，石鼎紧随其后。 “竟然找来了。玄曦尊者，八百年不见，你怎么虚弱成这般模样？”高湛讽刺。 石鼎怒道：“无耻妖魔也敢辱没仙神！还不速速放下重雪仙子速速就擒！” 玄曦二话不说，凝气为刃朝高湛攻去，速度极快，用了他全部的仙力！一手从心口牵扯出大净咒，无痕抱着千重雪闪躲，却终究没逃不过玄曦的大净咒，瞬间化作一滩恶臭的黑水！ 千重雪施了支撑力，从空中摔下来。啊，要摔死了！ “已经落地了，可以睁开眼睛了。”玄曦温柔的声音在千重雪耳边响起，千重雪睁开眼睛，见自己子啊玄曦洁白的怀抱里，芳香四溢，和妖魔无痕的怀抱天差地别，别提好多少了！ 玄曦见千重雪衣衫不整，立刻施了仙法不着痕迹的牵过她衣襟、遮住她露出的锁骨。 “师父……” 千重雪眼泪汪汪，一头扎进玄曦的怀里。刚才差点完蛋了！ 忽然感觉到玄曦怀里有个东西在躁动，抬起脸来一看，一团绿幽幽的妖魂从玄曦的袖子里拱出来，蹭到她怀里。 白九殿下…… “小仙子小心，妖蛇会咬人。” “白九殿下不会咬我。” 千重雪伸手去逗了逗绿影子中白九的蛇脑袋，于是……她就真的被咬了！ 千重雪指尖刺痛，见手指上立刻冒出两个血点子。 原来白九殿下也有不通人性的时候…… 千重雪伤心不已。 玄曦瞥了一眼那滩黑水，几分了然。被那妖魔逃走了。 这妖魔究竟是什么来头？ 玄曦用了仙力，已引起了半步多妖、魔、鬼的注意，仙少妖魔多，立刻就会有妖魔找上门来，必须火速离开！ 穿山甲精被石鼎一掌劈昏了，玄曦用净术净了那邪恶之气，穿山甲精的妖力立刻弱了许多。 穿山甲精被石鼎收进袋子。 “玄曦殿下无须担心，此妖有老臣收拾。我们还是快快走、免得生乱。” 石鼎招来鹿妖车辇，与玄曦和千重雪一道回了蜀山玄曦殿。 半步多是个扭曲的空间，只要力量够，来回并花不了多久的时间。 金羽洞中的白九还在沉睡，眼睛上罩着千重雪的衣裳。千重雪略觉得有点坑蒙白九的意思，于是自觉地把蒙住白九眼睛的衣裳拿开了。 好在师父和石鼎老人都是男子，到不碍事。再说，就是一条蛇，她也是在没看出来什么羞人的部位…… 真不知道白九殿下在藏个什么。 “重雪，你答应过为师的事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记得！重雪这辈子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作恶事，一定勤加修炼、造福苍生！” “我想听你再发次誓……”玄曦道。 千重雪双膝对下，对着涅槃石指天为誓：“皇天在上，蜀山一代弟子重雪永生行善、不做恶不伤人，若违背此誓言，便罚我在诛仙柱上万剑穿心而死，用不得超生……”说完，千重雪又想起一句，“对了，说漏了一句，重雪一定勤奋修炼，早日成仙，不辜负师父期望！” “这句不必加——”玄曦脱口道，眼睛里有丝挣扎。 千重雪疑惑，明明当日在生莲峰上师父是这么要求她的…… “为什么不加啊师父？” “这句放在心里就行，不必发誓……” 凤凰神的涅槃石是神物，对着它发誓便是要应验的。玄曦努力忽略心头那丝纷乱的思绪，把妖魂放出来放回了白九原身上。 “妖蛇，今日我徒儿重雪愿担全责救你一命，我仙界以善、以宽待生灵，望你知恩图报，定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希望，好自为之……” 石鼎从自己黑斗篷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血红石头，滴了滴石血在白九身上。这石头是女娲娘娘造完人之后累得吐出的一口心头血，虽不能起死回生，却能滴血唤醒沉睡的死灵。 ☆、第49章 倏尔一梦醉千年（五） 石头血滴在白九身上时，白九的蛇身动了动，似醒过来。 白九轻轻的吐了蛇信子，力量太弱还没能变回人身，需要再在洞中歇息些时间。 玄曦趁着白九刚复活之初极度虚弱，封了他身上的妖力。 “往后，白九殿……妖蛇就是我的灵宠了吗？”千重雪问玄曦。 “嗯，从今往后他的行动都交由你掌控，万不能让他为恶事。” 黑斗篷石鼎老人点醒了君焉才离开回半步多的万灭山，继续追查菡萏仙子墓被盗的事。 第二日，君焉便醒来，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直奔桃林找千重雪。 “你终于醒了？”千重雪高兴，多日的负罪感终于得以减轻。 “醒了。” 君焉衣裳红似火。千重雪觉着他看她的眼神好似变了，很专注。 “结界里发生的事我都记得。你是魔尊，是你杀了我！”君焉冷不防的一句，让千重雪直冒冷汗。 “你、你记错了吧……” “你不必否认，因为我不会告诉别人，因为……” “因为？” 君焉没有因为出个所以然，拂袖回大殿上拉着师兄卢岳去给玄曦和颜柯道了别，就火速离了蜀山返回蓬莱岛。说是走，还不如说是逃来得恰当。 千重雪没有把君焉没失忆的事告诉玄曦，总觉得，君焉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既然他说不会说，应该就不会说。但心里总还是担心：如果她是魔尊转世的事情败露出去，师父恐怕会被整个仙界唾骂、诛杀，如同八百年前一样…… 问仙大会蜀山真仙玄曦之徒重雪仙子，以真仙的力量夺魁降了蛇祖之子妖蛇白九为灵宠，但最轰动的倒不是因为这一层，而是蛇妖救重雪仙子、重雪仙子又报恩拼死相救的事，有褒有贬，总之就是不太平。 然则，只有蜀山四大尊者知道，千重雪那日爆发的，并不是真仙的力量，而是魔神的力量！ 颜柯、德元彻夜不眠，终于想出个办法。 “让魔神把妖蛇养在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她迟迟修不成仙身、空音仙子活不过来，危险就愈大！如果用昆仑阵把她压在昆仑山底，至少可以囚她上百年，我们再另想办法……” “德元这办法不错，我赞成。”颜柯道，“玄曦师弟，放个魔神在蜀山上我着实不放心。” 玄曦淡然道：“我不赞。有我看着她不会出问题。” “师弟！”颜柯严斥。 “如果她做了恶事危害苍生，我定不饶她。” “师弟，我不是说你偏私她，而是放她在蜀山上是在是个大祸患啊！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我蜀山再出魔神，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后果我玄曦一力承担，重雪心底善良，只要不逼她她就不会反抗犯错，还请师兄们给她一个机会。” “唉！罢了罢了，我拗不过你……” 玄曦从青稷殿回到羲和殿，正见千重雪小小的身影东张西望的朝金羽洞摸去，忍俊不禁。 从前不见她那么古灵精怪的。 千重雪身后不远处还藏着朱雀鸟，探着半个脑袋、蹑着脚爪子跟踪着她。 已过了七日了。千重雪摸进金羽洞。涅槃石上竟不见了那团白影。 “白九殿下！”千重雪着急低声呼喊，四下找着。 “白九殿下，你去哪儿了？” 千重雪找了一阵儿，汗水都找出来了，却见块黑石头后面躲着盘白蛇，正伸着只脑袋小心翼翼的瞅她，朝她吐了吐蛇信子像是在打量她。不，是，白，九，是，谁？ “原来在这儿啊！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他被哪个仙人捉去了呢！ 白九身量小了许多，见千重雪过来赶紧往石头缝里梭。 “你要梭到哪里去啊！站住！”千重雪揪住白九的尾巴拖出来。千重雪的双眼是白九的护心鳞所化，白九许是感受到千重雪身上他的气味，会过身来缠上她腰，对着她的脸吐蛇信子，仔细感受她身上他的味道。 千重雪被白九这傻呆呆的模样逗得大笑，前俯后仰。却不想，白九忽然一口咬在她锁骨的位置。 “哎呀！白九殿下、你怎么乱咬人啊！” 千重雪连忙想把白九从身上扯下来，谁知道白九竟赖上了，死活缠着不动。 千重雪拖下外袍把白九裹起来，想偷偷运回自己寝殿。一路上总觉得背后有双贼眼睛盯着她，回头一看，桃林、石柱、花坛…… 没人啊！ 千重雪正纳闷儿，微弱的阳光从云层里照下来，那柱子旁光亮的地面竟然映出个羽毛旺盛的鸟屁股形状，千重雪只觉得那形状颇为眼熟…… 对了，那不是…… 朱雀鸟？ 千重雪无语，懒得管它，把白九偷偷运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白九身子软软滑滑的，千重雪把他放在自己床上，盖上一层被子捂住。 门外，朱雀鸟偏着鸟脑袋眼睛闪现着各种不悦、嫉妒、恐惧的眼光。是蛇！是它的天敌，蛇！ 蛇！ 朱雀鸟满脑袋都只有这一个想法，在千重雪门外站了一阵儿，鬼鬼祟祟的躲进桃林，心情只有惊恐能形容，很不愉快就是了。 ☆、第50章 倏尔一梦醉千年（六） 白九的身体是最后一片护心鳞所化，尚还虚弱，又被玄曦下了封印灵识不够清明，千重雪很苦恼，托着下巴对着盘在黑圆桌上的白九叹气： “唉……白九殿下，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精明啊……” 白九这几日也不出屋子，就在千重雪屋里梭来梭去，想来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裸-露的*？ 千重雪看看左手掌心，白九加在她身上的护身咒又恢复了。千重雪小心的摸了摸白九的蛇尾巴。“白九殿下，你什么时候能恢复人身呢？我天天看你的身子、你以后会不会把我灭口啊！我的眼睛是你的护心鳞化的，所以不算我占你便宜，占你便宜的是你自己，知道吗，你要理解我……” 千重雪实在等不及，便跑去万卷殿问玄曦白九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身。玄曦却说：“时候到了他自然会恢复，蛇妖的修行旁人帮不了。” 千重雪傻眼了，这么一说，那万一白九又修行个三五百年，她可没那么长的命等啊！哦不，不对，如果她修炼成仙了，那就都不是问题了！ 玄曦放下书卷教千重雪仙法。千重雪学得尽心尽力，玄曦手把手教得仔细，真是温柔体贴的好师父一枚！千重雪忍不住偷偷看他温和清隽的侧脸，赏心悦目。不知道是自己的缘故还是胸腔里那颗心的缘故，千重雪总觉得每次和玄曦在一起，她的心啊就砰砰的小鹿乱撞，浑身的血都淌得快了许多…… 这种心情，是喜欢吗…… “学会了吗？”玄曦演示完剑招，回过头问盯着他出神的千重雪。千重雪连忙点头，“会了会了。”早在玄曦演示第一遍的时候她就记住了。 “那你演示一遍给为师看，就用这把普通的剑，玄冰剑力量虽大但是对自己灵力消耗也大，你仙力尚浅，练功时不必一直用它。”而且，玄冰剑是空音的剑，虽然千重雪有空音的心，与空音还是有差距。 “是，师父。” 千重雪接过玄曦递过来的剑时不小心碰到了玄曦细腻的指尖，心头漏了半拍，接过剑略慌张的赶紧练起来。 “慢些，勿急，这套剑法需快慢得当方能显示威力。” 千重雪红着脸点头嗯了一声。 千重雪一直练到夜里。天上洒下几颗星子，北极星温柔的闪烁着。桃林里舞剑的声音在羲和山上很清脆，千重雪小有进步，已经学会了御剑飞行，虽然……还不太稳当，掉下来几次，好在有个马屁精以及跟踪狂朱雀鸟，倒是免了被摔成狗□□的惨状！ 千重雪练着练着忽然觉得暗处背后有双视线一直缠着她，浑身不自在。 “朱雀，你出来、别偷看了！” 千重雪边收剑边回头吼道。 咦？没人，哦不对，是没鸟。 倒是那桃树下有对红色的光点儿，圆圆的，隔得很近…… 嘶……怎么那么眼熟…… 千重雪猛然懂了。 “白九殿下？” 那对红眼珠儿一听，转身就不见了。千重雪用刚学会的御剑招，一蹬剑到那桃树后截住意欲逃窜的某“物什”。 “真的是你。” 千重雪抓着白九的蛇肚子把他从地上捞起来，白九偏了偏脑袋，朝她吐了吐舌头。 “你肚子饿不饿？” 白九又吐了吐舌头。 “看来你真的很饿，肚子都比前几天小了一圈。”千重雪想了想，见不远处的石块后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出没，立刻有了绝妙的注意，“没关系，我去给你找吃的！” 千重雪风风火火的把白九扛回屋子关起来，找了两柄匕首，潜伏进桃林和山林相接的地方…… 半夜，月亮啊星星啊都回自己窝睡觉了，千重雪还手持匕首、瞪着雪亮的双眼蹲在桃林四处狩猎。终于，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利索的从洞里爬出来，正是只肥硕的老鼠。 老鼠四下张望见很太平，就放心大胆的觅起食来，怎知忽然杀气乍起，凶光毕现，一把匕首“唰”一下飞射插在它面前，剃断了它一根胡须以及左眼睫毛三根！老鼠掉头就跑，又一把匕首“噔”一下扎在它面前，将它胡子全数切断！ 千重雪拍拍手，用两根桃枝棍子夹起吓昏的老鼠。 “难道中毒了？怎么口吐白沫沫了……” 千重雪纳闷儿，把倒霉的肥鼠君捉回房里。白九盘在桌上正睡得香甜。千重雪退了退白九的身子。 “白九殿下吃饭了，给你捉了只老鼠，最大个儿的！你一定会喜欢。” 白九懒懒的动了动身子，显然不想搭理。千重雪猜想白九是累了。 “那就等明儿个当早饭吃。” 肥鼠君醒过来，惊恐挣扎，拼命逃向门口，却忽然房门打开，一只鸟脚降落在它的头上，一脚踩昏了过去。 朱雀叫了一声，把脚挪开，示意千重雪把肥鼠君捡回去。 千重雪从床榻下找到根格外结实的浅金色绳子，只有头发丝粗细，却柔韧得紧。把肥鼠绑了起来，放在圆桌上白九面前，绳子另一头打了个活扣，挂在白九纤细的脖子上。殊不知这根是捆妖绳，还是个宝贝。 这样一来，白九殿下想什么时候吃、在哪个地点吃都没问题了！嗯！ 千重雪办好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朱雀在一旁瞪着桌上的一蛇一鼠，眼露凶光。绝不能让这老鼠跑了，万一这妖蛇饿了想吃它该怎么办…… 朱雀盯着白九抬起右脚，脚趾头上尖利的指甲闪着锋利的嗜血光芒。 干掉它！干掉这妖蛇…… 朱雀尖利的脚趾甲在白九身旁比划了几盏茶的功夫，还没决定到底从哪里开始干掉，却忽见白蛇的蛇头抬起、似有妖魂影像出白九的脸，杀气铺面而来！ 朱雀惊叫一声，扑着翅膀双腿噔噔蹬的逃命奔出门！ 千重雪被吓醒，揉揉眼睛看看桌上白九还在，于是躺下翻了身继续睡。 白九梭下桌子，径直朝千重雪的床榻梭来…… 这夜，千重雪做了一个梦，梦里白九恢复了人身，就躺在她身边，而且是没有穿衣服的那种。于是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道：“白九殿下，你原身的时候不穿衣服不打紧，可变人身的时候还是把衣服穿上吧……”白九道：“……我现在没有妖力，变不出衣服……” …… 第二日，千重雪在一阵寒凉中醒来，只觉后背有个东西凉凉，翻过身来，猛见一蛇头赫然于眼前—— “啊——” 千重雪下了一跳，白九也被吓醒了，脖子上挂着的老鼠被吊在床边，惊恐交加过了一夜，已经精疲力竭。捆妖绳白九现在妖力极弱，自己取不下来，也只有任那鼠挂着。 于是这倒了血霉的老鼠就这么被挂了几天，被白九拖着到处滚，直到一日玄曦发现，才对千重雪道：“这是羲和山的山神毕贺，快将它放了吧。” 千重雪意外，这……居然是山神！和她预想的山神也差别太大了。她就说，怎么这老鼠脖子那么长，大腿那么肥呢…… 完了，她这是又树敌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国邦交毁了，后患无穷啊…… 悲剧的山神毕贺君终于解脱，跛着腿儿狠狠剜了一眼千重雪和白九，屁滚尿流的逃回桃林、半月不敢出来。 问仙大会之后已有两个月，经历那一番波折蜀山上下又逐渐平静下来，除了德元殿的薄履霜师徒都被发配去了思过崖、无命令不得轻易出来意外，其它没多大变化，硬说要有的话，那就是千重雪在众弟子中的关注度节节攀升，走在哪儿都有人问“重雪师叔”好，弟子们都唤她菡萏仙子，任千重雪怎么解释婉拒都没用。 施云歌一倒，压在施金铃头上的大山也倒了。不过她为了取胜，使诈当众亲闵人行的事还是为众弟子不耻。 施金铃和陆瑶时常来找千重雪，三人倒是玩得近。 施金铃寻了个只有她和千重雪二人在的时候，问千重雪： “重雪，你可知道现在皇帝的姓氏吗？” 千重雪心头咯噔一下，大唐灭了之后，现在的皇帝是她爹啊！勉强笑道：“好像……是姓千重吧。” “对，是姓千重，十几年前他生了个妖物女儿，那妖物曾经害死过我父皇的兄弟，没想竟然毁了我大唐百年基业！” 施金铃咬牙暗恨，千重雪心虚的附和了两声，故意将话题转开，聊起了其它。掌教颜柯说，凡间瘟魔作乱，百姓染瘟疫者无数，死伤惨重，再过几月各仙门会选派些弟子去凡间除魔卫道，解救百姓。 年少的弟子们年轻气盛都在山上呆不住，早巴望着下山去游历游历，增长些见识、施展施展拳脚，一听到这消息都兴奋的私下议论。千重雪也不例外，白九在身边了，暂时安全着，只要她好好修炼好好练功，白九就不会有危险，师父的话她信得过。眼下练功最是要紧。 施金铃与千重雪聊完御剑飞下羲和殿，朝德元山飞去。施金铃掏出怀里的纸音螺。她终于试出了咒语，放出自己曾经关在音螺里的话——“千重雪是妖物，是从前父皇下通缉令全国通缉的妖物……”另外还有一一段，可是音螺破损了一个洞，跑了一些，只有个断断续续的句子：“玄曦尊者，魔，记忆……”施金铃猜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有，她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 施金铃回往羲和殿，远远只见一角梢翘起的屋顶，唇边勾起一丝笑。她之所以常往羲和殿上跑，实则更多的是想见玄曦。玄曦总是淡淡漠漠的，很少下羲和山，要见一见他真是难啊…… “尊者……” 施金铃少女娇羞的一笑，红着脸飞回自己的屋子，却被远处躲在草丛里睡觉的闵人行看了个清楚，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千重雪最近老是做同一个梦，梦见白九的变回人身，睡在她身边，而每天早上白九也确实是睡在她身边，不过是蛇身，冰凉凉的一条。后来她才猜想到：白九殿下定是怕冷。 于是每天晚上都烧一桶热水，给白九泡一泡，后来干脆拿块木板来把大木桶分割成两部分，她也一起泡泡，反正白九现在就是条普通的蛇，啥都不懂，也就无所谓了。 就这么泡了几个月，千重雪慢慢发现有好几次白九都伸长了脑袋，立起来往她这边瞅，一时觉得有些怪异…… 但要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很少再跟白蛇一起泡…… 不知道黑豹妖现在如何了，自从出了红莲蛇岛就再也没见过黑豹妖。已经入夏，千重雪记得，和白九留下保护她的蛇女碧衣约定的一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无论如何，得下蜀山一趟，去见见碧衣姐姐，免得让她担心，攻上蜀山什么的。 正好借下山历练除瘟魔的机会，去找碧衣！《 》 50-60 ☆、第51章 玄曦伤势渐重，闭关调养。选拔下山弟子的比试上，玄曦勉强支撑了半场，直至咳血脸色苍白，千重雪一个着急直接飞下擂台去把玄曦扶回了玄曦殿。 “师父你好好休息，重雪不下山了，留在山上照顾你。”千重雪望着玄曦眼睛亮晶晶，染着水汽。 玄曦心头一疼，伸手摸了摸千重雪的头想说什么，可咳了一声，到底没说出口。 “师父，我下去青稷殿跟掌教师伯说，就说我不下山去了，就留在山上好好修道，也好早日成仙。”千重雪道，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却被玄曦叫住。 “下山去吧，你十年都被关在园子中，外面的世界也该好好看看。” 千重雪惊了一惊：“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竹园里呆了十年？” 玄曦笑了笑，一挥袖，划空为镜，映现出千重雪蹲在竹园的草地上托着下巴、望飞过的麻雀。 “你忘了，师父可是真仙。”玄曦有了丝笑意。 千重雪先是一喜，后是一惊：啊！糟了，师父是不是知道了她妖物的出生，还有和白九殿下的种种渊源。 千重雪忐忑告退时，玄曦对她道：“……其实你不必那么着急的修道成仙，师父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千重雪摸了摸脑袋，听不懂玄曦究竟什么意思，“好好的”和成仙不矛盾啊。不过，听见玄曦的“希望”，千重雪很开心。 “谢谢师父！” 最后，和千重雪比试的那弟子放弃了下山的机会，因为他听说瘟魔很厉害，对凡人几乎是杀必死！一时有了胆怯的心思，这机会自然落在了千重雪的头上。 下山的弟子还包括陆瑶、施云歌、闵人行、周长安以及领头的江清流。 下山的日子定在后日，千重雪会羲和殿收拾行囊。千重雪本以为玄曦已经去闭关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在给她收拾行装。 千重雪受宠若惊！想玄曦是多么高贵清冷的人，竟然还会干这样的事。 “山上就我们师徒二人，我自小没有学习过怎么关心人、当人师父，许多地方没有照顾到你……” “不不不，师父的师父当得很好，千重雪无以为报……”千重雪唰的跪下磕了个头，自三年前离开千重家，便再没有帮她收拾过行囊细软。 玄曦生得清秀而有书卷气，却偏偏有个清冷老成的性子，不觉让千重雪有些惋惜。 最后，玄曦往包裹里塞了一卷书简。 “这宝书能教你识字，我不在你亦不可松懈，民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师父一直不同意这句话，好好研读，往后才没有人欺负得了你。” “嗯嗯嗯，一定好好读！”千重雪下定决心，不光要把这卷书读好，还要把玄曦的万卷殿里的书都读完！所以晚上她又悄悄摸去万卷殿找了几本纸质的书，其中一本是一年前刚上羲和殿时，撞见玄曦拿回万卷殿的。那是一本画着各种奇怪画儿的东西，那些人啊有男有女，扭成一团，衣服都打落了，也不知使用的什么仙法。 千重雪仔细打量了打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看不出哪里不对。看旁边配的小字，又认不全。千重雪没多管，混在另外几本书里打算带走回了自己屋子。 到现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一年。 万卷殿里有一面墙上镶着快黑玉，亮堂堂的如同铜镜一般反射映像。千重雪不经意看见了玉石镜里的自己。还是青、白衣裙，头上还是双丫髻，可是身量却比一年前看见这镜子是高了许多，模样也大了。 千重雪伸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的头顶。 真的长高了好多。 千重雪把行装收拾好，第二日开始收拾白九的“行装”。玄曦答应她了，可以让她把白蛇带在身边。师父这样做定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吧。颜柯师伯他们怎么可能让他们两人一同下蜀山呢，万一跑路了…… 千重雪这样想着，愈加觉得对不住玄曦，也更坚定了要好好修炼的心。 定不能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好好行善，不作恶事，当一个好仙人！也是为前世赎罪吧。 白九盘在千重雪床上，立着蛇脑袋吐着蛇信子，旁观千重雪收拾东西。千重雪找出个黑布口袋，对白九讨好道： “白九殿下你钻进来试试，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身子、污不了你清白了！” 白九偏了偏头，脑袋往身子里一扎，理都不理她了。 千重雪见白九又耍高冷不理他，想了个办法，一拽白九的长条条的身子往怀里一塞：“哈哈，你要是不进口袋，那就把你塞在怀里！” 白九被千重雪按着挣扎了一会儿，竟真的停下来不挣扎了，安心窝着，想来是因为怀里暖和，蛇又怕冷。 千重雪哈哈大笑简嘲笑，引得藏在桃林里的朱雀鸟偷偷啄破了窗户上的宣纸，眯着鸟眼睛透过洞洞偷窥屋里。 千重雪哈哈大笑了白九一会儿，忽然捂着胸口“哎呀”了一声，脸霎时红了个透，往怀里一掏抓住白九的尾巴往床上一摔。 “白九殿下你、你你你好无耻！”千重雪捂着胸口、红着脸羞愤的跑出门。 妖蛇白九从床上立起身子，见千重雪摔门而去，吐了吐蛇信子。蛇的眼神不好，它其实啥都没看见，随便咬了一口罢了，一口下去只觉得软软的，也不知道咬在了什么地方…… 朱雀鸟被千重雪无情的留在羲和殿看门儿，其实是这样的。 临走前一天，千重雪叉腰、指了指宣窗上上百个破洞： “既然你那么喜欢偷窥，那你就留下看我的屋子吧，少了只蜘蛛我都会拔掉你一根毛！” 朱雀一听，惊恐的连连点点头，赶紧双翅捂住屁股——它身上就属屁股上的毛最好看了，百年才长一！根！ “重雪，快走了！清流师兄已经在登天峰等了个把时辰了！” 施金铃和陆瑶上羲和殿来唤千重雪。 “来了！” 千重雪说着“来了”，脚步却没动，回望向金羽洞。师父闭关去了，听师伯他们说，瘟魔是极厉害的，凡人很容易丧命，要是她就此死了，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千重雪一步三回头，还是没看见玄曦出洞来，于是与陆瑶、施金铃御剑飞下羲和殿，前往登天峰与江清流、闵人行、周长安汇合。 除了千重雪，其余几弟子的师父都来送别了，千重雪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几青白衣裳的蜀山弟子御剑飞下登天峰。 一年多没下蜀山了，不知如今世道是如何，爹爹、大哥、二哥、紫月姐姐还好不好…… 御剑穿梭在云雾、群山间，千重雪最后一次回首羲和山，却见那云端似有一缕真仙的洁白的光华，远来的风带来一丝异香。 师父！ 千重雪心里顿时荡起涟漪。 玄曦站在羲和山巅上，传音道千重雪耳朵里： “万事小心，切勿逞强，师父在这里等你回来。” 千重雪眼泪染满眼眶。她不是没想过私自带白九逃走，可是她不能，不光是因为之前的种种，现在更因为玄曦的这句话。 千重雪点点头，袖子擦了擦眼泪，对羲和殿的方向笑了笑。 “重雪师叔，你看什么呐？”施金铃调侃千重雪道。 千重雪赶紧一改离别的苦脸，掩饰道：“咱们蜀山风景真是好，空气也很香！” 施金铃闻了闻，皱眉自言自语：“香？我咋没闻见咧……咦，你这黑口袋里装的啥呀？” 千重雪僵硬的笑了笑，讪讪道：“我、我的灵宠……白蛇。”白九殿下，只有先让你屈尊了，神龙蛇祖第九子啊……白九殿下，往后你千万莫要找我寻仇啊，我都是为你好…… 顿时闵人行、周长安两人哈哈大笑。 “都说那凶悍的妖蛇被玄曦尊者剃去了妖骨，已经成了没心的低等妖兽了，看来是真的。” 周长安刚笑完，忽然觉得腿上一痛，一撩裤腿一看，竟有两个蛇牙印儿，青紫一片。 ☆、第五十二章 周长安中了白九的蛇毒，几人都没看清白九是如何“下口”的，连影子都没看见。 “该死的妖蛇，卑鄙无耻偷袭于我！”周长安大怒，上前就要夺过千重雪黑布口袋报复白九，千重雪急忙后退把袋子往身后一藏。施金铃挡在周长安面前—— “重雪师叔的灵兽你也敢动，是想以下犯上不尊长辈吗？” 周长安指着千重雪怪叫一声：“长辈？！” 千重雪挺了挺腰板儿，清了清嗓子，“虽然我并不喜欢摆谱儿，但师父下山前嘱咐过我虽然不在蜀山，但也一定要谨遵门规，有人在的时候你叫师叔，现在就我们几个唤我名字也可以……”千重雪格外慷慨大度道。 “你，就你这小屁孩……” “不可无理！”江清流冷脸呵斥周长安，“重雪说得没错，外人面前不可失了体统，免得留人话柄子说我们蜀山仙门长幼无序、辈分不分。” 周长安心不甘情不愿的“哦”了一声，闵人行抱着胳膊斜眼他戏谑笑了声，施金铃不屑的腻了周长安一眼，视线正好看见闵人行，闵人行也刚好看见她的目光。施金铃瞥见他红唇愣了愣，想起众目睽睽之下、擂台上那一吻。闵人行似看出她所想，轻蔑了她一眼，转头御剑继续飞走，江清流等人也紧接着跟上。 施金铃想起就火大，一跺脚，险些把仙剑给跺翻了。找好平衡捏决速追上去。 拨开层雾，冲出下了蜀山的峰群，凡间群山霭霭苍翠，赫然于脚下。忽然，千重雪听见一阵歌声从身侧不远处的青山传来，歌声幽幽绵绵，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大荒之北、北冥之南，有蜀之山、山寂如眠，有美一人、若水若玉、如雕如琢、如梦亦幻，素手琴音、音绕九川……” 千重雪停下里，打量那座青山，朦胧看见苍松、藤蔓荫蔽的半个洞口。 “是谁在唱歌呀？”陆瑶问道。 “就是，莫不是妖怪吧，这荒山野岭的，山那么高。”施金铃紧了紧手中的剑准备斩妖除魔，周长安却用长剑压了压施金铃的剑柄，“呵，心狠的女人总是想要杀人取胜。” “你！” 下山之时掌教颜柯便说过，几人表现最突出的、优秀的，就可以得到紫华尊者的一颗不老丹，往后就算没有仙缘修不成仙，也可以容颜永驻、延长三百年寿命。 “是一只被关押的鲛人，不必管她，我们赶路要紧，今晚先到送仙镇歇息歇息、做些准备，明日出发去云州。” 江清流说完率先御剑飞走，施金铃、陆瑶和千重雪边追赶边聊着鲛人的传说。 “我看过古书，鲛人能织云布呢。” “那是绡不是云布，鲛绡是不湿水的上等好物呢，而且鲛人泣泪成珠，凡间南海之际就有渔夫专门捕猎鲛人卖到中土来。” “陆师叔好见识！”闵人行随口夸了一句，那眼神却是鄙夷了施金铃一眼，“不像有的人……” 施金铃怒，只觉得屈辱。 千重雪待几人飞远，拉了拉施金铃的袖子：“金铃，没关系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你看我字都认不全呢，你看了那么多古书古卷已经很难了不得了，而且你也没有说错呀。”千重雪安慰。 施金铃心头的不悦没有少，但脸上好歹稍微缓和了些。 “恩……” “你啊，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已经很好了金铃，真的，相信自己，恩？” 施金铃勉强的点了点头。千重雪字都认不全，也没有她那么努力、拼命，为什么她是蜀山众弟子景仰的真仙弟子，而她却是个恶毒女道的徒弟呢，真是不公平啊…… 施金铃想起自己坎坷的身世，摸摸擦了眼角还没留下的泪，恨了一口气，骤然御剑加快速度赶上江清流。 “哎~等等我嘛……”千重雪对施金铃远去的背影呢喃道，耳边还是听见鲛人女妖的歌声，“……有蜀之山、山寂如眠，有美一人……如雕如琢、如梦亦幻……” 悲凉的歌声，让千重雪心头也阵阵悲凉，耳中的歌声如在幽泣，直到飞出这群峰才没了那动听却更哀怨的声音。 这夜，一行几人宿在送仙镇。下午便到了送仙镇，要买些山上没有的物什，补充药材，毕竟对抗瘟魔，多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一共三间房，千重雪、陆瑶、施金铃三个女弟子一间，剩下江清流一间，闵人行、周长安一间。仙长们衣袂飘飘、风姿卓越，可钱袋子却不沉！想来也是这个原因，所以那衣裳才那么轻飘飘的吧。 三个人睡一间房，着实有些挤。千重雪倒是无所谓，想来蜀山那一路得多苦啊，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堪比黄金屋了，陆瑶和施金铃一个是掌门之女，一个是长在宫中的亡国公主，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二人干脆结伴到庭中赏月亮。 好不容易下了山，有没有师父辈儿的管着，都很高兴。陆瑶、施金铃如今身量模样已长成大姑娘了，比千重雪那半生不熟的样子成熟许多，身姿婀娜。两人聊困了、看够了，又爬回床上来，果然一会儿就睡着了。 千重雪睁开眼睛，轻悄悄的爬起来。她等了好久啊天啊。她们可算是睡下了！ 千重雪打算今晚偷偷去找碧衣，算算日子，这刚好一年。 千重雪带上玄冰剑，想了想，还是把蒙在黑口袋里的白九扛上。正是夏末，天气略带薄热，白九不想动弹。 千重雪叹了口气，隔着布料摸了摸白九的身子，心道： 白九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变得厉害起来呢？要是我打不过别人，你岂不是也没命了。 白九当了千年的蛇妖，平日从不忌讳什么，想来树敌不少，可千万不能让人识破了他的身份。不过纸包不住火，问仙大会是仙界圣会，妖魔说不定已经知道了白九成了她灵兽，毫无抵抗力。 千重雪看看左手心那微弱得几欲消失得护身咒。从前是他一直护着她，现在换她来护他、还他的恩情。记得从前在红莲蛇岛上，她对白九说要报恩、孝敬他的时候，白九根本不信呢！她问白九她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结果白九殿下那个死脑筋居然真的说“是的”，现在她长大些了再回想那一幕幕，真是…… 真是！ 千重雪略重的捏了捏白九的肚子。白九不舒服的动了动，逗得千重雪急忙捂嘴无声笑，免得吵醒了床上得陆瑶和施金铃。 千重雪蹑手蹑脚莫出门，却不想回身就撞到个人！千重雪倒抽一口凉气，定睛一看结巴道—— “是、是清流师兄啊……”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江清流说着，便瞧见了千重雪肩上背的黑布口袋，是装白蛇的，更加疑惑。 “晒月亮，”千重雪指了指口袋又指了指庭院中，“他也要晒晒……” 千重雪扯了个谎。 ☆、第五十三章 “晒月亮？”江清流笑着反问，千重雪硬着头皮点头。 大晚上的，清流师兄怎么来找她了啊。 江清流竟似是有意来找千重雪的，与她庭中方才陆瑶和施金铃坐的石凳坐下，对着象牙白的月光、用他独有的清透嗓音，娓娓道来的讲了个故事。 那是关于一个鲛人的故事。 南海之滨有个隐蔽的渔村，渔村里的人与南海中的鲛人长久以来有着交易，鲛人给他们鲛绡，村民拿去换了钱，买些凡间的有趣小玩意儿送给鲛人，带回海下。 鲛人为妖，虽远古的传说中并不是凶恶的妖物，但其实本身并无正邪之分，而当时鲛人族投靠了魔道，已染了魔气，能与人类和平共处实属难得。 这个交易的由来是因为鲛人族有个特别耐不住寂寞的公主。鲛人要修行上千年方可有一次化为人身的机会，鲛人公主年纪不过百岁、还早得很。鲛人的首领又疼爱女儿，就想尽了办法疼这掌上明珠。 但后来人与妖的友好交易终于还是被打破。一村民通过卖了鲛绡赚了大笔钱，对鲛人公主心怀感恩，于是把大半的积蓄拿去买了幅美妙绝伦的画儿，交给鲛人带回海下，献给公主。 村民并不晓得，他花大价钱买来的画儿是货真价实的宝物！那幅画儿里画的是个白衣裳的男子，乌黑长发曳地、衣衫却松松散散别有一番恣意、飘然，说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美男子，只觉得这画儿里的应该是天上的神仙，世间怎会有这般风姿的男子。他虽面容清冷，眼神却含着慑人心魂的笑，只要看过一眼其它的凡间男子都没法儿入眼了。这画儿前一任主人就是害了对画儿害了相思病，郁郁而终的。 鲛人公主见了这画儿之后什么其它玩意都不要了，把画儿挂在床头日日对着画儿思念，一看就是两百年，找人四处打听画中的男子是哪个国家的。两百年后，公主终于打听到了这画中的男子是谁，竟真的是仙，不是凡人。 于是公主用了鲛人族的禁术化作了人身擅自离开，去了蜀地…… “啊？那画里的神仙公子难道是我师父？”千重雪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江清流讲的恐怕就是蜀山下关押的那鲛人的故事。 “正是仙尊。恰逢蓬莱仙岛的同道去南海除妖魔‘盘水’，鲛人一族又是那妖魔盘水的得力军队，鲛人血阵之厉害，入阵几乎没活路，蓬莱岛被围困、差点灭门……” 当时的各仙门还没有如今这般壮大，人丁并不旺盛。好在蜀山赶去相救，与称霸南海的海魔盘水恶斗。这一场恶战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最后，鲛人公主背叛了族人、告诉了蜀山仙人破鲛人阵的方法，海魔被诛杀，鲛人族几近灭族。鲛人公主爱上了玄曦，这一点并不稀奇，毕竟过往千年中因为玄曦相思成灾、成魔的女子不在少数，而鲛人公主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那画儿是谁画的呀？能把师父画那么惟妙惟肖，一定是喜欢师父的女子。”千重雪道。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似乎那落款处有个红色的月牙，你说的也是我猜想的，本来还以为是空音仙子，也就是你的前世，可是仙子什么都会唯独从不画画，所以不会是你前世所画。” 鲛人公主沦为叛徒，背负满-族的罪恶仇恨、唾骂。公主的父亲被关入蜀山地牢，公主杀了看守地牢的蜀山弟子想救走她父王，却还是没成功。鲛人王自刎死在她面前，临死掐着她脖子说了一句话“你是罪人！没有追随我的资格……” 仙门本是要诛杀了公主，是玄曦救了她、免了她的死罪，将她关在蜀山之下的忘尘山上，受五十年业火灼烧。五十年刑期很快满了，可她却不走、甘愿关在洞中日日受那火刑煎熬…… 后玄曦死在诛仙柱上，忘尘山的洞穴地牢中传出公主的哭声、悲痛欲绝，半个蜀山的弟子都听见了，还有那断断续续的悲凉歌声如泣血——“大荒之北……北冥之南……有蜀之山，山寂如眠……有美一人，如雕如琢………” 千重雪悄悄的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公主好可怜，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呢，要换做是我……” “换作是你如何？”江清流眼睛亮亮的望着千重雪。 千重雪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结巴了，“换、换作是我早从洞里逃走了，才不自讨苦吃咧……” 干嘛这样看着她…… 江清流忍俊不禁，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还指望给她讲这个故事能开开窍呢，看来他操之过急了。 “快一年了，你比初上蜀山时长大了这么多。” 江清流为千重雪点点分析着： “公主甘愿留在洞中受那火刑是惩罚自己的罪孽和背叛，而且尊者在山上她是为他留下、舍不得离开。这就叫做‘爱’，公主爱得太深、太苦……” 千重雪一听这解释蓦地心头大惊！很大的一惊！ 她也是因为一个人来的蜀山、因为这个人留在蜀山，并且甘愿为这人赴死啊……难道，这就是“爱”？ 千重雪瞪大眼又倒抽一口凉气，悄悄斜了斜眼地上的黑布口袋——这个人，就是白九殿下！ 难道她爱上白九殿下了？ …… “重雪师妹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铁青？难道你——” “没没没，绝对没有！绝、绝对……没有……” 千重雪把黑布口袋一捞，飞奔回屋子关上门，提着黑布口袋心脏砰砰的跳得好厉害。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为什么这么紧张！她可是一直把白九殿下当做爹一样的存在啊！这，这这这这是乱-伦、乱-伦…… 正好白九刚刚被巅得难受，从黑布口袋里昂起头来，朝千重雪吐了吐红红的蛇信子。 白九这样子…… 爹？ 好像也不太合适…… 千重雪心头乱糟糟，把白九的打量她的脑袋按回袋子里。 不许看不许看！ 千重雪总觉得他黑红眼睛好狡猾，看得她一阵阵的冒虚汗。 千重雪等了一会，确定江清流去睡下了，才提上白九偷偷摸摸御剑飞走。碧衣蜕皮的洞穴离这儿不远，想想终于能见到蛇岛上的故人，心里真是一阵激动啊！ 千重雪记路的本事不错，三绕两绕的竟真的找到了那洞穴，可洞穴里却没人！只有些脱落的蛇皮，已经风干了，至少也有个把月了。 白九感受到蛇妖的气息，在黑袋子里拱了拱，探出头来，吐吐蛇信闻了闻。 千重雪突然听到背后有响动，猛地回头—— “谁？！” “重雪姑娘，是你吗？” 面前骤然出现一团微暗的绿光，绿光中是个碧衣的俊俏公子，眼睛狭长妖魅。 “你是谁？这洞中的绿蛇可是你杀了？”千重雪防备，可碧衣公子看见黑布口袋里探出头的白九时又震惊又惊喜，双膝跪下伸手哽咽道：“白九殿下，你怎么……是谁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千重雪吃了一惊，这、这货，该不会是蛇宫的“婢女”，碧衣吧？ “你是碧衣？” “是啊重雪姑娘，我是碧衣。” “你不是女蛇吗？” 碧衣吃了一惊，皱眉想了想—— “我竟是女的吗？睡了太久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觉得我应该是雄蛇，大概，可能，应该是上回蜕皮的时候记错了性别……” 啊？感情是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男是女了，看来蛇族的衰落还真不是没缘由的…… 千重雪看了看昂着头吐蛇信子的白九殿下。 真的不是没缘由的！ “白九殿下不会是女身吧？！”这念头一划过，千重雪如遭晴天霹雳！ 她才知道自己“爱”上了白九殿下，如果他一下子变成了女子！！ 天啊！简直不敢想啊…… ☆、第五十四章 碧衣狭长的眼睛看出千重雪的担忧，拍胸脯道： “放心吧，我跟了殿下几百年还没见过他化女身，碧衣向姑娘保证，九殿下绝对是堂堂正正的真男子！” 千重雪一听大松口气可想想有觉得不对，她为什么要大松一口气…… “我、我才不在意那些，白九殿下要是女子我也一样好好报恩照顾她……” 对啊，她才不在意呢，一点都不在意。 一点都不！ 千重雪拿袖子扇了扇发烫的脸：“洞里好闷好热，我们快出去吧。” 碧衣食指挠了挠脸。热吗？一点都不热啊。虽说如此，却还是跟着千重雪出去了。千重雪把这一年发生的事大致讲了讲，当然，关于她前世与空音、赤月的那段渊源没说。 碧衣一拳头砸在路旁的石头上、石头都砸开了花！吓了千重雪一跳：好暴力啊…… “该死的仙门！” 千重雪一听赶紧悄悄地把玄冰剑往屁股下塞、挡住。碧衣见了，补充了一句，“这不怪你，重雪姑娘是为了九殿下忍辱负重。” 千重雪连忙点头，可又忽然想起师父玄曦的脸来。最开始是全为了白九殿下，可现在却还有其它她舍不得离开蜀山的原因。 “你现在妖力比从前高那么多能够保护九殿下了吧，要不我把殿下交给你。”千重雪把黑布口袋往碧衣那边推了推，白九盘着身子、昂着头，边吐蛇信子边听他们二人说话。 “还是姑娘护着九殿下更安全。殿下千年来不屑于其它妖族结盟，得罪了不少人，我现在妖力尚还低微，如果有强敌来我也护不住殿下，你能在蜀山上护殿下一年说明殿下跟着你更安全。” 白九许是觉得冷了，梭出袋子来、溜进千重雪怀里盘成一团。千重雪摸了摸他的头，无限哀伤：“白九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这个“长大”把碧衣逗笑了。 “殿下只是被种下了封印，所以看起来才这么小，封印解除了马上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不过这封印仙力极强，恐怕当今世上是少有人能解不开，除了让种封印的仙解了封印这条办法，也只有等九殿下自己冲破封印了。” “啊？封印？”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下的。是了，应该是师父种下的。怪不得颜掌教他们那么放心的让她下山。不解开九殿下的封印，就算逃下蜀山也是被群妖追杀而死的结果。 而今唯有好好修仙，好好表现，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救得了九殿下。 “重雪姑娘，你们在哪里歇脚，我送你们回去吧，免得你的师兄弟生疑。” “就在送仙镇东边的小客栈。” “送仙镇？送仙镇的人不是早就死光了。” “什么？！可我们、我们明明看见客栈里有人啊……”虽然人是比去年来的时候少了许多，街道上也寂寥了不少，可“死光”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知道？送仙镇的人中了瘟毒，死的会诈尸，中了毒活着没死的也成活僵尸了。” 千重雪惊，连忙赶回送仙镇。碧衣也跟着赶去。 才到镇子外，便闻见夜风中送来一阵尸臭。千重雪御着剑，往脚下一看，惊了一跳——脚下正是乱葬岗，新坟成片，那在暗夜里蠕动的正是死尸从泥土里爬出来！ “我来见你的路上飞过这里时就觉得有些古怪的味道，没想到竟然乱坟场！他们怎么会死而复活？” “好像是瘟魔重现于世，撒了几滴身上的血在送仙镇的井水中。不过我一直想不通，瘟魔为什么会选择离蜀山最近的送仙镇……” “是啊，送仙镇里蜀山并不是很远，他不怕蜀山弟子来绞杀他吗……对了，如果是瘟疫，应该只是死人啊，为什么会尸变这般惊悚！“ “魔神能控死尸，或许是八百年前死去的魔神复活了，赐了瘟魔这惊悚又恶心的力量。据我所知瘟魔是没有这能耐的，除了魔神之力，谁也做不到。”碧衣又唾弃又忌惮。妖不胜魔，这是六界的规矩，虽然不是绝对的法则，但能胜魔的妖并不多。 千重雪心头一惊。魔神？她不是魔神吗？怎么会另有魔神呢。这是顶着她的名义干坏事，这怎么行！师父要是误解了怎么办，白九殿下的生死就系在她身上了啊…… “我师兄他们在客栈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觉察到危险。碧衣姐……哥哥，我得赶过去跟他们会合，你且快走吧，若让他们看见你恐怕会杀了你，我大师兄已经修得仙身，很厉害的！” 碧衣担心千重雪和白九有危险，想跟来，但终究还是被劝走了。要是让蜀山的人知道千重雪与蛇妖有来往，那就糟了！ 碧衣不情不愿的离开，朝北边而去，那抹碧色眨眼就不见了。千重雪不敢再作半点停留，急忙赶回客栈。刚走到客栈外便见客栈被上百死尸包围。死尸动作僵滞，脸上、脖子上依稀有血迹伤口，看穿着都是镇上的百姓，抑或刚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还穿着寿衣。 千重雪刚从二楼的半开的宣窗冲进屋子。屋子里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丝生气都没有。好像没人。 千重雪连忙沿着木楼梯摸下楼去，他们的房间在楼下。 她与陆瑶、施金铃住的房间门外已聚集了三四个死尸，把门推得乒乒乓乓的响。 千重雪紧握玄冰剑，心里鼓着勇气。除了问仙大会失控入魔，她还从没有真正的动杀念伤过人，虽然这些人已经死了。 死尸嗓子里发出“喝喝呜呜”的嘶哑声音，眼看那木门就要挡不住他们的推搡。 不管了、不管了！千重雪紧了紧玄冰剑，但到底没有动剑，而是踢飞了那四具活僵尸。千重雪一脚踹开房门—— “金铃陆瑶！你们——啊！” 千重雪话还没问完，只见屋里油灯亮着，照着七八活僵尸，她这么一踢门、一喊，都齐刷刷的看过来！ “重雪师妹，我们在这儿。” 是陆瑶的声音。千重雪连忙回头，接着挂在客栈楼道间的红灯笼亮光，发现陆瑶、和施金铃都在二楼的廊道里，各自手里都提着自己的剑。陆瑶的剑剑刃还是干净的，而施金铃剑刃已染得鲜血斑驳，身上亦是血迹斑斑，显然刚刚杀了不少活死人。 “清流师兄他们呢？”千重雪问。 “清流师兄和闵人行他们去寻找尸源了，留我们在这儿等你回来。”陆瑶道。 千重雪心头一虚。糟糕，她悄悄离开的事暴露了！ 千重雪御剑飞上二楼。 “走，我们去找清流师兄他们！”陆瑶道，可想想又犯难了，“这乌漆抹黑的，不知清流师兄他们去了哪个方向……” “我刚刚倒是看见送仙镇外有个乱坟场，有死尸从坟土里爬出来。”千重雪道。 “我就说嘛，重雪师妹一定是发现不对、自己去探情况了，金铃你还说她不是……”陆瑶对施金铃道。施金铃被陆瑶无心当着千重雪的面说破，一时尴尬，急忙解释道：“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说着埋下眼睛。 千重雪心虚，不敢看施金铃，赶紧跟着陆瑶一块儿御剑从天井里飞出客栈。施金铃看着千重雪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她醒来时正好发现千重雪鬼鬼祟祟的撵上门，一看就是要悄悄做什么。于是她就远远的随着千重雪一同跟去了那荒山，等了一会儿本想进洞去看个究竟，却不想千重雪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个绿衣裳的男子，长相妖媚、浑身透着妖气！ 她一眼就看出那男子是妖！ 音螺的咒语她已解开，里面记录这她说过的一句话——“千重雪是妖物，是从前父皇下通缉令全国通缉的妖物……” 是“千重雪”，不是“重雪”！ 当年锦官城，妖物御尸杀了她父皇几百士兵，满城染血，何其恐怖，而这送仙镇上的活死人，是不是与当年的有关…… 正施金铃思量的这个当儿，两个活死人向她扑来，施金铃躲都没躲一下，挥手就是一剑，将那二人劈成两段、鲜血四溅！模样极残忍。 施金铃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地上的烂肉：“死了还要作恶，就怪不得别人心狠！” 终究是夜晚，施金铃还是看漏背后躲在柱子后的死尸。那死尸双爪血淋淋，手里捏着团不知在谁身上抓下来的血肉，朝施金铃的后背心窝爪来！施金铃猛然回头，却闪躲不及。 “小心！” 玄冰剑一剑斩断了那死尸的手，千重雪一脚将那死尸踹飞，连忙上下把施金铃打量、检查一遍。 “金铃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啊？” 施金铃愣了愣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千重雪，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就好，见你迟迟不追上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吓死我！都怪我没有等你，是我对不起你。”千重雪心里懊悔不已。当年在她落难垂死的时候是施金铃救了她一命，她一直铭记在心。 “嗯，我没事，我虽不是真仙转世但到底比你多学了那么些年的仙术，你该担心你自己。”施金铃道。虽然她发现了千重雪隐瞒的大秘密，但到底，她还是没有把这惊天秘密告诉别人…… 空中御着剑的陆瑶，朝二人喊道：“快走啦，我看见清流师兄发出的暗号了，就在镇子的东北面儿！” 三人御剑往镇子东北方向赶。 “莫不是清流师兄他们已经找到瘟魔了？”施金铃大喜。这样一来，下山历练的目标岂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顿时满身都是干劲：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拿第一！ “岂是那般容易的事，要是瘟魔在此，恐怕咱们都已经成了那活死人中的一员了！”陆瑶道。 千重雪惊诧：“瘟魔竟那般厉害？” “我幼时听我娘亲提起过，瘟魔曾魔宫的护法，但犯了戒被魔神挖了眼、割舌扔去了嵇山！没想到居然复活了！” ☆、第五十五章 千重雪、施金铃一听瘟魔竟如此厉害，刚才心中那些思量都撇到了一边，不敢掉以轻心。千重雪御剑跟在陆瑶和施金铃后赶向镇子东北方向，越是靠近，心头越是有种不安、躁动，让她几欲管不住自己乱跳的心脏。 她这是怎么了？ 千重雪看了一眼正北的方向，那边是碧衣消失的方向。方才分别太急，她都没来得及问碧衣，他接下来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千重雪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见江清流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前方传来—— “你们就站在那儿别过来。” “怎么了清流师叔——”施金铃问。 “呀、天啊！”陆瑶一声惊叫。 千重雪顺着陆瑶的视线看去，只见脚下密密麻麻全是尸骸，连皮带肉的活着已成白骨的，你踩我我踩你的从坟地里爬出来，恶臭冲天，那可怖的惨状不堪描述。 “瘟毒竟然来骷髅都感染吗？这未免太可怕了！”金铃捂住鼻子，被恶臭熏得几欲透不过气来。 “是啊。”陆瑶拿袖子当扇子，把刺眼的臭气扇了扇。 千重雪捂着口鼻，无心感受那活尸究竟是如何惨不忍睹的模样，而是一眼不眨的盯着那翻滚的尸堆中心。不断有新的活尸、骷髅从那里冒出来，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千重雪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尸堆之下埋藏着一个重要的秘密，也或许不是秘密，而是什么物，或者什么人。让她的身体既兴奋期待，又害怕得浑身发冷。 江清流结了个护身结界，让千重雪、陆瑶、金铃、闵人行、周长安几人都进来躲躲。 “尸气里混着的瘴气越来越强，恐怕我们难以除净。送仙镇几百年前的尸骨都活了过来，如果不加制止，只怕很快就会殃及附近村庄。” “那怎么办啊清流师叔。”周长安着急，“没想到如今的凡间这么乱，我们才下蜀山、这还刚上路啊。” “看来魔界是打算大干一场，先来给我们杀了魔神的蜀山派个下马威吧！”闵人行道。 “任行说得没错。” 要斩妖除魔倒不是问题，可这一群群的却是人！不论他们是活人尸变了，还是死人变成了活僵尸，都改变不了他们是人的本质。他们已是受害者，如果大开杀戒将他们全部毁灭殆尽，对修行是极不利的。 陆瑶道：“清流师兄，送仙镇离蜀山并不远，这么大的动静师父和尊者他们一定感觉得到才对啊！” “是啊清流师兄，看情况这已经不少日子，而且今晚上动静这么大，为什么还不见掌教仙尊他们的影子呢……”周长安着急，怎么还不赖救他们啊…… 江清流轻轻摇了摇头，脸色的凝重、严肃是施金铃、陆瑶几人从不曾见过的。 江清流指指头顶上：“有人用了仙门的‘天罩‘，掌教师尊他们是凡仙、看不穿。” “什么？！仙门的……” “天罩？” “难道我们仙门有叛徒？！”周长安咬牙切齿。 江清流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可能……” 金铃发现千重雪神色古怪，盯着尸堆中心眼睛都不眨一下。 “重雪……重雪？”金铃捅了捅发愣的千重雪，“你怎么了？莫不是……”金铃顿了顿，眼睛仔细的观察千重雪的神色，“你发现了什么古怪？” 施金铃想起了几年前，锦官城青天白日死尸复活大开杀戒，而今一样是死尸复活…… 千重雪猛然回过神来，掩饰道：“没、没有，就是看着……有点恶心。”千重雪正说着，忽然心脏重重的一滞，顿然停了一拍，浑身仿佛凝固，接着那颗心脏重重的一跳！ 千重雪心口一阵撕裂的剧痛，好像胸腔里她的心活了，有了意识一般。心头的疼突然减了不少，千重雪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流在给她输真气。 “谢谢清流师兄。” “可是方才受了瘴气的侵蚀？” 千重雪说不上为什么，有些心虚，埋下眼点了点头。 活尸四下乱窜，很快就要蹿出送仙镇、向四面八方去，等他们真的走远、走散，只怕再难阻止了。 “你们在结界里等我，我去处理。”江清流道，只身穿出护身结界，把几弟子留在结界中。活尸已经没了意识、恐惧和痛感，不把它们肉身毁灭就无法阻止。 没想到刚下蜀山就遇到这样棘手的事，还是在自己仙门的山脚下。不论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蜀山的名声，都断不能再等。只是，江清流想不明白，那个有本事设“天罩”的人究竟是谁？当今世上，除了玄曦仙尊，还有哪个仙有这本事？ 除了玄曦仙尊，究竟还有谁呢…… 猛然，江清流脑海里划过一个人的名号……“菡萏仙子”。但很快又否定了！ 不，不可能是菡萏仙子，且不说仙子已经死了，就光说她的德行操守，宁愿自己化作飞灰也要爱护众生、百姓的至善、至纯的仙，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江清流为了自己那个无端的怀疑自我唾弃。 “清流师兄，我们来帮你！” “对！就算损自己修行也不能让更多的无辜百姓丧命！” 陆瑶几人跟着出了结界，唯独剩下周长安忐忑犹豫着不敢出来。施金铃回头嘲讽的冷笑了一声，周长安硬着头皮道： “是啊，我、我周长安、也绝不是自私自利、贪恋仙缘之人，我、我我也来……” 施金铃拔剑。她才不信杀了这些比妖魔还丑陋、恶心的活死人会有损仙缘，正就是正，恶就是恶，这些人身上有瘟毒有障气，是瘟魔的爪牙，就是该杀！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免得祸害别人！ 江清流几人拔出剑，斩杀已经完全失去人性的活尸。可这些活尸却比客栈里的更难对付，只要身体没有被完全摧毁，就能活动！ 除了施金铃，陆瑶、闵人行、千重雪几人都有些不适，下不去手，那场景也着实太恶心。这尸堆好似没完没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不知道原来送仙镇埋着这么多人！也难怪，每次蜀山收弟子，送仙镇都人满为患，有的便就住下了，过往几百年积累下来，人确实不少。 除了江清流，其余几弟子都有些力乏了。这些活尸虽有魔气，却不是魔，也不是妖，所以仙术对他们的杀伤力就小了不少，加之这些活尸早已死了，没法儿再死一遍，肉身没被大卸八块就还能动。 江清流担忧千重雪的状况。千重雪来蜀山时日最短，就算前世是真仙，但经过转生也不复仙胎了，和凡人没什么差别。江清流并不晓得千重雪的身份并不是“空音转生”那么简单而表面的。 “重雪师妹，你身子不适千万不要硬撑，可知道？” 千重雪强撑着心脏的疼痛，扯出个微笑道： “我没事的清流师兄，我们从哪里下手……”然话音还没落下，千重雪心脏又是重重一滞，心脏剧烈的疼痛，好似那颗心要与她的血管剥裂开、从胸口逃走…… 几弟子几近精疲力竭，可活尸半点不见少！逐渐将围拢，将几人包围其中！ “这可怎么办？” “没想到死人比活人厉害这么多，呵……”闵人行笑道。 “这时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施金铃斥道。 “若你死了，我就笑不出来了。”闵人行调侃。 “你！” 陆瑶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千重雪道：“重雪师妹，你不是有大净咒吗？大净咒对付这种冤孽魔障之物最有效了！” 经过陆瑶这么一说，其余几人都想了起来，让千重雪赶紧催发大净咒。江清流本是不同意，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个人的取舍与百姓、苍生的安慰，孰轻孰重，对于自小修仙的人来说都是很明了的。 千重雪看着大家殷切的期望，强忍着心脏的剧痛，苍白着脸道：“我，我试试……” 千重雪闭上眼默念大净咒，催发藏在心头的经卷，瞬间只觉满胸腔血气翻涌，疼得无法呼吸。 不行，再坚持坚持，如果大净咒能行，那，那大家都不用损修行了，也不用再受伤，其它的百姓也不会再被活死人感染。师父告诉她要行善事，她答应过师父要做好人，救济苍生…… 千重雪吞下心头涌上来的鲜血，浅金色光芒从她心口迸发。千重雪右手食指中指牵引出藏在心中的大净咒咒文经卷，如腾空而舞闪着浅淡至纯至净之光的丝带，在瘴气、尸气的黑暗乱坟场犹如耀目而纯洁无暇的星光，朝尸堆的中心狠狠击去！ 她能感应到，哪里是要害之处！一定藏着什么…… 而就在几人不远处的尸堆里，有一个活死人却和别的不同。他脸上的肉已经烂了，却还有一双清亮犀利到让人害怕的眼睛！那双眼珠瞧着千重雪引出大净咒，喉咙里发出嘶嘶的笑声：“大功告成……” “成功了！”陆瑶忍不住欢呼。大净咒所过之处活尸身上的瘴气尽数除尽！ 江清流欣慰的笑还没绽开，猛然发现不对！疾呼大喊—— “快！快收回大净咒！！” 那糜烂肮脏的尸堆的中心伸出一只不染纤尘美丽玉臂，纤指一伸、轻而易举的缠着千重雪攻击去的大净咒，猛地往往回一拉！ 大净咒连着千重雪的心，那玉臂一拉扯，千重雪心头猛地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心头一口鲜血喷出；来，眼前一黑，直直被经卷拉着朝尸堆中心摔下去！ 而与此同时，那本四下乱散的瘴气骤然以如飓风一般席卷、聚拢，加速了千重雪的坠落速度！ “重雪！” “重雪师妹！” ☆、第五十六章 千重雪直直朝着尸堆中心坠落，手里的玄冰剑光芒大盛，却好似有了生命、主动朝那中心飞奔去。玄冰剑坠入尸堆中消失不见！千重雪已经失去了意识，缠在手腕上的金铃铛狂乱的响着，不知是在兴奋还是在害怕。 “重雪师妹！”江清流一声疾呼，一遍俯冲而下去拉昏迷的千重雪，一边一挥逐日剑飞出一道弯月形的金红色剑芒，朝尸堆中心那只藕白的手臂劈去！ “重雪！”陆瑶、施金铃几人跟着去帮忙，却不想忽然活尸受了那旋风般的瘴气席卷、驱策，争先恐后的扑上来，把陆瑶、施金铃、闵人行几人拖住了靠近不得。 江清流见马上就要揽到千重雪的腰身，心里稍安，朝着那尸堆挥臂就是一斩、斩下一道金红的光芒，眼看就要将那手臂斩断，却不想那手凌空瞬间结了个一臂直径大小的结界！那结界的光夹杂着瘴气却难掩它的晶莹剔透。江清流看得一愣—— 这……是仙的结界！ 但是怎么可能是仙？！ 就在江清流愣神儿的这片刻，那玉臂拉扯住大净咒浅金色的经卷，另一头连着千重雪的心脏！玉臂使劲的拽着经卷把千重雪往尸堆里拉！力量之大，江清流几欲抵挡不住！ 情急之下，江清流再挥逐日剑、将经卷靠近那手臂之处齐齐斩断！突然没了拉力，那手臂弹回尸堆里消失不见，江清流大松一口气。 “你怎么样重雪——” 江清流刚问完，忽感到正下方的尸堆中心飞旋上来一股极强的力量，冰寒刺骨却带着一种隐隐的熟悉感！好像……和玄曦尊者的气息有点相似。 江清流连忙低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江清流只觉眼前一片刺目的银光，瞬间心口被连着重击数下！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清流师兄！” “师兄！” “清流师叔、重雪师叔！” 江清流跟着千重雪一同坠入尸堆中。 施金铃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空中飘飞的那条大净咒经卷，从尸堆的中心飞击而出，不知是不是方才千重雪方才牵引出的大净咒，但此刻这大净咒更大、更加光芒耀目，那震慑里、和攻击力让她潜意识不敢，因为差距太大！ 那经卷明明是仙的圣物，却没有伤任何一个活死人！ 不，那大净咒应该不是重雪的…… “怎么办、师叔他们都死了！我们还是快逃走吧、打不过的！”周长安慌乱大喊，却不晓得往那里逃。“就你最没用！亏你还是个男人！”施金铃怒斥。她讨厌施云歌，也同样讨厌她的走狗。 施金铃、闵人行、陆瑶、周长安被死尸包围，而头顶上是瘴气、尸气凝结的漩涡，逃脱不了，眼看已到绝境！而江清流与千重雪坠入尸堆，不知生死。 大净咒碎成万千碎片、消失不见，瘴气、尸气骤然大盛！比刚才还要厉害十倍。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圣洁的仙光如璀璨的星子由远及近的飞梭而来、穿过瘴气直扎进尸堆中！ “是谁？” “仙尊、是仙尊！” “玄曦仙尊来就我们了？” 很快，那银光从尸堆里穿出眨眼就到了他们几个眼前！施金铃吃惊的看着面前的人，那如星辰一般飞梭而来的正是真仙尊者玄曦。昏迷的江清流和千重雪被玄曦从尸堆里救出来了。 “玄曦仙尊！”施金铃看见玄曦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玄曦来了，他们得救了。 玄曦对施金铃的专注、期待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见施金铃脸上有被活尸抓伤的痕迹，已有染毒的迹象，于是洁白的袖子一挥，把那伤口的毒清了去。 施金铃受宠若惊。 所有的活尸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愤怒低吼，摇着他们肮脏的躯体朝几人围拢来！在这片肮脏、血污、恶臭中，玄曦白衣不染半点尘埃，身上、衣上、发上都散发着淡淡的轻盈仙光，还有那真仙独有的幽香。仙，这才是真正的仙，天底下最后一个真正的仙。那些肮脏与龌龊，怎可与他相比！ 施金铃眼里看不见那些尸体了，满眼满心里都是永远圣洁无暇的玄曦。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后来国破在施云歌母女俩的欺压下苟且偷生，她见过了太多的龌龊，也做了太多的苟且偷生事，这样的纯洁是她施金铃一直渴望、向往的，也是她想要成仙的重要原因之一，抹去她不堪的过去还有别人的鄙视，她要成为最强、最美丽纯洁的仙子。或许，那天她就能站在玄曦身边了…… 玄曦设下保护结界，护住几人，但怀里还抱着千重雪。江清流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右边手臂更是血肉模糊，仿佛能看见那森森白骨！但千重雪身上却是完好的。白九紧紧缠在千重雪身上，千重雪是没有受一点伤，然而白九却已满身鲜血淋漓！身上散发着极微弱的妖光。 玄曦对那妖光皱了皱眉——妖蛇的力量竟然能冲过他封印，逃逸出来这许多来。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显然那群尸的目标是千重雪，都朝着玄曦和千重雪来！若作为这人不人、魔不魔的物种被消灭，这些人死后恐怕连轮回都没有，最好的办法，就是灭了操控他们的幕后人。那人就在尸堆最中心，一直玉臂从尸堆中心伸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段大净咒经卷。 玄曦一边朝千重雪体内输真气，一边清冷的眸光落在那手臂上，挥手干脆利落的一击！ “妖孽，束手就擒方可免你一死。” 一道月牙形的仙光径直朝那纤细的手臂斩去。仙光所过之处，瘴气霎时被驱散。仙光眨眼睛斩断了那手臂！尸堆里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 玄曦听见那声音蓦地心头一抽！呼吸大乱—— 这个声音……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玄曦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嘴角滴下血滴，染红了洁白的衣襟 “玄曦仙尊！”施金铃焦急担忧道。 女子柔弱的痛吟断断续续，尸堆中心有了异动，活死人们更加躁动不安、源源不断从那中心爬出来。那痛吟声终于渐渐停止，可那瘴气的旋风却愈大！朝玄曦袭来！ 玄曦虚空御气，挥袖将那击来的瘴气击散。活死人越来越多，玄曦心知不能再耽搁，闭眼默念了一句大净咒的咒语，浅金色的咒文经卷从心口迸发出来，那光芒如同破晓的晨曦，圣洁而温暖，如剑、刹那划破这肮脏的黑夜！ 玄曦御咒朝那尸堆中心击去。 “仙尊小心，那妖魔能徒手接咒！” 玄曦的大净咒刚要触及到尸堆，忽然！那尸堆中心飞出另一道大净咒，光芒浩大，一点不输玄曦！那尸堆中迸发的大净咒圣洁中夹杂着锐利的魔气、煞气，与他的咒文绞在一起，如藤交缠不死不休。遍地白瓣黑蕊的莲花绽开！瘴气、魔气、尸气与仙气相互碰撞，大地仿佛都颤抖了几下…… “那是什么！” “玄曦仙尊！” 玄曦脚下一虚，几欲站立不住，又是一大口血呕出来，把衣襟染得如同开了一簇红莲。那尸堆中心、大净咒的另一头连着只手，手的主人逐渐从尸堆里浮上来。 一张无暇的美人脸，从肮脏的尸堆里浮现出来，乌黑的长发，洁白的纱裙，眼神淡漠而无神采，只是充满戾气，左臂断了，渗着鲜血，引得那些活死人争先恐后的围拢来想沾沾那血。 “空音……” 玄曦惊愣当场。 时隔八百年，生死两世，他从没想过还能看见这张熟悉的脸。也曾设想过那可能的重逢，在千重雪修炼成仙之后，空音从千重雪的身体里苏醒，彻底取代了千重雪、毁灭魔神。 可他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至善至纯的真仙菡萏仙子，竟然从一堆肮脏龌龊的活尸里冒出来，而他还斩下了她的一臂！愧疚、自责几欲将玄曦抹杀。 玄曦气血大乱，前些日子收的内伤复发，加之心上玄冰剑留下的伤口，已是强撑。 “空音，真的……是你？” 空音凌空飞起，看着玄曦的眼神极冰冷，眸子动了动，看了眼玄曦怀里的千重雪，朝千重雪伸出仅剩下的那只手臂，木讷的开口道： “把她的心挖出来，给我……” “空音——”玄曦忍住双拳的颤抖，八百年前他被空音一剑诛杀在诛仙柱上的场景再次浮现。那一刻，他其实是想就此了结，借她的手，还她一条命，也算弥补他犯下的错——私自放走魔神赤月。 “把她的心挖出来……给我……” 施金铃、闵人行、陆瑶、周长安都愣住了，呆呆得看着空中那黑发飘飞的白衣美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尸堆之下的，竟是个如此出尘如仙的女人。而且这美丽如仙的女人，出口便是要挖了重雪的心给她！ 玄曦还没完全从见到空音死而复生中惊醒过来。要他怎么相信，身体已经灰飞烟灭，只留下一颗心放在魔神转世身体里的空音，竟然会如此的复活。 不过，玄曦已经能肯定，空音是被魔控制！或者说这不是真正空音，而是妖魔造出来的？可是她的身上却有仙力…… 她就是空音。 太多的疑问一时得不到解答，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带回蜀山！ 玄曦闭眼念了两句咒语，周身仙光如光流汇聚，飞速朝空音而去，将她包围。空音仙力不弱，可心口处却丝丝透着邪恶的魔气！ 玄曦一眼便看见了，那里头，是一颗魔的心脏！空音虚空凝气为剑，却是玄冰剑的模样，挥剑劈出一道道月白中夹杂这浓郁魔气紫黑的光芒，朝玄曦而来。 玄曦心头的伤口崩裂更大，强撑着一口气把仙力使用到最大！空音的力量之强并不输他多少。玄曦耗费了大半仙力，玄曦终于将空音困住！ 而千重雪在玄曦的怀里渐渐苏醒，方才她半昏半醒，听见了玄曦的话，他唤了“空音”的名字，因为每每听见这两个字，她的心脏就会不安、慌乱跳动，似快乐又似极度的苦涩。 空音目光呆滞，断了一直手臂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定是被妖魔操控了。 “空音，跟我回蜀山。”玄曦朝空音伸手。他的手干净修长，是千重雪见过的除了白九的手之外、最好看的手。可是，它伸向了别人。 千重雪在玄曦的怀里，仰望着玄曦的下巴，紧抿的薄唇，还有泄露他不安、焦灼的浮动的目光。 千重雪顺着玄曦的视线看去，呆愣了。白裙乌发的美人，如天仙一般圣洁无暇，鲜血染红的罗裙让她圣洁美丽而又凄楚得让人心疼。 空音……这就是前世要了她命的空音的？ 看见空音的那一刹那，千重雪胸腔的心脏兴奋的雀跃着、欢快着，可自己明明是恐惧的啊，为什么她的心脏却那么欢快？ 哦，是了，她胸腔里的这颗心并不是她千重雪的，而是空音仙子的，是她掏出了自己的心放进了她体内，只为让她不作恶事、不成魔。 一瞬间，千重雪涌起一阵自卑，只觉在玄曦和空音两个纯洁的仙面前，自己如同这脚底下龌龊的活死人，肮脏、邪恶，为人所憎恶、不齿。也害怕着，因为空音一直重复着——“把她的心挖出来……给我……” 她是勇敢的，可是她也怕死，很怕死，从前，她怕会死在亲人手里，而如今…… 千重雪虚弱的攥着玄曦的衣裳一角，无声的喊了一声——“师父……” 胸腔里的心脏在雀跃，可恐惧、难过的泪水却从千重雪的双眼里流下，顺着脸颊滴落下去，正好滴到白九皮开肉绽的身子上，白九还紧紧缠在她身上、半刻未松。泪水是咸的，这咸咸的水珠扎得白九轻轻一缩。 千重雪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被白九紧紧缠着，恍惚想起在尸堆之中昏迷时如幻的影像……好想是白九的脸，一闪而过。 “白……九，殿下……” ☆、第五十七章 白九立着蛇头，朝千重雪吐了吐蛇信子，捕捉到千重雪的眼泪带着他的味道。这是自然，千重雪的双眼是他的护心鳞所化，自然是他的味道。 玄曦朝空音伸手：“空音，跟我回蜀山，我会把你身上的魔气除去，绝不会让妖魔继续利用你。” 空音对着玄曦的手微微发怔，玄曦趁这机会一把拉住空音仙子。空音猛然醒过神趁机手心汇聚力量通过玄曦手臂、直攻击到玄曦的心口！嘴里极低声、极冷道： “别碰我！”狠意决绝。 千重雪在玄曦的怀里，也受了那力量攻击全身如针扎的疼，好在有白九微弱妖力护着，倒没有大碍。千重雪已彻底恢复了神智，从玄曦怀里下来。方才玄曦给她渡了真气，已经好多了。 玄曦挨了一掌非但没放手反而攥住空音的手更紧了。 “与我回蜀山，我会护你。” 空音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千重雪身上。 白裙、黑发，名满六界的空音仙子如同雪后的莲，美丽、芳香却又带着几分冰冷。千重雪浑身无端一寒。 若空音回蜀山，那她又当如何？ 千重雪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惊慌，害怕。如果空音仙子回蜀山，师父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她是不是再也没有继续在蜀山呆下去的价值了，空音仙子回来了，拥有无双仙力、能够杀她的空音仙子，回来了…… “玄曦尊者方才还砍了仙子一条手臂，现在带仙子回蜀山是想断了她命吗？呵……”妖冶的男子声音由远而近，速度奇快。声音妩媚动听却也让人毛骨悚然。正是先前那皮翻肉烂、却有着一双清亮眼睛的活尸！ 古怪活尸竟腾空飞来，御着一面力量极强的黑色光刀的朝玄曦的手臂劈下！将玄曦和空音阻绝开来！ 玄曦想挥手给那活尸一掌，却不想另一个方向飞来一阵黑冰暗器、径直对着他怀里的千重雪！ 玄曦只得凝仙气将那阵暗器挡住、消融掉。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间，那肮脏龌龊的活尸已搂着空音仙子退避一丈之外！ 玄曦连忙追上，却听见身后施金铃、陆瑶一声尖叫！才发现几人被一群乌压压、密密麻麻的东西包围了！ “仙尊、救命啊！”从不向人低头的施金铃，第一次毫不犹豫的朝玄曦求救。 玄曦意欲返回救施金铃几人，却被千重雪拉住—— “师父，追空音仙子要紧！我能用大净咒救他们，师父方才渡了那么多真气给我、就放心的交给我吧！”说着精神百倍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你……”玄曦担忧千重雪应对不来，但终究说了句，“好，记住莫要逞强……” 玄曦说完化作一道星光，飞速朝那黑色的污浊光点追去。没了空音和那暗藏的始作俑者，这群活尸不足为据，陆瑶、金铃、闵人行几人是可以应付的。 施金铃眼看这玄曦飞走，心里突然体会到一种无比的失望。 千重雪强撑着身体，吞下涌上喉头的那口鲜血，拼了性命牵引出大净咒，把那瘴气化的密密麻麻的黑蝙蝠尽数净化！连同那周围的活尸都被净化了一大片，倒地不动了，身上的污浊之气化为乌有！ 闵人行、周长安、陆瑶瞠目结舌。重雪这次咒的力量比第一次强了很多，只道是千重雪方才得了真仙的真气，却不知并不只是如此，她是在发泄心里的纷乱，还有那莫名的难过。 她的心是空音的，她霸占了空音仙子的心，如果她还一点用都没有、保护不了别人、帮助不了别人，那她岂不是成了废物！她活着的价值是什么，就是为了伤害别人、伤害六界吗？她是魔神的转世，是这群丑陋活尸龌龊的根源…… 千重雪一声嘶吼，一挥经卷，将半数的活尸全部净化，遍地莲开，纯净无暇的花儿把乱坟场的全部尸气、浊气净化，闪烁着仙泽。她现在的大净咒和生莲峰上第一次使的不同，这咒中的魔气已经被封印了，是纯正的仙灵之气。 越看着圣洁无限的真仙之灵，千重雪越发觉得自己罪恶、污浊。 她是魔…… 因着没了空音的操纵，也没了那古怪活尸的暗中输送魔气，这满地的活尸也不难对付了。 “重雪、重雪你怎么了？快停下来啊，活死人都已经全倒下啦，都净化了、你可以停下来了！”陆瑶上前抱住犹自还拼死发咒的千重雪。 千重雪这才恍恍惚惚的醒过神，问陆瑶道：“师父回来了吗……” 陆瑶愣了愣，摇摇头。 千重雪目光投向玄曦消失的方向，是她劝师父去的，可师父竟然真的义无反顾的就去追空音仙子了，就像半步多时一样。心里闷闷的疼。 几人在原地等玄曦回来，心里各自思量着这件事。 “我刚刚……好像听见仙尊叫那个脱俗的女魔叫……叫‘空音‘！” “是啊，我也听见了，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空音不是菡萏仙子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周长安说完立刻噤声，盯着千重雪，但又觉自己堂堂男子汉这模样不体面，于是道，“若那美丽的女魔头是菡萏仙子，那重雪师叔岂不是就成了冒牌货？” 千重雪无言以对。是啊，她确实是冒牌货，她不但是冒牌货，而且就是那个天下苍生得而诛之的残暴魔神的转世，如果不是因为要杀她，空音仙子也不会挖心而死…… “少说两句你会死吗？”陆瑶叉腰道，说罢瞥了一眼有些反常施金铃，记得以往千重雪被施云歌的爪牙欺负的时候施金铃都会反击回去，而最近她却有些冷遇千重雪的意思…… 江清流外伤严重，但好在瘟毒对他这已修成仙的体质来说危害不大，服了随身携带的清毒药丸子，气色已好了许多。施金铃一语不发，瞥了一眼千重雪，心里暗怪她全走了玄曦。她是多么希望玄曦仙尊能回来救他们，不……是救她。她从没有想过依赖谁，可是每每看见玄曦仙尊，她的心里就忍不住荡漾起柔软。 这种感觉是爱，她懂。想要的东西要努力去争取，无论是过去在皇宫，还是国破之后的生活，这一点信念她从不曾动摇。 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用尽所有的力量去得到！只有得到了，才会开心。渴望而不得，只会让人痛苦。她期待，能够并肩与玄曦仙尊而立的那天，期待……如果玄曦仙尊，能够对她笑、对她关心，爱护、疼惜…… 玄曦没有追回空音。 破晓的阳光划过黑暗，天亮了。玄曦沐浴着第一缕天光回来，模样看似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可脸却更加苍白。衣裳一点血痕都没有，还是那么洁白无瑕，却也让千重雪更加担忧：定是经历了一番苦战，师父故意把那战后的可怖景象清了。她太了解玄曦了，他就是那样喜欢什么事都自己锁在心头的人，突然见到八百年前的心上人、见到曾经杀了他一次的心上人，他本就有愧疚，而今又伤了空音一臂，只怕心里的难过、自责、愧疚说也说不完…… 师父…… 千重雪担心不已。 下山历练就是要来受劫难、受磨练的，才走出门岂有走回头路的理儿！玄曦带走了江清流回蜀山。临走，千重雪悄悄拉住玄曦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师父，空音仙子没有变坏，她的心还是善良的……而且……她对您……”虽然玄曦一直都清清冷冷的，仿佛从不计较得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千重雪觉着他的心里定是闷着难过，而且他必定受了极重的伤、已危及性命，不然不会放弃继续追寻而是回蜀山。 玄曦闻言怔了怔，似意外，弯了嘴角无奈的笑了笑，揉揉千重雪的头顶。千重雪心头又一喜，她喜欢玄曦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娘亲、秋朱，还有一些美好温暖的回忆 “下山历练就好好历练，胡思乱想些什么，小孩子……”玄曦轻笑，千重雪一听玄曦似根本不信她，撅嘴。“师父，真的我没有骗您，您别难过了，空音仙子是爱您的，我感受到了、我的心告诉我，它爱你！” “你的心？” 千重雪猛然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了话、说漏了秘密，捂住嘴惊恐的盯着玄曦不敢说话。 玄曦伸手招她过去她也不敢靠近半步，玄曦无奈的摇摇头，拉过她，自己蹲下身来，贴在千重雪心口仔细听了听她的心跳。千重雪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而且是被全身沸腾的血液烧死的！心像舂米似的“梆梆梆”的乱跳。 师父在做什么啊天呐！她快紧张得要死过去了…… 玄曦抬起口，在千重雪心口点下一点光，迅速消失不见。 “以后不许再说心不是自己的，这副身体是你的，这颗心，也是你的。可知道？” “师父……”玄曦这话让千重雪犹如吃下了一颗“绝世灵丹妙药”兼“定心丸”，瞧着玄曦清俊的脸，仿佛空气中万花绽开。 玄曦揉揉千重雪的头顶，抬起手臂，手臂上正挂着一根白条条的东西。千重雪倒抽一口凉气！是白九！ 白九一口死死咬在玄曦手臂上！千重雪连忙捉住白九的身子拽，低声着急道： “白九殿下做什么啊、快松口啊！”完了完了，白九殿下会不会被师父劈死啊！！ 白九殿下你活腻了吗。 千重雪连忙把白九藏到身后。 “念在你救我徒儿有功，便不与你计较了，好好护她吧，莫乱咬凡人，否则我绝不留你性命！” 玄曦对蛇身的白九道。虽然师父对白九殿下也十分警觉、防备，却不同蜀山其它仙人、其它仙门人的那种不可一世、因着白九是妖就横加指责、唾弃。 这才是真仙的气度嘛。 “师父，您的伤……我、我是说您的内伤……”不是白九殿下咬的伤。 “师父是真仙之身，岂是那般容易倒下，你放心去云州好好力量，为师只是有要事要回蜀山，并不是回去金羽洞闭关救命。” 她才不信呢！ 江清流被带回蜀山，换了宫予风下山来带他们几人去云州解救受瘟魔毒害的百姓。镇魂山上的兽魂已灭，锁妖塔里没了白九也安生了不少，虽然也偶有以往镇压的妖孽异动，但并不足为惧，这才解放了宫予风下山来。 说实话，宫予风也是挺期待的。宫予风容貌清秀，却木讷、少言，一路上话说得不多，对千重雪更是视为空气。千重雪十分纳闷儿——她是哪里得罪他了？真想不起来。除了曾经和他穿过一阵子绯闻……传言说她看上了宫予风私自三番两次上镇魂山去探望，也没其他的了。 千重雪倒是时常想起那夜抱着空音遁走的那具古怪活尸，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那活尸的目光其实一直盯在她身上，看得她毛骨悚然、打心底里害怕！那种目光，好似她曾见过…… 究竟是在哪里呢？ 千重雪冥思了好阵子，才想起了。那怪尸的目光，和曾经挟持她的那个和白九长得极相似的男子很像！ 千重雪觉得宫予风似乎还有其它的使命在身，每到夜里，他就会消失一阵子出去寻找什么，像是在找线索。而第二天，他们就会按照那线索的方向行进，几次偏离了云州的方向，好在后来都绕回来了。 难道是奉命来找菡萏仙子空音的下落？ 想来想去，千重雪觉得就是这个可能了，直到这天几弟子私下聊天，原来彼此都有着这想法。 陆瑶分析道： “定是师尊他们不愿把菡萏仙子的事张扬出去，所以才叮嘱我们先不要声张，吩咐最擅长追踪术的宫师兄下山来寻找，不然宫师兄作为守锁妖塔的弟子，怎么可能无辜抽开身来跟我们去云州呢，要说咱们蜀山上高手顶多，邱虹师姐、还有人行你家师父，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如果空音仙子沦为魔道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又要掀起大风波了……” “呸呸呸！谁说仙子沦为魔道了！”陆瑶怒斥。菡萏仙子出生千鹤山，是千鹤山仙门的骄傲，是陆瑶的一号偶像。 “还说不是，她可是一口一个要挖重雪师叔的心啊！哼。你这么说她还是对的了？”周长安讥讽。 千重雪心虚，要知道她的心就是空音挖下来放在她胸腔里的。‘以后不许再说心不是自己的，这副身体是你，这颗心，也是你的。可知道？‘玄曦的话又回响在脑海，让千重雪的不安少了些，捂了捂心口。这颗心从她出生开始就跟着她，没有它她活不了、也长不大，离了她这颗心也会死，这样想来，似乎还真可以勉强算她的。 最近路上的难民成群，都是从云州城里逃出来的。路旁中了瘟毒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凄惨不堪详述，但也有尸变的，极为凶残！宫予风让那些难民把死去的同伴立刻火化，千万不要因为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就心软，那样只是害了他们。但还有有人不听劝告，偷偷把死去的亲人埋进土里，所以云州城四下都时常冒出活尸！ 官府只得下令封了云州相连的四座城，圈成“死地”！这“死地”当中的百姓出不去，每天烧香祈祷，看着一个个认识的人渐渐死去，心头愈加绝望。 下这令的，正是当今的皇帝，千重青云，千重雪的亲爹爹。“死地”里的百姓天天暗地唾骂千重青云，嘴里说着仁义爱民，却抛弃他们！可一道圣旨下来—— 皇帝和大皇子要亲临云州！ “死地”中的百姓们立刻又燃起了希望。 千重雪默默听着百姓的议论，为爹爹千重雪和哥哥们感到欣慰。他们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紫月年末就要嫁人了，是当朝丞相的公子，是个才貌双全的男子。丞相公子还立誓：此生只娶紫月公主一个，矢志不渝。 千重雪默默听在心里，不敢多问，只怕自己的身份惹人怀疑。 夸当朝皇帝，便忍不住拿旧朝的对比。百姓大骂昔日大唐国君昏庸无道云云，狠狠的咒骂，说千重家真真是反得好！ 千重雪每每听到这些话，都格外愧对金铃，更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对施金铃，关心她。金铃对她越来越疏远了，尤其是听见别人骂施家的时候，她有次狠狠剜了她一眼。 施金铃救过她的命，千重雪一直记得。 千重雪偷偷递了个糖人儿给施金铃。 “很甜的！很好吃！”她从前和黑豹妖阴川一起享用过，都是三年前了。 “你怎么有银子？不会是偷偷拿的吧……”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给那个卖糖人的老伯伯锤了一上午的糖块换的。” 施金铃舔了一口，却默不作声。 “金铃，你怎么了……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啊？啊，你怎么哭了。”千重雪关心到。 施金铃突然一把抱住千重雪，糖人掉在地上。 “千重雪！我真是恨死你了……”声音带着哭腔。她说的是“千重雪”，而不是重雪，不过千重雪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千重雪愣住了。 “金铃，是不是周长安欺负你了？没事的，我帮你欺负回来就是了，我辈分比他大。” “别喊我名字、别关心我，我不要你关心……”说着哭得腔更重了，紧紧抱着千重雪，嘴里说着讨厌她、恨她，哭得伤心。 “糖人掉了，可惜了……” “真的很好吃吗？”施金铃哭罢，问道。 千重雪重重点头。 “这样吧，你等等，我再去给那老伯伯锤阵子糖块，换一个回来。” 施金铃拉住千重雪。 “别去了！女孩子的手不能使蛮力，关节会难看的！往后就不好嫁人了。” 难得有人对她说女儿家的体己话儿，千重雪见施金铃好似发泄完了，放下心来。 他们明日就能赶到云州城中。这夜宿在空荡荡的客栈。夜里，千重雪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向睡眠奇好、很少失眠…… 千重雪眨眨眼，见盘在她床头，脑袋静静的放在身子上。 她连着好几日没有梦见白九了，很不习惯。 千重雪摸了摸白九光滑的身子，捏了捏他白白、滑滑的脑袋。 “白九殿下，你都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可爱，呵呵……” 白九殿下定是被玄曦封了大部分灵识，只靠着蛇的本能做事。千重雪越瞧越觉得白九模样可爱得紧，忍不住捉住它滑溜溜的脖子、凑上去“啾”的一声狠狠亲了一口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不够，又往另一边小小的蛇脸上亲了一口。 却不想白九死命挣扎，千重雪想着反正白九灵识被封了、不知道，起了玩心捉住白九的身子就是不放、还要继续亲。白九拼死不从。 一人一蛇在床榻上战得不可开交。白九无路可逃、梭进被子里躲藏，千重雪一撩被子钻进去。 “白九殿下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束手就擒吧！哈哈……” 千重雪钻进被子一阵乱抓乱找，却……却！却却却—— 她手下摸到的是什么？！光滑细腻，可是却不是蛇身子的触感…… 千重雪又摸了摸……这直径粗得多啊，而且温温凉凉的…… 千重雪倒抽一口凉气！这……像是手臂……胸、胸膛？ 再往下…… 腰？ 手继续往下，却猛然被一只利爪抓住、阻止她再往下摸索！ 千重雪吓得半死，猛地掀开半截被子！赫然见一双半眯着的黑眸带着点暗红，看着她很是懒散、无力、愠怒，微微翕动的唇间，露出一排若隐若现的皓齿，还有两颗尖利的牙，脖子上残留着细小的鳞片，半人半妖，而脖子以下的位置，胸膛赤-裸着！没！有！衣！服！ “啊！！！！！！” 是白九殿下！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完蛋了！完蛋了！ 千重雪连滚带爬的翻身跪在白九跟前死命磕头：“白九殿下我错了我罪大恶极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错了……” 千重雪如临末日。 门外传来宫予风的敲门声音—— “重雪师妹你怎么了？！可是有人闯了进来？” 千重雪惊慌，张口结舌，连忙边扯被子盖住上半身光溜溜的白九，边应声：“没没没，刚刚……刚刚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啊，吓死我了！”要是让人看见个大美裸-男在她床上，那那那那…… 她简直是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仙门的千古罪人啊！ 宫予风默了一阵儿，说有事定要叫他，似是走了。千重雪吓得差点儿没了魂儿，拍拍胸口，却不想白九竟然软塌塌的爬上来、把她摁倒在床上，脸颊在她脸颊上蹭着，他光滑如玉的脖子蹭着她脖子，身子也缠上来，说了一个字—— “……冷……” 千重雪半点不敢动弹，白九这样的形象是在颠覆她对他的认知啊！！本以为化成天真可爱的小白蛇就已经够颠覆了，没想到居然突然变身成高大威猛但是不着寸缕的男子啊！更“但是”，他此刻变身人形了居然还跟蛇的时候一样天真单纯的模样。 千重雪留下两行惊恐的泪水，反复对白九解释、叮嘱： “白九殿下，真的，我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玩弄你了……真的！重雪知错了……还有还有！等你恢复了记忆看千万不要杀我啊，我不是有心要，要……”千重雪说着又忍不住瞥了一眼白九的如玉的肩膀，“不是有心要占你便宜的，您您您就像我爹一样，真的，我一直都很尊敬你啊……” 任千重雪怎么解释、叮嘱，白九就是缠在她身上，取暖。 千重雪说累了，迷迷糊糊睡去之际，朦胧听见耳边白九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这声音多了些神智，然后那团挂在她身上冰冰的东西突然就离开了她身体。 ☆、第五十八章 这夜，千重雪终于见到白九幻化人身，自生莲峰问仙大会一战，白九护她而死，她还是第一次见白九化人身。 虽然这猛然一见、且是在这般“不合时宜”的光景下看见“不合时宜”的场景着实吓了她一大跳，但心里，还是顶高兴。 白九睁开眼，仰躺在千重雪身侧，眼神比之方才的空洞有了焦距，似有一丝思索浮过，侧过头，正见千重雪熟睡的容颜近在咫尺。 他被玄曦下了封印，白日里大地仙灵正气旺盛，他灵识不清明，只有到夜里，阴气旺盛，他才偶尔能清明过来，不过，白天灵识不清，并不代表他清明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白九侧过身，近近的看着千重雪的眉眼，默了一阵，伸手极轻的摸了摸千重雪的眼睛。 八百多年，他从没想过还能见到她，更没有想到从前睥睨天下的魔神，如今竟变成这个模样！当初千重雪被挖眼丢弃在山野间、命悬一线，而他正好路过，念在曾受过她一分“关心”，便难得的发了善心救了她一命带在身边。 她那么的柔弱，要杀她不过轻而易举的事，可要保护、却这么难，历经几多波折。她是转世的魔神，而今却没了通天的力量、没有神之心，变成了砧板上的肉、易宰的羔羊，要杀她太容易了。 蜀山上的人定是在打什么主意！她前世差点血洗蜀山，今生蜀山上的人又岂会真心的给魔神一个改过的机会？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干！他们一定是在计划什么阴谋，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白九确实没有猜错。魔神难以彻底毁灭，这一世杀死了千重雪，保不齐过个三五百年，魔神又重现。而今，蜀山颜柯等人想的，便是铤而走险的相信玄曦一次，让千重雪修炼成仙，让空音的心彻底净化了千重雪魔神的身体，让她完完全全的消失在这世上，从此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而且善良的菡萏仙子空音，也能得到机会再次活过来，也算是魔神赤月，也就是千重雪，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而今，白九乃死后以一鳞铸的肉身，又受制于玄曦的封印，一时无法恢复妖力，而且就算恢复了他是否真的能保护她…… 从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因为那时候还不知道千重雪魔神转生的身份，可现在，他却没有了那把握能让她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他承诺过她，要护她这一世。 白九就这么望了千重雪半夜，月隐入云，阴气渐弱，白九化为一条白蛇盘进千重雪的怀里。千重雪抱着一盘白蛇当枕头，翻了个身压着蛇身的白九继续睡了。 千重雪这夜睡得安稳，不过可不是人人都有她这般好命、好眠。 施金铃的房间，窗前忽然闪现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精致的紫色衣裳曳地，斜斜罩着一根白狐裘，头上的发冠也簪着一条细长的白狐狸毛，混着乌黑的长发直直垂落到腰际。肌肤如美玉，鼻挺而美，眼若盈着秋水的寒星，却闪着妖冶、狠毒的目光，唇角牵着一丝极冷的笑。 这是一张，和白九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身边还跟着个俊俏的霞红衣裳的男子，眉目细长，媚态横生。 “无痕殿下，她的脸已经毁了，剥了皮拿来也没用。” 这紫衣裳的男子正是在半步多时，半路杀出来从穿山甲精手里掳走千重雪的无痕。 无痕轻哼一声道： “我魔宫里美人皮已够多，要她这张残缺的皮囊作甚。” “那……无痕殿下是想附上她身？” 无痕不答，坐到施金铃床侧，伸出精心修剪了长甲的手指，指尖划过施金铃脸颊上的伤疤。在送仙镇上与活尸搏斗时留下的伤痕已结疤，虽不深却也很伤美观，长长短短的，脖子上、胳膊上都有。 “家没了、亲人也被杀光了，喜欢的人眼看也要被人抢走，真是可怜啊，呵……”无痕轻笑一声，“本尊每次看见你就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当年，本尊也如同你这般拼命的想做好，都是因为那一个‘她’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像？” “无痕殿下——”霞红衣裳的男子想劝慰，却被无痕一抬手让他闭嘴别打扰，于是只能埋着头毕恭毕敬的等在一旁。 “不过，你似乎努力错了方向。‘爱’还是‘恨’你竟看不清楚，那，本尊便帮帮你……” 无痕紫袖一挥，落下一阵黑色冰晶似的光点，从施金铃的脸、头渗进去！ “好好看清楚，你究竟该怎么办，呵，呵呵……”无痕站起身拍拍衣裳，好似那床极脏，“赤尾，把空音仙子带回魔宫好好‘照看’，不可怠慢。” “殿下还要留在云州？只怕蜀山仙门的人还会来，殿下何不……”赤尾立刻噤声，因为无痕双眸如寒冰盯着他。 “我要如何还要你来说？” 赤尾捏捏拳头，埋低头告罪。 “魔尊殿下放心，赤尾这就去办。不过空音仙子仙力极强，虽然记忆模糊不全，但属下见她性子倔强、不喜我们妖魔，恐怕不愿听从属下差遣。” “蠢货……”无痕从袖子里掏出一团紫红色的魔气团，“她身体里那颗心是这贪魔的，你拿去，她定不会反抗。” “多谢无痕殿下点拨，属下这就去办。” “嗯……” 而后也正如无痕所料，蜀山仙门派了大批的弟子追来，不过那是三天之后了。如今好不容易那小丫头下了蜀山，他怎可放弃如此的大好机会呢，呵呵…… 不知无痕是怎么动的，瞬间没了身影，下一刻又出现在千重雪房间里，如出入无人之地。床上千重雪抱着白九睡得正香，不知道房里多了个人，哦不，是多了个“魔“。 无痕伸手欲抚摸千重雪的脸蛋，却忽被一阵微弱的妖光结成的光芒弹了回去！无痕愠怒，眯眼。 “小白蛇……” 那妖光极弱，要破去轻而易举，可无痕还是没有。诡异的轻笑了一声，突然凭空消失，只留下那抹诡异的笑音在屋子里，轻轻的，却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日，宫予风带着几人进云州城。施金铃远远落在队伍之后，往常她都是充满干劲走在前头，今日有些反常。 千重雪拉了拉施金铃的袖子，轻声问道：“金铃，你是不是不舒服啊？看你黑眼圈好重。” 正在怔怔出神的施金铃猛的醒过神，盯着千重雪，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和厌恶，继而又迅速的压下。 “没，没有……就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 千重雪从怀里掏出只香囊，上面绣着个“雪”字。 “这是我娘亲小时候绣给我的，里面加了安神的香料，你今晚放在枕头旁边就不会做噩梦了。”千重雪高高兴兴的把香囊塞给施金铃。这香囊是一对，千重紫月还有一个，上面绣着个“月”字，是从前在千重家是千重雪的娘亲和丫鬟秋朱一起做的，对她来说真真是宝贝。不过，金铃因着他们千重家没了亲人、没了国土，这些都是她应该补偿她的。 施金铃低头默默走着，心里却不平静。昨夜，她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皇宫里的锦衣玉食，梦见奴才丫鬟们对她跪拜请安叫公主千岁，梦见，父皇抱着她，说要给她挑选个好人家的儿郎做驸马…… 可突然梦一转，城破，硝烟弥漫，皇宫里喊杀声震天，父皇被姓的千重反贼射杀、鲜血四溅！为求生存，她跪求施云歌带她走，施云歌却看不惯她的美貌、恶意划花她的脸…… 而后又是蜀山上，白衣飘飘的玄曦仙尊，他那温润一笑，让她似乎要忘记了不堪的过去留在她心头的伤口，可是，赫然间，她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不是她！那个女人是……是……空音仙子？ 不，是……重雪，千重雪！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千重雪入魔时魔气森森的双眼上！她就这么惊醒过来，只要一闭眼，就不断的重复相同的梦境。每个场景，都是她逃避着想忘记的…… 施金铃攥着手里的香囊，瞧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千重雪，咬了咬牙，内心矛盾着。正巧千重雪不放心她一个人落单在最后，回头过来瞧她，见她也在看她，便对她一笑。 这一笑，却让施金铃心头像被针扎一下，攥着荷包撇开眼去，视而不见。 千重雪碰了金铃的冷钉子，讪讪的挠了挠脸，对为她愤愤不平的陆瑶解释道：“金铃昨夜没睡好，心情不好，不怪她、不怪她。” “是因为没睡好吗？”陆瑶想说，在送仙镇重雪出去查看情况时，施金铃便意有所指的说她隐藏了秘密，好似故意引他们防备、怀疑重雪似的。但陆瑶转念一想重雪对金铃极好，说这些话未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也就没细说下去。 当然，那夜施金铃确实没有冤枉千重雪，她是隐藏了秘密，悄悄去与碧衣会合。金铃远远跟踪着她，看见了她与碧衣相谈，不过，她当时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 千重雪还不晓得，她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而且是一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也是救了她一命的人，她一直视为顶重要的好姐妹。 施金铃刚转开眼睛，便远远看见一点翠绿从远处高高低低如鸟闪翅膀一般，飞来。施金铃立刻打起来精神，见前面宫予风、千重雪、陆瑶、闵人行、周长安几人都在查看倒在城边的百姓、没有注意她这边，伸手让那点翠绿停在她手心里。 是一只极小的、绿叶叠的仙鹤，头上两边各有一只芝麻大小的黑眼睛。 这是施金铃临下山时叠的，可以代她的眼睛看东西。这只正是施金铃派去思过崖的小鹤。施金铃施术，闭眼将小鹤所见的东西印在自己脑海…… 思过崖上，薄履霜双臂已断，双目被刺瞎、舌头被割掉，而施云歌瑟瑟的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惊恐的望着薄履霜，不敢见光，生怕被人发现。她时而声嘶力竭的大喊——“杀了我们吧、快杀了我们，掌教仙尊……呜呜呜……施金铃你这恶毒的贱人！施金铃……” 施金铃看罢，对施云歌最后那段发疯似的嘶喊叫骂满意，却也尤不解恨。过去十几年，施云歌叫过她多少次“贱人”、“贱婢”，哪一次不是趾高气扬的唾弃，而唯独如今，她哭啦，疯疯癫癫的，哪还有什么蜀山第一美丽仙子的出尘美丽啊。呵呵。 不过，她还留着她一张脸。施云歌欺压了她十好几年，而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施金铃无意摸了摸脸，却摸到自己脸颊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捏着剑柄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忍不住直发抖。 对，这才刚刚开始！ 云州城外尸殍遍地，死尸活尸都有，这瘟毒中心地带，活着的都是染了瘟毒还没完全发作、等死的，要么就是尸变了要咬人的。药铺早关门大吉了，大夫们早拧上包袱爬墙遁了，这种要命的时刻谁也不想留下。 云州已然成了死亡的恐怖地狱。 没有守城的士兵，千重雪几人轻轻松松的进到城中。再厉害的瘟毒，服药也不会半点效果没有啊！除非，这瘟毒还有古怪？ 千重雪正在给位老婶婶查看身上的溃烂，忽然身体猛地闪过一个激灵，似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远处徐徐的晚风中站着一簇灵动的火红，衣衫随风飘逸，与长长的乌发形成鲜明对比。是个火一样的少年男子，手里握着把粗狂的黑剑。 “君焉。” 千重雪一眼就认出来，是蓬莱岛的岛主的弟子，她上次入魔误杀了他，将他肉身损毁，后来用从她身上拔下的紫色鳞片铸造了他的肉身，附上了他的魂魄让他复活。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方才才会有那个奇怪的感应吧？ 显然君焉也有些异常，握着黑剑望着千重雪满眼睛都是探究，犹豫着没上前来。 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他身上有火神留下的一尾金羽，玄曦虽是仙，但如今的他身带重伤，是难以压制神力，除不去君焉的记忆。关于蜀山问仙大会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 千重雪是魔神，杀了他的魔神。而他现在这副身体，是用魔神的一片血肉重铸的。虽说他身上有神羽压制魔性，但他能清晰的感觉的，自己的身体与从前不同了！ 他身体里有无双的力量，却不如从前那般心如明镜。蓬莱岛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现在这个身体的秘密。若被人知道，恐怕自己是难容于仙界。他恨魔神，但只要他活着一秒，就无法切断跟千重雪，这魔神转世的联系！ 就像刚才，他本没有看见她，心里却有着股奇怪的感应。 ☆、第五十九章 千重雪见君焉只看着她却没有走过来与她打招呼的意思，既纳闷儿又心虚愧疚。问仙大会上是她入魔，杀了他。 虽然对外称的是他重伤昏迷，但不知君焉自己有没有发现异样，毕竟硬生生换了个身体啊！而且，不晓得他师傅蓬莱仙尊有没有发现异样，如果蓬莱仙岛的人看破了，只怕她魔神的身份就曝光了，到时候蜀山、师傅，又将如何立足仙界…… 千重雪这样想着，越想越紧张，每当想起玄曦形单影只的苍凉背影，温柔、清澈的笑后总藏着无边的哀伤，她的心就揪着疼，不愿再做出一件伤害他的事。 君焉不想面对千重雪，却不得不面对，因为宫予风已经发现了他、带着千重雪陆瑶几人朝他走来。 “可是蓬莱仙岛的君少侠？” 君焉连忙握着自己的墨澜剑抱拳恭敬问好： “见过宫师兄，君焉失礼，竟劳烦宫师兄亲自上前来。” “哪里，君少侠多礼。” 宫予风、君焉两人一个失礼一个多礼的没折腾两句，因为宫予风是个寡言的人，该说的话说完了就半个字都不愿浪费唇舌了。而君焉倒是场面话说得很到位，真心诚意、格外有礼，颇有一番皇子的洒脱大气。也难怪，君焉的父亲三百年前本是人间的帝王，因为一心渴慕修仙，便齐了帝位拜入“离”位上的焱山离仙门，当上了掌门，怎奈后来离仙门灭门，君焉幼时便被托孤给了蓬莱仙尊。 蓬莱岛来了六个人，除了君焉之外还有他的师兄卢岳，长老云长鹤，以及三个千重雪不认识的弟子。卢岳便是那个问仙大会上认出千重雪就是锦官城千重家二小姐的圆脑袋道长。 云州城中大街小巷一片衰凄，路旁歪歪咧咧倒着患病的百姓，身上溃烂的、抑或被活尸袭击抓伤咬伤，凄惨不堪描述。 低低的呻吟、哭泣声回响在城中，柳絮洋洋洒洒漫天而飞，如老天为死去灵魂洒下的纸钱。 蜀山、蓬莱的弟子都在周身加了层薄薄的护身结界，虽不至于起大保护作用，但抵挡这瘟毒硬是没多大问题的。这一行人中修得仙身的，只有蓬莱岛的白胡子老道云长鹤，以及刚刚修炼成仙的蜀山一代弟子宫予风，其余的都还没飞升，染上这瘟毒也会得瘟疫，是以无论是布医施药，还是众弟子都保持这警惕。 傍晚，闵人行、周长安找好夜里歇脚的客栈，陆瑶、金铃把随身携带的祝余草拿出来，煮了水当众人晚饭。祝余草长得像韭菜，开花儿又像茉莉，吃了肚子就不会饿。宫予风常年守在镇魂山、几乎寸步不离，这祝余草倒是必备良品，闲来磨磨牙也算一打发。 客栈里就只有个掌柜和小二在强撑，掌柜已中了瘟毒，小二竟还是个正常人，一问才知小二是掌柜捡来养大的，舍不得撇下掌柜自己逃难。 千重雪自告奋勇的负责烧火，于是到客栈后院的柴火地里拿干柴，刚到院里便见漫天柳絮飘飞。 千重雪摊开掌心接住一片儿柳絮，却不想一摊掌那调皮的柳絮儿想有生命似的，乘着风主动往她手掌里飘，软绵绵的落在她掌心里，像柔软的雪 千重雪喜欢雪，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雪”字。还记得幼时在竹园，她问秋朱为什么她要叫“千重雪”，秋朱说：“因为你出生那天满城满山的李子花都开遍了，像雪一样……就像有一千重雪一样，层层叠叠的，好美好美。” 青涩裙裾飘飞，千重雪原地转了个圈，手腕上的铃铛混着咯咯的笑，伸手接住更多的柳絮。 “下雪了，哈哈……” 就在那树后的暗影中，一双紫眸注视着千重雪闪过一缕妖冶的红光，嘴角勾起一丝贪婪、诡异的笑……虽然赤月的模样变了、不如前世那样颠倒众生，但神韵却还在，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 “谁？” 是谁在看她？ 千重雪猛地停下回身。安静的院子，暗影斑驳的树荫，乍然一抹灵动的红色从枣树后出来。 “是我。”君焉不料自己刚躲到树后就被发现了，从枣树后走出来。 “是你？”千重雪犹不相信，又看了看离枣树不远处的斑驳树荫，方才她好似听见了一丝极轻的笑，还有谁在注视她、目光像炙热的铁水似的烫人。 “除了我，这里还有别人吗？” “刚刚是你在偷偷看我？你来多久了。” 经这么一问，君焉有些羞色。 “方才见你舞得正兴，便，便没冒昧打扰。”君焉向来应付女子都很有一套，算是得他老爹真传，不过此刻却有些僵硬。君焉这个“冒昧”惹得千重雪轻笑了一声，学着宫予风的架势，清清嗓子道： “君少侠太拘礼。” 君焉是来帮千重雪拿柴的。 “怎地你们蜀山做粗活都是让你这样的弱女子来做？” 千重雪呵呵一笑。 “金铃和陆瑶金枝玉叶、手上皮薄，反正我手上茧子厚，拿柴这种粗活还是我做的好。” 君焉一愣，竟不知如何接下去。她和平日里他接触的女子们不同，因为 “你现在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君焉低声，千重雪没听清，问他说什么，君焉打了个哈哈，没说。 千重雪想把握在掌心里的柳絮当蒲公英吹飞再弯腰抱柴火，可一摊开手掌，柳絮竟没了影儿！ 咦？怎么没了。方才抓在掌心里的柳絮去哪儿了？ “手受伤了？”君焉拿过千重雪的手打量。 千重雪连忙缩回手，摇摇头。 “那就好，女子要少干粗活，这几天有需要做的你叫我，反正……”反正他这副肉身是她前世的血肉化的，帮衬她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君焉果然把千重雪那份柴一块儿抱进了灶火房，没让千重雪动手。末了，君焉从怀里掏出一拇指大小的青瓷瓶，递给千重雪，说是鹊山上玄龟壳子磨的粉，去老茧很有用。 倒是个心细的男子，喜欢他女子应不在少数，光在蜀山问下大会那几天的时间就牵动了蜀山女弟子芳心无数。 这样的男子太招桃花！千重雪躺在床上揽过白九长条条的身子，在白九脸颊上蹭了蹭。 还是白九殿下好，长得好，却不怎么招桃花，因为脸又冷又臭，蛇岛上的蛇女都只有色心没色胆，还是这样的男子放在家里好省心，若他真心爱你，应该不会三妻四妾的。不知道白九殿下对妻子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很温柔呢，还是说想闵人行对施云歌那样日思夜想呢……不，一定是天天控制在手心里，不许她离开半步，对，一定是这样的…… 千重雪想着笑出了声，可下一秒，她又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双手捂住脸、却又把双眼从指缝里漏出来惊恐的盯着床上盘成一团的白九。 她，她她她她为什么会有这些念头！！ 啊，她为什么，会这么想白九殿下呢。太不应该了，太不应该了…… 千重雪唾弃的锤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叫你胡思乱想、叫你胡思乱想……” 正锤着，见白九一直瞧着她吐舌头，把她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于是连忙拉过被子盖住白九，这才松了口气。 千重雪房外，暗影里因着个黑紫色的人影，灯笼烛火晃动间只见他干净、清俊的下巴。他站在门外，却能透过阻挡将房内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这人正是无痕。 又忽然多了个男子，正是上次与他交谈的属下“赤尾”。赤尾捂着心口，声音嘶哑像是受了重伤，跪在无痕面前： “属下罪该万死，让空音仙子逃了！” “逃了？贪魔的丹元都给你了，你竟还让她跑了，真是废！物！” “属下罪该万死，没想到她竟如此厉害，属下拼死也没能阻挡她。” 无痕一眯眼。 “你既‘拼死’为何还好端端的杵在这儿？” “属下……” 无痕挑起赤尾的下巴，“少跟我耍花招，比起九尾狐，你的妖力实在低太多了，跟我耍心眼你只有死路一条……”一甩手，无痕从怀里掏出一粒黑色的石珠子，是弹魔的贪念凝成的珠子，赤尾一见大为惊诧。无痕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句话，“想利用空音来杀我报仇，你未免太天真，好好当我走狗，我便留你一条性命，否则……” 一只黑光剑射-进赤尾心口，赤尾当即一声痛恨，接着如万蚁蚀心。 “小施惩戒，你好自为之。” 赤尾捂着心口咬了咬牙。“赤尾办事不利，罪该万死……”赤尾朝无痕方才在的地方磕了个头，闪身消失追无痕而去。 就在二人消失后，一角白裙出现在门外。白裙上染上点点鲜血，如同雪中开放的红梅。空音捂着心口，吞下嘴里那口血，穿墙而过进到千重雪的房间。胸腔里那颗是肮脏恶魔的心，她很不喜欢！ 千重雪躺在床上，浑然不知危险靠近。 ☆、第六十章 夜色安静，千重雪躺在床上熟睡。空音站在床前，乌黑的长发与白裙对比鲜明，像是宣纸上晕染的水墨，干净澄明，双眼。 “……八百年，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你说……是不是冤家路窄……”空音轻声道。 千重雪放在床边的玄冰剑发出极轻的嗡嗡声。 玄冰剑辨识出了空音。 空音生前是极爱玄冰剑，干净无暇、是至真至灵之物，是她行走天下救济苍生的所御之物。可当她手刚碰了碰玄冰剑时指尖却被冻成了寒冰！结冰的指甲缝里泻出一丝魔气。空音皱了皱眉，一把握住玄冰剑的剑鞘，极寒的霜气从她指尖升腾，她整个手心都被冻上一层寒霜，血液几欲凝固。 玄冰剑在攻击她！ 空音秀美皱拢，目光一寒转到千重雪脸上，窗棂飘进来的风牵动她的衣袂，左边的袖子轻飘飘、空荡荡的。空音右手抚摸上千重雪的心口，这衣襟下跳动的心脏，是她的。 如果她现在把这心挖出来，她立刻就会死。 床榻上只有千重雪一个人，白九竟不见了踪迹。熟睡中的千重雪许是因为心脏莫名的兴奋异常，微微皱了眉，快要醒来，可眼睛刚睁开一条缝，空音一挥袖，千重雪立刻陷入深度昏迷。 砰，砰砰……熟悉的心跳声，清脆，干净，这里面隐藏着至纯至善的大净咒，是真仙的骄傲，也是她曾经的骄傲与身份象征。而今…… 空音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里头勉强缝上的贪魔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恶心的气味，令人作呕。 空音的指尖流连在千重雪心口，好似下一秒就会只插-进去、把心挖出来。 “空音。”一个清淡的声音缓缓在身后响起，却掩饰不住那隐藏的一丝焦急。 空音转身，果然不出她所料。 来人亦是一身白裳，黑发齐腰被斩断。真仙短发立誓，在仙界并不常有，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是为了谁立誓，一切再清晰不过。 “……” 玄曦上前一步，空音便后退一步。玄曦把江清流送回蜀山之后，就立刻下山寻找空音的下落，却不料一路上有人故意撒布假线索，让他天南地北、四海八荒找了许多日，还找到空音。 真仙没有轮回，死了就是死了，空音的身上没有活人的气味，是靠着心口那贪魔的魔气、欲念活着，与其说她活着，不如说她只是一具贪魔灰烬做成的躯体，只是附上了空音的灵识。空音曾是仙门的信念、支柱，若别人知晓她以贪魔的心脏复活过来，只怕…… “她活着，你才能得救。” “为何？” “你的心在她体内，她成仙你便能从她身体里真正的复活。” “生与死，对我来说无甚差别，当年死时，我便没有想要再活。”她本只打算永生永世克制魔神的魔性，让她的心跟着魔神一同轮回，却不想会这样复活过来，被别人复活过来。 空音勾唇笑了笑，很淡，淡到分不清那是笑还是悲伤。 “再说，你不是已经在她身上加了咒术放慢了她修行速度，只怕她还修成仙便已老死在你身边了，我又怎可能从她身上复活。没想到，你竟还想守她一辈子。” 玄曦呼吸似乎有乱了一拍，但再一看绝代风华的脸依旧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我放慢她修行的速度是为蜀山上下着想，她一心想成仙变强彻底救走白蛇，动机不纯易走火入魔，若入魔唤醒魔神之力恐怕又是一场杀戮灾难。” 空音笑了笑，朝玄曦走了几步，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玄曦，眼神刚毅丝毫没有因为她虚弱的身体而有半分苍白、颤抖。神圣不可侵犯，真仙的气场就是如此，在这一点上空音和玄曦是相似的。 “你记不记得，八百年前……羲和殿上，你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八百年前，空音发现玄曦的徒弟“月儿”其实就是仙门追杀已久的魔神赤月，不知她混上蜀山意欲何为。 孽欲不尽，魔神难灭，颜柯四人都知道了却无能无力，不敢打草惊蛇，只能静观魔神赤月有什么目的！却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魔神赤月竟安安分分的在蜀山上，整日在羲和殿上不下来。蜀山上下渐渐有了不好的传闻，毕竟男女有别，赤月对玄曦的态度显然时常超越了师徒的范围，颜柯几人更是着急。一切在赤月因为得知空音与玄曦未来会结成夫妇的时候，失控了。赤月不信玄曦与空音有情，“一厢情愿”的认为玄曦是被迫无奈的，他没有喜欢的人。 赤月本是魔神，残暴、狠戾是魔的本性，不由自己控制。赤月飞上镇魂山，差点劈碎锁妖塔，最后，是玄曦阻止了赤月暴走，安抚下她。 终于，历经忐忑，颜柯几人终于找出了对付魔神的办法！仙没有轮回转生，只要赤月真的封印了自身魔力、修炼成仙，到时在一举杀了她，就不怕她再一次次复活，用除后患！ 这是个绝佳的办法！而这个计策的关键就在玄曦身上，只要他越早助赤月修炼成仙，六界风险就少一分！ 可最后，这完美的计划竟还是没能成功…… “八百年前的事太久，我已记不甚清楚……”玄曦淡淡道。 “是记不清楚，还是不想记清楚。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明白，只是不愿承认。” 夜风吹过，吹动起空音空荡荡的白纱袖，扎得玄曦眼睛一疼。 “同我回蜀山吧。” “我为何要同你回蜀山？我本就不是蜀山的人。” “……我娶你……” 三个字，很轻，却如珠子落入结冰的心湖面上，清清脆脆的声音清清楚楚，不知是回忆里的心跳声，还是心碎裂的声音。 “我要的，并不是这三个字，我要的那三个字……你给不起。” 空音与玄曦擦肩而过，如一片轻灵飘逸的白纱，从窗棂一闪而逝。空音从千重雪屋子出来，御风而飞，仰头正当皓月凌空，月光如结了冰霜，冻得她浑身上下都是冷意。她的心是空的，只在胸腔里里缝着一只肮脏的贪魔心脏，让她这幅行尸走肉苟延残喘。 他不是给不起，而是，已经给了别人。 “玄曦……我不会惩罚你，因为最后惩罚你的，会是你自己……” 空气中又飘来一丝令人作呕的魔气，空音敏锐的感觉立刻捕捉到了那丝魔气。是那个把她复活过来的魔！ 空音忽然感受到胸腔里那颗贪魔的心脏在剧烈挣扎蠕动，引得一阵剧痛。 那魔在操控她的心脏，企图逼他现身！ 休想得逞！ 空音觉察到玄曦似是追了上来，御风消失在丛丛屋顶的暗影中。 “无痕殿下，是不是贪魔的心已经被空音仙子净化了，怎么还没反应？” “不可能！空音不过是一具灰烬凝结的躯壳，不可能净化得了贪魔的心。” “有反应了殿下！朝那个方向走了！” “追……” 一红一紫的两个男子身影在云州城的丛丛楼台屋角间一闪而逝，也追了上去。 天下人只知道千鹤山菡萏仙子与蜀山玄曦仙尊郎才女貌、十分登对、认为二人互看对眼是应该的，却不知道这婚约其中的曲折。 千余年前，羲和国遭受重创，玄曦父母双亡，受恩于空音之父——千鹤山开山始祖苍玉真仙。苍玉真仙天劫难度，便在临死前为女儿卜算了一卦，谁知确实大凶之卦！苍玉只怕自己死不瞑目，于是临死便将空音托付给玄曦：“若两百年后依然没有人照顾她，请看在我对你微薄的养育之恩上，照顾她一生一世……另外，千万不要告诉空音，不然只怕她宁死也不会答应。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可愿答应我、玄曦？不然我死不瞑目……”天下间，除了玄曦，他看不上任何一个人，没有谁能配得上他的女儿，天下景仰的菡萏仙子。 玄曦本无心情爱，情与爱对他来说不过凡世烟尘，真仙以六界苍生为己任，爱天下是爱，护一个女子又有何难，便答应了。 这是隐藏在这段“姻缘”之下的秘密，而时至今日，这天下间知道这事的，依然只有玄曦一人。 这样想来，实则苍玉算计了玄曦。 苍玉是仙，算不了神的事，是以他没有算到会半路杀出来个魔神赤月，扰乱了他所有的安排与计划。 千重雪躺在床上，脸色有丝苍白，额头上流下冷汗。消失的白九突然出现在屋子里，是人身的模样，穿戴整齐同从前一般，看来恢复些妖力，着实神奇。 白九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千重雪的脸儿。 “找了你八百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当日在生莲峰临死之前发现千重雪就是赤月，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与她相谈，她便又失了魔力。 白九因为蹲着身子，茂密的长发铺散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到末梢渐变成银白。尖利的指甲抚摸上千重雪的脸，却又好似看的不是千重雪。 “白九殿下。” 忽又闪进来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裳却半点不显瘦，又壮又魁梧，皮肤如焦炭，双目圆睁，头上长得凌乱的兽毛皮，竟是许久不曾现身的黑豹妖阴川！ “人可找到了？” 阴川圆滚滚的眼睛转了转，结结巴巴：“这，这……”正结巴，便听白九鼻子里一声冷哼，似笑非笑，立刻额头上冷汗如雨下，扑通一声又跪下去。 “白、白白九殿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已经查到可靠线索，一个月之内一定找到三眼老妖，一定！”阴川磕头发誓，但心里其实没有把握！他都已经找了两三年了，都没能捉到三眼老妖。 “好。”白九竟只说了个“好”，没有一点刁难，阴川听在耳朵里，大松一口气，暗自陶醉着白九的声音真是悦耳，又闻着悦耳的声音响起—— “一个月之后如果你找不到三眼老妖，提头来见我。” 阴川倒抽一口凉气，两眼盈上泪珠，心碎的点头。没想到跟了白九殿下这么久，白九殿下一点都没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还不如床上躺着的那个小丫头来得重要…… 那小丫头每天都可以摸殿下、戳殿下，可他连想讨个好夸奖都极困难。 真是天道不公！ “还不快去找。” “是是是。” 阴川遁走之前，悄悄瞥了一眼床上的千重雪。虽然很嫉妒，但三年没见了，他还是有点儿想念这小姑娘。呀，都长这么大了！果然没用的凡人就是长得快！ 阴川终于遁走（滚蛋）了。 白九伸手轻轻划过千重雪的眉眼，指尖轻轻指了指千重雪的眉心，一枚堕仙印浅浅的现了现。 “赤月……” 白九因着重炼肉身，一些朦胧模糊的记忆时而飞过脑海。好似有一段遥远的记忆，被一股魔力封死了。是赤月封的，她的魔力白九很熟悉。 她究竟封了他什么记忆，是关于什么的，需要她刻意的隐藏？ 白九捂着心口喘息，方才出去查看一番损耗了不少妖力。白九正欲化为原身，却不想发觉千重雪神色有异，呼吸混乱，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醒醒，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九拍了拍千重雪的脸，因怕伤了她所以动作极轻极温柔。 “嗯……”千重雪嘴里痛苦的呻-吟一声，挣扎着眼皮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白九勉力支撑着，用妖力化作气深入千重雪的身体探了探，竟探到她五脏六腑都已中毒！白九用指甲尖轻轻一划千重雪指尖，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她中了瘟毒，而且是极厉害的瘟毒，不是那些活尸身上的普通瘟毒。 是谁故意害她？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若等仙门的几人发现再来救，只怕来不及，况且那群饭桶也不一定能就得了她。 白九默了默……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白九把千重雪的身子放平了，解开她衣襟。渐渐散开的衣襟下露出那微微起伏的美妙曲线，突然双眸一怔。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是他原本记忆里的干瘪小娃娃了…… 白九闭上眼睛，咬破指尖，从千重雪心口的位置刺破皮肤插-入心房旁的位置，将游走在血液里的瘟毒通过自己破损的指尖吸到自己体内。 血是心情所藏，透过千重雪的血他看见千重雪的回忆，感受到那些回忆里她的喜怒哀乐。千重家竹园里的生活，她的娘亲，丫鬟秋朱，爹爹、姐姐……还有关于蜀山上的记忆。她的难过、悲伤，她被挖了双眼之后第一次用他给的眼睛看见他的瞬间，她心情的欢喜…… 但除了这些比较完整的记忆，还有些陈旧的碎片回忆。有云雾缭绕的仙境，有魔气腾腾的魔宫，玄曦的温柔笑意，仙门围攻的血腥决战，还有那种诡异的兴奋乱跳的心情，他无法理解…… 这些碎片与之前的清晰的记忆片段尤为不同，渺远而混乱、零碎。不知是赤月的还是空音的。那份砰砰跳动、让人心跳加速的心情，让闭着眼睛的白九疑惑的皱了眉头。 他的心是石头、不会动，可方才却清晰的感受到那份心情。 猛然间一副记忆的画面朝白九扑面而来、又一闪而过，却异常的清晰！乌发紫裳的妖魅女子，依偎在一个高大男子的怀里，这男子穿着白衣裳，衣襟和袖口是火红如血的颜色，长发浓密夹杂这银白，望着女子眼神痴迷…… 那女子是赤月变化的，而这男子，竟然是他！白九心猛地一跳，猛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千重雪，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他的石头心，居然还在跳动…… 怎么回事！那副画面怎么回事，为何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白九把千重雪身上的瘟毒吸收得差不多了，隐了千重雪心口那点伤口，拢好她已经，便再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了白蛇蜷缩在千重雪床边。 千重雪因着白九相救，身体里的瘟毒所剩不多，做了一夜噩梦撑到了天亮，懒懒散散的醒过来，梳洗完毕出门，却发现往常起得最早的金铃今日天都大亮了竟还没起来。 院子里静静的，安静到诡异！ 他们，难道都睡过头了？ 天上飘下一阵又一阵柳絮，随风而散。千重雪因着身子乏力，早没了兴致赏柳絮，又去敲宫予风的门： “宫师兄，宫师兄——” 无人应声。千重雪又敲了闵人行、施金铃几人的门，竟都没人应声！ 糟了，这情况不对啊！ “宫师兄！陆瑶师姐、金铃、闵人行、周长安……” 千重雪慌了，怎么拍门都没人回应，抬头，只见空中的柳絮越飘越多，带着丝丝的淡红。 屋檐上结成块、成团的柳絮。千重雪走远些，看见那屋顶上竟堆积了厚厚一层柳絮！好似在蠕动，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它本身在动！ 千重雪环顾四下，绿树林有之，却没有看见一颗柳树！ 不对，现在是盛夏，不是柳絮飘的时节！ 昨天，他们进云州城的就看见漫天柳絮飘飞，可竟都没有注意！也难怪，蜀山上没有柳树。《 》 60-70 ☆、第六十一章 千重雪迅速用金铃铛结了曾薄薄的护身罩挡住那下落的柳絮。蹲下身仔细看，竟发现那软绵绵的一团团的东西竟在动，有部分细小的飘絮竟然钻进土壤消失不见了！ 千重雪尖起眼睛仔细瞧。那飘絮细小的“纤维物”蠕动着，相缠扭在一起。虽然蛇的视力不甚好，但千重雪用起白九这对护心鳞所化的眼睛倒是极为好使的。 这“柳絮”分明是一团极细极细的幼虫！ 对了，昨日她出去抱柴火，捏了一把“柳絮”在手里，跟君焉说了一会儿话就不见。难道，难道那团幼虫钻进了她身子里？！ 想到此处，后背一凉！ 可除了身子有些力乏，其它倒没有什么异状。 千重雪去隔壁的楼找蓬莱岛君焉一行人，刚上楼便撞见蓬莱岛的云长老严肃着张皱巴巴的脸匆匆下来，身边跟着的正是宫予风。 “宫师兄你没在房里？金铃也早起来了吗？”千重雪朝二人身后看，却不见其它人。 宫予风本就是个呆板严肃的脸，此番更严肃。 “没有，他们全部都中了瘟毒，我情急之下在房间上加了结界封上了门，以免让那瘟毒的幼虫再钻进房里。” “什么？那，那我为什么能出来呢……” 云长老瞅了瞅千重雪肩膀上挂着的黑袋子，宫予风亦瞄了一眼：“许是师妹的灵宠白蛇救了你，今早我见你房上就罩着一股妖力结成的护身罩。” 原来，竟是白九殿下又救了她一命吗？千重雪隔着黑布口袋摸了摸白九的身子，滑滑的，软软的，这个手感她很熟悉，是他的肚子。 “没想到可怖的妖蛇竟真能驯化成灵宠，不愧是菡萏仙子的转世，老道真是佩服、佩服。”云长老拱手，摸了摸胡子又道，“眼下除了我们三人，其余弟子都中了这诡异瘟毒，菡萏仙子生前使得一手灵药，重雪仙子可有好办法？” 千重雪心虚，她哪里是菡萏仙子转世啊，无奈的摇头：“救人恐怕不易，一路上我们也瞧过不少得病的百姓，但没有一个是服药医治好的。如果我没有记错，柳絮是我们进城之后越飘越多，恐怕是妖魔故意为之，要除去这漫天的瘟毒幼虫，只有杀了瘟魔、灭了源头。” 宫予风点头。 云州城漫天飘飞白中带淡红的“柳絮”，洋洋洒洒，不辨源头。昨日还勉强能行动的百姓，如今已倒地不起，七窍流血。这新死去的百姓，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尸变开始袭击人了。 宫予风、云长老将两派弟子集中到一个屋子里安置好。 千重雪不敢多看，施金铃、陆瑶、周长安、闵人行、君焉还有那个圆脑袋道士卢岳，个个双目、口鼻流血，十分可怖。 云长老运功，将君焉体内的瘟毒逼出来，半晌只见君焉身上真气流泻、升腾，有细红血丝状的瘟毒幼虫从君焉脖子上的血管爬出来！云长老凌空引出一朵火焰，迅速将幼虫烧成灰烬。 云长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毒虫尽数逼了出来。君焉悠悠转醒，千重雪连忙端了开水给他。“感觉可好些？” 火红的衣裳衬得他脸颊愈发苍白，但却丝毫不减他双眼的神采、坚毅。 “没问题。” 云长老救本门弟子，宫予风也将陆瑶、施金铃几人的毒逼了逼，不过他刚修炼成仙，仙力远不及云长老，是以陆瑶几人体内的毒虫虽逼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没醒，昏迷着。不过蓬莱岛的弟子除了君焉，其余的虽醒了，却也半点动弹不得。 宫予风、云长老立刻出门去城中查看情况，没想到两派十多人，本是来云州救人的，一进城险些全军覆没、被放倒。千重雪与君焉留守客栈，照顾师兄弟们，以及熬些云长老留下的药草，是蓬莱岛独有的药草，说是有奇效。 半日过去，千重雪药都熬了三锅了，宫予风、云长老还没回来，半点儿信儿都没有，真叫人担心。 君焉在屋内配下一锅草药的分量。 千重雪看看乌压压的天空，明明才到晌午，天光竟黯淡下来！一个时辰前还有太阳啊，怎么突然飘来这么大片黄云？千重雪没管，继续烧火熬药，可那云却越压越低！直要压上客栈的屋顶！ 千重雪握紧玄冰剑抬头仔细一看，不禁惊呼一声。 “啊——” 那不是乌云，那是巨大的“柳絮”云块！也就是瘟毒的幼虫。 “君焉！”千重雪边朝屋里跑边大喊，可却没人回应。一进屋，蜀山、蓬莱岛的弟子倒成一片，君焉也倒在地上，脸上似极度的痛苦，双眼流血，似在做噩梦…… 遭了，他们莫不是又中毒了吧！宫师兄和云长老明明把这周围都加了结界保护了呀！难道瘟魔的力量有增强了？ 不对，也不对啊，那她为什么就没事呢？ 千重雪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得身后一个笑声。 “赤月殿下，好久不见，你越长越漂亮了，呵呵……” 千重雪猛然转身，入目便是一个妖冶、阴寒的笑容，这张脸她无比的熟悉，可他的神情却极其陌生。 “是你！” ☆、第六十二章 千重雪眼前一迷糊，有些晕眩，努力迷瞪迷瞪眼睛再仔细瞧。方才眼前那个在半步多见过的那个紫衣白狐裘的妖魔男子近不见了！变成了个紫色布衣的年轻大夫，眉宇间有浓浓的书卷气，很宽和。 “姑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千重雪本能的戒备、后退，刚刚，刚刚明明是半步多见到的那个和白九长得极相似的男子啊，怎么一下子变成大夫了！ 千重雪使劲摇了摇头醒神。 “瘟毒会让人产生幻觉，姑娘可是把我认成了别人？” 千重雪仔细辨认了辨认，这男子五官长得清秀普通，远不及那男子的脸妖美，显然不是白九的五官。 “……你真是大夫？” “正是，我上个月刚从外乡回来，进城来便发现大家竟都中了瘟毒，于是到邻城带了些药材来，可惜，哎……还是晚了一步，让这带瘟毒的幼虫泛滥至今。”大夫朝千重雪身后看了看，“你的师兄弟们都中了毒，服下这些药就能驱毒。” 千重雪半信半疑，但眼下宫予风和云长老也半点踪影都没有，陆瑶几人眼角流下血泪，着实吓人！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而且这男子看起来慈眉善目，不像是坏人……吧？ 紫衣裳的大夫刚将药下锅温了温。 千重雪想把君焉扶起来喂他药。 “我来喂他吧。”大夫道。 大夫将君焉扶坐起来半靠在自己手臂里，一手端起药碗。千重雪被君焉满脸血泪的场景着急到了，可晃眼之间，她似看见药碗里浓黑的药汁倒影出男子闪过一抹诡异目光的眸子！而他另一只手似点在君焉后腰的死穴上…… 千重雪一把夺过药碗摔在地上——“啪……” 放在桌角的玄冰剑自动出鞘、凌空飞来她手中。千重雪剑一横，朝大夫一剑扫去！ “瘟魔！受死吧——” 紫布衣男子竟猛然往后一闪、躲过那剑光，宽和的脸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你怎么看出我是假大夫？” “很简单，凡人皆有畏惧之心，你孤身一人来这客栈既不为你亲人也不为你爱的人，不是假的是什么！还有，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瘟魔！” 千重雪看人向来喜欢看眼睛，笑可以骗人，但眼神却难骗人。 千重雪没有使太大仙力，一是自己仙法低微且身体虚弱，二是怕损坏了宫予风罩在屋子外的结界。 “千重姑娘倒是聪明，只可惜，你还是认错了，我可不是瘟魔那龌龊恶心的。” 紫衣男子袖子遮面一闪，拿开竟又换了张脸！化作另一个俊美的男子。他身手极利落迅速，身影一闪、把搂住千重雪箍进怀里，一手捉住千重雪拿玄冰剑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千重姑娘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我甚欢喜你，日后嫁我可好？没关系，我能变成任何一个你喜欢的男子模样，当朝皇帝，太子，甚至无痕殿下都可以，连你师父都没问题。” 什么胡说八道的！千重雪涨红了脸，使劲挣扎却挣不脱。 “你、你放开我！” “哦对了，你喜欢的是你师父……”紫衣男子说着瞬间变作的了玄曦的模样，可神态却少了许多庄严和清冷，微笑里多了几分妖魅、惑人，一双眼睛明艳动人。 千重雪看得有些呆愣、迷糊，眼睛连同心神都被蛊惑，耳朵里只有玄曦的声音—— “阿雪，你可喜欢我。” 是师父，是师父的声音。千重雪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厉害，全身血液都在情不自禁的叫嚣这那两个字——“喜欢” “嗯？怎地不答我话……”“玄曦”催促，竟有些吃醋撒娇的模样，这样的玄曦是千重雪从未见过的。 千重雪神智迷糊，愣愣的点头。 “喜欢……喜欢，阿雪喜欢师父……” “喜欢我哪里？” “……笑，喜欢师父笑……” “只有这个？” “……嗯……不，还有很多……师父的声音，师父的一切……” “一切？一切是哪些？” “还喜欢……肚子……” “肚子？” 突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迎面扑来一阵冰霜之气、如利剑一般直直朝“玄曦”的后背射来！同时门口传来云长老苍劲愠怒的大喝—— “无耻妖孽！竟敢亵渎我仙界仙尊！” 千重雪经这一喝，猛地醒过半分神来，可身体还被假“玄曦”钳制在臂弯里，晃眼便见一抹白影从门口闪过来，将她从钳制里揪出来。千重雪又撞进另一个怀抱，温暖的，有着奇异的香味。千重雪抬头，一惊—— “师、师父……”她闻到了这香味，确定这是真的玄曦。方才的假玄曦身上没有这异香。 “伤到了哪里？”玄曦俯视千重雪，让千重雪觉出几分温柔，红了红脸，摇头。 屋里涌起十多个仙门人，紫衣妖魔见讨不了好连忙遁走，临走时朝千重雪道：“千重姑娘，你今日对在下的表白在下受了，改日定下聘求亲，哈哈哈……” “仙尊，请让予风去追去除了那瘟魔吧！”宫予风主动朝玄曦请缨。竟然这般侮辱仙门！ 玄曦眼睛这才从千重雪羞赧的脸上移开，“不必，他不是瘟魔，是曼陀罗花精，他道行或许斗不过你，但擅幻术，你讨不了好。” “是，予风轻敌了。” 千重雪彻底醒过神来，想起地上血流满面的陆瑶君焉等人，急忙准备禀告，却见金铃、陆瑶、闵人行、周长安、君焉、卢岳几人脸上哪里有血，都好好的，只是被草蔓藤子捆住了双脚双手，嘴也被堵住了，唔唔的让人快去解开他们！ “你们没有……”没有中瘟毒？千重雪目瞪口呆。 原来千重雪看见金铃、君焉几人满面流血昏倒等等都是方才那曼陀罗花妖施的幻术！就是说嘛，明明宫师兄和云长老在房子外加了仙术结界，怎会那么容易就破了…… 啊，糟了！她刚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千重雪见陆瑶惊诧的盯着她，而金铃看她的眼睛则是疏远、戒备不发一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闵人行、周长安则是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千重雪心如擂鼓，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们定是都听见了，还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说，她喜欢师父……那这群冲进来的蜀山和别门派的弟子可听见了？他们为何都那么盯着她？ 千重雪满腹害怕、罪恶、心虚，紧紧攥着挂在身上、装着白九的黑布袋子，隐隐约约看见白九身子的轮廓。 白九殿下，我该怎么办…… 正这时，人群里一个温柔清淡的声音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没想到八百年没见玄曦尊者，尊者风姿一如以往。” 声音很温柔悦耳，不急不缓，立刻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千重雪抬头，只见一乌发白衣女仙子朝玄曦走来，头上别着一朵细小的莲花，散发出淡淡的荷花香气。脱俗的气质让千重雪一下就想起了空音。对，晃眼一瞧，还真以为是空音。 “原来是灵柔仙子，仙子风采也如当年一般脱俗。” 千鹤山，水灵柔。 陆瑶解开了手脚的藤子、得以解放，立刻扑倒水灵柔身边欣喜不已。 “灵柔姑姑、你云游回来了？这回又救了多少百姓啊？又添了多少座供奉你的寺庙？” 水灵柔微微宠溺的一笑。 “普度众生不是为了受百姓供奉，行善救人是仙门弟子的本分，以后莫要说这样的有失体统的话了。” 云长老赞叹：“菡萏仙子逝去乃我仙界一大不幸，好在有灵柔仙子将菡萏仙子的德行继承下来，也算我仙界得有一安慰，灵柔仙子德行，比之菡萏仙子当年也毫不逊色啊，很是难得，难得。” 仙门众人附和点头。 水灵柔客套了两句，朝玄曦瞥去，笑容却尽数僵在唇角——玄曦没在看她，他正耐心而专注的瞧着他徒弟重雪一点一点把散落地上的药材收拾起来，见她不小心拿洒了还暗暗使了个仙法把漏下来的药材弄回她衣兜里，而千重雪还浑然不觉。 水灵柔震了一震，脚下一虚。 “灵柔姑姑，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大概是赶路赶得太急，乱了真气。” 水灵柔捂了捂心口。方才众人冲进门时，她便听见了千重雪对那曼陀罗花妖变幻的玄曦说的“喜欢”。有女子喜欢玄曦她并不感到意外，千百年来仙门中倾慕玄曦的女子不在少数，妖魔也更有之，连魔界神尊都逃不过玄曦的美色…… 玄曦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就算当年的菡萏仙子，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能体会到，玄曦是不爱她的，有的只是欣赏，所以她一直朝着菡萏仙子努力着，只为得到他那份欣赏。可是，玄曦方才抱着他徒弟、看着他徒弟的眼神……让她感到不安。 陆瑶见水灵柔怔怔的瞧着千重雪，便介绍道：“灵柔姑姑，这是玄曦尊者的徒弟、我的小师妹，重雪，据说是我们千鹤山菡萏仙子的转世呢，姑姑，你说像不像？” 水灵柔脸色又是一白。菡萏仙子……转世。 水灵柔看见自己特意穿的白裙，忽然觉得自己滑稽、可笑，再看一眼玄曦，亦觉滑稽、可笑。师父与自己的徒儿……吗？ 怎么可能呢，蜀山、仙界，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再何况，玄曦不光是真仙，更是罪仙啊，不能再犯错。 方才冲进门来的是千鹤山和蜀山的弟子。云州城中各处还有许多，并不只这十几个。当务之急是赶快解救百姓，瘟魔躲藏在何处还没踪迹。曼陀罗花精现身，云州城中妖魔很可能不只瘟魔和曼陀罗花两个！城中死气、瘴气弥漫，夜幕渐渐江夏，不知道黑暗中还隐藏着些什么。 历练还没结束，谁除去瘟魔谁就立下大功。可陆瑶、金铃、闵人行、周长安中过瘟毒、都没有力气，唯有千重雪一人还能上蹿下跳。 “怎么就你没事啊……”周长安嘀咕道，把剑当拐杖使。 千重雪本在纳闷，可看见身上挂着的黑布袋子立刻就纳闷儿了。定是白九殿下救了她。千重雪打开袋子一角，朝里看去，正瞧见两只黑红的圆点儿，犀利、妖冶，是白九的眼睛。白九也看着她，只是神采奄奄的。 千重雪忍不住脑海里回想起那夜白九恢复成人身的冷峻面孔，以及单纯的行为，他就那么赤条条的挂上来缠住她，想起来……脸好热，好羞人啊…… 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笑什么？我有那么可笑吗！”周长安不满。 “你觉得呢？”千重雪呛道。 来云州城中的仙门弟子在云长老、水灵柔带领下忙着处理城中的百姓，谁也没料想到情况如此严重。千重雪、金铃、陆瑶、闵人行、周长安，以及君焉一道寻找瘟魔的蛛丝马迹。 夜色里的云州城愈显诡异，几人都不敢大意半分。因着千重雪受瘟毒侵害较小，潜意识都护着另外几人，尤其是施金铃。 千重雪看得出，金铃是在强撑。 ☆、第63章 前世景两生梦（一） 夜色浓，柳絮状的东西还在飘，映着城墙边上一排红灯笼的光，显得愈加嗜血而妖异。 千重雪不敢放松警惕，戒备妖魔偷袭。 施金铃强撑着，不甘落于千重雪之后。她要拿第一，一定要！ 忽然，“啪咔”一声，墙头传来一声尖细而狠戾笑声—— “仙门果然越发不济了，竟派一群小娃娃来应战，枉我专挑显眼的地儿等你们，等了这十天才等来了。” 谁？千重雪紧握玄冰剑朝声音传来的墙头看去，陆瑶、金铃、周长安几人立刻大气十二万分精神。 “谁！” “瘟魔？” “声音那么可怖，定是魔头！” 君焉挡到千重雪面前似是保护她，千重雪透过昏暗的光线瞧了瞧他。君焉没看他，好似这动作只是出于保护女子、怜香惜玉的本能。 “来吧！收拾完你们，本君再收拾你们门里的老家伙们！哈哈哈……”瘟魔袍袖挥动卷起落絮如飓风，席卷墙头、墙下，吹得千重雪睁不开眼睛。 “妖孽休得猖狂！” 君焉把欲出手的千重雪拦在身后，自己拔-出墨澜剑准备迎敌，却不想金铃比他更快一步，已率先飞上墙头。君焉拉住欲御剑飞上墙头的千重雪—— “你别去！” “为什么？” 君焉抿了抿唇，抓住千重雪胳膊半点没松。 “反正就是别去！我来保护你们——” 君焉话还没说完，千重雪就已挣脱他的手臂，飞上墙头与金铃一道对付瘟魔。 “我怎么可能躲在你们背后当胆小鬼。” 君焉唉了一声，连忙跟上去，帮衬千重雪，招招都在护她、尽力把她挡在危险之外。瘟魔又高又瘦、双颊凹陷，脸白如面，整个人像根撑着大衣裳的竹竿儿，头上戴着顶帽子，枯瘦而极度苍白的双手把玩着颗骷髅头。正有一只蜈蚣从骷髅眼眶里钻出来，钻进另一个眶里。 “君焉你做什么，干嘛老挡着我、我不要你保护。”千重雪急道。 瘟魔尖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呵呵……是啊小兄弟，你干嘛老挡着她呢，来让本君好好见见，说来也八百年没见了，本君甚是挂念她啊……” 千重雪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瘟魔认识她前世？他认识的是赤月，还是菡萏仙子？赤月是魔神，按理说瘟魔前世应是她下属吧？也或许不是…… 不过眼下可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再说她答应过师父，行善不沾恶。瘟魔害死多少人，必要除了他！ 周长安、陆瑶受了伤，昏迷不醒。可实际上瘟魔还没真正的发挥功力动手还击。施金铃招数又快又狠，连番朝瘟魔刺剑去，招招夺命，不惜使用暗器暗算！ 瘟魔怒笑道： “呵！小姑娘这么心狠手辣，本君倒是很欣赏，不如来投靠无痕殿下如何？” “闭嘴！” 施金铃又是一剑直朝瘟魔眼睛刺去！ “哼！还没人敢对本君说这两个字！不如本君就让你尝尝‘闭嘴’的滋味，保让你永远开不了口！”瘟魔连攻几掌，金铃抵挡不住、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闵人行竟冲上前护住金铃，挨了一掌落下城墙！ “闵人行——”施金铃急忙伸手去拉闵人行，却忽然瘟魔再劈来一道血红色掌风，快如闪电，直直朝金铃袭来！眼看躲避不及。施金铃心道这下是完了！ “小心！” 千重雪挡在施金铃身前、生生挡了那一掌！好在玄冰剑剑气相护，没有重伤，只是五脏六腑都震得发痛。本以为堪堪躲过一险，千重雪却听身后金铃一声痛呼——“啊！” 瘟魔手里那骷髅上得蜈蚣不知何时钻到施金铃身上，一口咬在是她脖子上。 “金铃！” 千重雪连忙一剑挑开那蜈蚣。瘟魔骤至身后，一把掐住千重雪的脖子。 “听说你是菡萏仙子转世？冤家路窄，正好报当年的仇。据说仙都有颗至纯至善的心，让本君看看，菡萏仙子的心究竟有多纯善！” 瘟魔尖爪并拢如尖刀，朝千重雪心口猛扎去。 一声入肉的裂帛声，却是君焉挡在了千重雪身前。 “挖她心作甚，她又不是菡萏仙子……”君焉口吐鲜血，挥剑将瘟魔逼到五步开外。 瘟魔戏谑的笑起来。 “呵呵，我当然知道她不是菡萏仙子……” 瘟魔话刚毕，墨色的天空一抹无暇的洁白从天而降，落在一地红灯笼间，却不染半点烟火尘间气。风吹起白裳女子一边衣袖，空荡荡的。她就像一条从就天上飞下来的白泉，灵动而美丽，又不可亵渎。 “她是赤月殿下，我当然知道。这……才是菡萏仙子。” 千重雪惊。 “空音仙子……” 相较于瘟魔戏谑狠戾的笑，以及千重雪、君焉一脸错愕，空音却十分平静，脸上无波无澜，声音亦是平静的。 “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仙子教训得是，本君应该直接挖了她得心献给仙子，呵呵……” 千重雪惊愕，内心亦升起恐惧。 “空音仙子，你、你是不是被瘟魔迷了心智？你是仙界的敬仰的仙子、你那么爱天下苍生，你不会变坏的，是不是？”如果空音和妖魔同流合污，那就是成了仙界的敌人，师父该多难过啊……他那么喜欢空音仙子。 瘟魔收了猫玩老鼠的兴致，打算速速拿下千重雪挖出她的心来。 瘟魔一手拿着骷髅头，一手抚摸着骷髅的头顶，顿时两只骷髅眼溢出血痕，四周出现无数骷髅头，嘻嘻哈哈的诡声尖笑，飞速卷动，扰千重雪头晕眼花。 千重雪想用大净咒，却发现被那尖笑声吵得快神智错乱，完全无法念出大净咒的咒语。千重雪痛苦得直抱头在地上打滚。 空音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道：“太吵。” 素手一抬，一朵洁白的光芒从她手心绽开如莲，花瓣一片片飘散，一朵还没散完又有一朵从手心绽开，迅速飘散。那片片洁白闪现着仙光的莲花瓣卷入骷髅阵中，飞速旋转、尖笑的骷髅猛地停下，痛苦的呻吟，惨叫之后尽数化作灰烬！ “你干什么！”瘟魔大怒。空音挥手、指尖朝着瘟魔的额头一指，一段白光飞射而出，触到瘟魔身子时那莲子大小的光竟猛然大涨，将瘟魔包裹吞没在圣洁的光芒中。 瘟魔痛苦的惨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千重雪来不及思索究竟怎么回事。 “空音仙子出手何必如此狠戾不留活口，好歹你现在也是我们的人不是？”玄曦的声音从天而降。 师父？ 千重雪还没高兴得起来，就发现来人不是玄曦！而是先前那个紫衣裳的“大夫”，那个幻化成半步多的妖魔和她玄曦师父的曼陀罗花妖！不过他现在穿着一身红衣裳，正好落在空音面前。这人的声音也是会变幻的！ “既然不想死在我手里为何还要落在我面前。”空音收了那包裹着瘟魔的银光，瘟魔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曼陀罗花妖连忙闪开，把瘟魔一捞退避到三丈之外。这女人太可怕，得躲远一些！想当年他也差点死在她手里了！ “空音仙子……”千重雪戒备着，感受到手里的玄冰剑和手腕上的仙铃蠢蠢欲动，不再与她相互感应，好似迫不及待的想要飞到空音身边去！包括她胸腔里的那颗心。 她前世是魔神赤月，是仙界的头号大敌人、是空音拼得一死才除了的人，她们是大仇人啊。千重雪怎么想都不觉得空音会欢喜她。空音看她的眼神冰凉而戒备，看得千重雪愈加害怕。 “你、你要挖走我的心吗？” 空音不答，目光冰寒，每逼近一步千重雪就后退一步，直到身后断墙、退无可退！ “你不该上蜀山，不该再当他的徒弟！”空音平静如冰潭的眸子闪现一抹恨意，“你会害死他。” 千重雪心头一震，想起自己魔神转世的身份，想起玄曦，难过、矛盾、愧疚，又不舍。 “我不会害师父，我发过誓、答应过他会好好行善，绝不作恶。” “你行善？魔就是魔，让魔行善简直是天方夜谭！”若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是她本来的心，只怕这天下间又多出一堆尸山了。 “那你呢？你是仙，可你在送仙镇害了多少人？” 空音一怔，脸色白了几分。 曼陀罗花妖戏谑的笑了声。现在的空音仙子，只怕已不是仙了，有贪魔的心在身体里还没入魔丧失理智，不愧是万人敬仰的菡萏仙子啊。 曼陀罗花妖远远瞧着千重雪与空音二人，萌生了个的主意。千重雪明显对前世记忆模糊、记不清前世。赤月与空音是死对头，如果，他把八百年前的场景重现、让这二人再次敌对，再经历那番恩怨情仇血雨腥风…… 揭伤疤这种事，他曼陀罗最是喜欢了。早在他吃了心爱的女子之后，他便已成了情魔。玄曦、赤月、空音这三人，恐怕都是要入魔的，呵呵…… 曼陀罗暗念咒语，空气中陡然弥漫起浓郁的花香。 空音是活尸，没有嗅觉，曼陀罗抓住了这个弱点。而千重雪闻到那花香，还没来得及闭气，便神智恍惚起来。好似有另一个自己，在身体里苏醒…… ☆、第64章 前世景两生梦（二） 两生香的香气馥郁，浸透夜色，漫天“絮”落似雪。千重雪目光呆滞，半闭上眼睛、意识慢慢抽离。 空音眼睛迷蒙了几分，猛地回头冰寒的眼神朝情魔射来。 情魔一惊。竟对付不了她？ 空音抬手，白莲在她指尖绽放，欲化作光剑朝情魔袭来，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鲜血从千重雪脚下迅速蔓延向四周，所过之处血红之花妖冶开遍，这是开在黄泉路旁的花，曼莎珠华。 空音昏倒在血色花海中。空音仙力虽强，但要对付她却是有招数的。无痕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复活空音，而无痕的“把握”便是曾是曼陀罗花妖的情魔。 真仙本该无欲无求、大爱天下，可若空音真的无欲无求，她便不可能靠着贪魔的贪欲之心活着。她的内心一定有着渴求，而这份渴求、欲-望就是她的弱点。美人也难过情关，他情魔攻击力虽不比其它几魔强，但要论控制人心，他却是拿手的。 这片黄泉花是以千重雪的灵魂为引，爱若成恨、成魔，开出的便是这血色的黄泉花。花红如血遍开成海，两生香浸透夜空，灵魂枷锁渐渐破开，被血色黄泉花包围的人都陷入各自的幻境…… 千重雪最后一丝意识在牵引前世的“两生香”馥郁香味中消散，迷迷蒙蒙，灵魂好似飞入另一个世界…… 耳边好吵，是谁在说话？ “魔神大人、魔神大人饶命啊！呜呜呜……饶命啊……啊！”一声惨叫，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侮辱魔神殿下还想活命？杀！” “饶命啊……啊！” 又是几声绝命的惨叫，都是不同人的。眨眼便死了好几人。 赤月猛然惊醒，她飞在空中，眼前赫然是城池的楼台屋顶，风声赫赫从耳边、袖裾穿过。赤月脑海空空的，望着周围有瞬间的迷茫：这是在哪儿？她在做什么…… 还有，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脚下是一座城，血迹斑驳，百姓惊恐逃窜呼救，而几个妖魔正在大开杀戒，惨叫声不绝于耳。 “赤月殿下，还要继续杀吗？”一黑衣妖魔飞来问她。 “赤月……”赤月呢喃，犹自迷茫。她叫“赤月”？若她是赤月，那……“千重雪”是谁。脑海里无端跳出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千重雪”这三个字是哪里来的。 “殿下怎么了？莫不是方才遭了蜀山那帮老儿的暗算！” 赤月……脑海撞进这个词，赤月刹那记起。对，她是赤月，魔界至尊——魔神赤月。 赤月身体里涌起巨大的魔气，紫色的衣裳和乌长的头发被身体里狂泻而出的魔气与杀气冲得狂乱翻飞，身体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杀戮的渴望。 好想杀！很想，身体里好似有一条魔蛇给她注射了一口毒液，让她全身的血都在叫嚣着想要杀戮发泄！ 黑衣妖魔不禁被震退了几步，有几分害怕。 赤月化作一道紫色影子，眨眼便到逃窜的人群中，还没见她有任何动作，冲上来砍杀她的十数人已被她散发出的强烈魔气摧毁、化为飞灰。 “区区凡人竟想杀我，简直是找死！” 赤月凌空凝结出一把紫色光剑，随意一挥，剑光如舞，刹那染鲜血无数。 “娘、娘……救命……” 一个红袄子小女孩儿逃命逃错了方向，摔到在赤月面前，被赤月乌紫流转着魔光的眸子和紫色滴血的长剑吓得忘了哭。 正这时，楼台上坠落下一块断墙、直直朝红袄子小女孩儿砸下来！小女孩儿以为眼看自己要被砸成肉酱。紫色魔光一闪，断墙被劈开！小女娃没被砸死。 赤月眨眼已到她面前，光剑指上小女孩儿的脖子，血滴上红袄子，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血滴。 小女孩儿无助的求饶：“姐姐、姐姐，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赤月乌紫的眸子妖冶慑人，紫色光剑微微颤了颤，刺破了女娃脖子皮肤却终是没有刺进去。趁赤月犹豫，小女娃边哭边逃走。 赤月晃过神来，伸手想捉回小女娃，却忽感背后有股强大的仙气从天而降，就在她身后！ “赤月。” 两个字，像清泉流过她只听见惨叫、聒噪声的耳朵，撞进她杀气躁动的心。清冷，而平静，不像别人喊她名字时那样，要么咬牙切齿唾弃，要么阿谀奉承惧怕。 赤月猛地转过头—— 血迹斑驳的残垣断壁，冲天的浊气血腥，一抹无尘的洁白从天而降。乌长的发映衬着如雪的衣衫、直直垂落至膝间，飘逸灵动，周身映着一层薄薄的仙光，圣洁不容亵渎。他清冷的双眸平静如水，淡淡看着她，像一片雪，从她的双眼落进她的心头，让她躁动的杀戮渐渐歇下来。赤月第一次清楚的明白，这就是善、这就是净，与身为魔的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物种。 “为何要杀他们。” “为何不杀他们？打不过不该死吗！” “若我打赢你，你就该被我杀么？” 赤月笑。 “呵，仙不胜神，你杀不了我。” “邪不胜正，你注定会死在我手里。” 他说得很平静，赤月觉着颇有趣，没有使出全力，故意挨了他一掌。不过他的仙力比她想象的高得多，这一掌打得她心脉剧痛，险些无力反抗。 赤月白皙的脖颈间架着一把透明的薄冰似的剑，仙气氤氲。他却没有一剑杀了她，而是在她额上写下了封印，封了她魔力。 “从今往后别再作恶。” “为什么不杀我？”除了魔宫的走狗，天下间谁不巴心巴肠的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 “杀了你也并不能让他们复活，你也是一条生命，我不杀你。” “你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 “你不恨我……那便是说你爱我了？” 他没答话而是用剑回答了她！赤月手腕一痛，手筋被封、没法使力。 哟，生气了。 “……若再伤人分毫，我会杀了你。”他对她说。 “哈哈哈哈……”赤月仰天大笑，好似听了最搞笑的事，“只怕要让你失望了仙尊大人，要我不伤人？呵，你可知道我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杀戮。杀人，是我的天性！”由不得她愿不愿，魔性是她存在于世的根本，她生来就是为了杀戮的。魔就是魔，何况她还是魔神！ 赤月运功冲破封印、恢复魔力，附近离得近的百姓受突如其来的魔气袭击，惨叫吐血而死。 “看吧，我没想杀他们，可是他们就是太没用了、就是会死在我手里，杀戮就是我的天性，哈哈哈……” 赤月笑声戛然而止，薄如冰蝉翼的剑毫不犹豫的刺穿她胸膛！ “你以为你杀得死我？”赤月嘴角流下血滴，咬牙，“我也不过就是玩儿你罢了！” 赤月突然运魔气全力一震，出其不意的一击，将他震退一丈、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洁白如雪的衣裳。 赤月紫色光影一闪，瞬间移到他面前，依上他胸膛，运魔气压制住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可赤月终还是没能从他眼中看到其它仙门人脸上那种怒火中烧的恨意，还是那么清冷，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似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 …… …… “赤月殿下，您要去哪儿啊？” “本尊有要事要出去，魔宫你们好好给本尊打理好，若是本尊死了，你们看好魔宫等本尊转世回来。”赤月刚踏出魔宫，又回头吩咐哭哭啼啼的侍女，“小白蛇要是不肯走就让他留下吧，记得喂饱别饿着。” “是，殿下。” 赤月封了自己魔神之力，摇身一变化作十一二岁的女娃，踏上蜀山，去找那个扎了她一剑的男子…… 经过重重考验，拜师大典上，赤月终于见到了他。她本还在想法子怎么引起那男子注意，却没想到他主动朝她走来。她之前就已打听到，他的名字叫玄曦。“玄曦”，是光明、救赎的象征。 “你叫什么名字？” 赤月怔了怔，佯装天真无邪指了指天上。 “月。” 他朝她伸手，指尖干净如玉。 “拜我为师，你可愿？” 赤月点头，把小小的手放进玄曦温润如玉的手心里。可这条路，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她并不知晓，应该是从没想过，她只是想来看看这不染半丝污浊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人。 魔神突然失踪，任仙门人怎么找也找不到，谁能想到，魔神赤月竟会化作普通的小女孩上蜀山修仙？太荒唐了！ 赤月在蜀山上下玩了个遍，很奇特的是，她杀戮的渴望竟很少发作，许久都没杀人。记得在魔宫时，每个半月就会发作一次，一旦魔性大发就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杀人饮血！时常醒过神来时，手上鲜血淋漓。 莫不是因为蜀山的仙气震住了她的魔性？ 赤月暗自运功将周身检查了一通，并没发现不适。玄曦让她每天去羲和山后的仙泉沐浴，赤月都照做了。 初初见玄曦，只觉得他分外清冷，清冷高贵，不容亵渎侵犯。而今，赤月觉自己对他生出一些依恋来。本想着上山玩腻之后便血洗了这蜀山仙门，然后再把所有仙门的人全部杀尽！可是，如今她却犹豫了，甚至故意隐藏好怕被别人发现。“怕”这一字，还从没出现在她的字典里过。 赤月褪去衣衫，站到泉水中。泉水倒映出她婀娜的身姿，凹凸有致。女子，她终究还是选择化了女身。四年，羲和山上风霜雨露。她化作凡人的身子也长大了。 每次沐浴，赤月都会想起玄曦。赤月想起四年前初遇玄曦那日，她故意受伤让玄曦制住她…… “从今往后别再作恶。” “为什么不杀我？” “杀了你也并不能让他们复活。” “你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 “你不恨我……那便是说你爱我了？” 当时玄曦皱了眉头，似很不高兴，当是觉得她说那个“爱她”是戏谑的调戏。 赤月不禁笑了笑，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从前，她没有这么多的想法，除了时常魔性大发渴望杀戮，其余时间只想着窝在某个地方安静享乐玩耍。而现在，她却想了更多的东西，生出些别的渴望来…… 见不到他就渴望见到，见到了又渴望走得更近一些，走得更近些，却又渴望依偎进他怀里。假想，如果能够依偎在他怀里，她还会无止境的“渴望”吗？ 赤月想了想，答案瞬间浮出脑海。会，永远都会！依偎不够，拥抱也不够，骨骼相缠都不够！对这个男人，她好似永远都渴望不够。 她是魔，欲-望是她的本性。她想得到他，永远不让他离开！ 赤月捧起一捧清亮的泉水，洗净了自己的长发和玲珑的身子，对着天上那颗星子呢喃道：“师父，你爱不爱我呢……” …… 赤月沐浴完便听见玄曦唤她—— “月儿，来羲和殿，为师有话对你说。” 声音很轻、很温柔，却有着男子特有的浑厚清醇，透过桃花林传到后山的仙泉，赤月心神一醉。 玄曦不常叫她去，尤其是晚上。 赤月高兴的应了一声，飞身朝羲和殿去，潜意识用了些魔神之力，这样更快！不过一到羲和殿外，她便全数收了掩藏好！如果玄曦知道她是杀人无数的魔神赤月，他一定不会再让她呆在身边了。 虽然四年来已见了玄曦无数次了，可赤月还是忍不住愣了愣。若说上古之神有做过什么让她满意的时，那便是创造了真仙，让世上有玄曦，这是她赤月唯一感激天地的事。 圣洁不容侵犯的玄曦，一笑能让天地也失色的玄曦。因为玄曦，她时而想，或许可以试着戒掉杀戮，不再做魔神，只做他的徒弟。只要他永生永世陪着她、爱她，就可以。 玄曦见赤月望着他出神，伸手慈爱的抚上赤月的脸颊。 “一晃四年……月儿都长大了。” “月儿长大了，师父却一点没变。” 玄曦眸光动了动，似闪过一丝犹豫，淡色唇动了动，问： “月儿……你可愿修炼成仙，永远在陪着师父？” 赤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什么？永远陪着他？这是什么意思……赤月欣喜，从没有过的欣喜……永远陪着他。 “愿意！我愿意！”赤月毫不犹豫的点头。 成仙成魔对她赤月来说并没差别，只要永远能和他在一起，其它都不重要！ 与神、与妖魔不同，仙没有转世，死了，就是死了。 ☆、第65章 前世景两生梦（三） 赤月打定主意要修炼成仙，愈加刻苦修炼。对于魔神来说，修炼仙术并不难，但要修成仙却是极难！魔神本质就是魔气杀戮的源头，要修炼成至净的仙身，那是本质上的改变！若不彻底封印体内魔力、逆身体周期而行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当夜，赤月用八十一根锁魂针打入各处魔神之力的要穴，把魔性彻底封死！血染透了床单，为了不让玄曦发现，天明之前赤月便把床单拿去后山的仙泉洗净了。 流点血并不要紧，虽没了魔力，但到底她这身子还是魔神的身子，没那么容易挂掉。 一晃又是一年，赤月各仙法已学会差不多，但离修得仙身却还远，顶多算个半仙的身体。 哎，五年才修得半仙，要真正成仙再怎么快也还要五年。还好，五年之后她也不算老！正是年华正好。 玄曦常常闭关修炼，赤月并不能常常见到他，于是每次趁玄曦闭关她都会偷偷画玄曦的画像，坐卧皆有，神态惟妙惟肖。托了玄曦的福，她的画技真是炉火纯青了。 赤月又画好一副，想了想，在右下角落了个“月”字，想了想，落了两行小字——“朝朝暮暮，死生不离。” 民间的画师都爱这么做。从前她不敢落款，怕人发现，怕被师父知道她别样的心思。可是，玄曦说了，要她永远陪着他…… 他定是喜欢她的。 八大仙门聚会，仙门众人都来蜀山登天峰参加问仙大会“交流感情”，玄曦向来不太喜欢热闹，很少参与，可这次，他却突然出关来了。赤月正想不明白玄曦的异常是为何，却见大殿门外飘来一阵清淡的芳香——和玄曦身上的真仙异香相似。 下一眼便惊愣了。 那踏云而来的女人，白裙翩翩、鸦鬓云云，周身盈着仙光，目下无尘，圣洁而不容侵犯。 好美的女人。 “空音师妹远道而来，玄曦有失远迎。” 向来懒于这些客套的玄曦，竟然主动踏云迎那美人仙子入殿来。 赤月埋下头尽量不去看众人口中的那“一双璧人”。原来，原来玄曦竟有意中人么！赤月全身要穴一阵剧痛。强烈的魔气隐隐作祟，赤月竭力隐忍，把许久没有冒出来的嗜血、杀戮压下去。 “咦，这画儿哪儿来的？” “呀，这、这画儿里的不是玄曦仙尊吗！” “是啊……” “旁边还落了两行字——朝朝暮暮，死生不离。” 人群里隐隐有议论。 “莫不是某个倾慕仙尊的月姓女子留的吧。” “我看*不离十。” “休得乱猜！除了仙尊的徒弟月儿以外，我们蜀山上下没有什么女弟子……” “……” 蜀山掌教颜柯看见那一个“月”字当场脸色发青，狠狠朝赤月瞪去，又转向玄曦。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这画是我作的。” 赤月惊了一着，抬眼见是玄曦身边的美人仙子空音。 千鹤山的菡萏仙子空音，竟留在蜀山小住，经过那画儿的事件，众人也都知晓空音仙子和玄曦仙尊“两情相悦”。 从此羲和殿上再也不止她和玄曦二人了。玄曦与她相处的时间愈少，她总找不见他，找见了，他也是和空音在一起，要么是在钻研仙门阵法，要么琴瑟和鸣。空音以乐为杀，一把古琴弹得极好。羲和山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见那美妙的琴声。 赤月再也无法忍受！身体里的魔性锁魂针几欲压制不住！好想杀了那空音仙子！可她不能那么冲动。如果她杀了空音，玄曦就会发现她是魔神赤月，定会杀了她为那女人报仇雪恨。 一想到这层可能，赤月满腔酸苦愤怒，魔气愈加膨胀。 冬日的羲和山覆盖着白雪，仙泉池水接连石岸的地方都结着冰。赤月噗通一声跳进去，可是，任她泡了几天几夜，仍旧抑制不住身体里的愤怒和杀戮的渴望，每寸血肉都在躁动，魔气蠢蠢欲动想要冲破锁魂针，双手渴望沾血！ 不能魔性大发，忍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开杀戒，不能冲动…… 不能！ 天极寒，赤月胸腔里的嗜血杀意总算渐渐压制下去，因为她手脚几近冻僵结冰，大脑都麻木了，想要上岸，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子往冰水里沉，淹没了头顶，夜色里那抹月光消失在视线里…… 赤月暗自后悔，她该早点起来上岸的，没想到她堂堂魔界至尊，竟然死得这般窝囊。 赤月咳了两口水，颤抖着，发现自己竟离开的冰潭，鼻间似闻到一阵淡淡馥郁芳香，这个香气她认得，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师……父……” “别说话……保持体力……” 她竟听见玄曦的声音有些颤抖，努力借着苍白的月光看他的脸，清冷中竟看起来有一丝温柔。 玄曦抱她回了她东北角的偏殿，施了法除了她身上的冰水。赤月担心被玄曦发现她身体里的异样、发现她是魔神，可是玄曦却没有异样表现，替她运功疗养。赤月佯装睡着了，实际上却清晰的醒着，知道，玄曦在她身边坐了一夜。 这一夜，他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刻意收敛。 他定然以为她不知道。 赤月满心欢喜，因为空音来羲和殿上之后她受到的冷落全部消散无踪。她要快快好起来，快快修炼成仙、除去魔性，她和玄曦定下约定，她要修炼成仙，永远陪着他。 可接下来几天，玄曦又消失了，来的是空音，送药照顾她。 “我不要你照顾，滚！”赤月怒道。她不喜欢空音，不喜欢她的高贵美丽，不喜欢她的善良无暇，不喜欢她所有！一看见她，就好似是对她满手血腥、污浊的提醒，显得自己愈加不好。 空音放下药碗，平静道： “下月初五我便要与你师父成亲，今后我便是你的长辈，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尊敬我，是你的规矩。” 赤月惊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成亲？” “玄曦师兄没有告诉你吗。” 赤月大怒，八十一根锁魂针尽数被魔气冲出体外！赤月魔气大涨，凝魔气为剑，冲出羲和殿一边找玄曦，一边大开杀戒！一路杀去掌教颜柯所在的青稷殿！ 血腥气弥漫蜀山山巅。 “魔头，早知道是你！还我弟子命来！” 赤月与掌教以及三仙尊战作一团，可是却没法制住暴怒的赤月。仙，剩不了神，何况他们只是人仙。 “月儿！” 一声严厉的喝止，声音清透如冰珠子。赤月猛地从杀戮中醒过神来，见自己满手血腥，心里涌起巨大恐慌。 她杀了人！杀了蜀山的人！ 趁着赤月惊愣，颜柯一剑飞来刺穿赤月的心口！赤月立时呕出一口鲜血，可她根本没回头看颜柯一眼，目光紧紧追着玄曦。 “师父……你真的要和空音仙子成亲吗？” 玄曦双拳紧握，没有回答。 不回答，便是默认。 赤月虽愤怒，却终还是听从了玄曦的话，被掌教颜柯关进镇魂山上大牢。玄曦当夜来看了她、为她治伤。 “伤口疼吗？” 一句问话，赤月满腔的怨、怒又泄了，鼻子一酸，再不像之前那样伪装顾忌，扑到玄曦怀里、抱紧他的腰背。 “师父，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除了我你不能娶任何女人、不许碰任何女人！” 玄曦沉默，半晌轻轻推开她。 “……魔没有爱，你只是想得到我罢了。” 赤月又是一愣。他说，魔，没有爱，说她，没有爱。 她的身份已经暴露，蜀山上那几大仙尊都已知道了她是魔神赤月。 赤月全然没了少女柔弱可怜，狠道：“那又如何？我就是想得到你！我是天下最后一个神！我要得到你谁也阻挡不了！” “我的命掌握在我手里，你得不到。” 赤月一惊，愤怒夹杂这魔气在身体里横冲乱撞！ “你在以死威胁我！” “是。” “你以为本尊会怕你死吗！天下男人多得是、你算什么东西！” 赤月话刚出口，便后了悔。玄曦看着她的双眸闪现一丝悲凉。他在难过，一定是的。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师父，我……” 赤月从魔性的暴怒里找回了些理智，攥住玄曦的衣袖跪在他面前，仰视玄曦，眼睛里有泪光，“师父……不要成亲好不好……不要娶她……” 玄曦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赤月微乱的头发。 “你答应过我的话，还算数？” “我答应过你的话……” “……修炼成仙，永远陪着我。” “你，你不恨我杀了蜀山弟子吗？” “……恨，可恨又如何，你终究是我的徒儿……” “师父……”赤月悔不当初，为什么她就没有压制得住魔性，走火入魔杀了蜀山弟子。 玄曦临走，背对着赤月，道：“我给你半年的时间，你若修得仙身，我便这辈子都不成亲，你做得到吗……” 赤月一愣，接着是狂喜，重重点头：“做得到、一定做得到！师父，你说话可要算数！如果我半年内修得仙身，你就再也不能娶别的女子！” “我玄曦说话向来不会食言。” ☆、第66章 前世景两生梦（四） 赤月魔性大发杀了蜀山弟子近十人，可奇怪的是她竟然就这么的被放出来了！赤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幸运！她本以为会拉上诛仙柱狠狠的受雷刑，虽然她是魔神之身、诛仙柱杀不了她，但也足够让她痛上几年。 她竟就这么的被放出来了！ 定是师父，为她求了情吧。 赤月拼命的修炼仙术，五年修得半仙之身，要彻底脱离魔性只怕很难。只有半年，如果能在半年之内修成仙，那师父以后都是她一个人的了、师父再也不会娶别的女人了！ 赤月日以继日修炼了三个月，却没丝毫进展，反而有几次因为迫切想要修成正果而险些走火入魔！ “师父……你是不是笃定我修炼不成，所以才……” 对了，还有一个办法！用这办法，半年一定能修炼成仙！ …… 半年的光阴如箭飞逝，半年来，玄曦没有出现在赤月面前过，赤月也没去找玄曦，呆在后山勤学苦练仙家术法，想她天生就有魔神之力，这辈子都没这般刻苦过。 蜀山云雾缭绕，仙鹤鸾鸟飞鸣期间，仙灵草木苍苍。忽然，一道带着淡淡紫色的银光冲天而上，直上九霄！继而又飞窜而下、从蜀山各座悬天山划过！蜀山上众弟子都看见了那道光，充满祥和仙气！ “呀！是哪位弟子成仙了？” “是啊！” “……” 带浅紫色的银光成了着紫裙的赤月。“师父！师父……”赤月慢下速度来。她终于成仙了！终于成仙了！ 赤月抑制不住狂喜！玄曦答应过她如果她半年内修炼成仙，永远陪着他、他这辈子都不再娶妻了！呵呵，今天是半年之期的最后一天，还好没错过，真是太好了！ 赤月一路从羲和山找到德元殿，又找到青稷殿，就是没找到玄曦，抓了个青稷殿的小弟子问了一遭。原来玄曦师父在登天峰的乾坤殿上。 赤月一路狂奔往乾坤殿偏殿，正要敲门进去拜见，抬手却顿住了——殿内蜀山几大尊者在商量。 这些仙门的老顽固又在商量什么事？ “半年之期已至，女魔头也差不多练成仙了吧，我昨日派人去看过，应是差不多了。” “该是差不多了，最迟也就一个月之后！女魔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能这么快修得仙身，若再让她钻研咱们仙门的术法，只怕咱们整个仙界都会有灭顶之灾！” “德元师兄说得没错！女魔头比起上古那魔神有过之而无不及，必须得快快除了、永绝后患！只要她修成了仙身就没法儿转世！只要咱们这回一举杀了她，就不怕她再转生祸害苍生！哈哈哈……” “紫华师兄你且小声些……” 门外，赤月如遭晴天霹雳、背心被冰水浇了个透！捏拳的手背关节泛白。 师父，难道，你也是故意联合这些老家伙来骗我的吗？不，不会的，刚刚的声音里没有玄曦，他一定不知道的…… “玄曦师弟，你这半年来和空音仙子研究的对付魔头的‘诛魔阵’可布好了？” “掌教仙尊且放心，空音已与玄曦师兄早已在蜀山上布下天罗地网，只待魔神修得仙身一举绞杀。” “果真？玄曦师弟，你确定都布好了？” 半晌，玄曦的声音响起。 “布好了，此番有劳空音仙子，耗费了这许多仙力……” 突然殿门“轰隆”一声被劈开！一道银紫色光朝几人飞击而来！ “谁！” 颜柯、德元、紫华、易子真四大尊者以及玄曦和空音都在。因为那光袭来的势头生猛，玄曦护着脸色苍白憔悴的菡萏仙子空音。 赤月盯着那对人目眦欲裂。她想杀人！想要同从前那样疯狂杀戮、把那两人撕碎！可是，她如今已修成仙身，脑子异常清醒，身体里的魔气已所剩无几。 “你……你骗我！”赤月剑尖直指玄曦，“你一直在骗我！骗我留下、骗我为了留在你身边去修仙，然后布杀阵永远除了我！” 玄曦脸色白了白。 “女魔头！你杀我蜀山弟子、残害苍生，玄曦师弟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岂会收你为徒、纵容你苟活至今！没人骗你，是你自取灭亡！”颜柯厉声。 “自取灭亡？我自取灭亡……？”赤月怒极反笑，“哈哈哈……好一个自取灭亡！哈哈哈……” 笑声刺破蜀山祥和宁静，仙鸟惊慌逃窜。 赤月笑出了泪，猛收了笑意，因为体内有残留魔气而嘴角汩汩留下鲜血，瞪着玄曦恶狠狠道：“是啊，是我自取灭亡！”她是瞎了眼才会信仙门的人，是疯了才会因为一个仙门的男人废了魔身修炼成仙！这是她赤月做过的最愚蠢的事！ “呵！没有转世又如何？本尊这一世便能杀光了你们！什么六界苍生，本尊不高兴就全部杀！！” 赤月大开杀戒，血染蜀山，与四大尊者斗法斗得昏天暗地，蜀山四十六座悬天山都受了震荡摇晃，墙垣倒塌、山石崩裂！颜柯、紫华、德元都受了重伤。 “哈哈哈——今天我就先血洗了蜀山，然后再夷平千鹤山，八大仙门挨个儿来！” 赤月刚说完，忽觉五脏六腑具是一痛！接着是四肢百骸。偌大蜀山上下浮沉的四十六座悬天山闪耀起金光，相互之间织起密集的金剑网，万把剑齐齐对着她，蓄势待发！ “诛魔阵！”这就是空音和玄曦布下的诛魔阵！专门杀她的诛魔阵，枉她还巴望着早日成仙和他朝朝暮暮，死生不离。都是笑话，全都是笑话！他要彻底杀死她，让她没有来世，永远的死去！ 透过模糊的视线，赤月看见玄曦落在她面前，平静的看着她，眼中有悲悯之色。 他在可怜她？ “不要再作恶伤人，永远留着我身边，我便不杀你。” “师弟！不可呀！”颜柯疾呼。 赤月大笑：“永远留在你身边？哈哈哈……玄曦！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永远不做恶不伤人？哈哈哈……我赤月生来就是魔神，我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杀人就是为了作恶，魔就是魔，我就算死也不会再上你的当！” 赤月虽是仙身，可终究天生是魔，魔性渗透入骨，此番怒恨交加，魔气大涨！ “收起你让人恶心的悲悯！只要我赤月活着一口气，我誓把你爱的全部都毁灭！你的六界苍生、你的师兄弟、你的未婚妻子，我会一个、一个全杀掉！” 赤月魔性大发，魔气爆射，颜柯几人本已身受重伤，此番更加重了伤情。赤月扔了手里的仙剑，凌空凝结出自己的紫魔剑拼死一战。 “既然你执迷不悟，也怪不得为师狠心……”玄曦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握紧手里的诛魔阵机关盘，缓缓闭上眼念了咒语，末了，睁眼说了一个字—— “杀。” 刹那间，偌大的金丝剑网一般的诛魔阵，万把金剑齐齐刷刷朝赤月飞射而来。 赤月听见了那个字，回头目光与望向玄曦，嘴角勾起一丝悲凉的笑意，眼睛发红有些湿意。谁说的，魔没有眼泪，不会哭。 玄曦握机关盘的手紧紧抠着盘座，将赤月脸上那丝嘲笑与恨看得清楚。 ☆、第67章 前世景两生梦（五） 诛魔阵万剑齐发，赤月用全部力量结印护身，光剑竟被熔了大半，魔神金剑被结界挡着，但赤月已维持不住那结界，金剑缓缓刺入，已有剑刺进赤月皮肉。 “杀她一人，天下自此太平盛世，活她一人，天下从此生灵涂炭，玄曦师兄，你可千万要想清楚……”空音对玄曦道。 赤月浑身上下血染了透，但要害部位却还没刺中。赤月闭上双眼，等待永生永世的灭亡。她知道，今日她活不成了，逃不走。 赤月本以为会被万剑穿身了，却没想到那剑骤然停在了空中。 “师弟！” “玄曦师兄！” 玄曦收拢诛魔阵。 “她既然修炼成仙，便应死在诛仙柱上。”玄曦道。 “玄曦师弟不可啊，她是魔头……” 空音打断：“玄曦师兄说得没错，况且魔神的心力量强大，怕只有招天火才能彻底将她毁灭。” 德元：“天火……”德元观察玄曦脸色。天火是极其残忍的天刑，只怕玄曦…… “便依空音仙子所说吧。”玄曦道，目光落在赤月心口。赤月浑身是血，玄曦目光又飞快移开，不再多看赤月一眼。那道瞥想赤月心口的目光好似只是无意。 赤月仰头望天，诛仙柱直-插入云端，她被缚在诛仙柱上，天火顺着诛仙柱蜿蜒而下，将她团团包围，烧得她四肢百骸剧痛无比。 赤月透过烈烈的火焰，看见那一双同样白衣飘飞的璧人就在不远处看着她被烧死。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她宁愿他愤怒、鄙夷、训斥她，至少，证明他把她放在心上过。没想到，五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朝夕相伴，他依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心，就像狠狠挨了一刀。 天火愈烈，赤月身体连同灵魂一同在烈火之中挣扎。 “女魔头扛不住了，只要把她的魔神之心烧成灰，她就再也祸害不了天下了！” “天火啊，快快把那女魔头的恶毒之心烧灭吧。” “……” 赤月从没有因为疼痛哼过一声，可血肉骨骼灵魂无一处不剧痛无比，千刀万剐不足以形容。赤月意识混沌，忍不住痛苦呻-吟，心口的位置此时却迸发出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 “那女魔头心口那道金光是什么！” “魔的心竟是这颜色？” “不会吧。” “空音仙子，劳烦你助力天火，快快将魔头烧灭了吧，免得生出乱子。” 空音用真仙之力助天火，刹那火焰大涨！赤月眼看已支持不住，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魔神。却不想魔神临死还有本能的反抗。 天火忽然一阵爆裂，一道仙气与魔气交缠的光飞射而出，正是重伤而受魔性支撑的赤月！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赤月疯狂妖冶的笑声响彻天空。赤月全身气血混乱，仙气、魔气交缠！ “今日……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赤月挣脱捆仙索，将来不及躲闪的蜀山弟子杀了十多人，接着又有扑上去杀她的人受伤、死去，刹那血流成河，天空犹如下着血雨，整个蜀山都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 魔，果然就是魔，就算变成了仙身没有魔神之身，还是这般可怖！ 赤月失去理智，仅凭着求生的本能逃命的本能攻击、反抗，想要逃走。颜柯几人都受了伤，眼看赤月就要逃走。空音阻挡住赤月的去路，以大净咒再牵引天火，朝赤月袭去！ 赤月已是强弩之末，天火烧下来立刻就会灰飞烟灭。赤月把全身的力量汇聚成一道光剑，仙气魔气混杂，朝空音猛击而去！这力量十分强大，空音未必接受得住！ 这已是玉石俱焚的垂死挣扎。 就在这时，玄曦突然化作一道银光，一剑斩出一刀白芒将赤月朝空音击去的力量劈开，保护了空音。这一剑也连带将天火也砍了断！天火没了连接立刻熄灭。牵引突然中断，空音遭天火反噬，瞬间吐了一口血！ 陷入杀戮、暴戾的赤月抬起头见是玄曦，意识有了一分清醒，恍恍惚惚间，潜意识以为他是来救她的，眼睛里扬起希望。 “……师父……”赤月话音刚落，心口猛然剧痛，胸腔被贯穿的。赤月低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曦的剑刺穿她的心口，鲜血溅在玄曦白裳上，如玄曦殿上的火红桃花一般鲜艳刺目。 穿心的剧痛让赤月彻底清醒过来。五年前他们第一次遇见，他对她说“邪不胜正，你注定会死在我手里。”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他竟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杀了她，明知道就算他们不杀她，她也重伤活不了了，是怕她伤了空音，那个他喜欢的女人吧。 赤月张口，血流如注，心口那道金光破灭，一张金色仙符被鲜血染透，身体渐渐透明。 为了在半年之内修炼成仙，赤月挖去了自己魔神之心，换成了一纸仙符，这样，她身体里魔性就能大大降低，就算每日忍受仙符和身体魔性相冲折磨，忍受失去心脏剧痛也从没有吭过一声。她并不怕那些，可是为何她明明早就挖走自己的心，现在竟会觉得“心痛”。 玄曦将赤月从地上搂进怀中，摸上赤月心口被血浸红的金色仙符，指尖忍不住颤抖。 赤月张口，接近无声：“……我……终于还是死在了你手里……” “嗯……” “……你，从我上山的那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收我为徒……是为了……杀我……” 玄曦沉默，没有否认，面色平静，可脸色却苍白得厉害，眸子里闪烁这点点水光。 “我恨你……永生永世……都恨你……”对了，她没有“永生永世”了，仙死了之后，没有转生。赤月身体四肢渐渐化作飞灰、随风而散，一双留着血泪的眼睛瞪着玄曦，恨意滔天。在赤月身体即将全数毁灭的最后一刻，玄曦指尖突然落在赤月的额间，一道红色光芒闪过，堕仙咒印在赤月额间！ 堕仙，便为魔！ 最后一刻，赤月感受到，有一滴冰凉的水滴落进了她的眼睛。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堕仙咒一闪，赤月身体瞬间化作飞烟消散！ ☆、第68章 前世景两生梦（六） 天是黑的，满眼都是无边的黑暗，什么都看见。可脑海里，却有一个清晰的颀长背影，白色的衣裳，头发曳地，背对着她。 “师父……” 赤月张口虚弱的唤了一声。突然，玄曦转过身，薄如蝉翼的锋利长剑刺穿她的胸膛！ “你、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你就那么想我死……” 悲伤和仇恨充斥满心房，只恨不能毁天灭地…… 痛苦，她的心好痛苦……不，不是心，她没有“心”了。 赤月流泪不止，身子如同深陷了悲伤绝望的泥潭，闭上双眼，任那泥潭里伸出的一双双哀怨悲凄的手拽着她一点点沉下去，渐渐连呼吸，都呼吸不了了…… 忽然怀里有个东西拱了她一下。赤月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是什么东西在动？她怀里装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又拱了一下，将她腰缠住，又蜿蜒而上蹭上她脖颈和脸颊。那触感格外的细腻柔滑…… 好熟悉的感觉……是谁的手么…… 千重雪猛地睁开眼——深邃的苍穹，遍地血红的曼莎珠华，花瓣和着两生香的味道，漫天飘散。前面不远处的花海里，昏倒这一个白裙女人。 脖子上有细腻的触感划过，面前猛然多了个蛇头，朝她吐蛇信子，两只眼珠乌亮亮的，带着暗红。 千重雪猛然惊醒。“……白九殿下……” 刚才蜀山上那一幕幕历历在目，那剜心之痛，玄曦一剑刺穿她胸膛的绝望、愤怒、仇恨，还在她胸口喷薄。 原来，她前世竟是如此…… “哟，没想到你竟然能自己从幻境里醒过来，呵呵呵……”情魔仰天大笑，眼睛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虽然花儿宝贝儿们没能吃掉你的灵魂，不过……没想到有这样的大收获。” 魔神之心，原来在那里。哼！只要得到魔神的心，说不定他就可以做魔神了！什么无痕殿下，不过一个没用的活死人罢了！岂能比得上他天生为妖的尊贵。 情魔仰天大笑，目光落在白九身上。 “空音仙子，本尊帮你把心取回来吧！” 情魔厉声一喝，花海刹那变做血色的针，朝千重雪飞射而去。千重雪浑身被花朵吸走了精气，毫无反抗之力，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千重雪把白九柔软的身躯护在怀里，紧紧抱着。 “要杀我徒儿，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玄曦的声音从天而降，熟悉淡淡的芳香将两生香的香气驱散。千重雪抬头，花海之上一抹白影飞来，是她幻梦中看见的人，只是他现在的头发被齐腰斩断，没有那么长了。 千重雪心头翻起万种滋味，有恨有怨、有痛有悲，却不知那悲伤是自己的，还是谁的。前世今生，她还是从前的她么…… 玄曦及时赶到，情魔慌忙抵抗，可是他哪里是玄曦的对手，用了一着声东击西攻击千重雪和空音，趁玄曦解救之时，以瘟魔为掩护，逃走了。他现在可不能死了！知道了那么大的秘密，找到了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太不划算！ 情魔回头瞥了一眼白九，勾起丝阴笑，消失不见。 “可受伤了？”玄曦伸手想探一探千重雪的脉搏。 千重雪情不自禁躲闪，防备玄曦。“师父……”玄曦一剑刺穿她胸膛、血溅红他衣襟的那一幕她无法忘记，那样的痛太过深刻…… 玄曦眼睛一黯：“你都记起了……” 千重雪点头。 千重雪有意躲闪，玄曦也没继续追问，任她躲开他。玄曦施了大净咒，将妖冶血色的花海尽数净化，那朵朵绽放的曼莎珠华变作一个个女子的灵魂，朝玄曦感激的微笑，继而逐渐透明、消失不见。 每一朵花，都是为情入魔的女子魂魄。 千重雪有些后怕，自己方才差点就陷入情魔陷阱、成这些孤魂花了…… 对了，空音仙子呢，她会不会…… 千重雪连忙朝空音看去。 “她没有灵魂，不会有事。”玄曦道。 “……哦、嗯……” 没有灵魂，好可怜。 正说着，空音醒过来。玄曦本打算扶她，她却伸手击出一道莲花光芒，挡开玄曦，冷道： “我不要你扶我。” “你受伤很重，随我回蜀山金羽洞吧。” “随你回蜀山？你就不怕我挖了她的心么！”空音道。 “你不会。” 空音气息不稳，背对玄曦： “别以为我不会做狠毒的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菡萏仙子了……” 空音头一瘸一拐的走了。 玄曦没有再拦。 “师父……” “嗯。”玄曦应了一声。 “我……”千重雪吞吞吐吐。 “你很恨我。”玄曦背对这千重雪道，语气笃定。 千重雪沉默。 “你若再犯错，我还会杀了你！” 千重雪心头一丝抽痛，手捂住心口，眼泪湿润了眼眶，一把从玄曦身后抱住他，无声流泪—— “师父，我这一世再不杀人作恶，就算自己死也不伤人性命半分……你别难过，我再也不做恶事了……” 玄曦全身僵直，感受到贴在背后的小人哭得伤心，眼泪要湿透了他衣裳。 “好……你要记得今天答应我的话。” 千重雪抱着玄曦点头，心里闷闷的疼，也隐隐害怕。师父让她修炼成仙，是不是要等她修炼成仙之后再杀了呢？ 不，她怎么能这么猜想他，他不会的。他是心疼她的。前世他亲手杀了她，可最后那一刻，他堕去她仙身。不然，她早已彻底灰飞烟灭，哪里还会转生。 千重雪闻着玄曦身上的异香，眼泪簌簌落。 是师父救了她，是师父救了她…… 他的“罪”都是因为她。 千重雪记得，她临死那一刻，有一滴眼泪落进了她眼中，而下细细的感受，还能感受到它在她身体里。 是师父的眼泪么。 她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前世的“赤月”，但她一定不会再做坏事、再杀人了。是她欠了玄曦，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今生。 ☆、第69章 神秘美人 有玄曦出手，瘟魔哪里抵挡得住。瘟魔被玄曦制服带回了客栈，交给了蓬莱岛的云长老处置。千鹤山擅长音律、擅药，蓬莱岛属震位，擅控风雨雷电，是以用来“严刑逼供”瘟魔倒是合适的。 玄曦喜怒哀乐不常溢于表，千重雪暗暗担心着玄曦的身体，却也不好问出口。每次想到前世种种，她的凶残狠戾，她对他的痴恋、怨恨，千重雪就不知如何面对玄曦。前世的点点滴滴，她在情魔的花海、两生香幻境中都体会过了、记得了。 在此之前，她敬他爱他如师如父，可……可现在她却没办法那么单纯的去看他，或许是前世那份痴恋太过深刻，让转世的她也无法摆脱。再者，师父确实很迷人…… 不知云长老用了什么方法，才不过用了半夜的时间瘟魔就说出了解瘟毒的方法。待天一明，包括千重雪在内的蜀山的弟子和君焉之流的蓬莱弟子，一同跟着千鹤山那位出尘的水灵柔仙子，带了药解救百姓。 施金铃一心好好挣表现，却因着被瘟魔的蜈蚣给咬了险些丧了命，所以没去成，十分郁闷。闵人行也没跟去，留下来照顾施金铃。 “谁要你管我！”施金铃没好气。瞥了一眼闵人行丰满、性-感的唇，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闵人行哼了一声。 “谁想管你，要不是玄曦仙尊吩咐我才懒得看你一眼。” “你！” 施金铃气得心口气血翻涌，想吐，闵人行急忙递帕子给她擦拭，金铃却不赏脸。 “我道是你又亲了哪个男子怀孕了呢，原来是要吐血。” “滚！别用你那污言烂语脏我耳朵……”施金铃没好气。 闵人行见她真生气了，正了正色：“你生气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也不知是有意奉承缓解紧张关系，还是真心的。 施金铃愣了愣，翻了个身，脸朝着墙壁，半晌，小声冷冷道了一句：“那是自然……” 千重雪稍作了些休息，吃了些补充体力的仙草丹药，是紫华尊者赏给他们几弟子的。几人都没有修得仙身，身子自不比老弟子们耐折腾。 千重雪一恢复些体力就跟着去解救百姓，十分卖力。每当想起前世她杀人的场景，心里的深深的罪恶、愧疚。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赎罪，好好行善。 中瘟毒较深的百姓身上瘟毒带污浊魔气，需要净化。虽然蓬莱、千鹤山、蜀山的弟子都有仙气可以净化，但是远远比不上真仙之力来得纯正。千重雪用大净咒中的净术救治了不少百姓。但更多彻底成了活死人的百姓根本救不了，只能去了他们的瘟毒然后烧成灰烬，免得感染更多的人。而救活过来的、恢复了理智的人，看着没法救治的亲人朋友死去烧成灰，心痛难当，火场周围哭声连连，凄楚可怜。 凡人一生几十载，生老病死、生离死别太多苦楚无奈，怪不得，那么多君王想要成仙。身为仙门弟子，已是比凡人幸运那么许多了。千重雪第一次体会到，师父玄曦常说的，身为仙门弟子的责任，还有解救苍生于水火的意义。 “姑娘、姑娘，救救我可怜的孙子吧、求你救救他吧……” 一老妪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男娃跪倒在千重雪面前。 “老婆婆你快起来、我受不起啊……” “你要是不救我就跪死在你面前！我听他们说姑娘是有仙力的活菩萨，死人都能救活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她哪里能救活死人啊，不过是恰好救醒了几个昏过去的人罢了。老妪头磕得响，千重雪赶忙扶她、哪里还敢推脱。不过这个小男孩明显已经没救了，服了药已近僵死状态。而这老妪却不顾自身安全，紧紧把他搂在怀里。 “老婆婆，把他平放在地上吧，我来施咒。” “唉！好、好……” 千重雪闭眼默念了咒语，指尖在心房处一点，牵引出一道白光、引入小男孩的额间。净化了半晌，小男孩还没醒来的迹象，千重雪额头流下虚弱的汗滴，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咬牙又坚持了一会儿，却不想本没一点起色的小男娃，竟睁开了眼睛，好了！ “姑娘、姑娘，你真是活菩萨啊，菡萏仙子在世啊……”老妪见孙子被救活，喜极欲泣，跪地大拜。 千重雪受宠若惊，好不容易才把老妪从地上劝起来。 老妪牵着孙子一瘸一拐的走进小巷子回家去。 千重雪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会心一笑。比起前世杀戮时的变态快-感，行善要踏实、快乐得多。 千重雪笑着，脚下一软，昏倒了过去。而那对婆孙，在绕过转角之后……老妪慈祥的脸刹那变得狠戾阴毒，摇身一变，竟成了情魔！而那小男娃倒地而亡，情魔把方才千重雪注入他体内的净化之力吸出来，化为一团仙光。 这一团仙光是从千重雪的心中牵引而出，是真仙的力量，换句话说也就是菡萏仙子空音的真仙之力。眼下他知道了赤月心脏的去处，断不能在回到无痕身边。如果能空音彻底摆脱无痕，为他所用，那他情魔的就如鱼得水了！这团仙力那女人定需要。贪魔的心是何等龌龊不堪，她要维持清醒，没有仙力相助又怎么可能呢。 不过，他要逃离无痕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怎么能彻底逃脱呢…… 情魔正思量着，忽一副画从天而降，飘飘然落在面前。 情魔打开来。竟是副美人图，不过画上的美人是男子。这男子身材颀长，穿着玄色衣裳，头戴金玉冠，面容清隽、柔美，可神情却十分冷艳。 情魔暗自吃惊：这世间竟有这等美人？ 本以为玄曦和那白蛇妖就算世间极品了，没想到这画中人风华更胜。 情魔一看那落款，竟是千余年前的。想来大概是哪朝那代的王侯公子吧。情魔灵机一动，对了，正好愁着身份，不如…… 情魔想到一个好主意，旋身一变，化作了画中男子的模样，消失在小巷子里。 而就在情魔方才站的那位置的上方，有一亭角。一抹墨色的人影立在角上，黑色的衣角和长发随风飘着，眼睛也一样是乌黑深邃的，像是凌晨的夜色一般宁谧、神秘而冰冷。他的脸，和那画中的人，一模一样。不，应该准确来说，那就是他！ 这黑衣男子朝巷子那头的街道瞥了一眼，千重雪晕倒在地上，正好被一红衣少年发现了背在背上，看样子是要带回去。 黑影一闪，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冷峻笑意落在风中。 千重雪是精疲力竭晕过去的，醒来时正是二半夜，外面乌漆抹黑。想来大家都睡得正想，毕竟又是斗妖魔又是救百姓、煎熬治伤折腾了这许久，都累了。 千重雪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脑海里就是玄曦的一颦一笑，还有前世的种种朝夕相处。许是赤月的爱恨在她身体里苏醒了，不然她为什么老是想着师父呢，为什么想起师父就脸红心跳加速呢…… 千重雪叹了口气，发现床头装白九的黑布袋子拱了拱。 白九殿下这两天精神劲儿很不好啊。 千重雪把布袋子的口儿掀开了些，露出盘成团的白九。白九骤然暴露在油灯的昏黄光线里，惊醒过来，昂起头，朝千重雪吐了吐蛇信子。 千重雪抚摸着白九的蛇头，又叹了口气。 “白九殿下，我真的好羡慕你……每天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哎……要是我也能当条蛇就好了，和你一起住在袋子里同吃同睡……”千重雪一想到她魔神转世的身份，一想到她胸腔里有颗空音的心，她就心绪烦杂。 千重雪又摸了摸白九的头，光滑细腻。 “白九殿下，你知道吗，每次救了人听见别人谢我，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救他们的力量是空音仙子放在我身体里的心的，那颗心不是我的……他们谢我、我受之有愧……他们应该感谢的，是空音仙子……” 千重雪越说越郁闷，靠在白九身子旁边仰躺着，望着蚊帐顶。 “白九殿下，你说，我干脆把心还给空音仙子，可好……我一点都不想欠她东西……” 千重雪还不知道，若她修炼成仙，那颗心就会彻底操控她，空音就会从她身体里复活过来。 白九昂起脖子，绕到千重雪脸前，吐了吐蛇信子。 “哎……我真笨，问你也没用啊，你现在又听不懂我说话，也说不了话……” 白九依然昂着脖子，朝她脸吐蛇信子。 千重雪看着，又生了恶作剧的心思，趁白九吐蛇信子的时候飞快咬了下它舌头！白九惊吓，拼命挣扎梭开、躲到床角蚊帐后，任千重雪怎么哄都不敢靠过来。 千重雪哈哈大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可猛然又想起——啊，坏了！白九殿下以后恢复妖力了会不会记得…… 哎呀都怪她，怎么每次都不经过脑子啊！下次一定要忍住啊！要不然白九殿下恢复之后…… 啊…… 不敢想象。 千重雪瞥了眼缩在床角的白九。 不过，真的好可爱嘛，不能怪她自制力弱。就算现在她脑袋清醒，依然像“玩弄”他呀…… 为了避免再犯错，千重雪捂着被子，迷迷糊糊睡过去。 油灯静静燃烧，灯焰哔啵轻炸了一声，光线晃了晃。屋里突然多了个人影，一身墨色，衣裳、长发、眸子，都漆黑如墨，唯独皮肤十分白皙细腻，五官立体，一点不显得女气，是一张融合了男女之美的脸，怕是谁看了都会妒忌的。 正是白日里那画中的男子。 黑衣男子来到千重雪床前，静静摸了摸她的脸颊。白九梭到千重雪身边，防备着黑衣男子。他前些日子吸走了千重雪身上的瘟毒，十分虚弱，灵识不甚清明。 黑衣男子瞥了一眼白九。 “呵……没想到我白九也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竟也自称白九。 “好好保护她，终有一天她会爱上你，甘愿为你献上一切……” 黑衣男子朝白九说了这句话，瞬间化作夜风一般，不见了，只余灯焰受惊了般跳了跳。 第二日一早，千重雪醒来便闻到一阵芳香，定睛一瞧，见床头放着一瓶汁水，芳香阵阵。应该死仙玉草汁水了。 仙玉草汁水能够补气安神，对仙力耗损大的人极有帮助，是仙门极为难得的东西。因为这种仙玉草，需要用真仙的血去浇灌。如今六界真仙只剩玄曦一人，仙玉草的数量可想而知了，有的都是远古生长还没老死的老仙草。 是师父来过！ 千重雪心里甜丝丝的，把仙玉草汁水用干净的丝帕小心仔细的包裹好，放怀里。 那东西确实是玄曦放的，不过却不是仙玉草的汁水，而是玄曦用自己气血凝集而成的东西。真仙的构造确实是与凡人和人仙不同的。多出大小不少“功能”。 真仙大约是上古之神造出的最美好的物种了吧。 云州城瘟毒一事暂告一段落，蜀山、蓬莱、千鹤山三仙门帮助百姓肃清了瘟毒，至于城池的重建和受难百姓的抚恤这些，便是交给官府来做了。 除了云州，其它城镇也有小规模的瘟疫，因此蜀山弟子下山的历练还没结束。 千重雪离开云州的那天，正赶上朝廷官兵运赈灾粮食、药材来云州城中。一骑轻骑从面前跑过，满街巷都回响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那领头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俊朗神武的年轻将军，身穿银甲，剑眉星目，握缰绳的手臂孔武有力。 千重雪怔愣望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颤抖的唇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二哥……” ☆、第70章 更深重夜难眠 玉朝双目睁了睁，见千重雪眼睛含泪望着他欲言又止。玉朝看了眼千重雪身边的陆瑶和施金铃，道：“姑娘长得有些像我故人，方才认错、唐突了。” 玉朝已认出千重雪来，但却不能相认。千重二小姐妖物的传言全国百姓都知道，当场认了她只怕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兄妹二人各自都没说破。 施金铃含恨瞪着千重玉朝，她认得他！城破之日，是他领头攻进皇宫。施金铃瞥了一眼千重雪，两人间的猫腻她看得一清二楚，暗哼了一声，拂袖率先出了城。 玉朝不着痕迹的递了自己的玉佩给千重雪，兄妹二人匆匆别过。 千重雪眼睛酸涩，不知是因为重逢看见亲人各自安好的快乐，还是因为重逢在离别时的无奈心酸。 她是魔神转世，不能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只是普通的凡人。 遥想当年千重家的血雨腥风，她曾怨过、恨过，但后来，千重家的人没有抛弃她，爹爹，大哥，二哥，紫月，他们都是爱她的…… 他们是爱她的…… 千重雪回头望了一眼，正巧看见玉朝在马上回头望她。 兄妹两相望，各自湿了眼眶。 知道你安好，便好…… 君焉也与蜀山几弟子结伴而行，出了云州城几人向西前进。据说那边的青芜城、潞州一代有瘟疫，便去看看。 瘟魔被捉回了蜀山，对付瘟疫也不甚困难了，宫予风对几弟子交代了一番便回了蜀山。临走特意对千重雪道：“重雪师妹年龄最小，勇敢是好事，但莫要太逞强累到了自己。”千重雪忙不迭的点头说了句——“多谢予风师兄关心。” 宫予风竟皱眉微愠道：“我不是关心你，只是告诉你身为蜀山弟子你应该理智对待。” 千重雪边点头边打量宫予风，见他脸上腾起一片红霞，慢慢染到耳朵上，问：“师兄，你在害羞？” 宫予风御剑冲上云霄，眨眼没了影儿。 他们先去了青芜城，瘟疫规模不大，比云州轻上许多。千重雪几人把携带的仙药熬了几大锅，给染病的人服下，效果不错，救了不少人，但几弟子个个累得瘫倒。 “没想到熬药治病照顾病人，比斩妖除魔累多了……” “是啊，救活一条生命比杀死一条生命困难多了。” “……” 一个月后，青芜城的瘟疫基本已除净，下一站到往潞州。 今夜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天上皓月当空，像一盏高挂着的明亮宫灯，照耀着庭院，夏虫鸣叫，夜色宁谧。千重雪睡不着，坐在庭院里夜来香花树下的石凳上，托腮望天上的月亮。白九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梭到石桌上，昂着头瞧它。 “白九殿下……我想回蜀山了……” 白九吐了吐蛇信子，自是不会回答。上次吸走千重雪身上的瘟毒，让它虚弱了好一阵子，最近才基本恢复了。 千重雪满腹心事。 “师父定是去寻空音仙子了，他虽然没有说我却是猜得到的……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回空音仙子……” 空音仙子一定会被师父救回蜀山，这是必定的事。空音是真仙，也是师父的未婚妻，虽然已隔八百年，但对于仙来说，八百年，又算什么呢。是，就是是啊…… 如果师父将空音寻回来，那等她回去之后，又如何面对她呢，如何面对他们两人呢？一个是她前世的仇人，一个是喜欢的人，她正是死在他们手里的啊…… 师父还不只一次的对空音仙子说，他要娶她…… 千重雪越想越心酸，酸得眼泪都湿了眼眶。为什么她这么难过呢。再想起前世种种纠葛，愈加无法自拔的想流泪，直到泪流满面，轻轻抽泣。 千重雪拉过白九的身子依在脸边，泪珠落在白九反射着月光的银鳞上。 “白九殿下……我好难过啊……一想到师父要跟空音仙子成亲我就好难过，无法控制的难过……你说我该怎么办呐……我想我肯定和前世一样，喜欢上师父了……我该怎么办……” 她现在不是前世的她，没有那么冲动而不顾一切，没有那么勇敢的去争取，现在的她，只有偷偷的凝望他们背影的勇气，在夜里偷偷抹泪…… 当初只是为了救白九殿下才上了蜀山，却不想牵扯出这许多事来。若没有上蜀山那该多好，若蛇岛没有被毁，一辈子和白九殿下安安静静的生活该多好…… 她不能犯错，不能再做坏事，为了不离开玄曦师父、不让他难过，也更为了白九的性命，师父说过，只要她修炼成仙、不作恶事，就解除白九妖力封印，放他自由…… 师父，是怕她杀人作恶，才用白九殿下牵制她吧。 千重雪越想越难过，正哭到伤心处，忽然面前多了个红影。 君焉。 “擦擦眼泪，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哪个男子会喜欢。”君焉递过来一张带着花香的白手绢，角上绣着朵儿精致的兰花，不知是哪个姑娘送的，断然不是男子所用之物。 千重雪接过擦了擦，小心翼翼问道： “你、你都听见了？” “就是我没听见，我也能知道。” “你怎么能知道？” 君焉勾唇一笑，嘴角有些苦涩的意味，却没有明说，敷衍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你救活了我吧……” “……” “虽然你常常夜里以泪洗面，不过倒是没见你瘦。”君焉把千重雪上下打量了一圈，“反而胖了。” “胖了？我哪里胖了，没有啊……”千重雪看看自己的胳膊、腿，“没有胖啊。” 君焉指了指千重雪胸前和屁股：“这两处胖了。” 千重雪羞红了脸，气愤道：“不正经！”等了君焉一眼转身就走，却被君焉拉住。 “说着玩嘛，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我这小人物计较了。” “我也是小人物，怎么就不能计较。” “你是最后一个神，怎会是小人物……”君焉笑，千重雪却惊了一惊，连忙四下看了看，防备的盯着君焉，“不要胡说。” 君焉却并不在意，“放心，我若要说出去天下人都已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保证？” “保证。你与其担心我揭发你的秘密，不如担心担心你的小姐妹吧，她这一路可都不太欢喜呢。她知道的，或许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如果她知道了你魔神转世的身份，抑或千重雪的身份，只怕不会那么轻易的看开、放下……” “你是说金铃会找我报仇？”千重雪心头一沉。“不，金铃不会那么做的，她不是坏人……” 而且，她救过她一命啊，若不是施金铃，她千重雪只怕早已曝尸荒野。 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她懂。 千重雪与君焉分开后回了屋子，明日一早要赶路，还是早早歇息的好。熄了油灯，千重雪把白九放在床头一同盖了被子，侧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干瘪的被子突然撑起了颀长的身形，白九幻化了人形，自云州遇险，他还是第一次化人形。白九修长的手在千重雪脸上一拂，千重雪陷入昏睡。 屋子窗棂忽然被风吹开，里闪过白九从床上坐起来，用一角被子遮挡住身子，露出赤-裸的肩背。 “阴川拜见九殿下……” 黑豹妖阴川跪在窗前，抬眼瞧瞧瞄了一眼白九露在外面的白腻肩膀，浓密长发披肩，看得眼睛一馋——真是个美人坯子啊！ 阴川刚心里暗暗赞叹完，便听白九不悦的一哼，接着脸上挨了个大耳刮子。 “唉哟~白九殿下饶命、饶命，属下再不敢乱瞧了……” “三眼老妖找到了？” 阴川眼珠动了动，忐忑到道：“还、还还没有，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说！” “属下发现，有个妖怪身上有殿下的味道。” 妖以气味辨身份，相同气味的妖还从没有出现过！就算是他与他众兄弟妖气都是完全不同的。 “是谁，你又怎么遇到他的。” “就是我去抓三眼老妖的时候！在三眼老妖的窝里发现的。”阴川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根又粗又黑的长发，递给白九，“这是从那三眼老妖巢穴里找到的，殿下您看，真的和您的妖气一样。” 白九细细感受了一下。果然丝毫不差，就是他的气味。 “白九殿下？” 白九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好好查此人，有消息立刻传给我。” “那三眼老妖？” “继续找！” 阴川被白九的寒光吓得一抖，连连点头，消失。 白九捻着长发，眉一皱，将它化为飞灰。是谁，是谁和他有同样的妖气。白九用了妖力，被玄曦加诸在身上的封印反噬，心脉一阵剧痛，呼吸乱了乱。该死的封印。 千重雪熟睡的脸很安静，这几个月来又长高了不少。白九夜夜躺在她身侧，能感受到她正在慢慢变化的身子，渐渐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干瘦小女娃了。 这是一副女人的身躯，而这身躯里进驻的灵魂，是千年的赤月，是把它从蛇域捉回去夜夜栓在身边玩弄的魔神。 当年他尚未修得人形，在她身边呆了两百年，而今，阴差阳错，他竟又变成了当年的小白蛇，日夜伴在她身边。 八百年前她竟是死在玄曦手里，她爱上他了，而今，她也还爱着他。 白九侧躺下，搂住千重雪，下巴放在她头顶，闭眼睡去。 第二日，千重雪醒来，发现身侧有一软软滑滑的大冰条子，正是白九长乎乎的身子，下半截儿还缠在她大腿上，尾巴还钻进她裤腿里，末梢轻轻的摇晃着，有一下每一下的在她小腿上蹭，像猫摇尾巴梢似的。 白九殿下睡姿好生奇怪，平日都是盘成一团的。 千重雪动了动腿，被白九缠着的那条腿一阵酥麻，动弹不得。 “白九殿下，醒醒、醒醒，你、你缠得太紧了，我、我大腿酸啦。” 白九醒来，面对千重雪的指控无辜的昂起头，吐了吐蛇信子。蛇怕冷嘛，缠上去是本能……《 》 70-80 ☆、第七十一章 相比青芜城的顺利，潞州的状况要复杂得多。恰逢大雨连连，瘟疫扩散速度远比晴朗天气扩散得快，淹没的农田村庄，漂浮的动物尸体，间或夹杂着人的尸身。城中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剩下没钱逃、不想逃、逃不了的，老弱妇孺居多，鳏寡孤独，可怜凄惨。 千重雪愈加明白，师父告诉她的修仙者要她大爱天下，是什么意思。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兵荒马乱或者天灾*，太多需要帮助的人。贫穷、饥饿、孱弱，相比之下，她已是比许多的人幸福，修仙者得天地精华方能成仙，受养育于天下，便应该守护这片天下。师父守护的东西，她也好不好好守护。 更何况，这片土地的王是她的爹爹，她更应该竭尽全力帮助爹爹的子民。 千重雪把空音仙子的事暂时抛在了脑后，一心扑在救人上。 “你可总算活过来了。”君焉调侃。前阵子见千重雪总觉她没有精神。 “是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活过来呢？” 千重雪挑眉，瞅了眼盘腿休息的君焉。这两日他染了风寒，颇为无力。 “……过两天吧。” 他都跟了他们一路了，准确的说是他跟了她一路。明明他记得她入魔杀过他一回，还这么紧迫跟着。 瘟疫沿着大江蔓延而下，江淮两岸大肆传播，又时有大小妖魔祸世、抢匪作乱，百姓苦不堪言。整整用了四个多月，冬季雪花儿飘了，第一场雪洒下大地，瘟疫的事终于彻底结束了。 千重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洁白的冰晶在掌心，丝丝细滑，化成透明的水滴。 记得当年她初上蜀山，拜师大典上颜柯念咒，借诛仙柱上的师父的力量，召集拢大地的坤灵之气，结作这雪花似的冰晶，飘飘洒洒落在蜀山上，落在她身上。她也是伸手接住了一片，然后那小冰晶就那么颤为飞烟不见了。陆瑶告诉她，是她没有仙气儿，吸收不了那灵气…… 转眼，过了这么多年了。 千重雪伸手，看见自己的手指纤细修长，早已不是当初上山是的小短手，心里颇有些感慨，亦有些哀伤。她再也不是当年无知天真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娃娃了。关于她的前世，师父，空音……半年来，心里疙疙瘩瘩想了很多。想回去看看师父，却又害怕回去…… “重雪，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赶快回蜀山吧，下山历练了大半年身心疲惫，好想家……” “恩，好啊……” 陆瑶笑拽着千重雪进屋子。 白九最近懒懒的、不想动。冬天来了，他是该冬眠了，去年冬天白九也是这样，只在她给他泡热水澡的时候才活过来在大木桶里花瓣间游来游去，红花白蛇，颜色很妍丽。 行到蜀山脚下，千重雪愈加踟蹰。仰望蜀山，云雾缭绕。千重雪看向羲和山的方位，迷迷蒙蒙一片，好似那缭绕云雾间能看见羲和山的形状，还有羲和殿上，空音的出尘的身影与玄曦一同弹琴和音……如同前世那般。 是错觉吧，应该。 自从有了前世的回忆，她再无法完完全全的做从前的自己了。也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想的东西越多了，心思再也不如当年上蜀山时那般单纯。那时候，她真是一心想救走白九，其它的什么都没想。 蜀山下的山洞里关着的鲛人公主又在唱歌，一遍，又一遍，重复了几百年的歌声。这次的歌声比上次听见的要欢快一点。鲛人公主或许知道师父复活了。 为师父悲伤的女子并不少，而她，或许只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没有机会的那一个，无论是作为魔神，还是作为他的弟子。 这回下山历练圆满结束，紫华尊者的仙丹本是要奖给千重雪，临赐与的时候，颜柯却婉言想赐予施金铃，千重雪知道金铃喜欢那仙丹，便顺水推舟，放弃了评比机会，仙丹最后赐给了金铃。 可施金铃并不见得开心。 “金铃，你不开心吗？这仙丹吃了就能永远保持美丽不老了，三百年的寿命呢。” 金铃唇边僵硬的笑了笑。 “别人不要的东西赐给我，我应该开心吗？” 千重雪一时语塞，眼见施金铃御剑飞远。 不是她不要，是她知道她想要，所以才不要的啊。 千重雪叹了一口气，返回羲和山。玄曦不在山上，半年前云州一别，师父就没有回蜀山来。千重雪知道，他是去寻找空音仙子的下落了。 无端心里有些伤心。既忐忑又期盼的回到了蜀山，却发现根本没有人等她、期待她。 千重雪放好热水和花瓣，把冻僵的白九放进热水里，拿了手帕替白九活动身子洗涮。 “白九殿下，你说……如果我不是师父的徒儿，他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和我在一起呢？” 水声哗啦。 “白九殿下，我有时候有种错觉……好像……师父他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你说，我有没有感觉错呢……” 白九懒得舌头都不吐了，懒懒的晃了晃尾巴梢儿，溅起小朵的浪花。千重雪想捉白九的尾巴，白九却不让她捉，东闪西躲。 “哈哈，看你往哪儿躲！” 千重雪难得的从郁闷中解脱出来，起了玩心，跳进大木桶抓白九。却忽然眼前白色荧光衣衫，熟悉的脸庞出现眼前，性-感的锁骨，赤-裸的上身…… “啊——”不能再往下看！千重雪赶忙捂住眼睛。却听眼前的男人一声冷冷轻笑——“你……在做什么……” 白、白九殿下！！ 千重雪忙不迭的爬出木桶，溅起水花阵阵，手腕忽地被捉住往后一拉，跌入个细腻柔滑的宽阔怀抱。 “……冷……” 白九在千重雪耳畔嘶嘶的呢喃。 又来了，白九殿下又怕冷了，没了妖力的蛇妖竟然这么脆弱呀。 “身子往水里沉沉，就不冷了。” “恩……” 白九从后面抱着千重雪，凑在她颈窝，呼吸轻轻撞在千重雪脖子上。白九殿下是她前世养在魔宫的小白蛇，她记得。是从蛇域里捉回来的，她日日拴在身上把玩了两百年，直到她爱上师父，才抛下了他放他自由。 “白九殿下，对不起……” 白九半闭的慵懒眸子动了动，眼前是千重雪白皙细滑的脖颈，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哎呀……”千重雪脖间一痛。原来白九已化作蛇身，一口咬在她脖子上。“白九殿下你咬我干什么呀，唔，疼……” 千重雪眼泪花花，却见白九蜿蜒的缠上她身子，取暖。 千重雪叹了口气。白九殿下啊白九殿下，难道蛇真的都是这么个物种么，从前的你是多么的冷俊高洁啊，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千重雪惋惜心疼不已。 回蜀山的第十天，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从思过崖传来——薄履霜死了，说是受不了思过崖的寂寞*而死，烧得连灰都没留下。薄履霜是蜀山仙门的耻辱，掌教及尊者们都心照不宣的避不谈论，蜀山弟子不敢大声议论，只敢私下底小声闲话。 “薄履霜也真是，自己犯了那么大的错，就少了条胳膊废了仙力，这已是极轻的惩罚了，竟然还不思悔过受不了寂寞*！要不是重雪师叔，这恶毒母女俩不知下场多惨呢！说起来重雪师叔真是善良大度，要知道施云歌还欠着她一双眼呢。” “哎，你也别这么说了，我听说啊在思过崖上薄履霜四肢尽断、双目被挖，惨状……啧啧，简直不堪详述！指不定是重雪师叔人前做行善的功夫，实则不甘心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背地里狠狠的折磨她！现下薄履霜死了，说不定就是毁尸灭迹呢……还有那施金铃，当年为了取胜当众亲男子，真是恶心……” 施金铃怒声：“都给我闭嘴！谁给你们的胆子胡说八道！！薄履霜罪不可赦、不堪自责自裁而死，还有什么好辩驳的！你们要再胡说八道我便禀明掌教仙尊、逐你们下蜀山！！” 长短的几个男女弟子惊惶逃开，嘴上没反驳，但心里却并不服气施金铃，眼神满是鄙夷，暗骂薄履霜的徒弟，都没一个好鸟。 “金铃你别生气，他们真是嘴上过过瘾说说闲话，并没当真的。”千重雪劝着，金铃方才是为她说话吧，果然她没有变的，她相信她的。 施金铃却皱眉冷冷看了千重雪一眼。 “重雪，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无知真的很让人讨厌，你什么都不懂！我真是讨厌你这样子！” 施金铃说了这句听来无头无尾的话就甩下她走了，千重雪想了想，还是没能领会其中的意思。但金铃说讨厌她，这句她是懂了的。 千重雪不知道金铃晓得她的秘密，也不知道薄履霜是金铃弄死的，山上有人传言是她，她也并为放心上。不是她，便不是她，掌教和师父定不会因为这些无端揣测的谣言而问罪的。 她第一个朋友，救过她一命的朋友，她明明很珍惜的，可为什么，她觉得金铃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施金铃与千重雪分手后径直回了德元山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简陋冷清，自薄履霜罪行被揭露之后她也受了殃及，愈加被人歧视、瞧不起，说长道短，好似她留在蜀山便是污染了这里的纯洁仙灵。她施金铃自小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无论是在皇宫里，还是在蜀山上，她明明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为什么，她就那么坎坷？她那么努力，到头来却还比不上一个乞丐一般的妖物魔女。 是的，她嫉妒，她越来越忍不住恨千重雪了。本以为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却没想到她是仇人之女，越过越好、受人爱戴敬仰，而她呢…… 施金铃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手上已沾染了血腥、杀了人命，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越来越不堪……她多希望，有一天能像菡萏仙子一样，成为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纯洁仙子，站在玄曦尊者的身边，与他并肩天下…… “你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声音轻笑着突然出现自房间里。 “谁？！” 施金铃对着声源扔过去几记剧毒的冰针！却没有听见预料中的冰针撕裂衣帛入肉的声音抑或射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紫色身影从墙角的暗影中走出来，手里夹着她飞过去的那几支冰针，转眼在那修长秀美的指尖化为烟尘。 好厉害的力量！施金铃惊了一遭，拿剑如临大敌。 来人戏谑轻笑一声。 “你杀你师父的时候倒是挺有胆识的，怎的现在这般胆小？呵呵……别害怕，我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实现你的愿望。” “你是谁？”施金铃防备。来人是个俊秀的紫衣男子，但能神不知鬼不觉混上蜀山、潜入德元山进入她屋内，可见力量绝不在德元尊者之下！ “我，叫无痕……” “无……痕……” “你命中无福，注定受人唾弃。这天底下，只有我无痕能帮你实现愿望……” …… 千重雪日日在羲和山的大殿上等待着玄曦。前些日子叠的纸鹤不知道找到师父了没有，按理说应该已经找到了，是用羲和山的桃花精的叶子叠的，它们都识得师父身上的香味，可为什么师父一点音信也不回她呢？ 唉。 在千重雪回到蜀山第三个月，春色已在蜀山脚下的群山显露，春菲细草，丝雨绵绵。一抹素白点醒沉睡的青山，玄曦在这细雨蒙蒙踏雨而来，回到了蜀山，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空音仙子…… 空音出现在蜀山上的那一瞬间，蜀山上下都炸开了般。 “呀，天啊，那绝世仙子不是菡萏仙子么？” “是啊！我在万仙阁见过她的画像，众女仙中没一个人比得上她风姿，是她无疑了。” “不对啊，若她是菡萏仙子，那玄曦尊者的徒儿重雪不就不是菡萏仙子转世了么？！” “重雪定然是假的了，她哪比得上这位仙子的卓越风姿。” “重雪师叔年纪还小，还未休得仙身，有什么比不上，再过两年，重雪师叔定然比她还好看！”说话的是个青衣少年，身姿高挑俊朗。旁边瞧过来的几女弟子霎时间都红了脸。 “董无双，你心心念念着重雪师叔，只怕人家早记不得你了，呵……” “记不得又如何，我记得就行了。” 董无双冷冷回了一句，看着玄曦与空音御着祥云从头顶飞过。不得不承认，二人的身影确实很登对，而晃眼，便见另一边有一青衣裙的少女急切飞来，又忽然顿住，不敢上前去拜见玄曦。 那少女是重雪。 董无双眼神动了动，有些心疼。那少女的神情是在笑着，可他从她看玄曦和空音的眼神里看见了哀伤。 ☆、第七十二章 千百年前名扬六界的菡萏仙子空音重归蜀山，仙门轰动、惊喜之余，也有了疑问。若空音仙子没有死，那玄曦收的那传说是空音仙子转世再生的弟子重雪，又是如何来历？ 除了身份来历这茬，玄曦与空音的婚约也再次被翻出来。 “生死两世，这才是缘分。空音仙子和玄曦仙尊的姻缘也真可谓是咱们仙门一段难得的佳话！” “可不是嘛，这下终于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千重雪不想听这些长短，但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讨论。 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其余三仙门派了各门中体面的弟子送礼庆贺空音仙子回归，蓬莱岛来的是君焉。千重雪远远看去，君焉犹如一朵火焰燃烧在蜀山缭绕的云海中，由远刹那而近。 这段日子不见，他的功力倒是进步得飞快。 “我猜便是你会来。” 君焉笑。 “所以你就专程在落霞峰等着我？” 才不是，她是在等师父。落霞峰峰顶有种绯玉，遇仙灵之气则素，遇魔障之气则墨，且发出细微的鸣声，也叫做鸣石，能剔除修仙者心中魔障，助修炼。 玄曦去峰顶取鸣石了，她悄悄跟了来。他是为空音仙子取的吧，空音仙子是用魔心复活的死尸，这个秘密还没有人知晓。如果这个秘密透露出去，只怕天下包括仙门在内的正义之士，都不会允许空音仙子再依靠着一颗魔心活在世上。 现在蜀山上关于空音仙子与她的传闻，越来越多。若她魔神转世的身份被发现，怕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如同前世那般，天下讨伐诛杀。而与前世不同的是，她现在失去了魔神的强大力量。而今，白九殿下妖力尽失，她若死了，他定然会再次被镇压进锁妖塔。 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作恶，她还是清白的，所以应该还来得及吧……但愿……只要她修炼成仙，或许就能彻底摆脱魔的身份了，师父也会信守承诺，不再为难白九殿下…… 只是，这一世会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待她修炼成仙之日，就是她被诛魔阵诛杀之时…… 千重雪努力摇了摇头甩走那些怀疑与担忧。不，不会的，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骗她的，不会骗她…… “你这样的表情是在暗示让我怜惜你么？”君焉努力扯了个笑。 千重雪回过神来。 “看来你不只功力精进了，连脸皮也厚了不少。” 君焉无奈，细声喃喃——“我亦不想这般精进，只是……这副身子，已不由我……”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成魔。 “你在说什么？”千重雪没听清。 “我是说……”君焉瞧了瞧四周，蜀山云雾缭绕、仙鹤腾飞，偶有弟子御剑飞过，但离他们都挺远，这会儿正没人注意。君焉认真瞧着千重雪道：“我是说，空音仙子回了蜀山，只怕你没办法在顶着空音转世的身份。而你的真实身份必会引人闲话长短，你定要小心应付、千万别漏出马脚！尤其是身边‘走得近’的人，尤为要注意！”君焉那“走得近”的人意指谁，千重雪明白。 “你为何这般紧张我，别忘了，你是蓬莱岛掌教得意弟子，仙门的下一代顶梁柱，我是魔神转世、便是仙门的敌人，你发现了我难道不应当立马禀报除去我么……” 君焉叹了口气，自嘲一笑，负手背对千重雪，望着不远处落霞峰顶上那片折射的七彩光芒染透云雾。 “我是你的血肉复活的，又怎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就算我想，却也不敢。你若真的灰飞烟灭从此消失，可能我这魔神血肉造的身躯也难长存。所以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关心我自己。” 千重雪心头一沉，歉疚涌上心间，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功力精进得这样快，魔神躯体的力量果然强大，呵呵……” 千重雪却听得愈加难受、愧疚。 玄曦从落霞峰顶取了鸣石，却见落霞峰广场边的仙灵草中只有几只仙鹤在一步一点头的悠闲游走，不见他小徒儿重雪的身影。 她悄悄跟着他从羲和山来落霞峰，他早发现了，却没有拆穿，任她跟着。不光这一次，时而他都能发现她远远的望着他，抑或发呆。 他天真单纯的徒儿渐渐变了，一边在长大，一边在愈加沉默，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见他就飞奔过来围着，身边，有些寂寞…… 玄曦透过仙云望向羲和山，如一片青色剪影，高阔、渺远。 空音身上的魔性严重，一时受不了蜀山的仙灵之气，用这鸣石能稍作缓解。 其实空音仙子回到蜀山之后，千重雪还没有真正的与空音面对面见过。空音进了金羽洞，玄曦取的鸣石是吸食她身上魔气用的。 空音在金羽洞中闭关，谁都不见。千重雪知道，她是没法儿见别人，贪魔的心就在她心口中，如果不及时把魔障之气吸食出来，只怕随时都会入魔。 各仙门的来的恭贺的弟子没有多做停留，纷纷离去。君焉临走，千重雪去送了。 “希望下回见面的时候，我们二人都已摆脱‘魔’的困扰，修得仙身！”千重雪难得的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劲儿。 君焉灿烂一笑，和他的火焰烈烈衣裳一样明亮。 “一言为定。” 空音闭关金羽洞，羲和山上走动的虽只有千重雪和玄曦，但到底不同了。因为，空音过不久就会出来。蜀山上那些谣言很快就会得到证实。 玄曦似在有意避开她，经过云州城情魔的两生香幻境，长久以来埋藏在二人心下的秘密就这么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或许，她应该替赤月问师父一句：“你可爱过我？” 但，再想想，她究竟是为赤月问，还是为自己问，她已越发想不透彻。 两人互相回避了几日，玄曦终于唤她去了静室。 “前世因果你应已知晓了……没错，是我亲手杀了你……” 虽然都是过去的事实，但此刻听玄曦亲口再说一次，千重雪还是心头微微一抽的疼，不，是狠狠的疼了一下。 “师父没有做错，我前生杀人无数、天下人得而诛之，师父杀了我是对的……是我，该死……” 玄曦紧抿着唇，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有温热的细碎光芒，唇迟疑了许久，才道： “好好修炼，早日成仙，永远陪在我身边，可好？” 千重雪一惊，鼓起勇气望向玄曦的眼睛。两双视线交缠，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怎么说、要说些什么……只是她的泪水就这么湿了眼眶。 前世他也这么问过她——“你可愿修炼成仙，永远陪着师父。” 现在，师父说的是“我”，而不是“师父”…… “你不愿？”玄曦眸子一暗。 千重雪双膝一屈跪在玄曦身前，哭着，泣难成声。 “愿，我愿，重雪一定修炼成仙，陪着师父一生一世。” “好……”玄曦默了一默，声音有些颤抖，“前世的事你便忘了吧，你便是你，而赤月……已经不在……” 千重雪不确定玄曦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是什么心境，因为他故意背过了身，把语气放得极为的平静。 让她修炼成仙永远陪在他身边，或许只是为了不让她作恶危害天下苍生，也或许是为了能掌控她，见情况不对就除了她…… 前世作为赤月，她听到这句话，便以为是他对她有情。生死两世，她怎会还那般愚蠢天真的以为是玄曦爱上她了呢。但是，她还是作了同前世一样的选择…… 她的身份若被揭穿，师父又要再次毁在她手里。不，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千重雪转身，却猛然被玄曦从身后拥住。 “师父！你……” “师父有点累，让我靠一靠、歇一歇……可好？” 千重雪泪如雨下，哑声道了一个“好……” 这一刻，哪怕要她立刻去死，她只怕都愚蠢的想说“愿意”。 天还黑着，千重雪便在桃花林中练剑。羲和山上大老鼠状的山神远远偷窥着，看得太入神，以至于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条白蛇在接近。等发现时，已为时已晚。 山神曾经在白九口下惊魂一夜，立刻吓了一跳，但又心里暗恨想报仇。刚捏出一团仙术的微光，便见面前的白蛇恍然摇身一变，猛然高大了！变成一高大的白衣美男子！ 山神还没来的及“哎呀”惨叫，便被白九一脚踩在脚下，踏了过去。 千重雪回头，正见月光下的桃花林里走来一抹素色，发丝夹杂着银白，心头一喜。 “白九殿下您醒了？” 天气渐渐暖了，白九又活跃了。白九低头瞧着千重雪，眉目间有着和仙门人不同的妖魅之气。 “白、白九殿下，您恢复记忆了吗？还有……您、您干嘛这么看我……” 好不自在啊…… 千重雪低下头，脸上烧烧的，下一刻却忽然跌进个熟悉的宽阔怀抱。白九把千重雪抱进怀里，紧紧箍住。 “难道这一回，你又想抛弃我么？”语气冰冷，还有一点点的幽怨。 千重雪一惊。 抛弃他？ ☆、第七十三章 白九抱着千重雪仍还瘦削的身子，虽已有了些曲线，但还未完全长开，在他怀里那么瘦弱、惹人怜惜。要他如何相信，这就是八百年前那个把他当玩宠拴在身上戏耍的万魔之神赤月呢。这世间遗留的最后一个神，也是最让人害怕的神，万死不灭，让人闻风丧胆…… “白九殿下，您、您刚刚说什么？”千重雪觉得自己刚才是幻听了。白九说什么？说她，又要抛弃他？ “白九殿下……” 千重雪才张口，便被白九修长如玉的指尖压住了，不让她再说。 夜色里的桃花林虽然安静，却并不死寂，桃花妖没有眼睛，却有嗅觉，闻道了千重雪和白九的气味，还有另一种温柔的气氛，轻轻摇曳这花瓣交头接耳。 方才被白九一脚踩昏过去的山鼠状山神醒过来，静悄悄的躲在桃树后，瞪大眼瞧着千重雪与白九相拥。宠兽喜欢上主人了！不得了！ 就这样静静相拥了许久，月影横斜，千重雪不敢乱动，任白九抱了许久，才放开。 “白九殿下……” 千重雪试探的唤了他一声。 白九放开千重雪，脸上神色却很平静，没半点波澜，什么都没再说，走了。 千重雪自然也没多问。虽然已记起前世种种，知道他们的渊源远不止今生他对她的救命之恩，但也并未深想下去那份感情是什么，有没有可能往别的方向发展…… 空音在金羽洞中已呆了近两月。羲和山上浮现几抹春色，在这桃花飘落的暖和日子，空音第一次走出了金羽洞。 千重雪不知道玄曦用了什么办法，总之，空音缺失的手臂已经复原了。白裙飘飞，仙姿绰绰，目光恬静，那么清冷、高雅，与玄曦站在一处，确实很相配。 千重雪远远跟在二人身后，捧着自己给空音熬的仙灵药汤，不敢上前去。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青衣，愈加觉得比不上空音。 之前她偶也穿白裳，但自空音来了之后，她便再也不穿了。不知是怕自己会东施效颦，还是怕师父看着她，会想起她来。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想作空音的替身的吧，所以总会潜意识的避免混淆…… “你为我熬的药？” 千重雪正走神，猛然闻见一阵异香。竟是玄曦与空音站在了她面前。空音看着她，那眸光明明是平静的，无端让她后背一冷，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比料峭的春寒还慑人。 “嗯……” 千重雪点头。 空音伸手想端药，却被玄曦捉住手。 “这药对你的身体并没有大益处，还是别喝了。” 因为玄曦制止，空音没喝。千重雪一阵失望。她是天不亮就起来的熬的啊…… 玄曦陪着她在羲和山上稍微转了转，看了看，便扶她回去休息了。羲和殿那么大，那么多房间，可空音的房间却是偏偏只在玄曦房间的隔壁，这让千重雪又如何不多想呢。 其实多想不多想，左右也不过再明显不过的事。 当初在蜀山下师父就已经说过了，愿意娶空音仙子为妻。 千重雪心里闷闷的疼，不知是因为前世作为赤月时残留在身体里的爱恨作祟，还是她也如同八百年前，爱上了师父…… 千重雪正思量，猛地被心头划过的那个“爱”字吓了一跳。 “爱”…… 千重雪有些恐慌。玄曦是他师父，她不该有这样的妄想。若前世是因为她是魔神，未曾有多少凡人的思想束缚，但今生，她却是确确实实作为普通的凡人女孩被抚养长大的。 这个秘密只能埋藏在心底，不能被人发现。 千重雪脑海里又划过八百年前玄曦亲手杀她时，堕去她仙身，还有她临死时那一滴落进她眼睛、留在她灵魂里的泪。这一世，他又对她说了，让她永远陪着他…… 师父，是不是，多多少少也有点喜欢她呢。他是不是，碍着她魔神的身份，碍着师徒的辈分，而不能告诉她，他爱她呢…… 千重雪脸上烧得厉害，一边为自己那些“痴心妄想”的幻想羞愧，一边又忍不住雀跃。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算她死，也甘心了。不过也不是说她就那么不在乎生死，她还是想活着的。再说，白九殿下……她不能再丢下他不管。 如果，羲和山上只有师父和她，还有白九殿下，就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千重雪叹了口气。师父定是误会她，怀疑她会因为从前的恩怨下毒还空音仙子，所以才不让她喝她熬的药的吧。 千重雪鼓了许久的勇气，才去敲了玄曦的房门。 “师父，是我。” 屋里似有轻轻的咳嗽声。静默之后，许久才传来玄曦的声音。 “……进来吧……” 千重雪进屋。玄曦的屋子向来整齐得万年不乱一丝，可这番，千重雪竟眼尖的发现桌上的书卷摆得有些散乱，像是人心烦意乱随意翻的。 定是她多想了，师父怎会心烦意乱呢。 “师父，那药……没有毒，是我从诛仙柱旁摘的仙灵草熬的……我，我没有想害空音仙子……”千重雪低下声音，亦低下头。她确实有些心虚，因为她脑海会偶尔闪过一个罪恶念头：如果空音仙子没有复活过来，就好了……她为自己这偶尔飘过的念头愧疚不已。 “唉……” 玄曦叹了口气，千重雪愈加紧张。 玄曦走到千重雪跟前，千重雪大气不敢出，下一刻，自己却落入了一双臂弯里，但只是一晃就离开了，自己身上多披了件衣裳。 “诛仙柱是蜀山最高的山峰，积雪还没化，你还未修得仙身，穿这样少，若生了病可怎生是好。” 千重雪扬起双眼，仰望玄曦俊秀如天工雕刻的五官和下巴，她是怎么了，竟然从师父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温柔的神色。 “师父不擅长照顾人，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千重雪攥着玄曦披在她身上的衣裳一角，眼泪湿了眼眶，含泪摇头，却笑着。 “不委屈、不委屈，师父，我照顾你，这辈子我长在凡间，我知道怎么照顾人。” 玄曦本微笑着，骤然却眼里浮现些哀伤。‘这辈子……’是啊，他们已经是两世相遇纠缠了。 玄曦忽然转过身。 “你下去吧，好好修炼，待你成仙，师父会送你一个好礼相贺。”是他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 虽然玄曦突然冷漠疏离，但千重雪一点都不在意，心早已被玄曦方才的温柔融化，告了退。 玄曦阻止空音喝那仙灵草药汤确实是有原因的。对于凡人、对于修仙者来说，仙灵草是好东西，但如今的空音仙子，已经不是仙身…… 那药草一喝下去，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菡萏仙子空音再现世，各大仙门以及从前受过空音恩惠的都几番提议说要给菡萏仙子“接风洗尘”，也算扬仙门之威信，震慑下如今隐藏在六界中蠢蠢欲动的妖魔。而空音本是千鹤山的仙门的仙，但此番在蜀山，加之几百年前千鹤山与蜀山的联姻之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两位真仙的婚期不远了。 此真乃仙门一大喜事！ 所以，在“万众期盼”中，空音仙子“接风洗尘”大典定在下五月初六，也就是下个月。届时，四大仙门的人都会来，还有凡间的一些与仙道交好的正义门派也会前来，想来那场面定然不比问仙大会逊色多少。 蓬莱岛的君焉应当也是要来的。那火一样的少年，不知近来仙力又涨没涨。 自空音回蜀山，玄鸟终于找到真正的主人，天天黏着空音。千重雪时而能见到空音坐在云端，手里拿着鸟食喂玄鸟吃。 那些食物她也喂过玄鸟，可那鸟根本不吃！ 这好-色的鸟啊…… 不过，千重雪却也时常发现玄鸟偷偷跟踪着她，她一边练剑，它一边躲在角落里打瞌睡，跟从前那两年一样。许是它习惯了听着她练剑的声音打盹儿？ 那鸟是如何想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也没心思去知道。 怪不得她一向对玄鸟没什么怜爱之心，感情他们前世是仇人啊！ 玄冰剑也偶不听话，尤其是空音在附近的时候，总是蠢蠢欲动想要离手。不过好在这剑没有那鸟有眼有腿，倒是乖得多。 要说起来，最乖的还是白九了。 春暮了，初夏将近，天气回暖，白九又活跃起来。但要说活跃也不甚贴切。他只是整日化作原身，躺在后山的温水池子里翻来翻去的晒。 那温水池子还是千重雪近来才发现的。一丈见方，虽不大，却很深。千重雪不敢擅自下去，倒是白九见了，立刻白光一闪化作了原身，栽了进去，一溜烟钻没了影儿。 水色是淡红色，倒是很奇特。 千重雪收了玄冰剑，正想去后山看看白九，回身却迎面撞上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的人——空音。 千重雪吓了一跳，踉跄后退。 “原来是空音仙子。” 师父常常都陪在她身边，此番却是不在。晨间，颜柯掌教遣人来唤他去青稷殿商议下月的仙门大典之事，估摸着是想问问他与空音的事。也就是说，此刻羲和山上，除了那些鸟啊蛇啊，只有空音仙子与她。 风过桃花林，牵起空音洁白的裙角。空音冷冷看着千重雪，淡色的樱唇轻启。 “你这么怕我作甚。” 空音虽出尘，眉宇间有真仙的仁慈之风，但话语却如冰珠子，每一个字都冰的千重雪心头愈加凉一分。 “……” 她从空音的眼神里读出一些杀气！千重雪再后退。空音盯着她，步步逼近。 千重雪呼吸慌乱了一拍，转身想逃，却忽然空音的手心迸发出一束白光，将她牢牢钳制住！ 千重雪慌忙持剑抵挡，怎知玄冰剑一碰到空音的力量，攻击力顿散，完全改换了主人般。 “这剑是我一手打造，又怎会伤我。” 空音道。 千重雪戒备。 “你要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你觉得，我能对你做些什么？”空音反问，目光落在千重雪心口。 千重雪连忙护住心口。 “你要挖我的心！”她可不想被挖心而死。 空音却是一声轻笑，反问道： “你的？” “……”千重雪无言。确实，这颗心虽长在她身体里，却不是她的，却还是硬着头皮，声音有些心虚，“它……一直都在我身体里……” “当然，因为是我放的。” 空音虽说得平静，却有着让千重雪无法忽视的锐利。 “是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放进我的身体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挖她的心。“我原本的心呢，你放在哪里？” 空音将那牵制住千重雪的银光力量化作绳状，紧紧勒住千重雪脖颈。千重雪几乎要透不过气。 “你的那颗心太过污浊，自然是被我毁了。只有我的心，才能制住你肮脏的身体和灵魂，若没有它，你便是比修罗恶鬼还恐怖、狠毒、污浊。” 千重雪一怔。 “我……” 空音逼近，美眸如冰，近近盯着千重雪。 “你害怕什么？你自己已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你还怕什么？你翻手能毁天灭地，负手便能毁了他，让他万劫不复……” 毁了他？是毁了师父么…… “不！我不会、我不会那么做，我……” “你现在当然不会！因为有我的心在你身体里，你才不会那么做，可你现在这个模样……不过只是魔神为了存活伪装良善的躯壳！这个你根本不是真正的你！”空音咬住一口贝齿，声音终于不再平静，狠狠捏住千重雪的手，“你可知有多少条命曾死在你手里？血流成河，你可还记得？” “我……”千重雪哑口。前世的回忆她记起了许多，那些杀戮与鲜血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她真切的记得，她好像确实杀了许多人，许多…… “是不是根本想不起、记不清杀过多少？” “……我不会了，这辈子就算我死，也不会伤害别人一分一毫的！我发誓，我发毒誓！！绝对不会让师父难过，不会再让他为难……” “师父？”空音冷笑了一声，“呵，真是好一个师父啊……” 千重雪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些苍凉、心伤的味道，她能感觉到，空音定是心痛了一下。她心痛为何？她马上就能和师父成亲了，那为她准备的接风洗尘的大典上，就会宣布这婚讯了吧…… “八百年前，他因你而死在诛仙柱上，而今，你还要他为你死一回，身败名裂么？” 千重雪眼睛含着泪水，努力不让泪落下，咬唇摇头。 “仙魔不两立，你身为魔，为恶本是天地法则，可你错就错在不该爱上他！”更不该，让他对你也动心！尽管，或许他自己还不知道…… 爱与不爱，千重雪不过在十四岁的年纪，豆蔻芳华、情窦初开的少女，虽硬生生有了前世回忆，但情之一字，体会并不深刻。 原来，有些“爱“，却是万不该爱么。她就算抛却玄曦徒儿的身份，亦更加不可能与他在一起。仙与魔，怎么可能相爱相守，且不说玄曦会不会对她心动相许，单说要他被他守护一生的仙界众生孤立、诛杀，她就不可能会答应，她怎么忍心看着玄曦因为她万劫不复…… 是啊，她不该爱他，师父也绝对不能对她动心、动情，不然，他就完了…… “你总算想明白了，八百年前若你早些放开他，又何至于后来种种……” 空音见千重雪含泪倔强着不肯在她面前落下，便想起了八百年前。千重雪的身上，有赤月的影子，虽然赤月骄纵恣意，这个女孩个性更通达温婉，但那时而流露的神色和倔强，却都是一样的。她就是魔神赤月！现在的无害与柔弱，都不过是暂时的幌子，决不能姑息心软。 千重雪攥住空音的手，终于还是没忍住满眼的泪水，如短线的珠儿，落下。 “我要怎么才能救玄曦师父，我不要他再像八百年前那样，我要他好好活着，千秋万世、永远受万人敬仰……” 空音微微皱了眉。或许，她更宁愿千重雪如同前世那般执拗不服输，这样，她更能恨她、不手软的杀她。 “要救他，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那就是，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唯有你死，他才能彻底从你的牢笼里解脱。” 千重雪如遭雷击。 “我……死……” 一席话已让千重雪要应对不过来，全身力气随着空音那一句一句话而抽离。空音没有说错…… “你怕？不肯为他而死？” “不！不是的……我……”千重雪咬了咬唇，竟是在崩溃的边缘找回了些理智。“一定还有其它办法的！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因为师父会失望的，他会难过，因为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待我修炼成仙，永远陪着他……” 千重雪话音刚落，她脖间松开的光绳又刹那勒紧，让她无法呼吸。 “修炼成仙……”空音竟是戏谑的笑了一声，眼角却又似有水光氤氲。“你玄曦师父果然还是以大局为重的，这样以来，我也便放心了……” 千重雪想说，不是的，师父不是为了彻底杀了她才让她修炼成仙的。他是为了让她彻底摆脱魔障，与他在一起…… 说到这个话题上，空音不再多说。千重雪应还不知道若她修炼成仙，意识就会彻底被真仙的心所操控，而她的灵就会复苏，成为这身体的主人，赤月会真正的消失，连灰烬都不会剩下。 想到此处，空音对千重雪生出些怜悯。她到死都不会晓得，她日夜期盼、满心满怀期待的常伴玄曦身侧实则却是个骗局，每日她迫切的修炼成仙，都是在步步逼近死亡。 空音觉察到桃林边上有人靠近，一挥袖，一阵极淡的荧光将千重雪包裹，让她全身无法动弹，眼前也模糊起来，看不清了，脖子上的绳子还勒得很紧，让她难以呼吸。 谁来救救她…… 师父…… “空音。” 声音清朗，千重雪能分辨得出来人是玄曦，立刻精神一振，努力透过朦胧的视线看清来人，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个模糊的身影，素白出尘，是师父。 “玄曦，你是来寻我的？”空音问。 真的是师父！千重雪努力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师父难道没有看见她么？ 师父，快救我！千重雪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自然。今日天气微凉，怎不在屋里休息。回屋找不见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师父…… 千重雪听着那温柔关切的声音惊呆了。师父对这空音仙子，竟是如此的温柔么。为什么，心里那么酸，那么难过…… 千重雪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只想就这么沉下去，闭上眼睛，不想看清眼前的一双人。 然后，她并不晓得，她听见的都是空音编织的幻音。 “空音，掌教师兄想请你去青稷殿商量些事。”玄曦声音有些淡。 “是么，那为何颜掌教不传音来，而是劳烦你亲自来跑一趟呢？”空音道。 “掌教师兄行事一向有他道理，他的用心，你去了自然就知晓……” 空音美眸闪过一抹狠意，挥袖甩出一鞭银光朝玄曦抽去！ “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白蛇！” “玄曦”连忙闪身，堪堪躲过那光鞭。这“玄曦”正是白九化的，此番快速躲开已耗费了些妖力，几欲维持不住幻化的外表。 “若玄曦仙尊知道你伤了他徒儿，你觉得他还会与你成亲么？还是说，你想让人知道，你心口里装着一颗魔心？”白九冷道，双眸闪现火红的瞳光，妖冶而冷艳。 空音顿然收回光鞭，连带困住千重雪的光阵一同收回袖中。 空音不疾不徐离开，回身对白九道：“少管我闲事，方能多活一阵！” 白九冷哼了一声。谁能想到，名满六界的菡萏仙子，竟也会因为自身的污浊而受妖威胁。 意识模糊的千重雪失了支撑，软软倒下。白九连忙接住她，却感受到手上一片温热——是她的眼泪。 千重雪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眼前一个俊秀白色身影，紧紧攥着他衣裳。 “师父……空音仙子说，你是想杀我、才让我修仙的……师父，你……会骗我吗？” “……”白九沉默。怀里的千重雪那样的柔弱，再不是当年那叱咤风云的恐怖魔神，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无助少女，他白九用护心鳞呵护了这么多年、承诺要护她这一生的小蛇崽儿…… 千重雪迟迟得不到回答，紧攥着白九的衣襟，焦急。 “师父……” 白九使尽最后余下的妖力，幻化玄曦的模样、声音，朝千重雪温柔的笑，轻轻擦去她眼泪，动作略显生硬，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举动。 “不会……师父不会骗你……” 千重雪闻言松了口气般，小手牵着白九的衣襟，露出笑颜。 “师父……” 她笑得那样天真，无邪，好似看见了最美好最让她快乐的事物，让白九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心疼，带着怜惜，他那颗石头心竟然生出些“柔软”的感觉，像有一缕羽毛在他心尖上轻轻的抚着。 “别担心……我会在你身边。”他答应过要保护她这一世，在她这一世死去之前，他不会离开她。不管她是不是赤月，她都是他承诺过的责任。 “师……父……” 千重雪既懵又迷糊，被白九抱在宽阔的怀抱里。 白九没有警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用的玄曦的模样。 等千重雪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屋里的小床上，床头还盘着一团莹白如玉的东西。眼睛迷迷糊糊，千重雪伸手捏了捏，那触感又细又滑，不是白九是谁。 千重雪揉揉眼睛，视线清明了些。果然是化作原身的白九守在她床头，模样有些慵懒。 “白九殿下，你怎么又开始冬眠了。”末了还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从前在竹园时娘亲骂她懒都说“别像条懒蛇一样盘着一动不动！”她这下算是深刻体会到为什么娘亲当时要拿蛇来作比了。 千重雪拍了拍头，闷闷的疼，想起在桃花林与空音的对话，还有，师父后来也来了。他对空音的关心……对了，他还……把她抱进了怀里，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亲吻……说“别担心，我会在你身边。” 这一哀一喜，又酸又甜的，又想起那个吻……千重雪脸上一阵烧烧的，捂了捂脸，心跳得乱七八糟，趴在床头，轻轻抚摸白九盘放在身子上的脑袋，像在抚摸猫咪的耳朵似的。 而白九，因为与空音抵抗那一番消耗了妖力，正在养精蓄锐，懒懒朝千重雪投去一个眼神。不过千重雪倒是没注意到，只当他彻底睡着了。 “白九殿下……你知道吗，师父他……他竟然亲了我……” 白九身子猛地僵了一僵，千重雪投入的回忆着，自是没注意。 千重雪摸了摸额头，好似还留着那吻的余温。师父的唇好软，好暖，好温柔……她简直无法相信…… “他的吻，好温柔，就像一缕羽毛，飘进了我心里，好柔软……”千重雪捉住白九的蛇尾巴，“白九殿下，等你妖力复原之后，不要与师父为敌可好？我想我真的喜欢上他了，从今往后，我会加倍勤奋，好好修炼成仙，陪他在羲和山上……” “冬眠”的白九头竟然动了动，扎进自己身子盘成的堆里，好似不想再看她了。千重雪有些纳闷儿。 “白九殿下？” 白九当然不会应声。千重雪有些负气。 “白九殿下，人家在跟你讲心事，你怎么也不理我啊，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人、想永远孝敬你……”人？额……或者是宠兽？ 白九闻言脑袋从身子里拔-出来，望着千重雪朝她吐了吐蛇信子，懒懒的梭到她身前，缠上她身子，头扎进她怀里。 千重雪被它“挠”得忍不住发笑。 “白九殿下，若是你现在有灵识，等你醒了之后记起这些，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呵呵呵……哈哈，痒……” 这样的白九和他人身时的高冷成熟、难以靠近不同，着实讨她喜欢。千重雪忍不住捉住白九的蛇脖子，提到面前，把他脑袋按在脸上蹭了蹭。 “白九殿下，重雪希望能永远和你这样快乐的生活，重雪好感激你，不论是前世你的陪伴，还是这辈子你的救命之恩，重雪都好感激……”脸又在白九细滑如玉的蛇脸上蹭了蹭，“也好喜欢这样的你……呵呵，好讨人喜欢……” 千重雪不知道，白九现在其实是有灵识的！ 于是只见白九飞快挣扎开，冷冷的昂起头戒备的盯着千重雪，不知道在气愤、激动什么。 千重雪一愣，与白九僵持了一阵，白九终于忍不住吐了吐蛇信子，惹得千重雪又是一阵轻笑，死活将他揽进怀中戏耍起来。 ☆、第七十五章 自前几日与空音发生那颇有些凶险的事件之后，千重雪便有意避开与空音独处。除了时而蛇身昏睡的白九，羲和山上就玄曦、空音、千重雪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碰见是难免。她只敢在师父在场时，才敢与空音稍走近些。 空音倒是神色如常，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大改变，整个人都清冷如一潭浸着春寒的水。空音身子还有些虚弱，每日总要进金羽洞中调养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中，玄曦都会陪在她身边。所以，每到日落，千重雪便目送着这一对仙人一同步入金羽洞。而这个时辰，寸步不离千重雪的白九才会去后山的温泉池子泡身子。他近来似乎有些疲乏。 千重雪坐在桃花林的大石头上，叹了口气。 林中泥土上的薄雪早就化干净了，已长出了不少灵犀草的新草苗，遍体晶莹透亮，像露珠。 千重雪摘下一片柔嫩的灵犀草叶儿，夕阳照着，像朱红的水滴。师父说，这灵犀草是一对殉情的灵犀兽死后的皮毛所化，每一株都能通人性、解人情。 “小草儿，你们那么神通广大，告诉我师父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可好……” 难道那个轻吻，是她做的梦么？ 明明那么真实，师父的声音，她不会听错的，就是他…… 两日后就是仙门的聚集庆贺空音归来的大典，这回来的人多，蜀山上下弟子都忙碌的准备着，这下要来一大拨儿人，衣食住行都得有些准备，不能怠慢了。 清流师兄自上回在送仙镇受了伤，最近两月才恢复过来，这下也忙得不可开交，这集会的大小事物大凡都是他在安排。 江清流是在送仙镇上伤在空音手里的，但似乎他并不记得了！不光江清流，同行的陆瑶、金铃、周长安、闵人行都不记得了。想来，定是师父又消除了他们的记忆吧。那咒法本不是仙门正统的仙咒，用得太多，亦有损自身的修行。 千重雪正在桃林里对着灵犀草发呆，忽听见有人喊她。 “重雪……” 是施金铃的声音。 果然，立刻有个橙红衣裙的女子从桃林那端跑来。在几大尊者的殿上，弟子都不得御剑乱飞，所以她是徒步跑来的。 自下山历练之后，金铃与她就没那么亲近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千重雪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观之金铃除了无形中疏远了，其余也没什么异状。 “金铃。” 施金铃已到二八年华，身段玲珑，明艳动人，脸上那疤痕也淡了些，凡间这个年华的女子早就许人家了。千重雪愈加觉得，施金铃成熟了许多，她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了。当然，也是因为施金铃已很久不曾跟她聊心事。 施金铃笑呵呵的拉起千重雪的手就往桃花林外走。 “重雪，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天天闷在羲和殿上修炼，人都得闷出病来。” “我们要去哪儿？等等，金铃……我还要等师父和空音仙子出来，然后给他们引灯呢。”千重雪好不容易停下来。 施金铃见她不愿走，皱了眉，眼泪逐渐湿了眼眶。 “我知道，你也跟他们一样看不起我、不想理会我，是不是？”施金铃委屈的冷冷一笑，“你回去吧，我走了。” 施金铃说完一抽剑，也不管羲和殿上不能御剑的规矩，直接一跃上剑。 千重雪连忙拉住施金铃。 “别走别走，金铃，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啊！”千重雪回头望了望金羽洞云气缭绕的洞口，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其实有师父在，哪里需要她呢。她天天守着这时辰，不过是期盼他们按时出洞来……她不想让师父和空音仙子独处太久…… 可，内心深处，她是明白的。她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资格去那么想、那么期盼呢…… “要去哪里？我和你去。” 施金铃一喜，将千重雪拉上剑来。 “是我新发现的一座悬天山，在西边儿，落日的时候山上七彩斑斓，还有凰鸟腾飞，许多仙兽，可美！你见了一定喜欢！” “那有蛇吗？”千重雪来了兴致。要是能弄一条回来，给白九殿下做做伴就好了。白九殿下是万蛇之祖的九儿子，不知他管不管得了仙山上的蛇。 “当然有，我们得快点儿，要是夕阳完全落下了，那景儿可就没了，蛇鸟就躲起来了。” 千重雪见金乌已沉了大半，着急道：“太阳就要落山了，要不我们明天去吧。” “那怎么行！”施金铃强硬打断，末了又软下语气，“明天我可就没有时间陪你了啊，好的东西我只想和好朋友分享，你看，我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玩耍了。” “对不起，金铃……我们快出发吧。唉、羲和殿上不能御剑飞啊……” 施金铃没管那约定，抓紧千重雪，御剑飞速冲出桃林、朝着西边落日的方向，远远的隐约看见一座山悬浮在血红残阳中，像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树叶漂浮在云海之上。 施金铃飞得急，千重雪虽觉有些突然，但也未多想。 在二人离开之后，又一个人出现在桃林里——施云歌。 施云歌面色病态的苍白枯槁，双颊凹陷，望着那千重雪、施金铃御剑的身影入远去的鹤鸟，迅速缩小成细点，消失在夕晖中。 施云歌将千重雪扔在地上的灵犀草叶儿都收捡了，施金铃来之后踩乱的草儿也弄了整齐，一切好像从不曾有外人来过。 末了，去大殿上拿了引路的八角灯，放在金羽洞前，模仿千重雪的笔迹写下一张字条…… 施云歌四下检视了一番，没有遗漏之后，才离开。她早摸清了时间，这个点儿白蛇在温泉池子里泡身子，玄曦和在金羽洞中为空音疗伤，无法分心，山上除了千重雪，便再没有别人。 临下羲和山前，施云歌又朝西边的那座山瞥了一眼，迟钝的眸光中闪现一抹夹杂着恐惧的恨意。薄履霜死时的残状她一直记得，薄履霜资质并不算高，所以还未修得仙身，死后最后一缕魂，被施金铃暗自收走，以控制她。 其实，就算施金铃没有薄履霜的魂魄相要挟，她又能如何呢，蜀山上已经没有她立足之地，她已是受尽人唾弃。而她的双眼是千重雪的，她又怎么可能能够远离蜀山…… 但，要她把双眼挖出来还给千重雪那也是不可能的！她施云歌若瞎了，还不如死了了结…… 天作孽尤可怨，自作孽不可活。她施云歌这辈子是已经毁了，就毁在那两个女人手里。而施金铃现在，正在步她的后尘！她便等着、看着这恶毒的女人一步步沦陷，万劫不复！- 千重雪自己御了玄冰剑，与施金铃一路迎着残阳的光飞驰，祥云薄雾染上光确实很美，心情颇为不错。 多日来为了空音的事千重雪心事重重，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开朗活泼，此番自由自在的飞翔在空中，群山云海都在脚下，视野一片开阔，九天苍穹、浩渺乾坤，仿佛能看见那四海八荒的所有。师父说，他生来便是仙，存在于这个世间，便是为了守护这六界的太平，守住苍生的幸福。 这，就是师父所爱的世界…… 这一瞬间，千重雪身临其境的体会到了苍生的美，不管是人亦好，草木禽兽也罢，都是那么美，那么鲜活、充满朝气，连这落日、这云霞，都是那么美好。她怎会想去破坏，想去杀戮，她只想要和师父一起守住这分美好、宁静。 千重雪陶醉在苍峦云海中，但施金铃却丝毫没有！她的眼中，只有愈加靠近的那座悬天山。所有的一切，今晚她就都知道了！ 她被消除的记忆，关于空音仙子、千重雪还有玄曦仙尊的所有秘密！ 千重雪不是空音仙子转生，但又有空音的灵气，既像仙又似魔；而归来的空音仙子明明是真仙，身上却没有真仙的异香；还有玄曦仙尊，他三番两次消除她的记忆，究竟是遮掩什么？ 好在她施金铃心思缜密，问仙大会上留下的纸音螺里装着她被消除记忆前的话。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她才好不容易想起了音螺的咒语，听见了当时自己记下的话。 千重雪，是魔！而且她杀了蓬莱岛君焉，身体都被粉碎了！可如今这君焉还活得好好的…… 那个人告诉她，只要取下千重雪心头一滴血，用那个人给她的药兑水成汤，化为镜，就能解开所有谜团。她再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第七十六章 待千重雪和施金铃到那远离蜀山各山峰的悬天山时，夕阳已黯淡下去。虽说时间不多，但一路飞来，千重雪心情很是愉快，不由感激施金铃带她来这么好的地方。 施金铃笑道：“这蜀山上就属你对我最好，我当然事事都得想到你才是。我们快进山寻找你要的小蛇吧，晚了兽鸟可都藏起来了。” “嗯！” 这座悬天山远离蜀山众弟子聚居的那些山峰。蜀山上除了三座拔地而起耸入云上苍穹的登天峰，还有大小四十六座悬天山，以登天峰为中心上下方圆的浮在空中。 有些离得远的悬天山还没怎么用上，这座最西边儿的显然就是一座荒野的悬天山。景致还保留着原始的风貌，仙灵之气、自然之气缭绕，兽鸟野性十足，但空气里却也掺杂着些其它的气息，没有别的山峰的仙气那么纯正。 茂密的丛林，蒸腾的云雾迷惑视线，鸟兽鸣声不断。 天光渐暗，七彩的云雾渐渐转得灰暗，渐渐有些可怖的气氛。 “只可惜蛇□□静了、不会叫，估摸不好找啊……” “不碍事的重雪，有我陪你……” “恩，谢谢你金铃！金铃，你知道吗，你是我最珍视的朋友，真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千重雪笑，施金铃脸上有些僵硬，不自然的别过脸。 “还是快些找吧……” 她这次只是取她一滴心头血弄清楚事实真相，并不要她性命，没事的…… 施金铃对自己道，将千重雪往林中深处引。 那里有一片朱红色的地锦花丛，人进去之后就会头晕昏倒…… 一切完全可以用意外解释，若真追究起来，就说是她一时贪玩去了花丛中昏倒了，再说按照辈分来说，千重雪是她师叔，问罪也顶不到她头上来…… “哎，难道蛇不喜欢我们蜀山么？草丛藤蔓那么深，应该能找到啊……”千重雪拿了玄冰剑的剑鞘一路走一路在草丛里找蛇。 施金铃指着前面：“那红花丛里据说有一种花蛇，没有毒，做玩宠正合适。” “真的？” 千重雪欣喜抬头，透过那密密麻麻垂挂在巨树树干上的藤蔓缝隙，果然看见一片空旷的花丛，没有树也没有丛生的藤蔓，整整齐齐的全是盛开的嫩黄蕊红花。 好美！ 施金铃眼见着千重雪跑进那花丛中，嘴角荡出丝笑意。果然，不到片刻的功夫，千重雪就倒在了花丛间。 “重雪，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笨、毫无戒心，就算你不防备我，可这片花丛里连生命力最强的绿葛藤都不长，你竟都不怀疑它有毒，呵，呵呵……是你太蠢，不怪我骗你……” 地锦花丛一片寂静，美丽得妖冶而寂寞，没有一只蝶鸟蜂虫。 施金铃把千重雪搬去了一颗巨大枯树下，树身已被风霜腐蚀，巨树盘错的巨大树根交织，露出一个洞口的形状。 这树洞是施金铃早就找好的，需要的东西她早已准备。 洞内阴暗，施金铃从袖子里抓出一只半拳大小的绿骨虫，头顶两侧各有一团荧光，照得阴暗深邃的树洞里绿光幽幽。这虫叫绿髓，是生长在阴暗处靠吸食妖物腐尸精气为生的小兽。 那个蒙了半张脸的、叫无痕的男人，给了她一本破旧书卷，连封皮都烂掉了。她翻看了一遍，有些像是些古老的仙门咒术，但却有些邪乎。 施金铃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副小图，是一个横躺的人，心脏处被一只条状的小虫啃了个洞，模样有些可怖。 施金铃按照古书上的步骤念了咒术，这咒她已练习不下一百次，总算有些成效，渐有血色光芒在指尖汇集成水滴，再逐步胀大，蠕动，化成了一只百足的虫，爬上千重雪的心口。 百足虫锋利的齿钳轻而易举的咬破了千重雪的衣裳，刺破她皮肉，钻了进去！！ 昏迷中的千重雪皱了眉头，疼得冷汗如雨。 施金铃有丝慌张。她现在还没想杀了她！ 施金铃连忙翻看古书寻找唤出那虫子的方法，可怎么找都找不到！一气之下把古书摔在地上。 “什么烂东西，竟然连解咒法都没有。”这本书上的咒术都十分险恶，定不是什么好的。 那虫子钻进千重雪身体之后便不见了，只留下那心口处一个细小的血洞汩汩流血。 这样下去，估计她真的会活不成。 如何是好…… 施金铃正在后悔此番太过冲动，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就用了那来历不明男子的法子，那男子还给她服了个黑色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若千重雪死在这里，她恐难逃干系，首要的，是回去立刻杀了施云歌灭口。 施金铃正在思量最坏的打算，却听见千重雪喉咙里一声极细声却极痛苦的呻-吟。那百足虫竟长大了一倍，从千重雪胸口的血洞爬了出来，肚子吸得鼓囊囊的。 施金铃一探千重雪脉搏，脉搏还在，虽然弱了些。 不能再耽搁。 施金铃迅速按照那叫无痕的紫衣裳男人告诉的方法，以药汤为镜，融入百足虫吸出的千重雪的心血，施法念咒，默念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渐渐，那浓黑的药汤竟化为镜，映出影响，熟悉的抑或陌生的人、景交错…… …… 施金铃越看越吃惊！ 那镜子里映照的，不光有问仙大会生莲峰上的种种，还有许多她意想不到的画面！那些似不是千重雪的，应该……是她的前世……还夹杂这一些别人的回忆，像是空音仙子的…… 没错，那镜面映照的，除了千重雪的回忆，还有赤月残留的前世回忆，以及空音的心留下的一些记忆片段……全部都尽现施金铃眼前！ 生莲峰上，千重雪魔性大发，化身赤月，将君焉的肉身毁尽！玄曦消除了他们几弟子的回忆。还有，空音、赤月和玄曦仙尊的恩怨情仇，她终于知道了！这个魔女，杀人无数，还害了仙尊被钉在诛仙柱上八百年！ 施金铃一掌劈在地上，震出一个掌印子，咬牙盯着千重雪： “只道你是个妖物转世，没想到你竟是万魔之神！” 千重雪不光是仇人之女，更是夺了她倾心的玄曦仙尊的人、害了玄曦的人。她如何能容下她再留在蜀山上害仙尊！仙尊对她几番包庇，莫不是……莫不是对她动心吧…… 施金铃想到此处一阵惊惧，不敢再往下想。 不行，这种“可能”绝不能发生！ 绝不能！ 施金铃处理好那药汤之类的物什，将千重雪带去山林深处的山涧，那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曲折深洞，约莫是远古时代急湍冲刷入地壳形成的。也许是因为极深，所以那里头沐浴到的仙灵之气极弱，正是毒虫毒兽的庇护之所，那底部竟还有源源不断的瘴气往上涌，到洞口处被丰沛的灵气渐渐抵消，才没有生乱。 “人终有一死，千重雪，你一人死、很多人都能解脱！所以……”施金铃狠心将千重雪往深洞里一推，“你去死吧！” 千重雪身子迅速坠入黑暗的洞中消失不见，久久听不见回音，不知落没落到底。 施金铃身体有些颤抖，害怕，惶恐，也有不安，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与千重雪的过去。她没有做错，她这是替天行道！千重雪是该死的！ 施金铃施法将飘在林间的云雾聚集过来，封住洞口，这样，即使仙尊他们以法力观微、开天眼，也发现不了。 施金铃刚处理好洞口，便听见山林里回响着野兽嘶鸣，颇可怖。 这座悬天山虽有仙灵之气，她却感觉很邪门。蜀山的这些悬天山据说是远古之神用神力从四海八荒各处搬来的，藏着什么远古时代留下的邪门东西也未可知。 施金铃不敢逗留，飞快御剑飞出山林……- 玄曦扶着空音从金羽洞出来，洞口放着只没有主人的八角引路灯，往常那个提着灯站在暮色里笑望着他的少女竟不在。 “往常她都是在的，你若担心，去寻她便是，我自己有脚，提着灯自己能走回去……”空音淡淡道。 玄曦展开用小石子压在引路灯上的小纸条，不禁莞尔。 “不需寻她。” 那小女子竟说是去后山沐浴了，叫他千万别去后山寻她。 玄曦心里因为那句嘱咐而暗自发笑。她是怕他窥视么？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空音的眼睛被玄曦那唇角浅淡的笑意刺得生疼。他因她丢了性命、成了罪仙，竟还是忘不了那教训么…… 空音身体是活尸，到视线微弱，光线昏暗的时候须有明灯引路照亮组下，才能视物走路。 玄曦陪着空音回屋子。 “近日蜀山上一直有弟子受伤，攻其心脉，似是欲掏心，手法极其狠辣、精准，掌教师兄怀疑有厉害的妖魔混上了蜀山。” 空音停下步子，冷道：“你对我这些，是怀疑我所为么？” 玄曦微皱眉头。 “我并没有这么说。” “那你已经这么想了？” “……空音，你累了，休息吧。” 玄曦转身，空音第一次主动伸手紧紧拉住玄曦的手。 “对不起，是我情绪不稳定。”她很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没关系，你只需要安心坐在位子上就是，那大典上的繁杂事，交给师兄他们去做就好，至于……”玄曦顿了一顿，“鸣石能帮助减少你身体里的魔性，不会有事……” 没有人会发现她身体的秘密。 听着玄曦细致却也一板一眼的解释，空音缩回了手，平静下。 “多谢。” 她从不强求，没有什么，值得她用自尊去交换，用懦弱去乞求，就算是“爱”。 空音关上门，感受到玄曦走远。眼泪终究盈上眼眸，却又没有落下，润得一双美眸亮亮的。空音伸出，看看自己细白如葱根的指尖。她记得它染血的模样，那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 空音揪住心口的衣裳，痛苦的跌坐在地上。 鸣石没有克制住她的魔性。只是她掩饰得好，他不知道她入魔的时候…… 她胸口里这颗贪魔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她早想挖它出来！可是，她与玄曦过不久终于要成亲了，她不可否认，她现在是贪生了，只要圆了她两世的梦…… 等坚持到那天，她再掏出这魔障的心也好啊…… 难道是因为有了贪魔的心，所以她才贪了生么…… 就算她可能会在那少女成仙之后从她身体苏醒，但一想到那副躯壳，不是她的而是赤月的，她就觉得反感…… 这两日来参加空音回归仙界大典的各仙门弟子已陆续到来，蜀山上人声也多了些。白九不甚欢喜那些人，因为上回这种场合，正是群仙商量着要弄死他！ 养精蓄锐这些天，白九总算有了化人身的力量。他身体里有玄曦种下的封印，每次使用妖力对自身损耗都极大。按照正常的来说，在玄曦的封印下是半点妖力都使不出来的，他能勉力与空音过招，已算是极难得了。 往常那女娃娃伺候完她师父就会来水池里寻她，怎生今日还不来？ 白九半人身半蛇身，趴在池边的石头上，红着一双瞳眸穿过黑暗寻找千重雪的身影。 昔日的小女娃娃长大了，变成大女娃娃了。 最近她似乎懂得避嫌了，总是要先在那淮桑树旁的大石头后怯生生的问一句“白九殿下，你现在方便见我吗？”才拢来。 还记得当年初初救她回蛇岛，她是丝毫不懂得男女之嫌。他义正言辞的与她解释了许久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她虽没理解，却是记住了哪些事不许做。 转眼，那小女娃，如今越发亭亭玉立了。 她怎么还不来？ 白九本是极沉得住气的在等，可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还不见千重雪来，脸色冷如寒冰，本来在水里轻轻玩水的蛇尾变成了一下一下的击打水面，表达了他平静如冰的脸下暗藏的不满。 定是她记挂着她玄曦师父，把他忘在一边了吧！ 哼。 每每想起他白九竟幻术化作玄曦，在千重雪面前做他替身，他就一阵！一阵……一阵不太舒坦…… 白九左等右等等不来千重雪，担心起来。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蛇的视力不好，嗅觉却是极灵敏的，可谓是万兽之首！那空音仙子身上不光有股陈尸的味道，还有种魔的气味。那气味他曾闻过，应该是在八百年前了，是谁他也记不太清楚，毕竟他那会儿还小…… 总之就是，这空音仙子身上有魔气，指不定会突然害人。 白九思及此处，立刻离开温水池，化作人身去羲和殿上寻千重雪。 ☆、第七十七章 夜色浓重，羲和山上仙灵草已打了花骨朵，莹着点点银紫色亮光，一个风一样的身影飞梭过草丛，借着微光只见一银白色影子，那衣裳的边裾是红色，一头长发异常浓密，夹杂着银丝。 白九找遍了羲和山，皆不见千重雪的影子！不光没见着，连她留下的气息也渐渐的散去。 她不在羲和山上！ 可她究竟去了哪里…… 白九无端心头一跳，掌心里种在千重雪身上的护身咒在微弱的明灭。 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白九强撑着妖力，抵抗玄曦在他体内下的封印，站在羲和山云端四顾寻找千重雪的踪迹。云气流走，空气中虽偶飘来一丝千重雪的气息，但根本找不到固定方向，无从追寻。 掌心里的护身咒又明灭了一遭，比之前的又弱了几分！ 白九顾不得其它，踏风飞下羲和山，寻找千重雪！再晚一刻，只怕她就会有危险！ 在不确定是否与千重雪魔的身份有关时，他不能贸然告诉玄曦，如今蜀山上的形势对千重雪很不利，稍有个风吹草动她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大典就在后日，而今各仙门已陆续到了蜀山，节骨眼上更不能出问题。 最西边那座悬浮天山已没在黑暗中，金玲早已离开，整座山比白日时更加死寂，没有半声夜鸟，连虫蚁都安静得不敢出声，好似整座山的花草灵物都在屏气凝神的倾听着、戒备害怕着什么东西。 曲折深邃的深洞，洞口上是施金铃临走时施法聚拢的仙灵云气，紧紧堵着里头源源不断涌出的妖瘴之气，然那黑紫的妖气瘴气却是愈加强盛，几欲抵挡不住。 九曲十八弯，那洞虽深而曲折，却并不狭窄，直径足有两丈有余！最深层的底部更加宽敞，突然响起了沉闷的跳击声，隐隐约约的，一下，又一下，十分缓慢，像是巨物轻轻撞击岩壁，又像是寂静中的庞然大物的心跳。 渐渐的，那沉闷的声音快起来，愈加有力！ 昏暗中一双血红的凶狠眸子猛然睁开！大如拳头，杀气、妖气凛凛，也带着丝蛊惑妖媚。 血眸转动，往旁边转了一转，凶煞煞的目光就定格在那处！那儿正是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浑身沾血，她身上流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沁入它的身体，仿佛有强大的力量正在逐渐注入它体内！ “竟是个仙门弟子！”黑暗中响起亦男亦女的妖媚声音，十分骇人。陡然两朵米缸大小的绿色火焰燃烧起来，照亮四下！那四周的洞壁已被瘴气腐蚀得表面三寸都化作石粉，坑坑洼洼，扭缠在一起的粗壮蛇身，部分是骸骨、部分是墨青色的皮肉蛇鳞。那骸骨竟渐渐生了肉，缓慢的恢复着！ 绿色火焰照亮一张巨大的女妖尖脸，那双血眸子正是她的！ 利爪将千重雪身子拦腰掐住，提到面前来。“没想到本王竟然会被一个区区人类女娃的血唤醒……”女妖在千重雪身上嗅了嗅。 “你究竟是谁，血味这么香甜……” 女妖朝千重雪呵了一口气，千重雪紧锁着眉头、似忍着巨大的痛苦，渐渐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一张血盆大口和一条长舌！千重雪惊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却牵动了心口的伤！ “女娃娃，你救醒了我，我给你止住血，也算还了你的恩德。告诉我，你是谁？” 千重雪慌乱四顾，绿焰火光幽幽，人面蛇身的女妖的身体一半都还是骨骸，正在渐渐复原肉身。 千重雪哪里还有力气与女妖长短，努力整理着记忆……她只记得自己进入了地锦花丛后，在花丛里没寻找多会儿便眼前一黑。 “你……你是谁……” 女妖却是如同听了惊奇的话一般，尖声笑道：“女娃儿，你是在问我？哈哈哈，没想到我化蛇也有被人问是谁的一天……哈哈哈……” 惊悚的笑声回荡在曲折几近密闭的空间里，刺得千重雪耳膜一阵生疼！她是谁？金铃又去了哪里，有没有危险…… “女娃儿，你可是第一个问我是谁的人，如今这天下竟已把我化蛇淡忘了吗，呵呵呵……” 化蛇，化蛇应当也是蛇，归不归白九管呢。千重雪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竟是这个念头。化蛇女妖背后长着一双翅膀，可那毛羽却似利箭，黑煞煞的，锋利异常。 “你很有名吗？你是蛇妖吗？” “是，我自然是，天底下所有的蛇族，都当听从我的号令！” 千重雪惊了惊。万蛇之王不是白九殿下么。 化蛇双翅扑腾，震起一阵灰尘，蒙了千重雪的眼睛。千重雪使劲眯瞪了眯瞪眼睛，混着瘴气的尘土刺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忽然，化蛇猛地顿住身子，仔细嗅着空气中的丝丝气味。 这味道……这味道是…… “啊——”千重雪忽觉钳住她的爪子猛地收紧、紧紧掐住她的腰身，似要将她掐断！ “说！你这双眼睛是哪里来的！” 眼睛？ 千重雪心口的伤又裂开，疼得几欲无法呼吸。她的眼睛是白九殿下的护心鳞所化，这蛇妖难道是白九殿下的仇人吗！ “你不说，难道你就共引！” 共引？共引是白九殿下的爹爹，她怎么会是白九殿下的爹爹！ “……”千重雪难受得快死掉了，想摇头，却被化蛇掐得动态不得。千重雪双手暗暗奋力结印，指上心口…… 大净咒，大净咒是她唯一的生路…… 可是指尖碰触到心口，本该化为一条仙光经文牵引而出的大净咒，却乍泄而出、四散而开、不成咒！她的心好像缺了一个口，关不住灵气了！ “你身上……你是真仙？！” 千重雪心口灵气四散，与瘴气相碰撞擦除闪电般的火光，呲呲的声音不绝于耳！本来黑暗死寂的的洞穴忽然猛地一阵剧烈摇晃，如同地动山摇！ 化蛇与千重雪所在的地面突然翻覆，如同塌陷！ 化蛇咬牙切齿：“该死的东西，你竟然也活了！！” 千重雪刚听化蛇咒骂完，便见那“地面”猛地凸起！化蛇右爪掐着千重雪的身子腾空而起，先前的呆的“地面”冒出巨大的蛇头，比化蛇还要大上三倍有余！ 绿色幽光中，蛇头上一双巨大的碧蓝色眸子，如深海玄冰，冰冷而犀利，悠悠冒着碧蓝色的烟气，一丝丝晕染在化蛇绿油油的妖冶火焰中。 ** 千重雪不知所踪，白九将三座擎天峰、德元山、紫华山、灵虚殿、诛仙台都搜了一遍，还没找到！心下不由大急。千重雪都忙着修仙，忙着侍奉玄曦，平常很少四处闲逛，要走，也只可能在这些地方。青稷山上青稷殿是掌教颜柯的居所，千重雪躲避他都来不及，想来不会去那儿才是。 现在只剩下三处可疑之地，其它仙门弟子暂住的纤尘山、落英山，以及青稷殿。 这三处却是最难接近的！千鹤山、蓬莱岛、青萍城以及一些小派系的仙门都住在纤尘山和落英山，青稷殿是颜柯所在，被发现的风险就更加不必说了。 “重雪……”白九对着手心微弱明灭的护身咒呢喃了一句。 他承诺过她要护她这一生！ 白九强行御起妖力，不顾妖力与玄曦的封印的冲撞，踏风飞下群仙聚集的纤尘山，寻找千重雪！ 蓬莱仙尊、青萍城重明尊者、千鹤山云长鹤长老都在那儿！ 白九顾不得用妖力会不会被这些老奸巨猾的仙人发现，强行冲破半边封印，以妖力感知搜寻千重雪的踪迹！ 没有，落英山、纤尘山上都没有！ 掌心的护身咒愈加微弱，千重雪身上的有他的护心鳞片，他能对她能有微弱感应。她遇到了危险，很大的危险！ 莫不是仙门的老顽固们知道了她的身份，要秘密加害于她！ 白九冲上青稷山！他明明是一颗石头的心，可如今为何这般惊惶！ “妖孽！你竟敢偷偷窥视于我，问仙大会便知你是个祸害，看我今日-本尊将你除了！“一声乍喝，青萍城掌门重明尊者杀气腾腾的追上来。 白九哪里有心思理会“闲杂人等”，踏风直奔青稷山，脑海里忆起第一次在竹园里见到千重雪……那么瘦弱、单纯的女娃；后来她被挖双眼遗弃在荒野中，他将她抱起，在他怀里，她身子那么的小，那么的冰凉；而在蛇岛上，她一次次悄悄偷看他沐浴，他其实并不计较…… 她只是个孩子，柔弱、简单的孩子……那么脆弱，可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绞尽脑汁的害她、就是不能放过她！ 不管千重雪是不是在青稷山，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再让她委屈在蜀山上！他要带她走！让她快乐、让她幸福！ 重明尊者和七个弟子在白九身后穷追不舍，见白九竟只是不屑的朝他哼了一声，睬都不再睬他一眼，既丢脸又愈加火大！ “妖孽，纳命来！！” 重明巨大的“青钟剑”出鞘，直射向白九后背心！剑尖剑气已刺破白九的衣裳、眼看即将没入白九体内，千钧一发的时刻，白九身体猛然爆射出一阵耀目的银红妖光！接着妖气随着光束爆射而出，如闪电雷球在空中炸裂！ “啊！” “小心！” “……” 羲和山上，玄曦在金羽洞中耗费仙力太多，正在静室里打坐静修，忽然，玄曦猛然睁眼、喷出一口鲜血！ 不好！白蛇体内的封印破了！ 白九以仅存的全部妖力冲破封印，浓烈的妖气在仙云灵气中四下快速蔓延，三峰七殿上、蜀山以及其它仙门的弟子渐渐都闻到了妖气！ …… 蜀山上下即将掀起一番狂风暴雨，而这最西边那座悬浮天山却无暇参与这番躁动，因为它已自顾不暇。 悬浮山被打斗的巨大冲力震得土砾掉落，山边缘的山坡、土块、草木不断崩塌！ 深洞内，千重雪被化蛇女妖摔在一旁无暇顾及。化蛇摘羽化作三叉利剑，决一死战的架势。 千重雪忍着剧痛，努力观察着情形！ 方才突然破土冒出的，竟也是一头巨蛇！比化蛇还要大上一倍！背上亦长着一对翅膀，毛羽是碧蓝色，异常美丽！更美的，是它有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碧蓝眼睛，如浩瀚星海。 好美。千重雪忍不住感叹。碧眼巨蛇身上没有瘴气，反而有股仙灵之气，它身上那片片碧色鳞片还在吸卷她泄露出去的真仙灵气。难道是她方才泄露的真仙灵气将它唤醒了么？ 化蛇挥剑一击，三叉剑再化作十数柄，齐齐朝碧眼巨蛇刺去！ “腾蛇！你我争斗千年，你竟还不肯放过我吗！” 千重雪愣了一愣。碧眼蓝羽的巨蛇是“腾蛇”？腾蛇，她记得曾听师父说过。腾蛇，是女娲娘娘照着自己的模样捏出来的仙兽！是守护六界苍生的灵物，不过腾蛇早在他出生之前的远古时代就消亡不见了。竟是埋藏在这悬浮山底么？ 腾蛇未张口，却发出一阵空灵的女子声音。 “只要你不死，我便不放过。” 腾蛇的模样是按照女娲的蛇身造的，声音估摸也是她的声音。 化蛇女妖亦男亦女的声音愤怒的尖啸，发了狂，震得山洞岩壁碎石剥落！ 晃眼间，化蛇与腾蛇，一墨青、一碧蓝，一妖兽、一仙兽，斗成一团！山洞轰隆作响，恐怕再这样下去就将崩塌，化蛇与腾蛇也即将同数千数万年前那般再次同归于尽！ 可这次不同啊，这次她也在场，她可不想陪着这两条大蛇永远被埋在山洞下。 方才牵引大净咒灵气乍泄，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此刻她已是使不出什么仙力了，而她魔神的本能保护力量已被玄曦封印住、以防她像在生莲峰上误杀君焉那般暴走入魔，所以，她现在已经是毫无抵抗力了！ 可要她束手等死又怎么可能！她要活着，她不想死……白九殿下在羲和山上的温泉池子里等她去叫他回屋子呢，还有师父，她答应要修炼成仙，陪他一世的！ …… 千重雪奋力扶着石壁挣扎爬起，攀着凹凸不平的四壁往上爬。不知这山洞有多深，但只要有这石壁，必然能通向外面……只要爬出去，就得救了…… 千重雪刚爬上没到一丈，一块木桶大小的巨石被化蛇与腾蛇的争斗冲击震落滚下，直直冲这千重雪双腿而来！ 千重雪慌忙躲避，却还是被撞到了肩膀，重重掉回了地上、摔倒在化蛇身旁。疼得几欲昏死过去。但她不能昏倒，如果现在昏过去，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化蛇一声惨叫，被腾蛇利爪穿胸按在地上、千重雪旁边。 化蛇拼死挣扎，无奈却已落了下风、处在劣势，难以翻身，眼看就要死在腾蛇手下，却千重雪就在她旁边，呕血咬牙道： “女娃娃，快，快把我翅膀中间的第三根剑羽拔下来、递给我！！快！！！它吸取的灵力不多，也要撑不住了，快，把第三根羽毛拔下来，给我！！” 千重雪被近在咫尺的两个庞然大物吓得不敢擅自动弹，却也明白，化蛇应是恶妖，腾蛇是仙兽，是非对错已很明显。 “不……我不会帮你……” 化蛇大怒，压抑着怒气盯着千重雪道：“你以为我死了，腾蛇会饶你一命吗！呵，你身上的血肉无一寸没有魔气，你必是妖魔之身！否则我也不可能得你血液而复活！你的灵气全从你那颗心里来，它杀了我之后就会将你杀了、掏出你的心吞下、吸走灵力！” 掏心！ 千重雪每次听见这两个字就背后一寒。 腾蛇已无力说话，灵气也渐渐用尽，只死死握着化蛇的心脏，在它死之前再将化蛇杀死！“妖孽，你休想再逃出去祸害天下……” 化蛇看出千重雪的动摇，继续诱惑。 “快，把我那根羽毛拔下来，给我……我发誓，杀了腾蛇，我一定救你出去，反正，反正你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女娃儿，我……犯不着一定要杀你，是吧……快，把那剑羽拔下来，给我！” 千重雪确实动摇了。她是魔神，仙兽感觉异常敏锐，连化蛇都知道了，它必然也知道。腾蛇嫉恶如仇、视妖魔为大祸，必不会饶她…… 千重雪颤巍巍的朝化蛇说的那根剑羽伸出手。 化蛇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她。“快啊，快拔下来，拔下来你就得救了，我救你出去！” 千重雪狠了心，双手将剑羽拔出、握在手中！那羽刺扎破了她手掌，滴滴渗血！ 腾蛇已是强弩之末，化蛇也已快坚持不住，山洞剧烈摇晃、离坍塌不远了！ 千重雪握着羽剑，咬了牙，努力鼓足勇气。 “乖孩子，就是这样，快，快把羽剑给我，快！！” 千重雪狠下心，双手握住羽剑，拼命朝化蛇胸口刺进去！ “啊——” 化蛇一声惨叫，乌绿色血液喷溅而出，溅了千重雪满身满怀！ “你竟然、敢杀我……”化蛇目眦欲裂，惨呼。 千重雪拔出羽剑，欲再刺。 “我若助你、便是背弃师父，如此，我更宁愿死在这里！”她若犯错，师父不会容他，天下人会唾骂她、唾骂师父。她不要，她不要那样！！ 千重雪又是一下猛刺去，却不想刺了过虚空！ 化蛇被逼至绝境，竟妖力大涨！腾身一跃，挥翅射出密密麻麻的锋利羽剑，划空朝腾蛇而去，剑身愈加增长，将腾蛇穿身而过、扎得千疮百孔！！ 腾蛇悲怆的嘶鸣，体内仅剩的灵力被羽剑妖气尽数抹杀！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千重雪来不及反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回她惹到大冤家了！ 果然，下一刻，化蛇凶残的血眸恶狠狠扫射而来、似欲将千重雪贯穿！ “不知好歹的女娃娃竟敢杀我，我现在便将你吃下去！”化蛇蠕动着蛇身，缓缓逼近，大口锋利的牙齿缝里浸着汩汩乌绿色的血，“你全身上下可都是宝啊！你那双眼睛，你肚子里那颗心，呵呵……等我吃了你，再冲出洞去、血洗仙界，做群妖之王！” 千重雪退无可退，心里暗自乞求着。师父，你快来救我吧，重雪就要死了…… 忽然，千重雪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道浅淡的银色符咒在明灭。 是从前，白九殿下在她掌心种下的护身咒。当时他告诉她，只要他还未死，任何人都休想伤她分毫…… 千重雪合上双掌，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白九的名字。 而此刻青稷殿上，已翻天覆地。 蜀山、千鹤山、青萍城、蓬莱岛以及一些正义小系仙门人士都齐齐拔剑围着青稷殿！更准确说，是围着那临空的白九！ 白九白袍飘飞，腰带、袍裾皆是血红，浓密的长发发梢银白，比天上冷月更加冰冷、澄澈！脸上、手臂上半覆着蛇鳞。双目血红，妖气凌冽！ 颜柯横剑，与德元、紫华、灵虚三尊者并立。 颜柯：“早知道你这妖蛇留不得，要不是师弟心存善念、心软留你一条性命，哪还容得你在此撒野！” 紫华尊者挥剑炸出一道紫光：“掌教师兄，咱们趁师弟未赶到、先斩了这妖孽吧！竟敢在我仙门大会之前作乱，未免太不把我蜀山、仙界放在眼里！” 紫华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 “斩了他、斩了他！” “……” 当日之所以未杀白九，一是白九有神的血脉难彻底绞杀，更是因为千重雪誓死护他、入魔大开杀戒，几欲没人抵挡得住！ 这妖孽留不得！颜柯虽有顾忌、怕当年生莲峰上一幕重演，但如今形势，已是不能再犹豫不决！趁玄曦师弟未赶到，魔女赤月转生亦不在，先斩了白蛇，再作计较！ 四仙门尊者齐齐将白九围住，各自已准备好了杀招！！ 白九静立风中以寡敌众，面色如冰，没有丝毫恐惧、慌张，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妖剑“斩灵”，只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她在哪里！” ☆、第七十八章 众仙道持剑包围白九，尤颜柯、紫华、德元与青萍城重明尊者杀气最重！众仙道虽知当年问仙大会白九肉身覆灭，现在这身体也是才铸不久，且还被玄曦尊者种下过封印，但此刻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直吼得最凶的重明尊者领了青萍城弟子退在颜柯等人之后，打算让蜀山众人先上。这千年白蛇身上的秘密他私下有过几分耳闻。白蛇有神的血脉，他等凡仙还是退后保险。等白蛇伤得残得差不多了，他再上，不费吹灰之力，既能博名头又不会受伤损耗功力。 白九脸色如冰，斩灵剑吸卷云气、化为水，如碧色的火焰在剑身飞快流梭，妖气丝丝蔓延，越加凛冽！ “妖孽！没想到日日沐坤灵都感化不了你，恶性不改，枉我蜀山仁慈、容你一命！” “师兄你还与这妖蛇废话作甚！妖孽唯有除了才能安生！！白蛇，看本尊一剑！” 紫华尊者魁梧的身影晃，只见身影一闪，立刻不见，眨眼的功夫，一道约又一丈的剑光直直劈向白九！ 白九刚闪身躲过，又是连连数道剑芒劈来。 辈分资历浅些的弟子不禁凝咒护身，以免遭流散来的剑芒所伤，但依然有倒霉的小辈弟子被流散来的光束穿破防护罩，如被流矢射中，伤者无数。 德元重哼：“好厉害的妖蛇！没想到往日的温驯无害都是装的！”回头对灵虚尊者易子真道，“子真师弟快快助力，速把妖蛇压到镇魂山！” 易子真眉间有分犹豫之色。白蛇是小师妹重雪的心头宝，若将他镇在镇魂山下，虽不至死，却是神魂分离，生不如死。镇魂山是镇压上古凶兽亡魂的，镇在那山下的魂每一刻都在被撕碎成千万片，以防聚合之后力量太大，出乱子。 如此折磨，还不如死了干净。因此，蜀山仙祖有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将妖魔镇在那下头。实在过于残忍。 就在易子真愣神的这会儿功夫，颜柯、德元都已齐齐发功助力紫华尊者，本来只有丈许的剑光，猛涨到三丈有余！白九斩灵剑凌空凝结汇聚的水柱已有人身那么粗，汹涌的围绕这他流窜，将他护在其中。 重明尊者暗自为自己的机灵庆幸，这一招胜负还未可知！但输了的一方必定重伤，不，应该是两败俱伤！ 易子真当然也看出了形势的险恶，狠了下下心，助力紫华。 剑光更加强大，速度也更快，直朝白九劈去！ 眼看已近在咫尺，刺目的璀璨映在白九妖红的眸子中。白九却闭上眼睛，以意念搅动流水，妖气刹那冲天而去，蜀山上仙云雾气如狂风席卷涌动，天光渐暗。锋利的剑光骤缓，一道闪电自云端劈下，斩灵剑汇聚水滴凝成碧色水幕，将白九包护在其中！ 神龙擅御水，虽堕落为妖，却能呼风唤雨、闪电雷鸣。 那巨大无比的光剑刹那被劈分两半、如潮水被一刀斩开、朝两旁冲击而去！两旁仙道弟子慌忙退避，但功力浅哪里退避得开，一时痛呼惨叫不绝于耳。 各仙门长老、尤其受伤弟子多的门派都血红了眼，不再袖手旁观，一同涌上！ “妖孽我今日定饶不了你！” “除了他！” “……” 正在这时，一束金光从天而降、划破白九妖力聚集的厚云。一白衣仙人乘光而下。玄曦从天而降，让杀气腾腾的混乱局面立刻静下几分，所有人的眼睛都停驻在他身上，有了主心。 “玄曦师弟！” “师兄！” “尊者。” “师兄，你怎来得这般晚？”易子真嗔怪。 玄曦闻言，瞥了一眼青萍城重明尊者。重明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是他施了法，引了玄曦去别处，旨在好顺利杀了妖蛇，顺便逼一逼看着妖蛇看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若玄曦在场定然落不了他好的。只是没想到蜀山几大尊者联合起来竟也讨不了多少便宜！失算…… 玄曦对白九冷冷道：“为何背叛她，你这样做，只会让重雪为难。” 白九嘴角汩汩渗血，白牙染上红，红白分明： “她快被人害死了，你是她师父，却还一无所知！” 玄曦一惊。 “你，说什么？” “……问问你的师兄师弟们，或许更清楚！” 玄曦立刻回头朝颜柯几人扫去。颜柯无端觉着玄曦的眼神有些怒意和怀疑，立刻心火直冒。“我们未曾动过你那徒儿！”紫华拂袖重哼了一声，十分不悦。德元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倒是易子真有些担忧。 玄曦立刻闭目开天眼探查千重雪的房间。往常他从来不看，毕竟是女儿家，不方便，只要感觉到她气息在就是。可那房里竟是一张障眼法的符咒，上面有一丝千重雪的头发。她的气息，竟是这符咒散发出来的！ 玄曦心头一紧。 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玄曦再以天眼寻找蜀山上下，竟是都发现不了千重雪的踪迹！但也正因为发现不了，他立刻想到一个地方。蜀山之上，唯有一处他无法用天眼看见…… 玄曦化作一道白光，一闪朝西边而去。 众人正在为玄曦突然离去而感到担忧，担心白蛇不好对付，这时，空音从天而降，众人又是一喜！ 空音白裙飘然、仙姿绰绰，比之其它人的高度警戒抑或杀气腾腾，平静而冰冷淡然，有真仙风骨。 空音：“白九，我感念你生性不算大恶，饶你一命，速速变回原身让我种上封印，安心修炼行善，或可洗去罪孽、成仙。” 白九却是勾了一边唇笑了：“一个满手同门鲜血的妖魔仙子，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行善成仙。” 空音脸色一白，蜀山众人以及其它仙门弟子具是一惊。 “妖孽休得侮辱我仙界圣人！” “仙子，速速封了这妖孽吧！” “上……” 白九强行把所有妖力激发出来，又与颜柯等人激烈斗法，如今已是内伤深重。方才他故意让玄曦去找千重雪的。现下这个情况，只有他能找到千重雪了。 白九暗恨。只可惜他妖力大损，否则，怎会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来保护小东西。 空音加入战斗，白九应付得颇为吃力。 正在这时，白九忽然感到石头心砰砰的剧烈跳动了，手心的护身咒炙热得发烫，亮光闪烁得厉害。他隐约听见，那少女一遍遍念他名字的声音——“白，九……” 是她在唤他！ 白九透过掌心的光芒大盛的护身咒，似看见了千重雪满身鲜血的蜷缩在阴暗穴-壁，面前是一条凶猛的妖蛇，正朝她袭去！ ☆、第七十九章 被化蛇绿团火焰照亮的洞穴绿光幽幽，化蛇一爪将千重雪按在地上，一爪的尖利两指已做好架势。“你这双眼睛不是你的吧，告诉我，你是共引的谁！！” 化蛇女妖咬牙切齿。 “哼，你不说？……好，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吞下去！” 千重雪拼死挣扎，但身体重伤，哪里能与化蛇的抵抗，眼见化蛇锋利指甲朝她眼睛袭来，那指尖眨眼已碰到了她的睫毛…… “砰——”一声巨响，千重雪只见一股强烈的银白光亮从她掌心爆射而出、又急又猛！ 化蛇一声惨叫，被击飞摔在洞壁上，让本就被损伤欲坍塌的洞穴隐隐有了轰隆了，头上石块如雨急坠！千重雪躲避不了，心想着这回是定活不成了。 可预期的被石头砸中的剧痛并没到来，而是鼻间闻到一股奇异的馨香，睁眼—— “……师……父……” 玄曦把千重雪揽入怀中护着，结了银金色的护身罩抵挡石块。 是师父救了她么？ 化蛇被那一击打得五脏六腑具裂，此刻见了玄曦身上仙光凛凛，更加惶恐，挥着剑羽双翅、欲冲上洞穴逃出去！ “化蛇，你本是一具骸骨，还想逃到哪里……” 千重雪最后的印象，便是玄曦这冷冷的、平静的一句话。师父不常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每当这么说了，后果定然很严重。 千重雪昏倒在玄曦的怀中。 有师父在，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安全了…… 而另一处，被众仙道围困的白九透过护身咒银光的幻镜看见玄曦搂着千重雪护在怀中。她终于得救了…… 白九妖力骤减，眼前一黑，直直坠落。 方才为了保护千重雪透过护身咒幻镜、隔空的那一击用了太多妖力…… “捉住他！” “快关入镇魂山底……” “……” …… 千重雪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已是第二日的夜晚，睁开眼睛，便看见一抹素白的身影，正在缝补这什么，侧影，那么的温暖、柔和。那件衣裳是件水粉色的女式罗裙。 “……师父……” 千重雪无声的喊了一声。玄曦听见了，放下手里的衣裳，过来。 “醒了？”大手落在她额头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千重雪眼泪润湿-了眼眶，咬唇摇头，眼睛落在那衣裳上。 玄曦解释道：“你原本的衣裳破了……是为师疏忽，你已是已经长大了，却还让你整日穿着男弟子们的青衣。如今仙门盛会，再穿男装也不合宜。” 那件衣裳是师父替她补的？ 玄曦坐在床边，千重雪扑在他怀里，哽咽。自从娘亲和秋朱死了之后，再没有人为她补过衣裳。 “师父为何不用法术，很快的……” 玄曦笑了一笑。 “……是一种心情。” 千重雪没有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要再问，却被玄曦打断。化蛇与腾蛇再次被封入山底，只是这回有玄曦的封印，没那么容易活过来了。 玄曦慈爱的抚摸着千重雪毛茸茸头顶，宽宽的白衣袖遮住了千重雪的眼睛，让她看不见玄曦的表情。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明日的大典你不必参加。” “嗯……” 玄曦抚摸着千重雪的头顶。若不是白蛇加在她身上的护身咒，他赶到时恐怕她已死了。她是赤月转生，难道就注定是天下之敌么，若不强大，便只有任人宰割……“没事了，不要怕。” 玄曦欲离开，千重雪拉住他的衣袖。 “师父，金铃呢？”环顾了四下，“白九殿下呢……” 玄曦沉默。 “安心休养，旁的就莫多管了，往后……还是少与她一处玩耍。至于白蛇，师父答应过你不杀他，便会做到。” 千重雪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这一夜都睡不好。 白九没有回来，往常这个时候它都应当已蜷缩在她的床边休息了。 最让她不安的，还是师父那句“他不会死”。 她与金铃去的那座山，可莫名昏倒之后醒来却不见金铃，而且她心口还有伤。不得不让她隐隐怀疑她，可是，潜意识还是不愿相信她会这么做。毕竟，施金铃曾救过她，而她的家人，也伤害了施金铃的亲人。是以，虽然以往金铃时而也对千重雪爱搭不理，但她从没有放在心上过…… 夜里，蜀山上一片宁静，好似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典在登天峰上举行，黎明时分，蜀山的弟子大都已到登天峰上的大广场集了合，检查现场的桌椅台子等物什是不是都摆弄好了。 日出将近，蓬莱岛、青萍城、千鹤山的弟子也都来了，除了这三大仙门，还有一些小派系的修仙门派，都是敬仰空音盛名或者曾经受过空音恩惠的。 颜柯等人都已到场，最后到的，是玄曦与空音。二人同着一身白裳，从天而降，仙袂飘飘、风里夹香，身上、发上都盈着浅浅的光晕，这是真仙独有的，凡仙纵然法力修得再高，也无法有这一层光和这香。 在场弟子无不赞叹侧目。神仙眷侣，当如是也！心下暗自期盼着一会儿大典上的盛况，期待着玄曦宣布与空音仙子的婚事。 “一段情能跨越八百年，也是真是我仙界一段佳话。”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值得庆贺，咱们这一趟没白来，既除了白蛇又能看咱们仙界两位真仙尊者共结连理。” “……” 在一片喜庆之声，蓬莱岛蓬莱仙尊身后弟子中有一个圆胖弟子，形状憨厚，可是那嘴角、双眼却透着一股邪恶的精光。圆胖弟子朝蜀山德元尊者那派系身后瞧了瞧。 那女人不在，想来，是去找赤月了。 无痕寄生在蓬莱岛弟子身上，混上了蜀山。这模样丑了点儿，其它的都还是不错，行动自如。 蜀山，也不过如此。 无痕又瞧看了眼座上的玄曦和空音。 空音是他复活过来的，若不能为他所用，便毁灭。 不过，现在或许还不到毁去的时候。 无痕朝羲和山的方向投去一撇。 赤月大人，为了让你归来我身边，我可是费不尽心力啊…… 此刻羲和山上一片宁和，桃花吐蕊，仙草灵灵。施金铃御剑急急冲进殿上，寻到千重雪门。 “重雪！” 施金铃想进屋，却无奈千重雪的屋外竟加设了结界！怎么进都进不去，怎么喊都没有应答。定是她声音也传不进。 大典之后各仙门的人就要离去了，到时候只怕要斩草除根就没有这么容易。 情急之下，施金铃翻出那本无痕给她破旧古书，翻找到那个专门破解真仙结界的方法，从怀里掏出一小红瓷瓶，往地上一倒，瓶子里钻出来一只黑翅飞虫。 施金铃按照书上的方法以血结印，对黑翅飞虫施加咒术。这飞虫竟骤然长大了十倍、百倍，直有一人高！黑翅如蛾，满是奇香的粉末，施金铃误吸入了几粒，立刻有些头晕，连忙闭气。 黑翅飞虫飞上屋顶，扇下一片黑色粉末，隐形的结界立刻现形，如同被腐蚀，渐渐融化、消失。 施金铃大喜过望，捧着破旧的古书欣喜。这东西虽邪乎，却是这般厉害、好用！ “重雪——”施金铃冲进屋子。 千重雪从昏睡中醒来。“金铃……”潜意识有些戒备。 施金铃看出千重雪的戒备，上前拉住千重雪的手焦急道：“白蛇被掌教仙尊他们关押到镇魂山下了，此刻怕正在经受神魂分离之苦。镇魂石能将魂魄撕碎成万千片，如噬骨挖心啊！” “什么！” 千重雪倒抽一口凉气。她本以为是玄曦把他关在羲和山上某处了，毕竟平日里白九对空音都不甚客气，没想到…… 施金铃从怀里拿出一分地图，递给千重雪。镇魂石虽然只有掌教和玄曦仙尊他们能打开，但其实镇魂山地牢还有一个秘密入口。 千重雪有丝怀疑，但种种迹象让她不得不相信的。师父施了法让她入睡，定然是因为这件事而为难，若不是施金铃来，恐怕她还得睡上许多天。 “金铃，你为何要骗我？” 施金铃脸色一变，丢开千重雪的手，恶声道： “哼，看来还不不算太蠢，是，是我骗你去了那野山上，不过白九被关押在镇魂山下的事，我可是说的实话。” “你果真——”巨大的失望、难过从千重雪心底蔓延开。施金铃是她认定的第一个朋友啊，很重要的朋友。 “你就是害了我父皇、夺了我父皇江山的叛臣妖女，你就是个害人精！只要你死了，玄曦仙尊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 “这份地图可是我花了大力气才弄到手的，去不去救那妖蛇全在于你。不过，你若再去晚一步，那妖蛇只怕肉身就不保，到时候，你又拿什么给他重塑肉身？呵哈哈哈……虽然神魂分离不至于彻底毁灭，但压在镇魂山下，那还不如死了呢……” 千重雪攥着地图，只恨不能立刻飞去镇魂山上。 …… 施金铃离去。千重雪发现身体里多了些灵力，伤也好了不少。应是师父给她渡的。 千重雪留下两行泪水，把一直系在身上的、象征羲和殿弟子的腰牌放在桌上，去了殿中，对着登天峰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重雪，再也不能做你的弟子，重雪，不能再陪你了……” 千重雪咬破手指，写下血书，立誓自愿退出蜀山仙门。曾听玄曦讲起过，曾经也有弟子想退出蜀山，交了剑和腰牌，写下血书，便可。只是这血誓一旦立了，便没有反悔的路。 千重雪捧着血书，泪流不止。 如此，玄曦便不会再受她牵连了吧。 千重雪本想留下玄冰剑，可若没有剑，遇上阻拦把握就少了许多。几番思量，还是带上了玄冰剑。 且不说师父是不是真的要保白九殿下、让他回到她身边了，单说让玄曦再次为了她而受众仙门非议、怪责，她就不能接受。 如今空音仙子已回来，他们，应当要双宿双栖了。她本不属于蜀山，或许应当早些消失…… 若不成功，她便只当当年就与白九殿下死在问仙大会上了吧…… 千重雪御着剑奔出羲和山，朝镇魂山去，很快找到了地图上所指的隐蔽入口。谁能想到，这“入口”，竟是一只苍鹰的眼睛呢。 千重雪念了地图上标明的咒，苍鹰立刻倒地而亡，双眼光芒大盛，身体也融入亮光中，映照出一道石门！ 千重雪回头看了看登天峰的方向，毅然踏入石门。 石门内是狭长的黑暗甬道，一直斜斜的往下，所到之处都有夜明珠淡淡亮起。 越往下，越觉阴寒。当年问仙大会，镇魂山上所有的妖兽恶魂都被放出来对付白九了，而今这地牢里都是空空的，时而留着一具尸骸。 走了许久不见白九，正这时，千重雪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重雪……” 千重雪一喜。“白九殿下！你在哪儿？” 千重雪四顾，就是找不见白九。 “我在你头上……” 千重雪仰头，大诧！ 她头顶上，竟是另一个对称的空间，好似放置的一方镜面，那镜子里头的石壁上用铁钉钉着白九。 白九的模样满是裂痕，不断的粉碎，又不断的凝结。 千重雪被那骇人的模样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心疼不已。 “白九殿下！你是不是很疼……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白九见千重雪安然无恙，久悬的心终于放下。 “快走，你救不了我，这锁魂镜除了玄曦，没有任何人能打开。” “师父……” 可是，她如何能够去求师父呢，颜柯和其它仙门的长老定然不允，若师父一意将白九放出来，那便是背离仙界，可是不放，白九殿下又……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白九殿下，你仔细想想，我不是魔神转世吗，我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怎么才能让我的神力复原，我要救你，我不让你死……” ☆、第八十章 【已替换】 登天峰上仙云攒动，众仙门都瞧着座上的一对璧人。六界动荡，从瘟魔再现之后，凡间便日愈妖魔横行。而今空音回归仙界，加上玄曦尊者，可谓是仙界的一大定心丸。 玄曦罪仙的身份，虽少被提及，但也并没有被忘怀，只是真仙已几近灭绝，仙界若没了真正的仙人，灵气将渐渐四散枯竭。 魔神自八百年前被灭之后便不见踪迹。而今仙界有两个顶厉害的仙人坐镇，就算妖魔乱世，把握也是不小了。 “现下六界安泰就不需多虑，先是玄曦尊者复生，再是空音仙子回归，我仙门真是如虎添翼！” “可不是，这下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哈哈……” 然，蜀山的弟子们却笑得有些勉强。近来蜀山上时候弟子遇害，都是心脏部位遭受重创。似是险被人抓心！显然，这是妖魔的手法！虽颜柯掌教暗里下令压下此事，不可声张，事关蜀山颜面和弟子安全感，在抓到凶手之前绝不可走漏风声！ 空音端了一盏茶，轻呷了一口。易子真对着空音葱根般的指尖皱了眉。 “仙子这指尖怎的留着滴血渍。” 空音手一滑，滚烫得茶水从茶杯里溅在手背上。 “小心！”易子真连忙拿手绢替空音擦，却见玄曦隔空指来一丝淡金色光，将空音手背上的红痕消去。这动作自是逃不过那本就注意这他们二人的那片眼睛。 易子真从桌上捡起一小粒红花花瓣的碎片。“原来是花儿呀……” “嗯。”空音点头，面色平静，然心头却惴惴不安。 江清流立刻让人换了一盏茶，拿了碎布抹去那桌上水渍，却似闻到那流过空音指尖的茶水，染着一分腥气…… …… 大典无非就是各个到场的门派代表恭贺菡萏仙子归来，送礼送宝送话儿。 说得差不多了，颜柯一直朝玄曦递眼色，可玄曦一直岿然不动。 颜柯施了个仙法，用仙力传音道玄曦耳中。 “师弟，该说的事得说了，再晚恐怕不合时宜。” 几番催促，玄曦依然恍若未闻，空音在一旁脸色越来越冷。众仙门人也暗自交头接耳，议论着难道他们都猜错了，空音仙子并不是要嫁入蜀山。 颜柯急了，又传音给玄曦：“师弟，你莫不是还想着‘她’！” 那个“她”字，让玄曦眼眸掠过一惊，还有丝慌乱，然后全数掩藏在他沉稳平静的脸上。 在众目期盼中，玄曦拉过空音的手，走到台前。远目蜀山四下，仙云流窜、仙山霭霭，这是仙界，而他，是仙界里为苍生而生的，真仙…… 空音静静站在玄曦身边，没有倚靠过去，也没有娇羞，只是她感觉到四肢的血液流动的那样快，心脏突突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玄曦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玄曦将迎娶菡萏仙子空音入蜀山，婚期在一个月后的今日。” 声音不大，但透着仙力，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同就在他们耳旁说的那般。不光在场的人，整个蜀山上下，都听见了。 一时仙鹤鸾鸟啁啾齐飞，仙草仙木摇曳，真仙结合是仙界一大喜事。祝贺之声、赞美只剩不绝于耳…… 千重雪正用玄冰剑劈砍锁魂镜，骤然这句话穿进耳中，全身一僵。“我玄曦将迎娶菡萏仙子空音入蜀山，婚期在一个月后的今日……” 是师父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似钢针，直直扎进她的心。 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不是早就预料道的事吗，为何这般难过，心疼，心好疼，像被摔碎的瓷瓶，每一片都能割入皮肉…… 师父还是要娶空音了，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可能与他长相厮守…… 不可能，也不能。 “重雪……”白九唤了一声，不断聚合、离散的三魂七魄挣脱铁钉束缚，飞到锁魂镜前，手放在镜上好似要安抚她。 “莫哭，。” 千重雪点头，只是一点头强忍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白九殿下，你退后，我再……我再试试……” 白九劝她快走，千重雪又怎会撇下他。这蜀山上，除了她，还会有谁来救他。趁着今日大典，镇魂山上看守的弟子少，若换做平日，只怕进不进得来都是大问题。 千重雪又试了几次，所有的剑光劈上锁魂镜竟像是被吸收了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千重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九殿下，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白九沉吟了一下，眼里有丝心疼，道：“还是有些用处的。” “……” 千重雪记得，她从前也问过白九这个问题，白九也是这样说…… 千重雪瞧瞧黑色甬道那头。 “白九殿下，或许我们都要死了。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呐？” 白九想了许久，在千重雪以为他是默认没有的时候—— “有。” “是什么？” 白九严肃道：“我答应过护你这一世，若你死在我面前我便是食言，我白九最痛恨的便是不守承诺。” “不，这不算，你没有不守承诺白九殿下，你很好的！”千重雪连忙解释、安慰。 白九笑。 千重雪努力平静下慌乱的心，试着用其它剑招。一定有办法的，师父是真仙，所以能打开这锁魂镜。她身体里也有一颗真仙的心，定有办法的…… 到底什么是师父有，而别人没有的呢…… 千重雪思索了许久，猛然想到。 大净咒，她竟把这个东西忘记了。 如果将大净咒缠绕在玄冰剑上，威力定能翻倍！她这颗心当时连妖兽的恶魂都净化了…… 锁魂镜是虚无之物，并无实体，以虚对虚，或许正是解决之法！ 黑色甬道里闪过一抹纤细的绿影，飞快朝甬道外飞去。施金铃用绿叶叠的小鸟，一直暗藏在黑暗中，如今似是已时机到了，飞快飞出镇魂山，直奔登天峰而去…… 登天峰上，各仙门刚祝贺完毕，有蜀山弟子慌忙来给宫予风耳语。宫予风脸色大变，立刻近身颜柯，禀告着…… “什么！！”颜柯一声大喝，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轰隆声自天上传来。 “糟糕！镇魂山！” 玄曦化作一道白光、刹那消失，敢在所有人之前。 空音看看空落落的手，仿佛还留着一丝玄曦掌心的余温。再一次，他因为赤月放开了她，毫不犹豫的，放开了…… 颜柯留下易子真让其它仙门弟子留在此处，毕竟这是蜀山之事，牵扯到那魔女，还不知会惹出什么幺蛾子，只望不要再搭上玄曦师弟！八百年前，他们本可以把修成仙身的赤月斩草除根，可是玄曦亲手杀死赤月的时候，却堕去了她的仙身，以至于让魔神再次入轮回、转世。他也被钉死在诛仙柱上，日晒雨淋八百年。 镇魂山地牢里，一阵镜片碎裂的爆裂声！ “碎了！镜子碎了！” 千重雪大喜。锁魂镜碎，白九神魂受到的损伤力骤减，已勉强聚拢成形，回到身体内。 千重雪连忙将白九扶起来，托着他肩膀。“白九殿下我们快快离开蜀山吧！趁着大会蜀山上没人。” 白九猛地停下步子，皱眉。 “你说，镇魂山上没有人？” 千重雪点头。 “越是大典戒备会越森严，不可能没人……”白九敏锐的感觉告诉他，他们恐怕是中了圈套。是谁，是谁要故意让千重雪落入圈套、设计她。 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们都没有退路。在来镇魂山之前千重雪便知晓。只盼，会有奇迹发生，让他们安全逃离蜀山。 黑暗的甬道曲折，千重雪托着重伤的白九，一共往这黑暗前头走。 “重雪……” “恩，殿下，我在。” “如果，今天我们死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千重雪听着那个死字，眼睛又一阵润湿，这一辈子才不过十几年，这个字仿佛一直是缠绕着她的恶梦。想杀她的人太多，好似只有此刻托在自己身上的这男子是一直守在她身边、以命相护，别人都想着要她的命。 千重雪哽咽：“重雪未了的心愿，便是没能好好孝敬你、报答你……” 白九沉默，搭在千重雪背上的胳膊将她往怀里收拢。 今日，他们定然逃不掉。这一点，千重雪也明白，他们约莫是没有活路了，想起方才玄曦宣布与空音成亲的那句话，眼泪愈加汹涌。 出口的亮光已近。 “白九殿下……我们回蛇岛，好不好……” “好……” 找到阴老前辈，还有碧衣，他们回蛇宫，筑好屏障再也不出来。 刚踏出地牢石门，便听得一声大喝—— “想回蛇窝？也得有命回去！” “妖孽，没想到连镇魂山都关不住你！” “重雪你这蜀山叛徒！” 紫华尊者魁梧的身躯一震，横眉怒目，上前就要朝千重雪和白九一剑劈去，想将二人分开。江清流大急，却无法上前阻止。 紫华的剑没能劈过去，剑身被飞来的一束白光缠住。 玄曦落在紫华身前、挡住他，面对着扶着白九的千重雪。玄曦的目光拢着散不去的失望，千重雪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尽了，几欲站立不稳，想叫一声师父，张口才想起，她来镇魂山之前便已立下血誓。 她，已经不是蜀山的弟子了。 玄曦隐在宽袖下的手暗暗紧了紧，声音依然平静。 “过来，到我身边来。” “……” “过来……” “……”不要再叫她了，她已经再也走不到他身边了。 “重，雪！为师让你放下蛇妖，过来！”玄曦的声音含着隐忍的怒气，颜柯、德元几人都是一寒，从没见过玄曦这般动怒过，八百年前赤月欺他，他都没有这般愤怒过。 千重雪有些害怕，咬着唇，含泪摇头。 紫华：“师弟，你还与这孽徒废话作甚，擅闯镇魂山放走妖孽，就已是欺师灭祖的重罪！” “师尊、师尊！！”一青衣蜀山弟子抱着十八柄剑上前，跪倒在颜柯面前，悲痛流涕，咬牙道：“看守镇魂山的师兄弟们，全都死在‘剑仙决’的招式下！” 剑仙决是蜀山最简单的剑招，但也是最难发挥到极致的，惯用以剑诀，又能以此为杀招的，在蜀山上的弟子中并不多。谁人不知，羲和山上玄曦尊者的徒弟重雪，就是新一代弟子中使剑仙决使得最好的！ 十八柄剑，十八块姓名腰牌，每一柄上都刻着“蜀”字，每一块上都写着名字，沾染着刺目的鲜血…… 颜柯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魔头，没想到你转生再修仙都无法抹杀魔性！” “玄曦师弟，这回你难道还要包庇她吗！” 玄曦双拳紧握，呼吸混乱了几分，眼睛紧紧盯着含泪使劲摇头的千重雪。 “师……玄曦仙尊，我没有！他们不是我杀的，我答应过你不杀人，宁愿自己死都不会害人的……” 玄曦一听那‘玄曦仙尊’，皱眉：“你叫我什么……” 千重雪被玄曦的眼神看得噤了声，不敢说出口。 却听一道女声传来。 施金铃拿着张血书上前跪禀给玄曦：“尊者，这是千重雪师叔写下的不愿再做尊上徒弟、永远不入蜀山仙门的血书。” 此语一出，颜柯几人具是一惊。千百年来，只出过一次血书，多数人并不知道，但他们几个却是知道的。血书，便是“弃师”…… 跟随施金铃一块儿到场的，还有千鹤山、蓬莱岛、青萍城的掌门、长老，都听见、看见了这一幕，惊诧不已！这是什么情况！那蛇妖身边的女弟子，不是玄曦仙尊的徒儿么！ 颜柯嗔了一眼易子真：你怎么带他们来了！易子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你传话让我带他们上来的吗？颜柯轻轻摇头：我没有。 易子真回想着，方才有个青稷山上的弟子，来告诉他的。易子真再寻找那弟子，却找不见那人的影子。难道，竟是幻化的…… 玄曦手有丝颤抖，拿过血书，滴滴血迹嫣红刺目。 “这，真是你亲手写下的？” “……”千重雪眼泪落下，死死咬住唇，无声点头，努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对颜柯道，“颜掌教，在我来镇魂山之前便已立下血书，所以我做的这些事都与我师父无关！” 玄曦一掌挥出、拍碎一颗巨石，盯着千重雪一字一句道： “你再说一次，与我无关……”《 》 80-90 ☆、第八十一章 “你再说一次，到底与我有没有关！” 千重雪咬唇、流泪不止。 白九强撑着身子、将千重雪护在身后，盯着玄曦。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 玄曦眸光落在白九身上，又冷了几分，转瞬手里已凝聚了淡金色的光芒，蓄势待发。 千重雪大急，还没来得及作反应，玄曦的光束已眨眼朝白九袭去、又快又猛，不带丝毫犹豫！ 他是动真格了。 江清流、易子真都捏了把冷汗，只怕那光会误伤了千重雪，却没想到白九护着千重雪躲过了玄曦的攻击。 “这妖蛇竟这般厉害，刚裂了魂还能用妖术！” 颜柯、德元、紫华几人都知道千重雪是魔神赤月的转生，现下又认定她杀了蜀山十几条人命，哪里还能忍得了待她修炼成仙！ “把这妖蛇和这十恶不赦的蜀山叛徒一道诛了吧！” “对！求玄曦尊者为蜀山、为仙界清理门户！为我们的师兄弟报仇啊！” “诛了她……” 紫华、颜柯要上前相助，玄曦却挥袖落下一道屏障，将众人阻隔在外！颜柯心头暗自担忧，想传音给玄曦提醒他莫再犯错，却是怎么也传不进去。 白九把千重雪护在身后，幻化出妖剑“斩灵”，卷起水柱，与玄曦过招，怎奈伤势太严重，几招之后便妖力骤减、险象环生！玄曦一剑直取白九心窝而去！ 玄曦化作一抹白光飞去：“我本欲留你一命，可你却不知好歹！” 白九支着剑单膝跪地，衣裳已被血然后，意识已经飘离。这一番争斗，都是凭着蛇的本能。玄曦的剑直指而来，白九却再没有反应。 “白九殿下！” 一声疾呼、水粉色的身影飞身而去挡在白九面前！接着便是吃痛的闷哼——玄曦的剑尖没入千重雪的心口！ 千重雪手抓着玄曦的剑，鲜血淋漓如雨，滴滴答答染红了她罗裙、滴在地上。 “师父……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玄曦握着剑柄，面沉如冰，手僵硬得再进不得半分。千重雪身上穿的，是他给她做的裙子。 屏障外仙门众弟子见玄曦的剑刺入千重雪心口，都兴奋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喊着——“快杀了她、杀了这女魔头！为死在她手里的蜀山弟子报仇雪恨！”、“死不足惜！”、“玄曦师弟，你在犹豫什么，快啊！” 施金铃听着，眼神有丝怪异一闪而过，将受了剑伤浸着血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还好伤处不在脸上，不然恐怕就要遭人怀疑了。千重雪，是你身份罪大恶极，不怪我推波助澜。你死了，对谁都是好的…… 施金铃脑海里猛然划过一幕，是千重雪与她在德元殿的门槛上嗑南瓜子…… 施金铃背过身，稳了稳混乱的呼吸。既然决定为敌，便不能心软！这才是她们本该有的关系，过去那些回忆都是不应该发生的错误，她们本就该是敌人！ 剑刺入千重雪心口，玄曦握着剑柄，手，微微颤抖。 “你记不记得我在云州城对你说过的话！” 千重雪紧咬着唇，被胸口的剧痛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惨白着脸点头。她记得，玄曦当时对她说“如果你再犯错，我还会杀了你”…… 上一世便是他杀了她，这一世，他还是会如同上一世那般亲手杀死她吧…… 玄曦一字一句对千重雪道：“最后一次机会……过来我身边，放开白蛇！” 千重雪含泪，望着玄曦摇了头。 玄曦呼吸不稳，愤怒的将剑往千重雪心口里又送入了几分，再猛地抽剑！！ 鲜血刹那喷溅一地！ “啊——”千重雪不禁一声痛呼，捂住鲜血奔涌的胸口，跪倒在玄曦面前，疼得几欲昏死，血淋淋的手却不忘攥着身后白九的衣角，对玄曦无力道： “师父……你……杀了我吧……求你，放了……他……” 重明阴狠的哼了一声：“妖孽和恶人，罪无可恕！就算蜀山今日放过你们，我青萍城也定然诛杀了你二人、替天行道！” “算我千鹤山一个！” “还有蓬莱岛……” 正这时，四大仙门的长老、掌门都在，个个眼睛极敏锐，迅速捕捉到千重雪心口那丝移出的真仙灵气！那灵气纯正浑厚，和千重雪身上修仙修得的混杂灵气截然不同！ “女娃那颗心……怎么瞧着有真仙才有的灵气……天底下，只有玄曦尊者和空音仙子还有真仙灵气啊……”重明尊者对颜柯道。颜柯自然知晓是为什么 “真仙的灵气，我等凡仙都望尘莫及，她这半仙之身怎可能会有真仙的心！我看……有古怪！” 千重雪心口泄出的真仙灵气越浓郁起来。她为玄曦挡的那一剑刚好刺进心口，若不是有半仙之身，凡人恐怕早已死亡。 重明尊者猛然想起一个念头：“难道说……这颗心并不是她的？！” “这……难道是她挖的别人的？” 此言一出，蜀山弟子据是倒抽一口凉气！蜀山上频有弟子受伤，无一不是心脏部位。那技巧手法格外娴熟，一看就是惯犯！ “原来伤我同门弟子的是这妖女！怪不得……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妖魔踪迹！原来竟是藏在羲和山的重雪师叔！” ☆、第八十二章 四大仙门的长老眼睛毒辣，目光都聚在千重雪血淋淋的心口，那丝溢出的仙光，似还夹杂着一丝浓重的魔气！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所有目光拼命的，拼命的望着玄曦，耳朵里，是无数叫嚣着要替天行道、讨伐她杀她的声音，在蜀山各个山峰云海里回响，震耳欲聋、似上天传来的旨意。 千重雪回想一世拼命挣扎的生活的十几年。从出生那一日起，爹爹就想杀她，到今日，若能死在师父剑下，似乎很讽刺，却也算圆满么…… 白九支着剑，单膝跪在她身旁，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将千重雪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他已然已失去理智、意识，凭着蛇妖顽强的生命本能支撑着没有倒下。 千重雪意识越来越飘渺。心口处剧痛之余，感受到一阵别样的感觉一闪而过，太快，来不及仔细捕捉便消失无踪。 玄曦的嘴角流着鲜血，白九冲破他种下的封印，对他的反噬很大，加之曾被玄冰剑穿心钉在诛仙柱上的旧伤，与救空音的损耗，而下已是强弩之末，几欲支持不住。 颜柯：“叛徒、妖蛇已经制服，将他们关进地牢，择日处刑。” 宫予风、江清流等几个平素与千重雪交好的弟子，都愣在人群里。杀害同门，劫牢救蛇妖，历历在目，不堪辩解。 素白的罗裙站在略嘈杂纷乱的人群中，空音冷眼看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千重雪，目光落在她心口处。一丝几不可见的黑色气息一闪而过…… 空音情不自禁皱了眉头，似有了然…… 而人群里，化成仙道的无痕满意的勾了勾唇，眸光落在始终静立在屏障外冷眼旁观的空音身上。一切正按照他的预期发展。 接下来，该你出场了，空音“仙子”…… 无痕手指间弹出一抹光。 空音只觉心头蓦地腾起一股强烈的躁动，一冲直上脑门，那熟悉而可怕的杀戮的孽-欲冲进脑海……愤怒、狂躁，还有一丝惊恐在心底挣扎着，想要重拾理智…… 押解着千重雪的蜀山弟子忽然一声惨叫，鲜血溅了一地！接着又是几人痛呼，血腥迅速弥漫开！！ “空音仙子，你做什么！” 空音长发冲天而动，双眸泛红，右手心血淋漓，滴滴答答的留着蜀山弟子的鲜血！受伤的正是周长安！胸口出现了个血窟窿，心脏险些被抓了出来！ 这个手法，和前几日蜀山上受伤的弟子的伤法一模一样！ “空音仙子！！” “啊——这手法，是，是是空音仙子！是空音仙子伤了同门弟子！” 又是几声惨叫，空音如同变了个人，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玄曦也预料不及，立刻上前阻止！惊变来得太快、太意外，没有人曾想到过半分！ 玄曦化白光为绳，紧紧将空音缚住：“空音，你清醒些！”玄曦低声说完，口中翻涌的鲜血便止不住了，不停涌出口来。 空音嗜血的眸子终于渐渐平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满手的血腥、满地血污，还有那些盯着她惊惧、憎恨、惶恐的眼睛！再不是崇拜，不是尊敬，而是厌恶，恐惧，憎恨…… 空音对上玄曦极度疲惫眼睛。 “……” “空音仙子这是做甚？！！” “菡萏仙子，几百年来你都是我仙界引以为傲的仙子，方才所作所为是不是当给大家个解释！！” “玄曦尊者，你是不是应当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片质问责怪之声。千重雪、空音，仿似都与玄曦有脱不开的干系。 玄曦不言。 空音忽然甩开玄曦的手，退后几步，满目悲凉，环顾天下仙门，环顾蜀山、四海苍生…… “仙子！” 在所有人敌对、责问的目光中，空音右手插-进心口，鲜血刹那染红素白衣襟，如血红的花蕊渐渐绽开。 “啊——”空音将胸口那颗贪魔的心生生从自己胸膛里挖出来，捏碎化作腥臭的黑血污物！ “天呐！” “仙子……” 空音捏碎贪魔的心，晕倒。 一连串变化来得太快，让人应接不暇！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委。谁能来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个女声。 “这与玄曦仙尊没有关系，也不能怪空音仙子！”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脸上有浅浅伤疤的女子走上前来，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半点胆怯。 施金铃单膝跪地对颜柯禀告：“禀告掌教师尊，空音仙子为了将魔神彻底诛杀、让天下苍生永祥安泰幸福，不惜挖去自己的心放进魔神转生的体内，只为抑制魔神、不让她为祸苍生！” 这些颜柯自是知道，但别人并不晓得。各仙门长老、弟子听见“魔神转生”四字无不哗然惊恐。 “这女娃竟是魔神转生！” “怪不得，怪不得她上蜀山之后就出现种种怪想。先是窥探前世的青天镜碎裂，再是魔神血化的迷踪海结界破开，诛仙柱、镇魂山……太多不可思议！” 重明尊者眯眼，愤然道：“玄曦尊者竟两度收了魔神为徒？！” 颜柯、德元几人目光陡然不悦，朝重明看去。蜀山之事岂容他人说三道四！ 施金铃脱口而出：“这当然不能怪玄曦仙尊！玄曦仙尊用心良苦，收她做弟子只是为了控制在身边，好待时机成熟除了魔神！”金铃转身跪地对玄曦呈上一卷书，“仙尊，这是金铃在山下历练时无意救了位高人所赠，上面记载除去魔神之祖的办法，仙尊无需在忍辱负重！” 施金铃恭敬虔诚的低下头为玄曦呈上，心里砰砰跳得擂鼓。只希望玄曦能快点从她手上接过去。她可以为他做事的，可以守护他、陪伴他，比千重雪适合，比已化身为魔的空音仙子更加适合。她会努力，修炼成仙，成为比空音更美更飘然出尘的仙子，站在他身边…… 思过崖深水之下的石牢名作“断生潭”，关进这里的仙或是妖，从没有一人活着出去过，是个比镇魂山更加可怖的死牢。乌压压的潭水在头顶微微的荡着，无尽的玄黑里偶尔流过几缕暗碧色的光，却没有给人带来半丝希望。 千重雪和白九都被关进了“断生潭”。 白九昏迷不醒，伤极重，已命悬一线。他这具身体本就是他一片护心鳞所铸，时间尚短，又强行冲破了玄曦的封印、经一番恶战，早已耗损到了极致。甚至有一瞬间感觉，他或许已经死了。 千重雪无法动弹，全身绑着绷带，被泡在四百七十七种仙草、毒草制成药汤里，已泡了有十八天。每天的动作，便是睁开眼来看向白九所在的角落，只希望他能动一下，或者投来一个眼神，让她知道，他还活着，还没死。 可，没有，她没有看见白九动一根指头。白九的皮肤已显露了蛇鳞，头发化作雪白。 他死了。半闭上的眼睛还看着她的方向，还记挂着她的安危。 白九殿下…… 陆瑶和闵人行来看了她，她不想见，也见不了，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如何能见人。好在，师父并不曾来看过她。他现在正忙着和空音仙子的成亲典礼吧，毕竟是仙界唯一一对真仙成亲。 想再看他一眼……在她死之前…… 每日被派来给她换汤药的女弟子脾气不太好，药汤又浓又臭，这等苦差事落在头上自是心头好不到哪里去，日日骂着她、只盼着她快些死，别再麻烦他们来这阴森森断生潭。千重雪迷迷蒙蒙，从她们的言谈中知道了断生潭外的事。 施金铃不知从何处得来了记载有上古杀魔之法的古卷。魔并不是万死不灭，若种下封印封住魔力之后，将肉身、魂魄，犹如凌迟一般寸寸销毁，一点点损耗。凝结之时再及时粉碎，反反复复，一千年之后，魂魄、肉身再无法重聚，彻底魂飞魄散化作烟云。魔神之祖便是这么被毁灭的。 这个方法，师父从前应是知道的吧，不然八百年前也不会有那般曲折。 仙门既然找到了除她的方法，今空音“施舍”给她的心便彻底的没有必要，再继续放在她身体里抑制她的魔性。在师父与空音仙子成亲之前，等她身体魔性抑制到最脆弱状态时，这颗本就不属于她的心，便会被挖出来，还给空音仙子。 空音仙子身体里没有了贪魔的心，一直在昏睡，只等着把她这颗心换回去，就能醒来恢复如初，与玄曦共结连理。 千重雪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要将她心挖出来还给空音的，会是这个人。 “……师……父……” 千重雪哑声。暗无天日的断生潭底，第一次荧起了仙光，温润而柔和的真仙光芒，发丝、衣裳都是柔和的光，有着包容万物的慈爱、大度。 玄曦挥袖，净去千重雪一身脏污，身上的罗裙是当日他为她准备的。他身上的光芒一如往昔的仁慈，可对着她的表情确实那般冷漠、决绝。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千重雪张口，说不出一个字，眼睛受了药水浸泡损坏，流不出泪来。 玄曦朝千重雪蹲下身来。 朝思暮想的面孔越凑越近，千重雪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阵阵发凉。 玄曦手里凝结的光化作一柄匕首，锋利的尖端对着她的心房。 巨大的恐惧，还有绝望袭上来。千重雪颤抖的拉着玄曦一角袖子：“……师父……我会死……会死的……” 玄曦眸子似有一动。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应该强留。” 一句话，将千重雪最后的乞求彻底击碎。强留二字，是强留这颗心，还是他。 “……” 玄曦身后不远处，站着颜柯。 “师弟，德元传音来说空音仙子等不住了，快些取走送去救人！” 原来空音仙子在等着她胸口跳动的这颗心去救命。没想到，她给玄曦的新婚贺礼，便是她胸膛里这颗心。 千重雪闭上眼，最后一眼，是玄曦沉寂如霜的眸子，满是决绝与坚定，丝毫不手软的将刀子扎进她心口…… “啊……” 没有私心裂肺的惨叫，因为千重雪已无力再喊。手里握着一缕长长的雪白头发…… 千重雪痛到麻木，意识飘离，灵魂似已在缓慢的出窍了，可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恨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喜欢了他两世，他就不爱她呢。不，他明明对她有情的，有情的……为什么要亲手来为了另一个女人伤她、杀她……她没有不守承诺，她没有害人了啊……他答应过，不杀白九，答应过要与她在羲和殿上永生永世的相伴呐…… 竟都是谎言吗…… “怪只怪，你是魔，万死不足谢天下……” 一句话飘来，千重雪已分辨不清那是颜柯说的还是玄曦说的。 灵魂在怨恨不甘、极度悲伤中沉沦，越沉越深…… 羲和殿上德元、易子真以及千鹤山云长老、蓬莱尊者共同给空音维持着生机，只待玄曦取心回来，此时几人都已精疲力竭。 一道白光飞进，几人终于大松一口气，退了下去，留下玄曦和颜柯。 颜柯助力，玄曦施法用大净咒将心彻底净化之后放进空音的心口。玄曦掌心里的心还是温热的，微微悸动着，是从养了它十五年的主人身上延续下来的。 颜柯：“师弟，你在犹豫什么，快啊！” 玄曦用大净咒将从千重雪身体里取出的心放回空音的心口，施了三十九道术将心彻底融合。这颗心本是空音的，没有一点排斥。 “师弟，你速去休息吧，接下来我来照看空音仙子。”颜柯见玄曦已仙力大损，所剩无几，心疼不已。又是徒儿又是未婚妻，这个总用平静掩盖一切的师弟，已心力交瘁了吧。 “……有劳师兄……” 玄曦离开羲和殿，却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踉踉跄跄御风而飞，小心躲过仙门众人耳目。 思过崖千年来一如既往的沉闷压抑。断生潭底再映起柔和的光芒，只是这一次，极弱。地上满是鲜血，血泊中央躺着个柔弱的少女，胸前那个血红的窟窿狰狞可怖，满身衣裳尽数血红，刺得人眼睛发痛。 玄曦步子不稳，差点跌倒。 玄曦将千重雪搂进怀里，他手轻轻触摸上千重雪的脸颊。千重雪犹如睡着了，眼睛紧闭着。 “睁开眼睛……你不是最喜欢看我么……” 千重雪的睫毛变得格外长而浓密，浓黑而末梢带着微紫。长发在迅速的生长变长、变密，皮肤愈加的白，十指更尖……这是魔的特征！ 镇魂山上，他刺进她胸口那一剑，解开了他从前种在她身体里封住她魔神之力的封印。若没有魔神之力维持，失去了心，她立刻就会没命。又一次，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不过，他向来有把握能把这些意外拉回本该走的路途。 “本想着等你即将修炼成仙的时候再给你，没想到……提前这许多……”玄曦朝千重雪笑了笑，猛地反手剜出自己的心…… 这是他能给她，最好的东西。 “师父说过，要你伴我一生……一世……”说着，将自己那颗心放进千重雪身体里，只做了个简单的术，止了血，将所剩不多的仙力化作一道白芒，施在白九身上，解去了抑制他生命迹象的术法。白九，还有一口气在。 玄曦将千重雪搂进怀里，紧紧拥抱住。 “如果还有来世，记住我的模样……来找我……” 话说了一半顿住。真仙，没有来生。一滴泪，从玄曦浓密的睫毛下滑落。 没有了，都结束了。 一吻，落在千重雪额头上那渐渐浮现的堕仙印记上，八百年前，他亲手杀她时堕去了她仙身，换来她此世的生命…… ☆、第八十三章 断生潭地牢，玄曦抱着千重雪已没了气息。千重雪魔化的睫毛、长发渐渐被抑制，慢下速度来。 头上墨黑夹杂着暗碧色的潭水猛地闪过一道影，飞速落下。 紫衣白裘，长发如瀑，身材高大修长。一张和白九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有着不同的狠绝、阴寒。 “玄曦尊者会为赤月殿下割舍自己的心，无痕倒是诧异得紧。”无痕瞄了一眼千重雪乌紫的发梢，勾唇妖冶一笑，单膝朝千重雪跪下，试探的唤了一声：“赤月殿下？” 千重雪身上的魔气逐渐被抑制住，消退。玄曦的心慢慢在起作用了，有了这颗心代替原来那颗，她就能继续生活下去。 无痕哼笑了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相拥的师徒，挥手朝千重雪心口袭去…… 千重雪一声闷哼。 “这颗心无痕先替魔神殿下保管吧。” 千重雪骤然失去了玄曦真仙之心的控制，魔气猛然强烈，原本那被封印已久的魔神之力在迅速苏醒，头发、指甲形状颜色与前世愈加相近。 无痕每每看见白九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心里的嫉恨就如疯长的野藤，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无痕眼睛一眯，阴寒一扫，从袖子里飞出一只黑色毒箭，刺进白九心口。那黑色毒箭入肉竟迅速动了，如虫一般，尽数钻进白九体内。 “早在八百年前你就该死了！” 无痕用妖术将玄曦隐到了石牢之后的暗处，抱起千重雪，埋首在她脖颈只见深深吸允了一口气，陶醉呢喃： “赤月殿下……无痕来接你了。”终于没有了那混杂的仙人气息，赤月身上纯正、独特的魔神味道，千年来让他日夜渴慕。 无痕听觉极灵敏，似听见有人来。那脚步声，正是那个脸上有疤、恋慕玄曦的女人。 断生潭波痕微动。 有人来。 无痕抱起千重雪正欲离开，忽然胸前一阵剧痛！！ “赤月殿下……你……” 无痕不可思议的望着那穿进胸膛的纤细皓腕，沾上他的血，分外刺目，而手的主人，正是醒过来的千重雪。曾经漆黑如夜空的眸子，深邃泛着微微的紫，冰得无痕无端后背发怵。 这个眼神，是赤月的眼神！但又比赤月的眼神，更加让人害怕，更加空洞而冰冷…… 千重雪面无表情的从无痕胸口抽出手，鲜血刹那喷溅满地。 千重雪:“是你。” 无痕用魔力为自己止住了血，他到底是人化的魔，千重雪指尖抓的那处正是他的死穴。她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记得前世的种种…… 千重雪朝白九迈出步子，却被无痕一把抓住手腕。 “快走吧，仙门的人来了。他已经死了。” 白九嘴角、眼角都留下浓黑的毒血。千重雪闭上眼，隔空感受着白九的气息。纤长的睫毛猛地一眨，眼角霍地睁开—— 他已没有气息了。 下一秒，无痕只见明明就在他眼前的少女化作一道影，一闪，人已到白九身边。 好快！ 千重雪蹲下身，手探上白九的脉搏。 已静了。 “他已经死了殿下，我们当速速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却是已迟。 施金铃领着十数个弟子来处理千重雪的尸身，却没想到一进断生潭进看见活生生的千重雪，还有活生生的阴寒“白九”。 施金铃心细敏锐，感受到石牢洞窟留下的真仙气息。 “卑鄙无耻的妖孽，你们竟算计玄曦尊者！还不快将尊上交出来！”说着，施金铃与挥剑朝千重雪攻去。另外十数个蜀山弟子也一并冲上去。 千重雪却不避不退，任他们袭来。那攻上来的弟子，长剑刚碰到千重雪，瞬间身子便凝结成了黑冰，只在那么眨眼的功夫，攻上去的七八人都被魔气冻成了冰雕，啪啦一声，全数炸裂飞溅，如石块一般，粉身碎骨。 施金铃震惊，其余七八个弟子吓得直哆嗦，止步不敢上前，却无奈千重雪以黑紫色的魔气托着白九，朝他们步步逼近、意欲出断生潭。 七八个弟子硬着头皮冲上去，可刚触及千重雪身上散发出的那丝丝如烟飘飞的紫色魔气时，便化冰碎成千万片，惨烈不可言喻。 施金铃虽有勇却不傻，可猛地一眼瞥见那地上玄曦留下的一滩散发着真仙点点灵气的血迹，心头大怒。 “他就算不喜欢你、惩罚了你，但到底是你师父，你竟连玄曦尊上都不放过！” 千重雪走到施金铃面前。施金铃想着玄曦，倔着、硬着头皮，不退让。 千重雪冷冷盯着施金铃，冷冷道：“让开……” “若是我不让呢！”施金铃御起防护罩，可却半点抵挡不住千重雪，犹如气泡一般轻而易举的就戳破。施金铃慌忙退后两丈外！ 因为无痕用妖术隐匿，千重雪没有发现玄曦，以魔气托着白九的身体刚飞出思过崖，便正面遇上仙门近千弟子，除了各仙门留下帮忙的代表，其余的，都是蜀山弟子，个个手握长剑、势必誓死也要替天行道！此刻一见千重雪那被魔气冲得猎猎翻飞的裙裾、乌紫浓密的长发都是心头一骇，并且千重雪心口处那硕大的血窟窿还在！ 心房处是空的，她没有心！！重雪身体里的心已经取走给了空音，而下这副身体，是无心的魔物。 蜀山之众无不暗自提心吊胆。魔神竟然失去了心还能活？神之身果然厉害。 其实，除了本身的神之身，千重雪的双眼，还是白九护心鳞所化。白九的祖上是龙神。 施金铃赶上来。她方才进断生潭前便觉着有些不对，将传音螺打开随身带着。传音螺那一头正好传到德元殿。魔神再现，蜀山上下一直严阵以待，是以一旦有了风吹草动就立马集结了这浩浩荡荡的一批人。 人众，却有条不紊！个个报了必死的决心。 颜柯：“魔头！速速把玄曦尊者交出来！” 紫华：“师兄还与她废话作甚！速拿下魔头，以古卷之法，将她彻底毁去！” 蓬莱尊者：“趁她元气大伤先拿下她！” “……” 江清流：“重雪……你，不会伤害你师父的，也不会伤害别人，是不是？勿要与蜀山敌对啊！” 周遭杀气腾腾，斥骂、讨伐声不断，千重雪却岿然不动，眼如寒潭，凌冽而无情，眼神是灰烬一般的了无生气，径直御风朝山下飞。 颜柯等人迅速合力拦路，怎奈为了救空音各自损耗都太大，无力久战。 惨叫、肉身炸裂之声不绝于耳，仙气缭绕的蜀山，白色的云海渐渐被染成红色。那被冻结的人，陡然炸裂，如下了一阵阵黑色冰雨…… 从头到尾，千重雪都没有出手攻击，浑身散发的那近一丈长的紫色魔气，千丝万缕，触碰到的弟子无一幸存。 颜柯血红了眼，下令年轻弟子退后，莫要再上前送死！ 江清流不顾命令，拦在千重雪面前。陆瑶一并上前来。他们不信，不信那个朝夕相处的活泼小姑娘，会是面前这个魔头……杀人不眨眼…… 江清流：“重雪你醒醒吧！你看呐，看呐！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是你的师兄弟啊！！” 千重雪寒霜一样的目光，没有因为他的话起半丝浮动，弹指便将江清流毫不留情的重伤击飞出去。 江清流嘴角汩汩流着血：“你……这是在与天下为敌！” 千重雪却满脸漠然，声音比寒冰更寒：“逆我者，死。” 四个字，比任何的威胁、恐吓更加可怖。 一瞬间，江清流明白了。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那个与他们同甘共苦，宁愿自己挨饿，也不要伤害别人的重雪了。 陆瑶捂唇流泪：“师兄……她已经是个没有心的怪物了，空音仙子的心不在，重雪早就死了……” 仙界遭逢巨变，真仙菡萏仙子的回归大典，喜事变惨剧，蜀山惨遭魔神血洗，伤亡惨重，玄曦仙尊被魔神挖心，尸身存于金羽洞中。 蜀山之下，河流十日泛红，山木腥味一月不去。百姓山民皆传时有冤鬼哭嚎，都是蜀山上枉死在魔神手里的弟子。 魔神赤月重现于世，妖魔二界霎时一片欢欣，隐藏四处的众魔纷纷重现。荒凉已久的魔宫重燃永夜灯，十里绒毯万妖千魔共迎魔神赤月回宫！ ☆、第84章 情难却忘缠绵（一） 魔界的天地是昏暗的。天上有三个“月亮”，霜白的光照耀魔界山河，如同鬼魅的影，影影绰绰。妖魔眼明，不需太多的光线。那三轮“月亮”是魔神之祖“帝弑”的其中三只眼睛。传闻魔神之祖有九只眼睛，留下了三只照耀魔界，为妖魔补给魔气。魔神之祖的力量之强大，可见一斑。后来的魔神都望尘莫及。 魔宫所在的“究魔城”近来十分热闹，时有鬼医、妖医、魔医进出，这些妖魔大夫都是进魔宫去诊治魔神殿下的玩宠的。可大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不过十数日，那魔宫门外的尸首便已堆积了几十具。 魔神残暴素来有闻，八百年前魔尊赤月双手鲜血沾染无数，可是却没有像现在这般冷血无情！ “魔尊陛下没有心，没有感情，就是个只会杀人的怪物！” “说陛下冷血无情，可是她不是很喜欢带回来的那个蛇妖吗。蛇妖中了‘黑蛭毒’，就剩最后一口气儿、救不活了，除非找到传说中埋在嵇山上的龙骨，不然请再多大夫来陛下也是白费力。” “嘘！不想要命啦！” 交谈的妖物低声说着，生怕被究魔城里往来的其它妖魔听见。妖魔的耳朵向来灵敏得紧。忽一队蝙蝠翅的鹰头妖从天而降，将那谈论的几个鼠妖捉住。 “你们刚才在胡言乱语什么！” “饶、饶命啊……” “……” 比之究魔城里来往妖魔的繁杂，魔宫里冷清死寂如寒潭。“魔尊陛下不喜欢生人气息，你们都滚远些吧！纵你有千年修为，陛下身上一缕魔气就能把你削成两半儿！” 魔宫里领头的宫女将偷偷靠近魔神殿的一双少年赤尾狐妖赶走。近来时候听闻魔尊痛失男宠的妖魔们混入魔宫，企图亲近魔神。领头的宫女是八百年前就呆在魔宫的老资格。 “陛下只喜欢白公子一人，你们这些无名妖孽怎比得上陛下与白蛇殿下千年的情谊。” 宫女刚说完，便忽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黑箭刺进了胸口，迅速化为虫一般钻进胸口，回头，正见紫衣白狐裘的无痕站在她身后，一张和白九一样的脸满是阴寒。 无痕：“不会审时度势，不怪我杀你。” “二、二殿下……” 宫女倒地，七窍黑血蜿蜒流出。是黑蛭毒。 无痕命左右点燃了魔宫里的灯火，阴暗的魔宫有了几分人间的气息。这些灯笼是他吩咐人从人界弄回来的，都经过一番精挑细选。 魔神殿宽阔无比，除了重重厚重的黑紫色帘幕，便只有一张宽丈许的石塌。榻上躺着两个人，一个紫衣松垮，乌紫长发的少女，侧卧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玩耍着另一个头发银白的男子。男子衣衫略不齐整，像是被她揉乱的。少女周身散发着的魔气千丝万缕，生灵无一敢随意靠近。但那魔气很好的避开了身前的男子，没有伤害到他分毫。 千重雪闻了脚步声，懒懒的抬了眼皮。 无痕恭敬道：“陛下，你已卧床十日了，起来走走吧。无痕在魔宫里点了凡间的灯火，你应当喜欢。” 千重雪低下眼皮，食指在白九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流连。 无痕微恼。 “陛下，白蛇已死，还是将他交予我去葬了吧。” 刚说完，无痕便觉猛然有强烈魔气袭来！飞身一闪，一声巨响！方才站立之处的黑玉地面已化作粉末！ 无痕暗捏了拳头，哼了一声，退下。退出魔神殿，看见满魔宫暖黄的灯笼，咬牙挥袖掀起狂风，将灯笼尽数绞烂！ 又过了三日，前来魔宫诊治的大夫要么死了，要么逃了。千重雪仍然在魔神殿里，没有出来。前来晋见的有些地位妖王、魔王都碰了一鼻子灰，各处不满愈加显露。可无论无痕怎么说怎么做，千重雪就像石头做的、冰做的似的，聪耳不闻。 无痕忍无可忍，进魔神殿。 “陛下，要救白蛇也不是没办法，传闻嵇山上有龙骨，是蛇祖共引与陛下先祖大战时断在此处的手臂，找到或可续白蛇的命。” 无痕刚说完，便觉殿中魔气的风骤然扫过，抬眼，已是不见千重雪的影子，榻上徒留了沉睡的白九。 无痕咬牙捏拳，眯了眼，盯着榻上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替代品……连自己的脸都没有的，我的替代品。待赤月殿下真正恢复到从前，你以为她还会稀罕你么！” 正此时，进来两个绿萝花妖，手里端着两碗鲜血。 “二殿下，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无痕瞪过去，狠道：“谁叫你端来魔神殿的！往后不许端来这里！” 绿萝花妖吓得背上叶片颤抖，脸色惨绿，连连喊饶命，将那新鲜的俊美男子的血端走。 无痕本是人身化为魔，又换了九尾狐的皮囊，必须以俊美男子的鲜血养着，容颜才能永保俊俏。而躺在榻上的这蛇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保持这美貌…… 让他如何能容下这样一个存在！ 千重雪回来时周身的衣裳都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纤细嫩白的手臂上也布了伤痕，手里拿着一截龙骨。传言龙骨有蛇祖共引的妖气附着，上古的妖魔妖气、魔气未受太多侵蚀，都是顶厉害的，如此看来果然传言不虚。 白蛇醒来，整个究魔城都暗暗谈论，众人有松了口气的，也有人嫉妒愤恨那传闻魔尊心爱的白蛇的。 无痕的寝殿，盈着真仙的光芒。无痕立刻结好结界，将玄曦的心隐匿藏好，以便被人发现。真仙之心乃修炼的上品，想要得道的妖最是喜之。不过对于他无痕来说，他不喜欢仙的力量！ 仙界都道是背叛蜀山的魔神转世千重雪，杀了师父玄曦、挖了他心套下蜀山，却不知是玄曦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为他的魔神徒儿掏心而死。他爱上了自己的徒弟，爱上了是天下罪孽的源头的女人。 如今这世上知道这真相的，也就只有他无痕了吧，呵呵。 无痕勾唇而笑。 玄曦尊者，我也算做了件好事，至少保得你死后的清誉。 千重雪若不成魔，便永远不会回到魔宫。不成魔，赤月就会永远消失。可是，那少女如今的情形，却是残暴得毫无人性。魔神之力，没了心的约束，便如此肆无忌惮。时有路过低级妖魔，不小心就葬送在千重雪散乱发出的魔气丝线之下。 是以，魔宫里的人都尽量远离新归来的魔神，千重雪。 无痕领着宫女带来了一套华丽水红色长裙。 “陛下，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千重雪懒懒抬眼，瞧见那水粉的颜色，骤然眉头一皱，散乱的魔气骤然凝结，飞速袭来！“啊——”端着衣裳的宫女一声惊恐尖叫，那衣裳被黑色魔气刹那燃成灰烬。 千重雪面冷如冰：“出去。” 无痕捏了捏拳。 “是。” 她还记得，并没有失忆。玄曦死前，为她缝制的那身衣裳，就是这个颜色。方才千重雪眼睛里的滔天恨意，他看得很清楚。 如今的魔神，只是一具没有心，只有满腔恨意的怪物。一身的魔神之力无以控制，只怕有一天会发生大事。而眼下，显然千重雪的注意力还放在白蛇身上，暂时没心情关注其他…… 想到此处，无痕略感有些隐忧。仙界流传，当天下浩劫将至，诛仙柱上的罪仙就会醒来……赤月上蜀山唤醒了玄曦，宿命的轮回再次重启…… 宿命，仙与魔，永远的宿命。 而他无痕的宿命，又是如何…… 无痕抬头，魔界的天空昏暗，只有那冷冷的魔界之月，寂寂如霜。 白九几日来精神颇为混沌，这日才稍显清醒，刚睁眼，便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放大在眼前。这张脸本该是清秀的，而今却很妖魅惑人。 “……重雪……” 白九张口唤了一声。千重雪软软的手儿，放在他胸口，凑近他脸颊，仔细看了他脸上的蛇鳞。半数已消退，说明他正在逐步恢复妖力。 “小蛇儿，你睡了许多时辰了。本尊日日看着你睡，很寂寞。” 白九皱眉。她不应当是这样的语气，冷漠而不尊重，好似他只是她的一个玩物。 “……” 白九身子日渐恢复，千重雪整日黏在他身侧，与他在榻上厮混。魔神殿里多了四个宫女，是千重雪要的。无痕又加派了两个机灵的，恐怕那四个宫女眼色不够，伺候不周到，再者，这两个也是他的心腹…… 千重雪让白九穿了一身白衣。白九长发恢复成了黑色，只是发梢依然有银白。穿着洁白的衣裳衣袂飘飘，既有几分妖的邪气，又有些仙的出尘风姿。近来魔宫里见过白九的宫女都私下议论，时有面红耳赤的。白九和无痕长相酷似，众人将二人做了个比较，大凡都说邪气而沉默安静的白蛇取胜，二殿下无痕虽长相同样妖美，却总是阴寒得紧，让人根本不敢多瞧，只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他。 白九身子还乏，醒来，觉身子有些重，才发现千重雪趴在他胸口上睡着了。二人动作委实有些暧昧，不禁脸上有些异样热度。千重雪静静睡着，闭上的眸子看不见白日里随便就可下杀人命令的凶狠无情。沉睡的她，和从前蜀山羲和殿上那个少女几乎一样。 白九轻轻将千重雪从身上挪开，忽然想到什么…… 白九以妖力凝结一面镜。镜中的自己，却是别人的脸。 玄曦，他是玄曦的模样。 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有些闷，有些烦躁，还有些气愤。回头看了眼榻上安睡的千重雪，才注意到，她的乌紫长发故意掩了去，身体变幻成了普通凡人时的模样。 “唉……” 白九让宫女都下去了，躺回榻上，将千重雪抱进怀里。 千重雪迷迷蒙蒙睁开眼，在他胸口蹭着，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白九顺了顺千重雪的头发。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怀里的人陡然一僵，抬起眼来，眸子的朦胧睡意已醒，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冷漠。千重雪一口咬住他的唇，强势的吻上来，纤细的双手将他按倒在榻上啃吻。 白九猛然一惊，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动作。从没有哪个女子这般对他过，也从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对他。白九惊愣了，石头心猛地跳了两拍，略不知所措。 正他惊愣这个当儿，千重雪已经将他胸口的衣裳揉乱了，啃上他裸-露的锁骨。 白九猛然恢复成自己的模样，让千重雪正对他的脸，恼怒道： “你看清楚，我是谁！” 千重雪迷乱中陡然被这一吼被吓了一跳似的，愣愣的看着他，让白九想起，曾经，那个女娃也曾在他生气的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他一直守候的小蛇崽儿，不伦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那个，被抛弃在荒野中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 白九将愣愣的千重雪重新搂进怀里，将她的脸放在脖颈见，在她头顶叹息：“你若喜欢如此，便如此吧……” 怀中的人只是片刻的楞然，下一刻千重雪便恢复了魔神的模样，刹那摇身不见了踪迹。 白九怀中一空，看向魔宫之外，一片昏暗，不见光明。那少女的影子，被黑暗吞没。 这一世，只要她还没死，他的承诺便没有失效。 ☆、第85章 情难却忘缠绵（二） 魔神得了失心疯。究魔城里的妖魔们暗地里都这么传说着。魔神没了心，控制不了自己的魔力，不想死的，就离远些！ 妖魔中小声流传着这说法，不过都是暗地里议论，若被抓住，那可是灰飞烟灭的下场！虽说魔尊大人自重归后除了上嵇山那次，基本没在露面，但魔尊二殿下无痕，却是一直管束得紧！城里暗藏的魔卫不知多少。 魔神归来，妖界臣服。无痕大力整治，旨在将妖魔二界重振远古时期盛况。统治六界的野心，妖魔都有感，也殷殷期待：赤月魔神归来了，翘首等待八百年，见不得光的藏了八百年，此番总算可以扬眉吐气、肆无忌惮！只盼魔尊陛下能带着魔界众生，打出一番新天地来！实现魔神之祖帝弑没有完成的事。 可魔尊显然并不上心这许多事，只是日日躺在自己的魔神殿里，与她的玩宠蛇妖玩耍。有资历久的说，那是魔尊赤月八百年前就领回来的妖宠白蛇，蛇祖的九儿子！而每日被魔神千重雪有意、无意伤到的妖魔亦不在少数。 魔神万死不灭，重归魔界的魔尊千重雪，失去了心的魔物，比以往任何的魔神都更加可怕！ 魔界的日夜不分明，外界传来的消息每日都在妖魔间谈论，却未曾传进魔宫里。传闻，魔神千重雪杀了蜀山真仙至尊玄曦尊者，并挖走了他的心以示报复，如今仙界众人齐心协力保得玄曦尸身暂时未灰飞烟灭，正夜以继日筹备兵阵攻打魔界，诛杀魔神、夺回玄曦尊者的心，欲将其救活。 而今过去这些时日，蜀山仙门已灵气渐渐匮乏，无法再保玄曦的尸身。要救回玄曦的最后一线希望便是抢夺会真仙的心，以此不难推断，时隔八百年，再一次的仙魔大战即将上演。 这场大战其实并不突然，各方都已在作准备。蜀山、蓬莱岛、千鹤山、青萍城四大仙门积极研究八卦位的奥秘，商量着、相互协作。而人界也已感受到了异样，却也无能无力，只能妖魔横行，瘟疫灾害渐渐蔓延。 这日，究魔城一如往日的熙熙攘攘，天上三轮魔神之眼化作的月亮，清淡的照着魔界众生。而这一片妖魔中，却走来了一个陪着仙剑、浑身冒着仙气的人。 “二殿下！”鹰头妖急匆匆跑进无痕的殿中。无痕正在饮鲜血，被打扰十分不悦。 “何事慌张！” “二殿下，宫外来了个长相美好的仙门男子，说要见魔尊大人。” “仙门的……”无痕放下血碗，眼睛一眯。 鹰头妖结巴了一下，补充：“回、回二殿下，魔尊大人似乎也发现那仙道——”鹰头妖话还没说完，便忽觉心口一震，身子直直被无痕一掌击飞，劈出殿去。 血碗哐啷摔得粉碎，震怒的无痕，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森冷的月光，黑紫的魔气时而缠绕，远远便见那一抹火焰一般的颜色，格外扎眼。远处，君焉亦看见了魔宫重重叠叠的宫殿屋顶，最高处的犄角上立着一个紫衣女子，阴寒的风把她宽大、华贵的衣裙吹得烈烈飘飞，乌紫的长发愈显妖娆。 虽然只是看见一抹影子，君焉便一眼认出来，是千重雪，那个妖娆的女子就是往日蜀山上的小姑娘，千重雪。他与她之间，有着一种感应。他的身体是她的血肉所铸。 仙气在魔界里无所遁形，究魔城里的妖魔很快就发现了君焉所在，气势汹汹的从四面八方围拢来。 “没想到仙门这般不济，竟派这么个小白脸来我究魔城打头阵，哈哈哈！” “我说咱们就直接冲上蜀山，先杀他个片甲不留，把那名震四海的菡萏仙子剥皮抽筋了，给我魔界众生出口恶气。” “就先剥了这小白脸的皮泄气吧！” 君焉眉头一皱，环眼四周，面相丑陋抑或妖娆的妖魔个个杀气腾腾，只欲将他千刀万剐。君焉抽出墨剑，一敌数十，饶是他仙力了得，也破难应付，再说进来究魔城中隐藏的高手不可计数，此番以寡敌众一战只怕是死路一条，转眼身上已挨了三道伤，鲜血然红衣裳，血腥气弥漫开来。 赤面黑齿妖一锤重重击来，君焉眼见躲不开了，忽然从天劈下一道黑紫色魔气、眨眼将大如铁牛的铁锤绞碎做粉末！ 一角柔软的紫色纱裙拂过君焉的脸庞，熟悉而陌生的味道，从鼻间流过。 “重雪。”君焉情不自禁呢喃了这个名字。 众魔惊慌失措，慌忙退避三丈之外，惶恐的朝从天而降的千重雪跪拜下去。 “参见魔神陛下！” 方才杀气腾腾的数十妖魔跪拜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千重雪身上散发出的骇人魔气浓重，如有风在躁动，搅乱四周的瘴气，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味，愈加肃杀可怖。 方才那使铁锤杀君焉的赤面黑齿妖已经与那铁锤一样的下场，被千重雪周身散发出的千丝万缕的魔气削成碎片，另外有两个躲得慢的魔，都只剩下半个身子躺在地上淌血。 “魔、魔神陛下，饶、饶饶命……” 众妖魔不知这仙门小白脸是不是魔神的朋友，但此刻的情形不管是不是他们真的触怒了魔神，只怕都是生死一线。如今的魔神，杀人夺命只是一瞬之间，或许就是一个动作、一口气，如同吹落一片灰尘，就用残忍可怖的方式取走了性命，没有规则、因果可循。 君焉看着眼前翻飞的乌紫长发和裙裾，脑海闪现一个念头：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那个少女只是魔神为了存活于世的短暂形态，现在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冷血，残忍，世间唯一一个，恐怕的罪神。 君焉发现，那些锋利四散的魔气，虽割裂了他的袍裾，却没有伤到他。 千重雪没有理会那匍匐一地的妖魔，转身面对火焰一般的少年，君焉，墨色带着微紫的眸子冰如寒潭，没有半点感情流动。 “你找我做什么。” 声音好似还熟悉着，可是那极度的冷意却让君焉也怀疑起，这一趟来魔界是不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决定。 君焉淡淡的勾了勾唇，道：“我是来投靠你的。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从当年生莲峰上问仙大会她杀了他，又将他重铸开始，他的命便再也与她分隔不开了……尽管，她或许并不知道原因。 君焉捂了捂心口，脸上流过淡淡的苦涩笑意。他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他只想，再苟延多活一阵子吧…… 蓬莱岛掌门得意弟子君焉，叛变仙门，堕入魔宫。仙门如何震惊魔界众人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林外一件事：魔神接纳了仙门弟子，而魔神本身也做过仙门弟子，会不会上当受骗，中了君焉诈降的计策？而魔神对仙界是不是太看重了？ 劝谏的声音从未断过，却鲜少有传到千重雪耳朵里的，没几个人有那个胆量。这些人都往魔尊二殿下无痕那里去了。 “都下去吧，本殿自有主张！”无痕擦拭着折扇的珊瑚玉吊坠，不耐烦道。 “二殿下。” “下去！”无痕眼乍然一红，狠狠盯向青面獠牙的嗔魔。 嗔魔只得讪讪退下。 无痕将折扇一放，将众人挥退下。施术将掩藏好的玄曦的心取出，眼睛里恨意闪现。听闻有长相好看的仙门人前来，他本以为是玄曦被复活了，急急赶去，却发现不是，大松一口气。他竟如此气急败坏，玄曦失去了心，是死定了，就算暂时保得一具尸身，这心也是拿不走、他活不了的。 玄曦这心头大患，总算是除了。只是没想到空音竟然重新得到了自己的心，不过空音身体到底不是原本的身体，力量也不如从前那般可怕。 现在他在意的事另一件事。君焉在魔宫外的骚乱，受伤后那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有一股魔的气味，而且不是一般的魔气…… 恐怕不光是他闻到了，究魔城中道行高的妖魔都应当有所察觉。这君焉，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与赤月又有什么关系…… 人间乱象愈加频繁，鬼怪妖魔出没，人人惶恐不安，朝廷也没有办法管束这许多，皇帝千重青云三番几次进蓬莱岛，才终于请了位得到长老出任国师，想办法保百姓安泰，只是那点点仙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世上最后一个真仙殒命，魔神重现于世，天象大乱，天下浩劫已至眼下。这深受迫害的，不正是毫无反抗力量的凡人么，他的子民。 “父皇，您在看什么？”二皇子千重玉朝对御花园庭中的皇帝千重青云道。 千重青云龙袍加身，抬头看那漫天翻滚的黑云，久久，叹了一口气。 “你妹妹出生的那天，便是这般的天象。” 玉朝自是知道千重青云口中的“妹妹”不是指的紫月，而是自小被困在竹园的重雪。在云州城中，兄妹二人的擦肩而过，相望不能相认，回想十多年来千重家经历的种种，心中亦酸涩难当。天各一方，无法相认，也无法为对方做什么，只得过且过的希望她能安宁的过了这一世…… “父皇，妹妹会没事的。” 千重青云沉默良久。当年，千重雪便是出生在这泰安城中，一夜李花乍白如雪，李花是哀丧之花…… 蓬莱岛的长老国师将魔神之事告知了千重青云，而今的魔神是八百年前魔神赤月的转世，名作，千重雪…… “或许，当年我就不该心软……” 只道她是魔物，却不知是万魔之神。罪孽深重的孽神。 千重青云从怀里摸出一束头发，细细绒绒的。这束头发，是当年他将千重雪赶出千重家时削落的。那是他第二次，放她生路…… 她不该活在这世上，不该活着…… 千重青云伫立良久，却还是把那细细绒绒的头发收好，放回袖中，没有扔掉…… …… 终于，一切的蓄势突破了极限的忍耐。天边浓云翻滚，风声呼和，已三天不见日光。妖魔从魔界之门汹涌而出，肆虐世间，仙界四仙门联合出动，大战已爆发，天地失色。 所过战场，洪水、山火，无一不尸横遍野。 然，这一场大战，魔神却并未参与。 ☆、第86章 情难却忘缠绵（三） 究魔城中没有那熙熙攘攘的妖魔来往，安静了许多。憋闷掩藏在魔界的妖魔终于光明正大的出了魔界。而今魔神千重雪不再管束，妖魔们都自由了，大有划地为王之野心，却因着魔尊二殿下无痕，不敢明目张胆的做。 无痕手段残酷了得，但妖魔二界势力庞大繁杂，各自有各自的帮派势力，一时之间全部管束也难免纰漏。 这一场在蜀地的仙魔之战，蜀山仙门颜柯、德元等人都在，那仙云之中的的飘逸身影，自是空音。 魔界最隐蔽也是最容易攻入的入口便在此处，仙门之人便是打算从此攻入拿会玄曦的心，放回他体内，就算救不活，至少保得仙身，放在蜀山上补给灵气。世上若再无真仙，仙灵之气会无法净化，逐渐化作乌有。如果没了仙灵之气，又谈何修仙。 紫华尊者身形魁梧，连日战斗已有疲惫之色，朝阴森笑望他的无痕怒道：“魔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速速把玄曦仙者的仙灵换来，留你全尸！” 无痕掸了掸白狐裘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那也要看你们这些仙人有没有那能耐……” 无痕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道银白光射过，指尖一痛，鲜血已将白狐裘染红。 空音凌空弹指射去一道光剑。 “下次射中的，会是你的喉咙。”空音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无悲无喜，平静淡漠。 无痕勾起一边的唇盯着空音阴寒一笑。“空音仙子没了真仙之身，虽有真仙的心，出手却不如从前利索。你若有刺中我喉咙的本事，我无痕岂还能活着和你讲这番话？” 无痕哈哈大笑起来，猛然顿住笑声，咬牙道：“别忘了，你这副身子可是我亲手造的，你哪一出关节我不熟悉？” 轻浮的话让仙门众人大怒，空音依然不动声色，可是指尖积蓄的光却更加大了。无痕瞧了空音一眼，哼了一声：“空音仙子，你也不过只是个可怜虫。来取玄曦尊者被魔神夺走的心？呵呵——你应当猜得到的……”那心不是千重雪挖走的，是玄曦自愿给千重雪的。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空音怒，指尖酝酿的光束迅速蓄积成团，刹那化作上百把银色光剑朝无痕射去！ 无痕不费吹灰之力的躲避开。“看似不动声色的女人，实则你的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乱麻了吧，呵呵……” 无痕一边躲避一边不忘嘲笑。 “魔头，休得再胡言乱语！！”颜柯、德元、紫华迅速加入战斗，仙门弟子与妖魔斗作一团。周长安、陆瑶、闵人行、施金铃等弟子都在列。 外界如何血流、厮杀漫天，丝毫没有影响到魔宫的死寂。没了烦扰吵杂，魔宫好似暂时恢复了百年前的幽静。 宽大的黑玉石塌上，紫色的纱裙垂落，飘散的魔气轻轻地徜徉，千丝万缕，如同猫儿的尾巴，末梢轻快、调皮的扫动着。 千重雪散着一头长发，衣襟松垮垮的斜着，半露香肩，修长如玉的指尖在身前静静躺着的男子鼻尖上划过。谁不知道，魔宫中能躺上魔神床榻的的，除了魔神陛下的玩宠、蛇族的九殿下白九，没有第二人。但白九却常常被化作别人的模样，一身仙门装束的白衣裳，漆黑的长发，俊美无双的脸，却不是他原本的那张。 这张脸的主人是那被魔神掏心杀死的真仙，玄曦尊者，魔宫里侍奉的人都知道，一边赞叹玄曦尊者的相貌，一边为魔神与玄曦的师徒关系、仙魔关系而唏嘘抑或鄙夷。 而今白九的妖力，在千重雪强大的魔神之力下只有缴枪投降的份。睥睨天下，而今几人能与魔神的力量匹敌。 白九被千重雪施了法，昏睡着，模样化作了玄曦的模样。 千重雪的身子日益发育得成熟了，长得比在蜀山上人身时快许多。纤长浓密的睫毛，潋滟的墨紫色眸子，嫣红的口唇，五官虽还是千重雪原本的五官，可是却妖娆美丽得难以描述。神之风采本就与众不同，而魔神之美却更多了妖娆、邪魅。 但，当对着这个模样的白九时，千重雪的脸上却偶尔流露出纯真与悲伤。 魔宫侍女都尽量不出现在千重雪面前。没有心的魔神，随时可能杀人，或许只是一个场景的触动影响了情绪，那锋利如剑的魔气便收不住了，顷刻就毙了他们的命！ 魔神没有心，没有情，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不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杀人对而今的的魔神千重雪来说，并不值得伤心。生死与她，仿似不过灰尘，别人的生死她不在乎，或许连她自己的生死，她都不在乎！不然，在听到整个仙界、人界联合起来，欲用万年前出去魔神之祖帝弑的方法来杀她时，她不会丝毫不为所动。 她根本不在乎生死。不只生死，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是空有一身可怖力量的无心怪物。只怕一朝魔性大发，便暴走杀戮了。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力量的魔、妖都暗自谋求退路，发展力量脱离究魔城的重要原因。魔神力量强大，可怖，却无法依靠、相信。 白九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不用照镜子，此番情形他也能猜到，自己定是又被化作了玄曦的模样。 千重雪嫣红的樱唇轻轻突出两个字：“醒了？”继而莞尔一笑。 白九愣了愣。 “嗯。” 千重雪却似心情难得的明快。魔宫里总算安静了，她不喜欢听见那些出出入入的脚步声、吵杂声。魔神之力可探听千里之外细针落地的声音，她不喜欢听人吵杂，时常都封了五感。而下魔界妖魔都倾巢而出，总算落得清静。 千重雪掀了裙裾下榻，拉起白九的手。 “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白九又是一愣。魔宫这些时日来，千重雪从不曾这般过，依稀有了一些从前的影子。可是，这笑却不是对着他的。 白九破去幻术，恢复自己本来面貌。“你若想去，我可以陪你。” 千重雪却扔开他的手，脸色一凛，一道锋利的魔气不受控制的朝白九袭去。 “谁准你变回来的！！” 白九没有闪躲，也闪躲不开，因为千重雪陡然散发的黑紫魔气千丝万缕，锋利非常，脸颊上出现一道血痕，鲜血留下。 千重雪眸子闪现乌紫的光亮，邪气骤然浓重，表情略有些狰狞。 白九本来的怒气又散去。而今站在他面前的千重雪，没有心，日渐被魔力所支配。只怕长此以往，她会在一次次愤怒中渐渐迷失自己。 他不该忤逆她的意思，故意激怒她。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那个当时他用护心鳞救下的女孩。 君焉能感应到千重雪所在，在魔神殿外便感受到了殿内的气流涌动。聪明如他，自是猜到了大概。如此一番，千重雪应是没有心情再出殿了。 君焉望了望无痕寝殿的方向，而下魔界、魔宫的注意力都放在魔界之外的仙魔大战上，魔宫的戒备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君焉朝着无痕的寝殿潜伏去。 而蜀地仙魔大战的战场，山峦崩塌，天地昏暗、飞沙走石不足以描述那惨烈的情状。无痕五大得力手下已伤了三个，蜀山仙门德元、紫华、江清流都已负伤。 蜀山仙门会找到此处入口，本在无痕意料之中，是以早有防备，可是不知为何，心头总有点不安，好似漏算了什么似的。 无痕环眼四周，眼睛一眯……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火焰般的身影。 对了，那个一直低调、默默无闻呆在魔宫角落里的仙门弟子，这次没有跟来！ “二殿下，你去哪里？” “本殿要速回魔宫一趟，你们守紧入口，千万别让仙门的狗钻进去！” “是！” 无痕火速赶回究魔城。入口开启瞬间，无痕化作一道黑芒闪入，却另有三道隐匿的仙光跟随闪入，快得只在眨眼之间，难以觉察。 魔界天上三轮月亮依然静静照耀着，华如飞霜。经过方才的不快，千重雪将白九赶出了魔神殿，关上了门。 远远的有魔攻侍女心疼的望着白九，却又不敢上前来安慰，只怕触怒了魔神千重雪。毕竟白九是魔神的“玩宠”，旁人哪有胆量但肖想、染指半分。 白九仍如平常，像一块生在寒冰之上的玉石，无论什么情况，他依然是他自己的温度，是他自己的颜色。就算千重雪如此待他，戏耍也好，玩弄也好，他一如以往的镇定沉稳。这样的男子，几个女人不着迷？自是有女子痴迷的，但那些痴迷的妖女、魔女都枉送了性命。没有心的魔神，力量之可怖，就算她的意识没有想杀你，那满身的恐怖力量便潜意识的散发做利刃，无意间便要了你的命。 魔宫里侍女们静静呆着，胡思乱想着，还不知道，一场深入腹地的大战即将开始。 君焉潜入无痕殿中，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无痕藏匿着玄曦之心的匣子。若不是来之前偷偷入蜀山藏书阁好好学习研究了一番上古留下的古卷，要寻找无痕隐匿术的破绽还真不容易。 但他君焉何人？身上掩着火神毕方的一尾金羽，怎会找不到这踪迹。此番来魔界，追随千重雪是真，但另还有一目的——找回玄曦的仙灵之心。当年生莲峰的惊变，玄曦曾救过他一命，再者，仙门也不能没有真仙。算是他脱离仙门最后的补偿吧。 君焉打开匣子，一股真仙的仙灵之气迎面而来。 是玄曦的仙灵。 君焉刚盖好匣子，便觉背后一阵杀气袭来，快得躲避不开！！胸口一阵剧痛，黑色冰刺穿透了他胸膛，鲜血横流。 无痕咬牙，劈手夺过匣子。 “还好我在你身上加了禁锢之术，不然要是捉不住你，可就麻烦了。哼。”无痕抽-出冰刺，君焉堪堪几欲站立不住。无痕封了他身上大半的功力，所以方才根本躲避不及。 君焉却是不急，不忙不慌的笑了一笑：“你高兴得未免太早。” ☆、第87章 情难却忘缠绵（四） 无痕眯眼，哼了一声。“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 君焉忽觉胸口伤处如有蚁虫啃噬，钻入肉中。不好！ “除了神，没有谁能逃过我的黑蛭毒。” 君焉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魔头，速把玄曦尊者的仙灵还来！” 身后几声大喝，伴随而来的是十数把仙剑，直直逼向无痕背心！ 颜柯、易子真、空音等人以及千鹤山仙门的三位长老都混进了魔宫，而身后跟着仙门道行较高的数十弟子。施金铃也在其中，盯着无痕尽是恨意，是他害死了玄曦仙尊，还抢走了他的心。但事实如何，施金铃却是能够猜想，只怕挖出仙尊心的，不是魔神，而是他自己。只是这个想法，是绝不能说出口的，事关仙尊的清誉，就算是真的，也绝不能让这个秘密曝光出来！ 无痕脸上又闪现阴寒笑意。 “来了正好，我魔界的土地，正渴望沾沾仙人的血呢。” 空音从心口牵扯大净咒，无痕应付着，尚还游刃有余。魔界众妖魔被拦截在魔界入口之外，进来不得，而今究魔城中，除了魔宫里的魔神千重雪，并没有多少高手在。 无痕心头暗自盘算着。这番动静如此巨大，魔神怎会察觉不到。现下只怕已经被扰得不耐烦了。 无痕故意将声响、震荡放大，整个魔宫的建筑都在颤动。 他就不信，赤月能真的袖手旁观。 仙门人可不光只想取回玄曦的心，更想用除去魔神之祖帝弑的方法来除了她。就算龟缩在魔宫不出去又如何，魔神转世的身份注定了就算她不伤人，人也容不得她，她不要人命，人也要将她千刀万剐！ 以寡敌众，而且是空音、颜柯这等高手，无痕渐渐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好在，这颗心是假的。呵呵，他无痕活了上千年，怎会没有二手准备。把这颗心放回玄曦的身体，玄曦立刻灰飞烟灭，魂魄散尽。 “掌教师兄，确是玄曦尊者的仙灵！”易子真打开匣子，朝颜柯道，意思是要不要先拿回去救人，魔神之可怖难以估算，只怕他们凶多吉少。 “你先带回去，我们与空音仙子善后。” “好！” 易子真带着装有玄曦假仙灵的匣子飞快逃离究魔城，却不知一切都在无痕的算计之中。 “空音仙子得了尊者的心还逃走，是想替玄曦报仇么？”无痕嘲讽的呵呵笑着。 空音眸子又冷了几分：“魔神在哪里——” 无痕笑声越发大了。 “空音仙子，你还不承认自己是输家、是可怜虫？八百年前是，八百年后还是。玄曦宁愿选择为心爱的女人死，也不和你在一起。哈哈哈——”狂笑声回响在魔宫的天空中，无痕笃定，千重雪定是将这番动静听在耳朵里的。“你输了，输给你最不齿的魔。” 空音自是不会与他争吵，只是招式杀气陡然增大，横着七弦琴，拨出万道光箭，朝无痕射去。 无痕笑声止，不敢再掉以轻心。没想到拿回真仙的仙灵之后，空音功力比之前大增这许多。仙魔之战上她竟是掩藏了实力。 空音气息不稳，掩藏在平静沉稳下的恨与愤怒，只有她自己知道。而今的自己，再也寻不回当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勉强维持都觉得如此困难。恨，她真是恨，恨魔神赤月的存在，恨她夺走了玄曦，更恨她伤他。可每每想到玄曦可能从没有爱过她空音，这许多的恨，似乎变得毫无立场，所有的恨，都变成了对自己的恨。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失败…… “魔神在哪里！” 空音愤怒眸子流转着大净咒的淡金色光芒，声音满是慑人的冰寒、愤怒，回响在究魔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魔神殿中，千重雪衣衫凌乱，与榻上的男子厮-混一处，听见空音愤怒的喊她的名字，半睁着的眸子抬了抬，又闭上。 白九闭着眸子，也不管她胡来。如今，她是千重雪，也是赤月，但又仿佛两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喜怒难以捉摸的魔头。 只要她开心，就好。他曾答应过她，要守护她这一世。 空音愤怒的爆发，仙力大涨，无痕受了伤，虽不重，却有了别样的主意。无痕假意溃败，往魔神殿逃。 空音追去。魔宫宽广、建筑复杂，不多会儿就失了无痕的踪影。空音身后跟着颜柯等人，施金铃自然也没落下。 施金铃环顾四周，冷影幢幢，偶躺着刚被杀死的魔宫侍女。整个宫殿都散发着一股万年不散的阴森冰寒。这就是所有魔神出生的地方，这就是千重雪的宫殿！ 施金铃握紧了手中的剑。那天在断生潭所见的一切历历在目，魔神千重雪的可怕，她确实发自本能恐惧，只是为了玄曦尊上，也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必须将她杀了！当年在蜀山上那个纯真的重雪，根本就是魔神的幌子，是骗她的！ “空音仙子，魔头当缩头乌龟藏着，要怎么找？” “魔宫里瘴气太重，我们不宜久留……” “……” 空音环顾四下，再闭上眼仔细在浓重的瘴气中寻找着魔神的气息。忽一丝与众不同的浓重魔气如烟飘来，空音立刻睁开眼睛，朝那处飞去。仙门众人紧跟其后。 魔神殿殿门大破而开，十数道仙光飞入殿中，齐齐盯向黑玉石塌上的魔神千重雪。 “啊？这、这——玄曦尊者！” “混账！！” 榻上，千重雪香肩半露，趴在玄曦的胸膛上。玄曦亦是一副任她胡作非为的模样。二人的这番形容实在让人看得脸红心跳，暧-昧得难以描述。 “那绝不是玄曦仙尊！” “孽徒，竟肖想自己的师父！” 千重雪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凉凉的看了剑拔弩张的众人一眼，便低下身子把头重新枕在“玄曦”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空音双手在袖子下握成拳。活了上千年，第一次有了这般恐怖的杀意。不再单纯的是为了天下苍生，而只是单纯想杀了这女人，将她碎尸万段！ 颜柯气红了眼，横剑攻上去。“今日拼了我一条命也断不能再容你如此羞辱师弟！” 施金铃咬牙切齿，一道攻上去。“千重雪你真是忒不要脸！” 仙门高手攻势凶猛，千重雪只是轻轻一挥袖子，如扫灰尘一般，轻而易举的将颜柯几人的杀招挡下。 千重雪终于从“玄曦”的胸口抬起头来。玄曦和白九很好区分，因为白九的心是石头，不会像玄曦的心那样跳动。 千重雪优雅的起身，衣裙自动恢复整齐，声音很轻，说出话确实冷得可怖。“你们是在自取灭亡。” 紫华挥舞双剑闪身便到了千重雪面前，只待左右同攻将她斩杀：“魔头，休得狂言……” 可话音刚落，紫华便觉双臂一痛！ “紫华师弟！！” “尊者！” 紫华只见，方才还在自己身上的双臂，已被削断落在地上！ “魔头，今日定不饶你！！” “……” 千重雪没有任何表情，墨紫色的眸子，除了不耐烦和冰冷，再无其他。 …… 外界不知魔宫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蜀山仙门除了易子真，颜柯、德元、紫华三大尊者都重伤将死，被扔到了魔界之外！其余一道进入魔界的弟子，除了一个叫施金铃的，无一人生还。一切发生在那短短两个时辰之间。而空音仙子，被扣在魔宫，如今三日过去，还没回来！只怕凶多吉少。 易子真带着装有玄曦仙灵的匣子回到蜀山。 玄曦的尸身被存放在凤凰涅槃的金羽洞中，心口仍然是空的。 千年来总是嬉笑的易子真，而今眼角的沉重与心痛难以言喻，手里捧着玄曦的仙灵，眸子含了水光。 “玄曦师兄，你是我蜀山最后的希望了！快醒来吧。” 易子真施法，将玄曦的仙灵放回体内。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是无痕准备的假货。 ☆、第88章 情难却忘缠绵（五） 88、情难却、忘缠绵（五）【作者君肥来了】 魔宫的大牢里，阴暗潮湿，墙壁上拳头大小的绿髓虫充当着灯笼，照这牢里重重瘴气。空音被关在最里面的石牢中。 “陛下小心些，别脏了裙子。” 鹿妖拧着绑了一捆绿髓虫的灯笼，走在前头，点头哈腰的为千重雪引路。魔宫里侍奉的男仆都是鹿妖，这是鹿妖是头雄性梅花鹿，已得道千年，道行不低，但杀伤力却弱得很，空有一身妖力使不出。 大牢瘴气重重的深处传来隐约的咳嗽声，声音不大，却连动着肺腑，是受了重伤之后极力隐忍的咳嗽声。 鹿妖哼笑。 “还说什么仙门的救世仙子，没想到连魔神陛下的三招都接不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千重雪充耳未闻，倒是跟在身侧的无痕瞥了一眼鹿妖。 鹿妖受了无痕那一眼，后背一凉，知趣的闭上嘴，引路。是他犯蠢了，竟然在无痕殿下面前直接奉承陛下，魔宫里谁人不晓得，无痕殿下对从前的赤月陛下、而今的重雪心怀爱慕。 三人走进层层浓雾瘴气，千重雪停下脚步，对浓黑的瘴气皱了皱眉头，一挥袖，魔气冲出！鹿妖吓得丢了绿髓灯笼，抱头惊吓得直哼哼，却见脚下的瘴气尽数散了，整个牢房的瘴气都被除了去，空中流动这淡淡的银光，映得整个牢房都亮堂了，和方才完全是两个模样！ 鹿妖暗自咂舌：天啊，这……是仙术么？ 其实这是用魔神之力，使的仙门术法。既不能算仙术，又不能算是魔的术法。 鹿妖惊叹，对千重雪的崇拜、敬畏更深一层。这牢中的瘴气可是有上万年，从魔界开天辟地就存在在此，还从没被驱散过。 空音双手、双脚被锁上了铁链，链子钉在墙上，头发有些散乱，抬头盯向千重雪，眸中的恨意明显。 千重雪锁了她的仙力，所以空音才会如此狼狈。 空音愤怒得气息不稳，又咳嗽了好几声，咬牙道：“要杀便杀，何必将我关在这里。” “……” 千重雪也不理会她。 无痕让鹿妖下去了，牢中独留三人。 “都是你……若不是你，他不会如此坎坷……他是真仙，是神创造的真仙，你亲手毁了他……”空音双目泛红，眼泪簌簌流下。 “……”千重雪眼皮都没眨一下，聪耳不闻。 “赤月！你根本从来没有对他付出过爱，你只是想占-有他！这下你该高兴了？你得到了，得到了他的命，得到了他的全部！你这魔鬼！” 空音说到最后，愤恨的声音颤抖着，掩不住悲凉，为玄曦，也为她自己。玄曦输了，她也输了。 那颗心是假的，无痕告诉她了。 玄曦，已经灰飞烟灭…… 空音闭上眼：“杀了我吧……” 空音话音刚落，便觉一道魔气浓重的利刃贯穿了胸口，痛哼一声，仙灵之气从心口泻出。利刃刺到了心脏。 千重雪冷冷说了一句话—— “将她丢出去。” 如同一阵风，紫色的身影刹那消失不见，好似多看一眼都觉得费时间。 空音疼得说不出话，晕死过去，倒在无痕的脚边。 无痕冷笑。 当年空音也刺了玄曦胸口一剑，这一剑，不知那一剑有没有关系。 “陛下不杀你，本殿也就暂时留你一条性命。而今天下，谁能凌驾魔神之上，劝仙子要知趣才是，呵呵……” 空音被扔出了究魔城大门。 魔界隐蔽的出口初，远远只见一带着血色的白影由远而至。空音按着心口，鲜血汩汩而下。那伤口处渗透出的点点魔气，虽少却瘴毒极深，也难怪那么多蜀山弟子误碰到了魔神身上散发出的魔气就当场毙命，连她，都几欲承受不住。空音摸了摸心口。若不是心口有这颗真仙的心，她定然早已死在路上。 千重雪放过了她，那一击避过了她的心脏，而她放她一命的原因却是让她更恨不得一剑杀了千重雪！ “我要留你一条命，回去蜀山好好守着玄曦的灰烬，日日痛苦，哈哈哈……” 千重雪的话犹自回荡在耳边。这魔女竟真是恨极了玄曦。空音笃定，千重雪定然不知道玄曦掏了自己的心要换给她。而从中作梗的人，必然是她身边那个魔尊二殿下无痕。 “哼——” 空音捂着心口，手被鲜血沾满，嘴角流下血滴，却渐渐染上浅浅的笑意。千重雪，你也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她得不到玄曦的真心，至少可以守在他的身边，而她，从她出世于世开始便绝无可能与玄曦在一起。 空音加快速度，化作一道白光从那逐渐闭合的魔界出口飞身而出，急切地赶往南地蜀山的方向。易子真带回了玄曦的真仙之心，玄曦应当是活过来了。 空音并不知晓易子真拿回去的心是假的。此刻，玄曦的尸身已化作千万碎片…… 魔神重生，仙魔大战，蜀山重创。仙雾迷蒙中，三座擎天峰，数十座悬浮天山依旧，只是那雾气中弥漫的丝丝血腥气，和千重雪冲破魔神封印成魔时留下的魔气笼罩着蜀山挥之不去。仙鹤鸾鸟几乎绝迹，只偶见一只心惊胆战的飞过。魔神从蜀山复活，兑现了她前世死前的诅咒：他日若复活，必血洗蜀山。一番血杀，灵物伤的伤，逃的逃。 空音刚飞上乾坤殿，便见一青衣弟子火急火燎的从羲和山上飞下，直奔青稷殿。 空音叫住青衣弟子。 “何事慌张？” “空、空音仙子！玄曦仙尊化作飞灰了！” “什么！！你好好说！” “子真仙尊把仙灵放回玄曦仙尊心口后，玄曦仙尊就、就化成飞灰了——” 空音犹遭晴天霹雳，喷出一口鲜血，不顾胸口重伤，奔上羲和殿…… 君焉背叛魔宫，本应受九千黑钉钉死在嵇山下的绝命木桩上，但魔神千重雪却一掌将他击到了嵇山之上，挥袖便落下一道封印，将他罩在其中，若无她解封印，此生休想再出不来！自然，别人也是进不去的，其它魔物想杀他也是不易。追究君焉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没人知道而今的魔神千重雪究竟是如何的心思。不，她是根本没有心、毫无感情的怪物，转眼之间便能毫不手软夺了人命！ 见识了魔神之力的可怕，先前那些跃跃欲试想要脱离究魔城的妖魔都按捺下了躁动的心，什么比保命要紧。没了真仙玄曦，空音也不在是当年的空音，仙界那些个人仙长老，在魔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他们可不想成为魔神手下亡魂。 而人间旱灾、洪涝接踵而至，妖魔没了严谨的管束，加之仙魔大战仙门大损、衰落，太平不再，天下乱世、民不聊生。 人人都知道，魔神再现了！八百年前的魔神重生了！人间又会回到八百年前地狱的模样。百姓无不暗自祈祷，只盼神仙再现于世，将那魔神消灭了。蜀山仙门的真仙玄曦仙尊也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菡萏仙子。因此供奉菡萏仙子的庙香火鼎盛，但凡人并不知菡萏仙子此刻重伤躺在蜀山羲和殿上，已是无力战斗。 人、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魔界却好不到哪里。魔神千重雪魔性大发，究魔城中妖魔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妖魔万万没想到，魔神竟会突然杀戮。厉害点的魔物头子都逃出了究魔城，独立为王，商量这讨伐魔神千重雪。 究魔城里却依然死一般的静寂。时间好似失去了意义，每日都是那三轮魔月照耀着魔界山河。但 千重雪将魔神殿罩了结界，谁也不得入。无痕拼死阻挡，也终落了个重伤的结果。千重雪封了五感灵识，长眠于石塌之上。白九化作石蛇身，盘在魔神殿的屋顶，亦长眠。 鹿妖胆怯地问无痕：“二殿下，魔尊大人何时醒来啊！” 无痕皱了眉头，哼了一声道：“或许不会再醒来。”眉间怒火丛丛，却也掩饰不住失望、忧伤。为了一个玄曦，她竟自尽似的自封五感，长眠石塌。他无痕一生从不后悔什么，这一次，竟真的有些后悔了。当初或许不应该换一颗假心，让玄曦灰飞烟灭…… 鹿妖转了转眼珠，对无痕远恭敬道：“俊美男子的血已备好，这次的货色都是极好的，待魔尊殿下醒来，定对二殿下痴迷不已。” 陆瑶话音刚落便重重挨了无痕隔空一耳光。 “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无痕瞥了一眼大殿顶上盘着的白玉石蛇白九，犹如眼中扎进一根刺，却拔不掉、弄不出，别提多难受！ 白玉石蛇白九，堕神为妖的蛇祖共引第九个儿子。他身上不知藏着什么秘密，似在一直潜伏隐忍，让他也摸不透想不明白了。他从不怀疑，白九会是他最大的威胁！比那些仙界老儿更恐怖的威胁！ 死寂的究魔城，月华寂寞如霜，一晃，便是十七年。十七年，草木一岁一枯荣，人间李花开开落落了十七回。 十七年的时间，无痕将妖魔二界基本理顺，名义上仍然是魔界二殿下，低于千重雪。如今的魔界已四分五列，他统治的也只是比较一部分。妖魔割据，对究魔城虎视眈眈，想报当年的杀戮之仇的更有之。前日里得来情报，西边的妖魔竟有意与仙门结盟，合力产出魔神。 他们想造反了！ 而置于漩涡中心的魔神——千重雪却不知危机、安详的长眠着。十七年，大殿的结界至今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无痕咬牙，一张拍碎了魔神殿外的石柱。石柱化作粉末，震声撼动天际，却动摇不了结界半分。 难道她竟想一直睡下去么？！ 不行，他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玄曦的心不在他手里，当年那一场混乱，玄曦的仙灵竟不翼而飞！不在君焉手里，他确认过了！究竟是谁偷走了玄曦的玄曦的仙灵之心呢…… 蜀山仙界灵气已不如从前、日渐衰弱，应该不在仙界手中。罢了，玄曦的仙灵之心可以晚些再寻，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魔神弄醒过来！ 蜀山经过十七年的休养生息，稍微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光华，只是弟子依然不多，大不如前。玄曦尊者仙逝，空音仙子入主羲和殿，十三年前收了一四岁男童带在身边教养，奇怪的是并未收其为徒。仙门都知道，空音仙子对这个弟子是极好的，尽管平日里都十分严厉。 时间流逝，男童慢慢长大，到了不得不避嫌的年纪。几年前，有流言说此弟子与玄曦尊者酷似，暗里流言蜚语自是不少。掌教颜柯便将此弟子发配到了易子真的门下，当了一名普通弟子。 后又流出传言来：这弟子根基奇差，上蜀山十余年了，才勉强学会御剑飞行，岂会是玄曦尊者转生，再说，玄曦尊者灰飞烟灭了，按理说是不可能重生的。若他是玄曦，颜柯掌教岂会如此凉薄对他。 送仙镇客栈。南来北往客络绎不绝，唉声叹气的是大多数，因为蜀山今年突然不招弟子了，有内幕消息称是仙门在商讨大计，三月之后攻打魔界、杀死魔神千重雪。花了十七年的时间准备，设了精密法阵，魔神这回是死定了！来往人又说道蜀山上的八卦，自然少不得唯一个有真仙仙灵而且死而复生的仙人——空音仙子了。 “你真的看见空音仙子收的那弟子了？” “当然！虽然只看见个背影，但真真是神似！当年我可是见过玄曦尊上的，那风采，一见便让人永生难忘啊……” “当真？空音仙子都能死而复生，你说玄曦尊上会不会……” “空音仙子是因为心还留存于世，玄曦仙尊却……” 八卦的求仙客的邻桌坐着个紫衣白狐裘的俊俏男子。求仙客以为他也是上蜀山求仙的，便有意拉他一起讨论。 紫衣白狐裘的俊俏男子端着茶杯，勾了一边唇角，笑。求仙客后背一瘆，便听俊俏男子问道： “你可看见那弟子的脸了？” “未见到、未见到，因为那弟子脸上蒙着半面白纱，看不见脸，据说是容貌有陋……” 求仙客话音还未落，忽觉喉咙间剧痛，鲜血便自喉处渗出。 “你……” 二求仙客惊大了眼，瞪着紫衣白狐裘男子的茶杯，里面装着的不是茶水，竟是一杯刺目鲜红的血！ 送仙镇虽离蜀山很近，但客栈里一翻动静并未引起什么轩然大波。蜀山的弟子已经远远不如从前那么多了，蜀山的仙气也不如从前那么充裕，山下妖魔乱世害人之事也并不少见。 紫衣白狐裘的无痕凌空飞上送仙镇最高的杨树，透过黑压压的云朵，正好看见那云雾弥漫的蜀山一角。 身形酷似玄曦的弟子…… 哼，有点意思。或许可以用这弟子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啦，小读酱们！有没有想偶捏？这两个月工作和三次元的生活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群么众小读酱。喵喵哒！=3= 泥萌还在咩？？不在俺就不写了（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