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情人》 第1章 第 1 章 01 White(1) / “美娅”台风登陆第四天,陆茵收到的那封情书便被陆巧圆无意间发现。 她俏丽的眼睛扫过女儿逐渐褪去稚嫩的身形,拿起粉色信封飞向丈夫,得意且张扬的语气,显得她才是收情书的女孩子。 陆茵伸手要拦,信封便像粉红色的鸽子再次飞回陆巧圆手中。 陆巧圆嗔怪:“妈妈看看怎么啦。” 但她似乎并不关心情书的内容,只在乎女儿收到情书这件事情。 她笑着对丈夫说,可不得了,她女儿刚刚住过来半个月,就已经有男生倾慕,等再过几年,陆茵彻底长开,有多少男孩子爱慕她想都不敢想。 何哲铭抬抬眼镜框,看向陆茵的目光温良友善,过了一会,开口解围,“茵茵长得像你,有人喜欢也不奇怪。” 陆巧圆羞笑着给他一拳,软绵绵的拳头下去,身体也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陆茵趁机拿走那封情书,留下他们夫妇二人单独相处。 等回到房间,她呼出一口雨潮气息,手中的信封也如同淋过雨一般,有股黏腻的水汽,在这股水汽之间,又冒着些名贵香水的味道,类似花香和木质香之间,她总觉得在哪里闻过。 雨水持续不停歇,陆茵再次环顾自己所住的屋子。 泡在暴雨中的房间像四面环海的小岛,玻璃窗户爬满青绿色的藤蔓。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她无法再相信天气预报。 陆巧圆带她来之前,已经说过这边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下雨。 但陆巧圆分明讨厌雨天。 如果说她执意嫁到这里是贪图财产,那么她为什么执意带上自己呢?陆茵想不明白,将近十八年来,母女俩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 半个月前,陆茵在替外婆买菜的路上,碰到踩着高跟鞋到处问路的陆巧圆。 漂亮女人丝毫没认出人,一头黑色卷发,红色的长指甲冲她一指,扬起下巴问陆羊场该怎么走。 激动和喜悦被陆巧圆这句话瞬间浇灭,陆茵看见一身放羊装束的自己,呆愣地站在妈妈的墨镜镜片里。 那算是她第三次见到陆巧圆,两个人上次见面是五年前。 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的容貌和气质发生改变,但无论陆巧圆身上的气息如何与小镇格格不入,陆茵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准确识别她同自己相连的地方,就好比距离很远的两棵植物,土壤之下的根茎缠缠绕绕变成同一部分。 事后陆巧圆解释这是因为小孩子长得太快,妈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也很正常,让她不要生气。 陆茵不会生气,她看着陆巧圆摘下墨镜,露出的精致眉眼,两条黑细的眉毛像远处两道柔和的青峰,说话时山峰上挑,眉飞色舞地跟外婆讲这次遇到的男人。 陆茵在旁边静静听着,反应过来这个男人不是五年前的那一个。 陆巧圆当时说,前些日子她去看病,一来二去认识了这个男人。后来他们去海上看烟花,那个男人冲动之下直接向自己求婚,她胆子很小呀,但看到很大一颗戒指以后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笑得前俯后仰,外婆端着她的手仔细查看,戴上老花镜问这是不是真的,卖掉能拿到多少钱。她把手往后一抽,嘴唇往下抿,不太开心地转动身子,看到陆茵安静坐成一盆小草,又喜滋滋地搂住女儿,问要不要看看妈妈的结婚戒指。 香甜的味道扑满陆茵的鼻腔,这股闻起来价格不菲的香味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倏然起身,丢下一句要去放羊便跑出屋子。 陆巧圆盯着她抽条后的背影,嘟囔一声:“真是长大了,和我十几岁时好像。” 外婆看她一眼,垂下眼皮问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自己替她养女儿这么多年,现在她又寻了好去处,理应给些回报,并把女儿接走,自己一把老骨头实在不能再照顾别人。 陆巧圆轻轻哼出声,翻出一道白眼,毫不客气地骂道,是你照顾我女儿,还是我女儿照顾你? 外婆则继续问,“你要不要把她接走?” 陆茵没讲话,过一会才别别扭扭地回道:“你也知道的,我带着她不方便。” 外婆拿手指戳戳她的脑袋,骂她跟之前一样傻,“你以后指望谁给你养老?凭你那个继子?你都说了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你跟他爸爸结婚,他指不定心里怎么怨恨。” “老师跟我说过,小茵成绩很好,是读书的好苗子,你也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你带她走,她会有大用处的,不然免不了以后会恨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踩到陆巧圆心口上,她转念一想,犹犹豫豫地同意了。 而陆茵则完全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陆巧圆同人结婚,可从来没想着要带自己走,她也早已习惯妈妈这副说谎糊弄人的模样。在她放羊回来之后,陆巧圆已经帮忙收拾好东西,转身看到还是放羊装束的女儿,又带她去街上随便买了两套像模像样的衣服。 陆茵身后有几头由她养大的母羊,正领着小羊羔咩咩直叫,最后它们模糊成几片没有规则的白色。 她心里某处紧绷的弦咔嚓一声断裂,酸楚如流水一样缓缓涌进来,同时在这道流水之间,又掺杂一些很低调的愉悦和忐忑。 在经过很多次对陆巧圆失望之后,陆茵还是期待能和她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是她当时忘记,自己还要跟另外两个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尽管她不太习惯男性角色参与到她的生活中,但仍然想办法克服。 这里高墙深院,山顶的独立彷佛与山下的热闹和烟火气息隔绝,山脚各处霓虹灯光氤氲雨水的气息,所以陆茵经常觉得这里雨雾濛濛,连同视力也跟着模糊。 她用很短的时间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忍受这里长时间的阴雨天气,适应她不太理解的语言背景,习惯这栋房子中总飘散的清洁味道,以及要寻找更好同妈妈相处的方式。 这是她头一次和陆巧圆长时间居住在同一空间里,与此同时还要跟她的继父和继弟礼貌相处。这些经历她从未拥有过,甚至一时不知道是好是坏。 何哲铭是一个好好脾气,说话时眼神很温和地看向人,同时也十分在意这个继女是否会接纳他,经常询问她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他也是头一次养女儿,难免会疏忽很多事情。 在她来到这里之前,他便已经让佣人Lynn帮忙整理出一个很隐蔽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两面厚重的丝绒质地的窗帘隔绝外界,显得寂静安谧,并且为她准备好很多昂贵的首饰。 而对于何续舟,陆茵打定主意少与这个继弟接触。 他的性格和这边的天气一样,她见过他洋溢欢笑的面容,也目睹过他冷眼旁观的表情。 两个人初次见面,何续舟刚从外面打球回来,淋了浑身的雨水进门。 他有很高的眉骨和鼻梁,长相精致深邃,疏离的视线瞥过陆茵时眼神停下很长时间,尽管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笑意,但陆茵还是敏锐察觉到他目光中的打量,那种如同盯着一口幽深枯井般的目光,总让她不寒而栗。 何哲铭笑得慈爱,向他介绍陆巧圆和陆茵,而他依然保持客气敷衍的表情,借口还有功课要做便上楼。在他路过楼梯拐角处时,陆茵无意识抬头,对上他那双十分古怪的眼神。 几秒钟的时间,陆茵主动避让,两个人的视线这才错开。 何哲铭的笑意僵在脸上,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阿舟脾气一般,我们少惹他就行。” 陆茵很清楚何续舟并不欢迎她和陆巧圆的到来,所以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在这里生存,只要他不主动招惹自己。 但是同住一起,她难免会冷不丁地见到何续舟的身影。 两个人偶尔会在楼梯上碰见,何续舟眼神从她身上飘过,又抿着嘴角从她身边走过,像是有阵阴凉的风穿过她的身体。 她也时常在厨房看见他同Lynn说话,眼睛稍弯逗得Lynn开怀大笑,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像片奶油色的阳光,但当他转眼看见陆茵时又恢复之前的表情,带起一阵凉风离开厨房,而Lynn则宽慰她不要太在意,他只是还没有习惯有个姐姐,其实他小时候很羡慕有姐姐的人。 陆茵没说话,她并不愿意当谁的姐姐。 而有一次陆茵在厨房帮Lynn打奶泡时讲起自己曾经放羊的经历,Lynn兴致勃勃地说在来到这里之前,她还在帮爸爸挤羊奶,两个人拥有共同话题,整个厨房里全是Lynn明亮的笑声,但在她转身放置厨具的时候被一道高瘦的黑影吓了一跳。 何续舟靠在厨房门边,面容平静,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看。 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存在感却比这栋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如同扎实的空气。 漆黑的眼眸,过分白的脸色,无声无息的脚步,这是陆茵脑海中关于他的最初印象,她只能将此解释为,他十分讨厌自己的入侵。 / 台风过境,窗外山上的植物掀起一层层浪涛,时不时传来海水激荡的声音。 陆茵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那封粉色的情书,信封上是她的名字,名字旁边是一句用英文誊抄的句子,含义不明。 “我喜欢看你笑,笑起来就像一头湿漉漉的、刚出生的小鹿。” 陆茵皱眉看着信封上的这句话,一阵恶寒。 从今天清晨到现在,她没来得及打开这封信。 这是一封很奇怪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和地址,只有陆茵的名字和表达喜欢的话语。 这片孤岛般的地方距离外婆家一千五百多公里,她不认为会有什么人特意寄来一封沾有香水的信。 楼下传来车子的引擎音,随后是Lynn安排几个佣人整理花坛的声音。 陆茵透过窗户,看见Lynn正撑着一把伞,在跟刚回来的何续舟说话,后者一脸兴趣索然地点头,长腿交叠往前走,害得身材胖胖的Lynn小跑跟了一段。 风挟带雨水进来,忽然扑了陆茵一脸,等她睁开眼睛去关窗户时,楼下已经没有刚才的人影。 收回目光,她拿起刀片划开那封信,取出里面的卡片。 “哗啦”一阵声音,花坛有几盆花再次被风打翻在地,伴随一声短促的尖叫,陆茵用力丢掉手中的东西。 信封便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风猛烈拍打玻璃窗,犹如有万箭插进心脏,陆茵的额角和手心沁出一层冷汗,只觉得外面这阵风要将她的血管连根拔起,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秒针“咔哒”走动,等她稳住心神,重获呼吸以后去看信封里面的东西。 一只被处理干净的老鼠。 它四只脚被粘在卡片上,露出被刀划过的肚皮,刀痕整齐,肚子里面早已没有内脏,毛发上面还沾有深褐色的血迹,且有风干的迹象。 她几乎能想象到它生前被解剖时狂跳的心脏以及发出的尖锐叫声。 信封上缠绵的话与被解剖的血腥老鼠形成巨大反差,陆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应过来这是某种警告,并且逐一排查搞恶作剧的人。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不过刚到这里半个月,低调行事,也很少踏出这个房间,到底是谁对自己这样不满? 她瞥见斜放在桌子上的镜子,眼神顿住,随即猛地回头看向房间门口。 从门缝中,她看见何续舟冷白的脸,面无表情,一双幽深黑瞳正紧紧盯着她,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先隔日更存点稿子,随榜日更。 后面有一个很想写的部分,真是为了一碟醋包饺子…… 练笔文,背景架空。 本次两个小目标:(1)写好我最喜欢的那部分;(2)不断更到完结。 冲鸭润润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02 White(2) / 陆茵完全没有听到何续舟的脚步声,且对悄悄暴露的门缝全然不知。 窗外忽然狂风暴雨,“美娅”这次来势汹汹,暴雨拍击玻璃窗户,噼啪作响的声音几乎要将这间屋子淹掉。 陆茵和何续舟同样在对峙,相比于室外的暴风骤雨,他们的对峙显得十分安静。 这栋楼本就环境昏暗,又逢台风天气,何续舟站在棕红色装潢的走廊上,那张脸白得过分,唯有一双黑色眼睛,看向陆茵时总令她心头一颤。 压制住内心一点慌乱,陆茵看向何续舟的目光带有生气的审视,不仅因为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还因为他很可能就是这封奇怪情书的主人。 她应该庆幸,刚才陆巧圆向继父炫耀时没有好奇打开信封,否则势必引起一场风波,还会影响到陆巧圆同继父的关系。 她拿起死去的老鼠,拉开房门,将老鼠怼到他的面前,“这是不是你干的?” 何续舟深色眼睛掠过那只可怜的老鼠,稍作停顿,最后定格在陆茵薄怒的脸上,嘴边有一抹不明显的笑,如果仔细观察,她会注意到对方眼中一晃而过的愉悦。 他持续注视,或者是在欣赏,让陆茵联想到自己如同手里的老鼠一样,正在被人用眼神解剖,她不认为自己曾经冒犯到这位少爷,在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里,两个人只短暂见过几面。 陆茵正要开口,脑袋上便传来一股冰凉的重量,彷佛被一只白骨轻轻抚过,于是她心头忽然紧缩。 何续舟将手掌放在她头上,收回那抹笑开口:“如果是我干的,我不会从它的肚皮开始。” 那么他会从哪里开始结果显而易见。 陆茵头发触电般发麻,那股电流忽然又消失,何续舟用手指敲敲她没关好的房门,看上去很好心地提醒:“下次记得把门关好,”他偏头看向她房间的布局,像是在谋划某种场景,“否则等你半夜醒来,睁开眼睛看见门缝里站着一个人。” 他放慢语气,微微低头凑到陆茵耳边说:“你会被吓疯的。” 陆茵耳边吹过一阵风,密密麻麻起了小疙瘩,在她失神的几秒钟,何续舟已经站直身子,黑眉底下的瞳孔再次凝视她,她面前如同出现一座高耸大山,就要向自己倾压过来。 她忍住要给对方一肘击的冲动,皱紧眉头,并不怯弱:“我不关心你怎么看待我,所以你没必要这样做,”她晃动手里的老鼠,“老鼠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爸爸,但是我提醒你,我不会在这里久居,也不会冒犯你,所以你没必要对我百般阻挠。如果你故意找茬,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老鼠几乎变成肉干,陆茵在何续舟高挺的鼻子下面摇晃这块肉干,冷静阐释询问:“我说清楚了吗?” 陆茵承认这几句话有恶心对方的意味,她从母亲那里学到最有用的技能便是不要过分忍让。 她实在很难忍受清晨受到的两次惊吓,陆巧圆尽管已经嫁过来,她仍然在以陆巧圆女儿的名义寄居在这栋房子中,实则她自己也十分清楚,她同陆巧圆的母女关系不深,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她很可能会成为陆巧圆首先抛弃的对象,要想顺利在这里生存,她不仅需要取得陆巧圆的爱,还要减少其他的阻碍。 或许因为陆茵没藏住狐狸尾巴,何续舟脸上划过一丝意外,在听到她那些话以后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牙齿这么尖利,怎么今天才舍得露出来呢?” 陆茵转身去捡“情书”的信封,态度强硬地质问:“你需要先解释一下这个恶作剧。” 粉色的信封上面是笔画流畅的英文字母,何续舟瞥过去,沉默几秒,评价:“什么烂诗。” 陆茵:...... 总之,陆茵不想再继续跟他多费口舌,他们今天互相揭开彼此的真面目,倒也不打算再和善相处。 窗外又轰隆作响,一道闪电突然照在何续舟脸上,陆茵发现他眼睛的颜色黑得出奇,微一愣神,语气强硬地开口赶人:“我记得你不住这里。” 何续舟房间在她楼上,就算他眼睛失明也不会走到这边。 正巧Lynn丰腴的身影从走廊另一边灵巧闪过,端着一盘烤好的杏仁饼干走过来,十分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说话的两个人,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周身剑拔弩张的气息,用英文喊了声上帝之后用中文表示:“我就说你们会愉快相处的,我让阿舟喊你吃饼干,还以为他不会过来呢。” 陆茵动作很快地将老鼠重新塞回信封中,又将信封丢进门后的垃圾桶里,脸上扬起腼腆的笑,帮Lynn托住盘子底部,说:“谢谢Lynn。” 何续舟站在一边看她行云流水如同排练上百次的演员,留给她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还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提醒:“晚上记得锁好门,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凉丝丝的气息扑在耳垂上,陆茵的呼吸抖动一下,再抬头看见他已经走了。 Lynn喊他名字,问他要不要尝尝陆小姐家乡那里的食物,他没转身,只是摆摆手,“留给牙齿尖利的小动物吃吧。” Lynn不太明白,陆茵则握紧拳头后又松开,邀请她进去坐,她笑着摇头说不必:“何先生和你妈咪在听音乐,我要给他们送些过去。” 她细细瞧着陆茵乖巧懂事的模样,开心地表示这个家中总算有漂亮女孩子住进来,并说何续舟虽然长得也很好看,但总归不如女孩子精巧。她又嘱咐陆茵复习不要太累,台风还要好久才会离开,入学考试时间应该会推迟,她拿何续舟举例子,“阿舟之前入学考遇到暴雨时,学校都会推迟开学的。” 陆茵转学过来之后,何哲铭已经托人送来一套这边的教材和试卷,学习内容有很多重合之处,只是两地进度不一,她这些天一直在做习题分类,Lynn每次进来给她送果汁或者蛋糕时都会让她多多休息。 Lynn是很温和的人,陆茵学习很累的时候,会去厨房帮她。 她去上楼送饼干之前好奇询问:“你们两个人关系变好的诀窍是什么?” 陆茵余光中看见躺在垃圾桶的粉色信封,对上Lynn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时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他很讨厌我呢。” Lynn很欣慰:“怎么会,多接触就好啦,你会发现这小子很好相处的。” 陆茵露出很大的笑容:“好呀。” / 当天晚上,陆茵躺在床上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揣测何续舟是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她不明白Lynn是怎么看出来她同何续舟关系很好,至少当事人都对彼此心怀不满。 除此之外,从陆巧圆向何哲铭炫耀那封情书,到后来何续舟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都让她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适,这种不适感像缠绕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头发丝,甩都甩不掉。 雨水断断续续坚持好多天,至今没有消停的意思,窗户的青色藤蔓弯弯曲曲地贴在玻璃上面,湿润得像一条条细蛇。 陆茵真的很不喜欢这里的居住环境,棕红色的主调颜色在夜里显得潮湿阴冷,如果她半夜起床上厕所,会很容易将这里联想到恐怖片里的房子。 她从床上爬起来,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和钢笔,打开一盏小台灯,一条条写下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她在陆巧圆那处空白中写下“低落”两个字,原因是她很少在陆巧圆那里获得过类似爱的情感,她们两个其实更像有血缘关系的普通朋友,可以随意聊天交谈,但基本不交心,也很难走心。 她只在外婆身上体会到一种十分勉强的责任感,因为她表现得谨慎乖巧,所以尚能安稳度日,相比于她的生活起居,外婆在意的只有她还不错的学习成绩,以此能够在与邻居闲聊时收获一个很会养孩子的好口碑。 陆巧圆是漂亮且自知的女人,并且很会利用美貌达成目的,因此她继承外婆这种特质,在意的也只有陆茵同她相似的长相,长相是她引以为傲的优势。 想来想去,陆茵最感谢的便是每次酝酿好久向她讨要学费和生活费时,她都很大方地打钱过来,尽管那些钱有很大一部分被外婆拿走,但陆茵偷留的钱足够支撑她的学业。 只是陆巧圆不过问其他,或者说丝毫不关心女儿生活如何、学习怎样,甚至在她第二次回去,撞见第一次来月经的陆茵时,也只给钱让她自己去买卫生巾。 那些有关女孩子的卫生知识是很善良的生物老师一点点教给她的。 陆巧圆并不是合格的妈妈,陆茵也没有讨厌她,相反,因为她时多时少的母爱,陆茵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 关于陆巧圆,陆茵暂时没有很好的排解情绪的方法,只能暂且搁置,于是她开始写第二项。 她在昏黄的台灯下面写下何续舟的名字,着重记录今天清晨的老鼠情书以及幽深不见底的眼神,回忆起她脑袋上的冰凉感,他手掌的重量似乎还存在,从头皮开始传递到她全身。 台灯电量不足,灯光时强时弱地打着闪光,像老年人病弱之际缓慢地眨动眼睛。 陆茵在写到“危险感”三个字时,夜空中顿时劈下来一道闪电,她抬头一看,窗户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恰时台灯如同咽气的老人,屋里瞬间变得黑暗,唯有外面雷声阵阵以及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脑海中过电影般迅速划过几个场面,那只被解剖的老鼠,何续舟恐吓她的话和那道映在他鼻骨上的闪电光。 外面再次亮起闪电,窗户上深绿色的藤蔓被雨水打得枝叶乱颤,陆茵赶快伸手按开房间灯的开关,霎时间的明亮让她有短暂的失明感,适应光线以后,她握紧手心里的冷汗,慌乱之际不断地安慰自己先冷静。 她先是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一点零六分,很多人早已经入睡。随后她从柜子抽屉中拿出一支防狼喷雾,慢慢走到窗前,听见闷闷的雨声,鼓起勇气猛地打开窗户。 瞬时雨声肆虐,窗户之外,雨幕茫茫,鹅卵石道路上的两排路灯发出昏弱的光,不远处似乎有模糊的猫叫声,混在雨夜中,如同微弱的婴儿哭啼。 瓢泼大雨被狂风带进屋内,陆茵上半身几乎被雨水打湿,恍惚之间怀疑刚才是不是将藤蔓的影子看成了人,会不会因为这些天紧张过度所以会疑神疑鬼。 但这一切未免太巧,如果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要用巧合去形容,是否太过随意,她内心久久不散的恐惧和不适感愈发强烈。 她立刻打消掉要告诉陆巧圆的念头,能想象出在听到这些以后,陆巧圆会揉揉她的脸说这是因为她学习压力太大导致思虑过度。 室外没有异动,陆茵迅速关窗关灯,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她看着外面迷蒙的夜色,总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这座类似中古世纪风格的房子到处充满诡异,尤其是她的继弟,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何续舟今天来找她并没有表明来意。 何续舟像个幽灵一样站在她身后,是为了吓唬她,还是为了其他事? 她重新拿起笔记本,手指指腹摩挲被她反复描摹的名字,记起Lynn曾经跟她说过何续舟有制作标本的爱好,他经常外出寻找漂亮奇异的昆虫,并且喜欢做一些科学实验,这栋楼里有他专用的实验室,那么他会用解剖刀也不足为奇。 假若窗外闪过的人影确有其人,这些事也有幕后人,所有的关键线索都导向这个性格有些古怪的继弟。 那么他白天刚提醒自己,夜晚就开始行动,会不会有自曝的嫌疑? 陆茵驳回自己的疑问,她又怎么能知道变态的脑回路。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她也应该送何续舟一份令他印象深刻的回礼。 第3章 第 3 章 03 White(3) / 第二天一早,陆茵醒来时头痛欲裂,因此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第一眼,恍惚以为何续舟真的解剖了她的脑袋。 灰色的日光从窗帘缝隙中露出,外面依旧是一个阴雨天气。 她不记得夜里几点睡着的,神经紧绷,稍有动静就有一种力量将她从浅睡中拽回去,如此反复直到天亮。 Lynn正在给佣人们指派任务,让他们清理院子里的落叶和树枝,抬头看见刚睡醒的陆茵时热情洋溢地说:“早上好,现在需要用餐吗?” 经过晚上雨水的冲刷,清晨的空气中涌动着潮湿的花草香气,花园里有些遭殃的玫瑰花,鲜红色的花瓣被雨水重重打到地面,像一盘被粗暴打翻在地的红色染料。 陆茵跟她问好,说暂时不用,她略微思忖,开口询问:“Lynn,这里晚上会有小动物出没吗?” Lynn疑惑:“小动物?这边倒是会有野猫过来,其他动物就只有天上路过的小鸟啦,”她关心道,“是不是夜里听到了什么动静?” 陆茵摇摇头,笑着说:“我听错了,应该是野猫的叫声。” Lynn便笑,开心邀请:“等有时间让阿舟带你去后山瞧瞧,那里有几只散养的小猫,没准你会喜欢的。” 陆茵保持笑意不变,依旧是那两个字:“好呀。” 去餐厅吃饭时,陆巧圆正亲昵地往何哲铭嘴里塞东西,乌黑的头发如瀑,娇俏的脸庞和纤细的身形总让人以为她还处于少女时代。 陆茵站在门口,看到她的身影略微出神,外婆总说她和妈妈长得很像,从背后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所以她每次产生一点想念时,都要从外婆那只老式铜镜中看自己的后背。 她确实有意模仿陆巧圆。 实际上陆巧圆的心思和性格也的确不像一个成年人,她骄纵任性,并不适合在小镇上生活,所以她从陆茵外婆眼皮底下跑出去,越跑越远,这在她绚烂的人生中算得上关键一步,以至于后来陆茵想起她,还是觉得,对她来说,跑才更有希望。 陆巧圆双手已经攀上何哲铭的肩膀,微微撅着嘴撒娇说话。 见到前后为难正要离开餐厅的陆茵,何哲铭不好意思地拍拍陆巧圆的腰说:“茵茵来了。” 陆巧圆转头看过去,蜜色嘴唇轻轻扬起来:“过来呀。” 陆茵只能坐过去,跟他们打过招呼以后低头安静吃饭。 餐桌形状奇特,像是多年的树木从中间断开,桌面上还带有年轮的痕迹,再加上餐厅的整体装修风格,每次用餐时,陆茵就以为他们是在一座不见天日的森林中吃饭,让人提不起什么食欲。 好在Lynn厨艺高超,烤得焦脆的蛋挞奶香味浓郁,Lynn还在蛋挞中加了些抹茶和巧克力酱,味道稍苦,但格外好吃。 陆茵礼仪规范很好,不用旁人特意交待,吃饭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连使用刀叉时也几乎没有声音。 何哲铭看她脸色,很是体贴地问她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眼底的黑眼圈很重。 陆巧圆用长指甲轻轻抵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脸,仔细看过以后说:“别那么用功啦,你何叔叔说以你的成绩进华启没有问题的。” 华启是这边的第一档学校,入学考试堪称地狱难度,向来以学科竞赛为各大名校输送人才。里面的孩子父母都是这座城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陆茵也是来到这边,才知道何哲铭是当地著名的口腔科医生,向来受人尊重。 陆茵不知道陆巧圆是如何认识到这号人物,不过她每次对上陆巧圆温柔不失韵味的眉眼时,便猜测很少有男人能从这双眼睛中走出去,就算里面是温柔的沼泽地,也会有人甘愿溺亡。 陆茵舀起一勺汤羹放进口中,乖巧点头应下:“我知道了妈妈。” 陆巧圆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想到什么便问:“那封情书是哪个男孩子写给你的?” 陆茵突然被呛到,何哲铭递过来一张纸巾,笑呵呵地:“小心,汤有些烫。” 她记起那只老鼠的血腥模样,毛发上深褐色的血迹和面前这碗汤的颜色很像,于是她不太能吃得下,接过何哲铭手中的纸巾说声感谢,缓缓心神对陆巧圆说:“其实不是情书,”她稍作停顿,思考要如何编造事实,只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顺畅往下说,“只是一首誊抄的诗歌,来这边之前在网上交到的好朋友写给我的。” 话音落下,她及时赶在陆巧圆开口之前补充:“是女孩子。” 陆巧圆眼神明显黯淡几度,掩住嘴巴打个哈欠,懒洋洋的像是没睡好:“改天家里聚会,可以邀请她过来玩玩。” 何哲铭接道:“你妈妈说得对,多交些朋友,不要像阿舟那样整日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得很。” 他谈到何续舟,陆茵轻轻咬着蛋挞,有意问:“叔叔,他今天不在这里吃饭吗?” 何哲铭很无奈地冲她笑,一副不知道拿何续舟怎么办的表情,“他应该还没醒,总是后半夜才睡。” 陆茵咽下一口蛋挞,垂下眼皮,慢慢噢了一声。 早饭过后,陆巧圆要何哲铭陪她去看艺术展,她换了件淡紫色的修身长裙,面色红润得好像一朵包裹在裙子里的郁金香,何哲铭眼睛都看得直了,拉住人,很绅士地亲吻她的手指,而陆巧圆则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吻住他的嘴唇,周边的气氛缠绵如同化开的麦芽糖。 刚从餐厅出来的陆茵紧急退回去,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皱眉,捂住胸口,又是一种不适感,随之仍是呼吸不畅。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他们如此亲密,她下意识的感觉便是震惊,像是刚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并且他们还会做更多亲密的事情,他们不止会亲吻。随即她没由头地感到厌恶,看见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接吻让她有些恶心,如同吞下一把头发,堵在嗓子口不上不下。 餐厅里还混着蛋挞的香气和陆巧圆身上的香水味,陆茵努力按压胃里泛起的恶心,等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音消失,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由不适感联想到另一种不适感,于是想到要如何为何续舟挑选这份回礼。 她自认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报复也好,恶心人也好,她得做点什么,好向他证明自己不是待宰的羔羊。 / 意外一个晴天的傍晚,夕阳往油绿的树叶洒下一片金色的薄光,飞鸟扇动翅膀,远处森林被激起层层波浪,陆茵收起目光,看向楼下正要出门的何续舟。 像是察觉到陆茵的视线,他原本向前的长腿停下,稍稍侧身,扬起下巴望过来。 陆茵给他一个称得上礼貌的微笑,看见他前额的头发被风吹起来,露出完整的眉毛和眼睛,似乎用墨水在他白得过分的脸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他停下几秒钟,眼睛微眯,歪歪头,回她一个十分漠然的表情。 陆茵脸上的笑顿住,而何续舟离开的背影看上去心情很好。 Lynn曾经说过,何续舟每礼拜日都会去后山待一会,一般到天黑才会回来,大多数时间他在喂猫,后山那批小猫是他养来玩的,他还为那些小猫造了房子。 陆茵迅速敛笑,先是观察花园里的佣人正在嬉笑聊天,Lynn也参与其中,之后她动作麻利地从窗前离开,戴上从厨房顺走的一次性手套。 她的房间和陆巧圆的房间相隔不远,中间有一个起居室以及何哲铭的书房。她快步路过,停在陆巧圆和何哲铭居住的房间门口,棕红色的走廊空气几乎凝固,闷得人难以喘息。 陆茵转动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迎面便是一墙酒柜,不同形状的酒水整齐排列,颜色、高低看起来都十分顺眼,酒柜左侧是衣帽间,透过窄窄的缝隙,陆茵能看见陆巧圆的裙子和高跟鞋。 房间里散发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陆茵的嗅觉记忆告诉她,她从未在陆巧圆身上闻到过类似的香水味道,这里的气味更像是一种寺庙里的燃香,闻起来想要人闭眼睡觉,估计是用来安眠的东西,陆巧圆睡眠质量一般。 不过陆茵没有多想,偷窥房间不是她的当务之急,她的眼睛快速从柔软大床上移动,床单有些细微的褶皱,不太起眼,像平静水面微微波动的水纹,枕头上还有一两根卷长的黑发,陆茵忍住要浮想联翩的冲动,最终视线定在一侧的床头柜抽屉。 她走过去,拉开抽屉,要找的东西果然就在这里。她心中默念对不起,随后将东西放进口袋里,轻手轻脚地离开。 何续舟住在三楼,她的楼上。 而且她今天仔细观察过这里的房子,每个房间外面都能站下一个人,上下楼之间距离并不远。按照距离,何续舟无疑是最方便接近她房间的人,那么夜里那道很快消失的黑影人选她想不出第二个人,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不相信这里会存在牛鬼蛇神,再者说,她需要给何续舟一点反击,战场并非一定会出现枪声。 所以她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任何问题。 不过事情发生了点意外。 她依稀能听到几位仆人用她不懂的语言聊天,其中夹杂着Lynn响亮明朗的笑声,且声音越来越靠近,然后有人上楼,脚步声在追着她。 陆茵揣紧怀里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走到目的地。这时脚步声停了,她开门,遇到一种阻力。 何续舟锁门了。 她用眼神迅速搜索能够藏身之处,发现另一个房间在楼梯另一边。 有佣人喊Lynn的名字,外面新送过来一批菜,让她出来签字查收。 Lynn让人稍等,她这就过去。 脚步声一寸寸地离开,陆茵抚住心脏,摸着口袋里的东西,抬眼看到廊灯上不经意闪过的红点,脑门上瞬间生出一层冷汗。 她强装镇定地将目光从监控上移开,假装有事要找何续舟,顺势敲敲房门,样子做足之后稍作停顿,抬脚下楼。 在下到二层之时,她双腿忽然一软,努力站稳,目光抖动看向这时原本应该待在后山的人。 像是又回到当时被紧紧盯住的时候,她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过了一会,她看见何续舟质疑的目光,随后听到他慢悠悠地问道:“你抖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04 White(4) / 陆茵握住楼梯扶手的指关节泛白,一滴冷汗从她太阳穴一直向下流动,沿着脸颊流至下巴,软绵绵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洇湿一小块面积,她咽了下口水。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恍若跌入冰窖中数小时,陆茵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将自己的紧张和心虚压回,指指楼上镇定地说:“何叔叔说上面有个影音室,我想找部电影。” 何续舟只是看她:“我没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她眼皮簌簌,大脑转得飞快:“我也只是说明我上去的目的,免得你多余问我。” “所以你抖什么?” 何续舟一步步踏过阶梯,停在距离陆茵两个台阶的地方,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中间仅有几厘米的距离,陆茵几乎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并且能看得清他眼睑下方有一颗十分不起眼的红痣,又因为他肤色过白,那颗很小的红痣就像掉在雪地上的梅花花瓣。 他现在的表情算不上多么好看,因此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有些尖锐。 “你在心虚啊。” 何续舟笃定地笑出声。 尽管他所站的位置处于陆茵之下,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给人一种具有压迫性的感觉。陆茵是做贼心虚,但只要没被抓到现行,她便咬死不认,再者说,就算被当场抓包,她也是要找借口脱身的。 这还是从陆巧圆身上学到的东西。 她面色不改,将两只手放进口袋,不以为意地跟何续舟平视,轻呵:“你整天疑神疑鬼,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她语速很快:“我一直想要跟你和平相处,你真的不必有这么严重的防备心。” 不料何续舟唇角露出令人难以揣测的笑,周围的空气跟着抖动,“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他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这并并不是疑问句,陆茵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可笑。 她当下不能跟他说太多,多说多错,何续舟这小子疑心病太重,说话总是带有钩子,很容易将人钩到别处。所以她丢下一句“你爱信不信”便神态自若地下楼,转弯回房间时,她余光中瞥见何续舟仍站在原地看她,头皮一紧,她揣着东西,加快脚步回去。 她想出很多恶心人的方法,包括不限于将大人们所用的避孕套放到何续舟床上,或者偷偷往他电脑里塞一盘性.爱教育片子,再或者,将一些□□的小卡片丢到他的房间。 何续舟不满陆巧圆的到来,似乎也没那么喜欢他这个父亲。所以陆茵没什么道德心地想到这种方法,以这种有些恶俗的手段提醒他无论如何挣扎,事实也不会改变,在整栋楼里,能用到避孕套的就只有陆巧圆和何哲铭,而避孕套的使用场景谁都会明白。 何续舟自然会把她列为第一嫌疑人。当然,她在这件事情中,以恶心他为主,甚至还顺带恶心了一把大人。 她产生几秒钟的愧疚心理,但又转瞬即逝。 回到房间,陆茵再次翻出那本笔记,涂涂改改最后撕掉扔进垃圾桶。 三楼的监控是意外,她仔细观察过这栋楼,除去大门还有保险室,其余地方都不在监控区域。只是她不清楚三楼的监控是怎么回事,是何续舟安装用来防范他人的还是其他的情况? 陆茵打算之后再向Lynn打听,现下她需要再想个其他办法,好让这件被迫打断的事情有始有终。 / 晚饭之前,陆茵拜托司机送她去山下的书店,她已经看完何哲铭给她的教材和试卷,需要再买两套习题集用于巩固所学。 司机性子沉默寡言,从头至尾也只说了句“好的”。 车子下坡过程中,陆茵趴在车窗上看见半山处的住宅区逐渐变成一点点的灯光,今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甚至没办法用月光怀念什么。 事实上,她没有能用来怀念的人和事情,月亮存不存在其实也无所谓。 陆巧圆离开她外婆是关键一步,她不确定陆巧圆带自己来到这里会不会也是人生中的关键转折。她只知道,自己从那个小镇离开以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其实都在向前。 车窗关上,外面的纷扰被隔绝在外,司机将车子停到一边,绅士礼貌地为她打开车门,并说他会在这里等待,让她只管挑选。 陆茵挑书很快,目标明确地走到教辅区那道自己需要的资料,在去结账的路上,她瞥见新书首发一栏的粉色封面,总觉得熟悉。 封面整体为粉色,用线条勾出来一只小鸟,这是一本诗集。 事发不过两天,陆茵很快就想起这本诗集腰封上的话和用英文写在信封上的话完全相同。 周围有几位同她一样是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在叽叽喳喳讨论这期的新书,陆茵好不容易才听懂她们猜测讲这本诗集的作者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才有一种阴冷的温柔感。 陆茵只觉得膈应。 她沉默几秒,抽出一本拿过去付钱。 陆茵没有从书店正门出去,司机大叔尽心尽责地在车里等待,她看一眼之后从侧门离开。 这边的街道实在不宽阔,陆茵拐过几条湿漉漉的狭窄巷子,来到一家影像店。 店家说话时夹带一些泰国腔调,陆茵听不太明白,眼神扫描摆在货架上的那些露骨的影像。 她不太认得那些文字,看着汉字和假名混在一起的日文,一知半解地猜测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她显然不熟练,光是挑就用不少时间。老板不停地拿眼神关注她,实在不清楚身穿小洋裙娃娃脸的女孩子为什么对这些东西痴迷。 店外有叮叮作响的车声,老板探寻的目光越是直接,陆茵就越紧张,不过她想起何续舟那副说话很气人的模样,快速选出一张看上去比较温情的片子赶快结账走人,烫手一样把东西塞进自己的书包。 陆茵实在有些心虚,为了不让司机起疑,她特意拐到一家M记,打包些吃的才从书店绕回来。 司机大叔没有多问,为她打开后排车门,安安静静地将人带回去。 正是晚餐时间,陆巧圆和何哲铭早已回来,两个人坐在花园里喝茶闲聊。 陆茵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进去,恰好遇到一身休闲装束的何续舟下楼。 何续舟跟她对视一眼,又没什么反应地移开。 陆茵猜测他应该没有看到监控,并不知道她原想偷偷进入他的房间。 一口气尚未上来,何续舟便又退回到她身边,伸出宽大瘦削的手掌,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睛,听到耳边传来一记嘲讽的轻笑,睁开眼看见何续舟站直身子,手掌并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胆子这么小,还想着在这里自卫。” 何续舟评价一句:“分不清敌我。” 陆茵深呼吸,暗示自己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正要冷静反击,Lynn便喊住何续舟,何先生有事找他,要他去一趟花园。 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手臂上还有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听到Lynn的话以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Lynn安慰性地拍拍他的后背。 他把外套和背包放下,摘掉耳机,一并丢在沙发上,不情愿也不太高兴地低声说了句什么。 耳机里还有声音传来,是播报新闻的标准腔调。 陆茵看着他青葱挺拔的身影一点点远离大厅,何哲铭向他招手,陆巧圆则翘起脚喝茶,眼神同样落在他身上。虽然陆茵看不清楚陆巧圆的表情,但能察觉到她眼角的笑意。 陆茵很快别开眼神,不再看了。 早些时候,她听外婆深夜打开话匣子吐槽陆巧圆,先是讲自己孤苦大半辈子,生过陆巧圆之后不能再孕,因此被丈夫扫地出门,几十年来一直气恨陆巧圆为什么不是男孩,如果陆巧圆生成男孩,自己的命运就不会是这样。 陆茵只听,不说话,透过窗子能看见很亮的月光,比这边要亮得多。她在外婆眼皮底下长大,这些话听得多了,也会忍不住想,那么陆巧圆呢,是不是也跟外婆一样气恨自己不是男孩,所以才将她丢到一边。 她没敢问过,避免得到一个答案。 Lynn这会儿在厨房哼着歌做饭,听起来像她故乡的歌谣,大厅里只有一个佣人在认真打扫卫生,背对着她清理墙边的钢琴。 陆茵看见何续舟丢在沙发上的耳机,里面的新闻已经结束,正在播放一首法语歌曲,银色耳机旁边则是何续舟的蓝色外套。 米饭的香气热腾腾地散出来,带起一股热潮,这边的闷热总让人感到眩晕。 浓雾压着海岸线,阴沉的天边要覆在海水上,雨水和海水的气息几乎灌满这个地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花园里传出一阵争吵声。 Lynn刚将晚餐端出来,陆茵洗过手后帮她布置碗筷。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外面,不知是否在自言自语,“又在吵架。” 陆茵捕捉到她话里的含义,没说话,低头安安静静。 Lynn似乎是习惯这种场面,也并没有当回事,她赶快走进厨房,没让陆茵端那只很烫的炖锅,说:“只是他们不怎么能吵得起来,阿舟不爱跟他爸爸交流,他爸爸性子温和也只是象征性说几句。” “阿舟有时候会去他老师家里,不在这里住,昨天晚上不在,”她看眼沙发上的背包和衣服,耸耸肩说,“估计今天也会走。” 与此同时,何续舟便一脸严峻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愠怒的何哲铭,锐利的气息破开米饭的香气。 Lynn的话提醒陆茵一些事情,她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是事发紧急她来不及思考。 Lynn察觉事情不对,很快上去打圆场,拽住何续舟问道:“这是怎么啦?不要吵架,快点吃饭啦。” 这场争吵似乎因何续舟的妈妈而起,父子二人都没有使用普通话,何续舟的声音沉闷冷静,何哲铭则因语气太过温吞显得语速很急。 何续舟重新将耳机挂在脖颈上,拿起背包和衣服要走,陆茵忽然喊出一个“何”字,陆巧圆则对她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哗啦”一声,从蓝色外套里掉出来一张光盘和一盒避孕套,上面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在亲吻,裸露的肌肤在外,旁边是一排日文注释,通过夹杂的几个汉字不难看出这是什么。 陆巧圆惊呼一声捂住眼睛,Lynn又喊了一句上帝。 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外面海水落潮声音,客厅寂静无声。 何哲铭不可置信地看向何续舟,而何续舟面色冷静,睫毛垂落看向地板上的g.v影像,倏地抬眼看向佯装不知情的陆茵。 第5章 第 5 章 05 White(5) / 陆茵原意并不是让何续舟在这种局面出丑,她就算要报复也讲究基本法。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想将其他人牵涉其中。 整个大厅彷佛是个玻璃罐子,被堵上木塞之后,空气被阻挡在外,几个人的呼吸都十分小心。 陆茵在这种时候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眼神中恰到好处的迷茫骗过几位大人,Lynn瞧见过后想用宽大的手捂住她的眼睛,她却率先朝向另一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这种场景。 何续舟眼神淡淡地收回,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何哲铭气极了,陆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愤怒的神情,儒雅的人生气很像在做无用功,基本没什么威慑力。他生气的时候双眼满是红血丝,神情悲痛难以接受但又强撑,旁人会觉得这是一位可怜的父亲。 他压制音量质问:“这是什么?” 何续舟捡起光盘,用两只手指夹着,随后念出那部片子的名字,甚至自动将日文翻译成中文。 他讲日文带着一股慵懒语调,丝毫没有在意当下的气氛。 陆巧圆蹙着秀气的眉,眼神不停地在父子二人身上游动,听见令人羞耻的名字以后轻轻挠了下耳朵,Lynn则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事情,想要开口劝阻却无从说起。 何哲铭脸色下沉:“哪里来的?” 何续舟没说话,眼神自始至终都在陆茵身上。他的眼神是平静的,陆茵却觉得像两条潜伏在森林里的双头蛇,正在向她吐蛇信子。 她没有躲,接过这对双头蛇,而后注意到何续舟嘴角似有若无的笑,他这副表情不亚于“我知道是你”。 何哲铭扯开脖颈的领带,向来温和的面容冷若冰霜,银色眼镜片有些反光,他继续:“说话。” “我......” “何叔叔......” 几乎是同时,陆茵和何续舟同时开口,又同时看向彼此。 何续舟抿唇,再次看过来时微微眯了下眼睛。 陆茵的声音像是将何哲铭拉回现实,他肩膀塌下去,擦擦脸上的汗,看向她时已经是平时的神情,温声对Lynn说:“大家先吃饭,”他头也不回地喊住何续舟,“你这些天老实待在家里,现在去四楼等我。” 四楼有个实验室,何续舟喜欢在那里制作昆虫标本,还会做一些生物实验。 Lynn以及这栋楼里的佣人们都没进去过,那里不允许别人打扫,也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出。 还是那张树根截面一样的餐桌,何哲铭表现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照旧很体贴地替陆巧圆夹菜,时不时故意讲些玩笑话逗人开心。 陆茵这顿饭吃得不上不下,盯着镶有绿色纹路的瓷碗出神,Lynn再好的手艺也没能拯救回她的胃口。 何续舟上楼前最后那个眼神以及嘴角的笑让她心里发毛,他当时背着包,脖颈上挂着那对银色耳机,两根手指夹住那张画面刺眼的片子,他微微挑眉,是笑着的,用口型说出两个字:“等着。” 她突然想到什么,汤勺掉到餐桌上发出声响,对面的何哲铭关心问道:“怎么了?” 陆巧圆伸手接过Lynn拿来的新勺子,放在她的汤碗里,“慢一点呀。” 陆茵脑子中似乎有一团要被解开的毛线团,两根银针快速地从毛线团里穿来穿去,最后她猛地抬起眼睛,受到惊吓般表情凝固。 Lynn刚刚说何续舟昨天晚上并没有住在这里。 有一层细细的冷汗从陆茵后背冒出,她握住瓷白色的汤勺,跌入冰窖般浑身发冷,她产生一个疑问,如果夜里一闪而过的黑影不是何续舟,那么是谁?或者那根本不是人,是她看错了。 / 陆茵一连几天没有再见到何续舟,对此Lynn避而不谈,说她其实也并不知情,自己在这里做工没有多久,这个家里很多事情她们这些人是不允许过问的。 她从烤箱里端出一盘苹果派,打算上楼给陆巧圆送过去。 “美娅”转移过后,这座岛上开始复工,何哲铭一早便去医院上班,陆巧圆吃过午饭以后一直待在房间补觉。 从厨房的菱形形状的窗户往外看,阴暗的天空中飘散几朵灰蓝色的云,海岸上的船只停靠在岸边,嘹亮的海鸥声划开昏沉的空气。 陆茵敛起目光,对Lynn说她可以帮忙去送苹果派,她正好有事要找陆巧圆。 Lynn自然十分乐意,说她真是个小甜心,比苹果还要甜。 陆茵端着一盘苹果派还有一杯热好的红酒上楼,脚踩在厚重柔软的红色地毯上,走得十分缓慢。 阴天里的房子自带一种破旧的味道,也可能因为这边的装修设计,陆茵总觉得这边的房子像长时间泡在水中之后发霉,红墙上有青色的霉菌,并且不断向外延伸。 这边的天气太适合各种霉菌生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也逐渐活成青霉的模样。 陆茵无法彻底习惯这种生活环境,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仍然没有接纳这里,也没有被这里接纳。 陆巧圆最近十分嗜睡,陆茵敲过三次门她的声音才悠悠从里面传出来,让她直接开门进来。 陆茵一进门便看见她侧躺在床上,室内温度适宜,她身上搭了一件薄薄的毛毯,一头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睡眼惺忪地望过来,轻飘飘地问陆茵有什么事情。 陆茵将苹果派和红酒放在一边,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上来看看你。” 陆巧圆圆翘的眼睛盯住陆茵几秒钟,然后笑着伸出手臂让人过去。 陆茵迟疑几秒钟,走过去,轻轻将自己的胳膊给她,闻到一股深深浅浅的香味,香水味和助眠香味混进她的体香中,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她从未这样深刻地体会过。 陆巧圆抱了一会陆茵,松开之后开心地问她住在这里觉得怎么样,适不适应这边的饮食和环境。 陆茵视线很快扫过刮起风的窗外,笑得很甜:“适应的。” 陆巧圆躺回去,一只手撑着头,又问陆茵什么时候入学考试。 陆茵:“下个月,”她停下来一会,看着陆巧圆盯住自己的眼神,补充说,“我会好好复习的。” 陆巧圆却突然笑出声,陆茵听进耳朵里产生略微不适的感觉,就好像在众人面前读一篇文章,但是读书过程中一连读错好几个汉字。 “我又不是你外婆,”陆巧圆仍在笑,“你不用拿学习来讨我开心。” 那什么会让你觉得开心呢? 陆茵差点要将这句话问出口,但她及时刹住,装作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她感觉自己在被陆巧圆一寸寸地打量,从头到脚,甚至察觉出陆巧圆的视线特意在自己耳垂上的痣停留一会。 她目前的长相,是陆巧圆十分满意的作品。 她的右耳朵一片火烧,最终顶不住这样的视线,只好岔开话题,问陆巧圆知不知道何哲铭会怎么惩罚何续舟。 陆巧圆躺回去,细嫩的手指端起那杯红酒,晃动两下,语气慵懒地回道:“我不清楚,不过依照你何叔叔的性格,顶多说他几句,”她想起何哲铭,没什么办法似的清脆笑出声,“无计可施的话,也只会将人关进房子里面壁思过。” “男人啊,总是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喜欢同性,”陆巧圆讲八卦一样,“更何况他养何续舟这么多年,你何叔叔老家宗族观念十分严重,他又十分在意这个儿子,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过也是,我也觉得意外,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肯定会受到很多关注。” “虽然他们这边玩玩闹闹很常见,但总不是什么好事。” 陆茵有一会没有说话,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月牙,一点点心虚和愧疚跑出来又跑回去,在她胸口来回开关门。 她自认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是她做的,就算何续舟将她供出,她也不会承认。她想起何续舟站在楼梯口看她的表情,还有最后说出的那两个字。 总有一种等待凌迟的感觉,她从头皮开始发麻。 陆茵这些天睡得并不踏实,一方面是因为何续舟,另一方面是她还没找出黑色人影是谁。 她将这栋房子里的人怀疑一遍。Lynn待她很好,但说话有所保留,总是会在她跟何续舟剑拔弩张之时出现,何哲铭表面温善,是常见的那种反派人物,背地里如何阴险都有可能,陆巧圆呢?陆茵其实也怀疑过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给自己带来的种种不适感已经占据整日的生活。 陆茵觉得搬过来短短几日,她精神快要崩溃错乱,但总有一丝力量一直托住她,她很清楚要保持冷静。 外婆那里已经不能再回去了,她目前只能依靠陆巧圆,进而只能继续住在这栋房子里。 这种彷佛深藏森林、不见天日的房子里,四周好像都是眼睛。 临走之时,陆巧圆突然喊住陆茵,语气中带有一丝幽怨的不开心,她讲其实何哲铭并非那样坦诚,他对自己藏有秘密,并不会百分百信任自己。 她没怎么跟女儿说过自己的感情生活,陆茵从她说话时的表情察觉出她的疲态和顾虑。 陆茵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其实陆巧圆也并没有百分百信任何哲铭,她刚刚在说话之际瞥见陆巧圆亮起的手机屏幕,是一个男性头像给发来的消息,语气暧昧,话语轻佻。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怀有不同的秘密。 陆茵因为之前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柔软,因此也不擅长同陆巧圆煽情,她目前只希望陆巧圆将这件事情藏好,不要让何哲铭发现。 好在陆巧圆只是轻微抱怨一下,并没有要将这个话题深入的意思,说完便让陆茵回去,她刚喝了些酒,困意上头。 从陆巧圆房间里出来,陆茵站在走廊窗前,浓重的云压住海面,天色沉暗,风裹挟发霉般的水汽扑到她的脸上,如同一片被污染的霉菌逐渐寄生到她的身体中,最后长出另外不一样的陆茵。 旧的陆茵早已被丢在外婆家的羊圈里。 回到房间,陆茵拿出自己的记事本,用简单几个词语概括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先写下何续舟的名字,继而是“禁闭”和“惩罚”,笔端悬空几秒钟,她将这行字划掉,之后将这座房子里所有人的名字一一写上,然后用排除法划掉。 临海的城市总是轻而易举便起风,陆茵房间里的玻璃窗没有关紧,狂风撞击窗户,“嘭”地一声响起,外面一棵小树被风拦腰折断,玻璃碎掉的声音具有侵略性地冲进来,将低头写东西的陆茵吓了一跳。 风从碎掉的玻璃窗吹进室内,掀起笔记本的纸张,哗啦啦快速翻页,陆茵被吓得失神时手底下窜进来软绵毛茸茸的触感,映着傍晚明暗交接的光线,她转头跟一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对视。 几乎是自卫的本能反应,陆茵肾上腺素飙升,立马从床上弹起,看着那只灰色的老鼠溜到床下,有阵阵的“嘎吱”音。 而就在正对着床的位置,她同样看见一只被绑着四肢的老鼠,看样子早已断气,灰溜溜的眼睛朝向她的枕头。 狂风仍在继续,被打碎的一扇窗户如同折翼的小鸟在风中扑腾摇晃。 陆茵感觉浑身湿透了,额前碎发打绺黏在皮肤上,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 不应该有老鼠出现,佣人们经常打扫卫生怎么可能会有老鼠,陆茵脑海中的信息环绕,她当即便肯定这一定是人为。 有人在故意恐吓,不管是刚到这里不久之后便收到的老鼠情书,还是后来的雨夜黑影。 这并非巧合,这是有意为之。 只是这样类似恶作剧般的恐吓,陆茵辨别不出背后的动机,不清楚对方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害怕进而主动离开,还是为了达成其他目的。 她想起陆巧圆今天口中的惩罚,以及何续舟拿着影像说出威胁性的话。 她产生一些动摇,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其背后的主人是何续舟,还是他有其他帮手? 陆茵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烂掉的半扇窗户上出现她自己的影子,再或者,以上两种情况都不是,是另有其人。 第6章 第 6 章 06 White(6) / Lynn带着人及时赶过来,陆茵早已被吓得脸色苍白,握住笔记本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整个人宛如刚从寒冷的冰水里出来,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脸颊,原先玫瑰红色的嘴唇已经泛白。 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把Lynn吓得心疼喊出声。 Lynn在楼下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反应过来是陆茵的房间之后立刻带人过来查看情况。 陆茵这间房子暂时不能住人,她需要为陆茵再次整理出一个房间。 说话声音如同一阵阵温暖的潮水流进陆茵的耳朵里,Lynn安慰她这是因为外面突然刮风,这会已经没事了。 陆茵点头,看着几个佣人忙前忙后收拾东西,瞥见披着睡袍过来的陆巧圆,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随之抬起眼睛看向她,无意识地喊了声“妈妈”。 这声“妈妈”音量太小,周围收拾东西的声音太大,如同一滴雨水掉入汹涌的大海中,总之陆巧圆没有听到,她一副被吵醒的模样,一来Lynn便迅速向她说明情况,说到让陆茵暂时住在哪个房间时拿不准主意。 她便问陆茵想要住在哪里。 陆茵仍是没有回神的样子,陆巧圆便自作主张让Lynn将四楼的房间整理出来。 四楼不靠近庭院,会很安静。 Lynn爱惜地摸摸陆茵的脸,下楼准备给她熬点汤。陆巧圆斜靠在门边,看眼碎掉的窗户,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茵有心要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但话到嘴边也只是问这里会不会有老鼠。 陆巧圆思考一会,没有回复,反问:“我记得你外婆讲过你特别害怕老鼠这类小动物。” 陆茵愣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外婆的房子同样落在山上,盘盘绕绕一条公路直达山脚,房子周围全是田野,田鼠这类动物经常会出现在院子里。 而且外婆家那边的雨季也很漫长,泥灰堆成的屋子整日弥漫潮湿的霉味,外头的夜光落进屋里,她有时会在半夜被偷吃的老鼠吵醒,看见黑暗中明亮的眼睛,那些老鼠不怕人地从她枕头边路过,她甚至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老鼠爪子的冰凉。 受制于自然环境,捕鼠任务永远不可能结束。 她当然对老鼠没有任何好感,害怕又厌恶。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没有怎么走动,陆巧圆看上去比之前胖了些,下颌有些圆润,于是陆茵从一只只的老鼠想到长有珍珠的小贝壳。 陆茵没有承认她说的话。表明自己还是更害怕蛇。 陆巧圆又跟往常一样,说起话来似乎是在洗过手后随便甩两下水,甩过之后便忘记了。 她下楼是为了看看女儿的情况,见陆茵没其他事情便又要上楼休息。 陆茵看着她转身时香槟色睡袍荡起来的弧度,再次喊了声“妈妈”。 这次陆巧圆听到了,她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啦?” 陆茵摇摇头,抿嘴笑的时候露出单侧的小梨涡,“没事。” 陆巧圆这会却笑得十分慈爱温柔,她将陆茵的头发揉乱,夸陆茵幸好长得像她。 她身上有暖烘烘的香,陆茵贪恋这种气味,很想她像下午那样抱一抱自己。 很多话都像被卷回去的海浪,陆茵闻了闻,努力记住妈妈身上的味道。 等陆巧圆离开之后,陆茵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五官布局。 她十分早熟,也相当早慧,因此明白旁人看向她的眼神中到底有什么含义。他们口中的陆巧圆算不得多好的名声,他们会当着外婆的面夸她长得太乖,也会在她单独出行时用不太好的目光看她。 他们无非在笃定,陆茵的长相如同陆巧圆的翻版,同样也会走陆巧圆的道路。 很早之前,陆茵认为长得像陆巧圆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因为她会迫不得已接受很多有色眼睛。与此同时,她又认为这可能是她为数不多幸运的事情之一,陆巧圆看到她时,会因这副长相散发一些真真切切的母爱,看不到她时,两个人基本形同陌路。 外婆也是如此,会因她还算出色的成绩施舍一些关心,也会因一些琐碎事宜动辄打骂。 这种感觉太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为了一根骨头被迫晃动尾巴。 她目前也毫无办法,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可能只能如此。 窗外天色彻底变黑,陆茵放下镜子,不再去想这些。 后来Lynn喊她喝点热汤,喝完要上楼时碰见刚回家的何哲铭,得知消息的何哲铭脸色不虞,让Lynn明天找人修补窗户,并且将家中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一遍。 他带有歉意地跟陆茵说,这边天气不好,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其他人,这座房子里的任何人都可以。 讲完这些,他着急上楼去看陆巧圆,陆茵突然喊住他。 他回头,不解地问她怎么了。 Lynn正端着晚饭上楼,陆茵猜测这是给何续舟送的饭。 她阖下眼皮,盯着脚下,再次抬起头已经是笑模样,“叔叔,阿舟怎么一直没回来?” 何哲铭脸色变了又变,不好看,也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儿子。 “叔叔只是让他长个记性,”何哲铭笑得有些艰难,努力维持作为父亲的尊严,“他做错了事情,自然要接受些惩罚。” 他轻轻拍拍陆茵的肩膀,长时间没有放下来,“不用担心他,他每次犯错都会待在房子里反省,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 陆茵乖巧地回笑,在何哲铭转身的时候没有站稳,摔在地上,要搬到新房间里的书散落在地。 何哲铭赶快蹲下将人扶起来,问她有没有伤到。 陆茵摇头,将散落在地的书一一收好,“没事,叔叔您快上去吧,我妈妈在等。” 何哲铭帮她收书,听见这话,将手里的书放到那摞书的最上层,蛮高兴地说:“我今天倒是给你妈妈买了件礼物,她应该会很开心。” 他示意陆茵保密,神神秘秘地。 他完全是跌入爱情漩涡里的中年男人,陆茵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的笑缓缓收住,眼皮落下,看向那本粉红色的诗集,又瞥了眼楼梯,沉默不语。 / 陆茵抱着这摞书上楼,从直升电梯里出来,看见四楼的实验室,那里就是何续舟反省的地方。 路过实验室的时候,陆茵有意放缓脚步,但只听得到风猎猎吹动草木的声音以及落潮声。 她观察过,四楼一共有四个房间,其中有一间用来做实验室,其余三间均是客房。她的新房间同样位于走廊尽头。 从实验室门口走过去,陆茵脚踩地毯基本没有声音,只有拖鞋摩擦地毯的沙沙音。 墙体上是米白色的复古玫瑰花纹,廊顶的灯柔柔亮着,陆茵特意分辨这几盏走廊灯有没有可疑的摄像头,路过每盏灯下方就会停下来抬头检查。 等她走到新房间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表情逐渐凝住,目光定定地看向窗外青色的山头,一团团的阴云缓慢穿过山脉。 周围仍然有风声和海浪声,以及陆茵身后轻微的沙沙声。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半扇,玻璃窗有些反光,陆茵从窗户镜面看见一抹模糊的身影。 阴凉的气息似乎从她脚下绕到她的脖颈,怀里这些书似乎也越来越重,她嗓子发干,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 这样持续十多秒的时间,陆茵动动脚尖,在转身之际突然被人握住脖颈推到米白色的墙上。 怀里的几本书哗啦啦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冰凉。 这是陆茵的第一感觉。 何续舟的手掌十分冰凉,且他手心有粗糙的薄茧,陆茵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人用刀反复摩挲。 她比何续舟低了一头,费力抬起眼睛时怔愣片刻,随后脖颈处的手掌缓缓收紧,听到何续舟用十分轻快的语气问道:“这么久没见,你睡得好吗?” 就像在日常寒暄。 他瘦很多,眼部微微凹陷,眼白处有细红线一般的血丝。 面色依然冷白,眼睑下那颗小小的红痣随着笑意浮动,平白多了些妖冶的邪气。 陆茵这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惹恼了何续舟。 何续舟握住她脖子的力度并不大,甚至手指稍动只为找到最佳握颈的位置。 双方力量悬殊,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根本没办法从他手下逃脱。 于是陆茵反握住他的手腕,被突出的腕骨硌了一下。她认清形势,立马便坦诚道歉:“之前的那件事我有些过分,我想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愿意跟你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也很清楚,我们现在这种状态对谁都不好。” 何续舟却笑了,“我们现在是处于哪种状态?” 他个子很高,肩膀又十分宽阔,这样低头跟人说话时几乎要将陆茵罩在怀里。 他另一只胳膊顶在墙上,陆茵感到头顶沉下来一片浓浓的阴影,再抬头看见何续舟的脸近在咫尺,有些犹豫地接道:“互相看不惯。” 何续舟表情没有松动,眼底闪过一丝凉意,“我有没有说过我没对你做过什么?” 陆茵被他手心的茧蹭得十分不舒服,因此晃动下脖子,感受到力度比刚才更大,于是不再动,接道:“有。” 其实她并没有想起来,但她现在还是不要继续惹恼他为好。 何续舟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最后忽然从鼻腔里哼出声,“我真的讨厌你这张脸。” 陆茵愣住,脸上有一瞬间的疑惑。 而就在下一秒,她感觉脖颈上的力度消失,还没来得及喘气手腕上已经被一根绳子缠住。 何续舟乌黑长睫垂下去,在眼底形成两片扇形,他单手在她手腕上打好一个结,像绑犯人一样拽拽绳子,似乎对打成的结不满意,又重新打出一个蝴蝶结。 陆茵原本计划先安抚对方情绪,等他平静下来以后再做打算,只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掐住脖子解气也就罢了,现在是要做什么? 她向来冷静的脸上浮出微弱的怒气,晃动手腕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续舟身上是一件很大的白色T恤衫,风吹过,他似乎变成一道水影。 他将手掌抵在陆茵头上,借力一样微微弯腰直视她的眼睛,“你做错的事,我替你受罚,没这样的好事。” “不过,”他笑得更深,“你这次做得很好,只是下次想引我注意可以直说,不必这样偷偷摸摸。” 单看他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和人愉悦聊天,甚至眼尾处微微扬起来,似乎好脾气地跟人做交易。陆茵心头跳动几下,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放在一片凉凉的皮肤上面。 她低头,她的手被放在何续舟的腹部。 陆茵别开眼神,一句神经病没有骂出来,便看到何续舟拽住她的手上移。他语气低沉,眼神自上而下:“告诉我摸到什么了?” 陆茵用力挣脱,不料对方力气太大,单手反握她两只手腕,令她毫无反手之力。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事情,在何续舟持续注视的目光之下,她咬咬牙弯起手指使出浑身力气用指甲狠狠在他腹部抓了一下。 何续舟尚未做出什么反应,她的脸色却忽然顿住,手指蜷缩回去,难以置信地去看他腹部的伤疤。 弯弯曲曲,纵横交错,新旧伤疤斑驳得像被开水烫出来一样。 何续舟不知疼般冲她挑起眉,用力拉住绳子,陆茵踉跄一下撞到他胸口上,鼻子被撞得好痛。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以为这些天我都在干什么。” 她内心有不好的预感,红色危险的感叹号不停在闪动,头脑中几乎失去理智,她面前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想知道?”何续舟歪着头,有些为难,“不清楚你会不会害怕。” “不过,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让你看看也无所谓。” “我不想知道,”陆茵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后知后觉,这座房子里带给她的危险感远远不止这些,“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商量。” 她嗓音有些抖颤,但是很好地控制住她扑腾的心跳。 事情朝着她预料之外发展,她原先只想就事论事给对方一个回击而已。 何续舟变脸很快,嘴边抹开笑,声调却很低:“撒谎可不是好女孩。” 像是有一颗子弹射进陆茵的心脏,她几乎掉下悬崖,失重般飞速下坠。 何续舟一只手拽拽手里的绳子,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耳朵,重重地去擦她耳垂上的痣,饶有兴趣地评价说:“这里很适合打个耳洞。” 陆茵几乎要神经错乱,她忘记要大声呼救,早知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纠缠这么多。 没想到他似乎预料到她下一步的动作,搓她耳朵的那只手反过来轻轻捂住她的嘴,低声安抚道:“小惩罚而已,姐姐可不要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07 White(7) / “小惩罚”这三个字落在陆茵耳朵里,引起耳廓一阵酥麻,她的耳垂被揉搓之后还留有一股温热,但她的手心却是冰凉的。 何续舟乌黑眼睛中有警告的意思,他用虎口位置抵住陆茵的下巴,意有所指:“如果你出声求救,我想不会有人在意,你现在最好配合我一下,不然我没办法消气,同意的话就点头。” 他的手掌宽阔,盖住陆茵大半张脸,只露出她一双强装镇定的眼睛。 陆茵回想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如果这个房子里有意恐吓她的另有其人,那么何续舟对她来说是安全的吗? 她被握住脖颈的力度不大,手腕被束缚的感觉也不算强烈,但这两件事情的共同点是她都没办法逃脱,她已经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出这些桎梏。这让她产生一种窒息感,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向外求救。 她忽略了何续舟的力量与敏锐。 在密密麻麻的想法中,她迅速理出一条思绪,那就是她目前孤立无援。但面对未知的恐惧,她情愿殊死一搏。 不等何续舟继续开口,陆茵毫不犹豫地用力咬住他的手掌,牙齿磕到他手心的薄茧,她明白不能停下来,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上去。 瞬间就散出淡淡的血腥气味。 何续舟眉头紧皱,倒吸一口气,手上力度稍微松动,陆茵当即便挣开他的手臂,闭着眼睛往下跑。 赶紧跑,陆茵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跑下楼,去找陆巧圆,告诉她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尽管孤立无援,她不得不选择相信自己的妈妈。 口中的血腥气味蔓延到她的喉咙里,遥远的草原回忆突然在她眼前飘摇,她似乎看到一群由她抚养长大的绵羊咩咩着喊她,奶油色的天空和广袤的草地,她有落泪的冲动,对自己来这边的决定产生一丝懊悔。 而就在她大声喊人的同时,有人动作很快地从侧面将她拉回,那副有蓝天草地和绵羊出现的画面瞬间消失,她低头看见一只冷白瘦长的手,从手指上流出几滴鲜红色的血珠,一部分掉落,另一部分蹭到她的嘴唇上。 耳边响起“嘭”地一声,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何续舟单手抱住,进入一间冰冷的实验室里,而后被人丢到一张沙发椅子上。 何续舟面无表情地扯动她手腕上的绳子,将绳子另一边系在柱子上,白色的绳子沾着他手掌的血,他不知疼一样没有在意,眼神逼近,犹如尖利的冰锥钻进她的眼睛。 他说你最好听话一点。 陆茵已经分不清楚他目前的心情。 何续舟弯腰,伸出大拇指蹭掉她唇边沾惹的血,察觉到她身体的抖动,顿住两秒,似乎意识到她的虚张声势和不自量力,很轻地啧出声。 陆茵随即如山倒一样歪在沙发上,大口喘气,如同搁浅在沙滩的鱼急促跳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缓缓呼吸,看向周围的环境,入眼是一堆机械工具,包括各种解剖刀和玻璃器皿,再往前看,是几张手术台,旁边是一对电击用具。 她寻找逃脱机会的同时,看向给自己手掌消毒的何续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思考何续舟这样做的原因。 仅仅是因为她之前的行为惹恼了他,就想要给她一个惩罚吗? 她心中有细小如蚂蚁一样的恐惧,正在一点点变得膨胀,犹如一团团的黑影逐渐笼罩她。 陆茵放弃抵抗,放弃不切实际的呼叫,明知道被关在实验室里喊破喉咙也白费功夫。她尚且能够保持一丝镇定,无非因为幼时曾被外婆无数次关进黑暗的屋子里,甚至有次耳朵被皮带抽出血,这种场景她并非第一次经历。 她现在没有想出任何办法,似乎并不能用常人思维进行揣测何续舟这个人。 等她再次抬起头,发现何续舟已经套上一次性医用手套和口罩,黑色的发丝垂在他眼前,他瞥向陆茵时弯弯眼睛。 陆茵看清楚他手下的东西。 那是一套解剖用具,银色的刀剪在灯光下面泛着幽幽的暗光。 陆茵的心跳立刻又提到嗓子眼,何续舟要做什么? 她想起那只可怜的灰毛老鼠,它肚子上有一道十分整齐的切口,何续舟在那个阴暗的天气中拍拍她的头,告诉她如果解剖者是他,他会从脑袋开始。 陆茵瞪大眼睛,张开嘴,发现喉咙被胶水黏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何续舟似乎对她这种反应十分满意,两只手分别拿着刀具,有些闷的声音从口罩下面传出:“你也会害怕啊。” “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呢?” 他看上去有些不理解,“我并没有伤害过你对吧?” 他好意思说这些,陆茵内心陡然生出来的质问**直达嘴边,她问:“你真的什么也没做?” 话一出口,陆茵自己也犹疑不定。她分明已经对恐吓自己的人产生怀疑,这句话她说得既不坚定,也不坦荡。 于是,她说完以后,何续舟的神情立刻恢复原样,并且慢慢走过来。 陆茵深呼吸,盯着那双白色的帆布鞋一点点靠近自己,继续:“我跟你道歉,这件事错在我,我愿意承担相应的惩罚,但是希望你不要冲动。” 何续舟鼻梁十分高挺,半截鼻骨露在外面,陆茵感觉自己的鼻梁十分痒,反应过来是有一层毛茸茸的细汗。 她注意到何续舟似乎听进去她的话,于是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现在大概能猜到何哲铭对你的惩罚,”她看了眼何续舟的腹部,那些错乱的伤疤几乎变成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甚至感同身受,觉得有一点疼,“这是我之前不知道的,上次...上次影片的事情真的是一场意外,我没想让你当众发现它。” 她说的这些是实话,不仅是那张可以称得上导火索的g.v影片,还有她原想悄悄放进他房间里的卡片和避孕套,只是想要私下里偷偷恶心他而已,并没有想要让其他人知道,一开始她便认为这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她直视何续舟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重复那句:“我愿意接受相应的惩罚。” 何续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陆茵讲完以后脑门上也冒出一层冷汗,空气彷佛凝固住,他的视线也凝固在自己身上。 时间似乎变得很重,挪动的速度比之前缓慢得多。 就在陆茵以为这番话不起任何作用时,何续舟静静开口:“你愿意接受惩罚?” 空气一下子开始涌动,陆茵点头:“我明白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也连累了你。” 何续舟像是在斟酌她话里的真实性,从眼睛里流露的情绪就如同在重复他刚刚说过的话。 姐姐,说谎不是好女孩。 这是哪门子的姐姐。陆茵用力甩走这些念头,等何续舟的回应。 至少她现在说得真诚。 何续舟垂眸,整理接下来要用的器具,语气毫无起伏:“你这副见风使舵的模样同样令人讨厌。” 陆茵闭闭眼,明白他无论如何都很讨厌自己,无论是她这张脸还是这种审时度势屈伸自如的性格,不过他下一句话又让她缓缓睁开眼睛。 他笑出来:“不过我喜欢你听话的模样。” “如果是真心的就更好了。” 变态。 陆茵忍不住心想,又忍不住问:“我能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何续舟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她视线下移,才发现他手下有一摊棕黑色的物体,是一只早已死去的麻雀。 身体里紧绷的血液慢慢流通,她又立即紧张起来,何续舟不会将刀子用在自己身上,他要她亲眼看着一只鸟如何被分尸。 如果这是他所说的小惩罚,她认。 何续舟从麻雀小小的脑袋开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十分匀称,且他肤色有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两只手如同古墓中的玉骨。 整个人的姿态,像在雕刻一件上好的艺术品。 陆茵看见他仔仔细细地剖开麻雀的头,“噗呲”一声,棕红色的血迹缓缓流出,她稍微移开眼睛,听到何续舟命令:“看着。”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陆茵眼眶因长时间处于高压之下微微泛红,在看到刀子落在麻雀肚子上时迸发酸胀的感觉。 她隐约回忆起曾经给母羊接生的经历。母羊的肚子高高挺起,几乎要像气球一样爆炸,它痛苦的呻.吟声像弹性很好的铁丝,轻轻钩住她的心脏,母羊的肚子上下起伏时那股钩力便随之增强或者减弱,直到有小羊崽发出微弱的叫声。 她有些反胃。 这时何续舟开口,语气很慢地询问:“你怀疑那封情书是我写给你的?” 陆茵怔住,选择承认:“一开始是这样觉得。” 麻雀柔软的身体在何续舟的手中如同一块飞舞起来的棉絮,何续舟哼笑,陆茵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嘲讽,并没有多余解释那并非一封普通常见的情书,毕竟他见过那只老鼠。 “原来你以为我喜欢你。” 这种类似暧昧的话语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所,如同畸形长出的第十一根手指。 何续舟双手沾上麻雀的鲜血,改用镊子取出麻雀的内脏,这是陆茵生平第一次看到麻雀俱全的五脏,那股反胃的感觉再次爬上来,她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口干呕,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因长时间被缚而出现一圈圈淡色勒痕。 或许是她太紧张,因此并没觉得疼痛,她的身体以及精神更像是触电后产生了麻木感。 麻雀的五脏被何续舟一一摆放整齐,陆茵再次想要躲开目光,何续舟这次却停了下来,双手微微举到胸口位置,手掌上全是血迹,视线直直地望过来,陆茵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忍住恶心重新看向解剖台。 麻雀的羽毛湿漉漉的,毛色本就深重,分辨不出是否被血打湿。 何续舟很满意,夸道:“Good girl.” 他真是有点不正常,陆茵咬牙切齿地想。 这是一场精神上的凌迟惩罚。 而当他放下手中的镊子,陆茵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扯掉口罩,露出那张五官锐利的脸,称赞性地说:“既然如此,我打算送你一个小奖励。” 陆茵倏地心缩,有不好的预感。 “你猜我的解剖手法是跟谁学的?” 何续舟饶有兴趣,陆茵脑海中轰然坍塌一座高山,坠入海水时激起大片浪花。 那条模糊的线索逐渐变得清晰,她却突然关心陆巧圆的安危。 “我早跟你说过,我习惯从脑袋开始,我不像你一样满口谎话,”何续舟起身,脱掉白色手套,“现在,让我们算算下一笔账。” 他晃晃被陆茵咬过的那只手,上面还留有清晰的牙印,“算完帐再放你离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08 White(8) / 她上楼之前刻意摔倒,就是为了验证她的怀疑。 那本有着粉红封面的诗集散落在地上,完整显露它的名字。 但是何哲铭毫无反应,甚至帮她捡起来的时候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何哲铭的? 记忆像倒放的电影,她忽然抓住什么东西。 因为那盒避孕套。 她偷偷潜入大人们的房间那次,里面的避孕套只有两盒,她很大胆地拿走一盒。 正常成年男女交往,同住在一个房间里,陆茵很难相信他们会什么也不做。 他们新婚不久,且感情浓蜜、如胶似漆,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避孕套少了一盒? 她联想到陆巧圆口中那些既苦恼又甜蜜的抱怨。 是何哲铭这个人有问题,还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正常? 那是常年遭受不适感带来的直觉性思考,或者长时间练就的本能自我保护,她太警惕,虽然有时过犹不及,但好过身上出现伤口之后才醒悟。 她对何哲铭一开始只有怀疑,进而试探性的验证也算不得什么,直到她看见他惩罚自己儿子时动用的各种工具,而他对外又总是好脾气。 何续舟那个问题瞬间点醒他,所有的事件串在一起,刺激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或许他比何续舟还要危险。 陆茵顾不得其他,没有在意何续舟刚刚说过的话,她现在无比担心陆巧圆,于是冲何续舟说的话带有近乎恳求的语气,她问能不能先放她出去,她只需要看眼妈妈就上来。 不等何续舟开口她便保证:“这次请相信我,我没有说谎。” 何续舟很仔细地洗手,一根根地洗过手指后消毒,重新戴上无菌手套。 他幅度很小地摇摇头,语气像在轻抚又不太像:“不要担心,目前一切都没事的。” 陆茵怎么可能会相信他的话,一个神经病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何续舟露出一个很无辜的表情,无奈摊手:“你应该学着相信我,而不是将我推出去,我才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陆茵脱口而出,这么长时间待在这件压抑的实验室里,她的精神临近崩溃状态,而她的妈妈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双眼发红,倔强地盯住何续舟,“要怎么样才会放我走?” 何续舟举起旁边的穿孔机,周围还有一堆消毒用品,他理所当然,“算完帐之后,你还没还完债。” 陆茵很久没再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反抗。 实验里为什么会有打孔机,陆茵已经无暇思考背后的原因,总之何续舟想要折磨自己,他自己很烂,就要拉着她一起烂掉。 他拉着自己沉入一片沼泽地中,她越是挣扎,下沉的速度便越快。 何续舟的身影将她团团包围,明明年龄比她还要小,但身形已经初具成人模样,手臂上的青筋隐隐显现,成为一条条粗莽的青蛇,就要张开大口朝她扑过来。 陆茵的耳垂被狠狠捏住,继而她牙齿几乎要咬碎。在此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这颗耳垂痣到底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何续舟这种行为,不亚于当众羞辱她。 陆茵的耳洞是外婆带她打的。 她还记得外婆当时说的话,有耳洞的女孩长大以后彩礼都会再多一副金耳环。怪她当初年龄太小,还不理解外婆话中的含义。 外婆将陆巧圆嫁个富裕人家,以此获取更多的养育报酬,陆巧圆逃出来后又回去,这么多年仍然和她纠缠不清,后来她又要将陆茵送出去,陆茵也要逃走,最后逃到陆巧圆这里。 陆茵也要学陆巧圆那样,要和过去继续纠缠吗? 陆茵并不是没想过这种问题,她太无助,硬壳表面之下的心脏仍是柔软的。 可能出现在她周围的爱太少了,但凡从陆巧圆得到一点点的爱,她都要努力抓住。尽管她明知道这点爱很容易消失,她很可能白费功夫。但是这点爱又很容易出现,她在赌,赌这点爱出现的时长,赌这点爱能否填补她内心缺失的拼图。 她右耳朵上的耳洞就像是古代罪人遭遇的黥刑,牢牢套住她,她似乎只能待在这个洞里,学那只愚蠢的青蛙坐井观天。 于是她费尽心思从洞里爬出去,她还是很想吹一吹这个世界上的风。 她很清醒,陆巧圆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耳垂那颗痣上仍然只有滚烫的麻,一路麻到她的眼睛。 何续舟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看向她的眼神带有一种古怪。 像是一场凉凉的小雨下进何续舟的心里,他看着陆茵抬起头时的濛濛泪眼,里面的雾气弥漫出来。 这场雨水轻飘飘的,抓也抓不到,很令人讨厌。 “你哭什么?” 何续舟面露不解,手指悬停在她的耳垂痣上,用看麻烦的眼神看她。 陆茵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她基本不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外婆不允许,陆巧圆也不会喜欢。 她愣住,随后要抬手去擦,只是双手被绑住行动有些困难,不知道想到什么泪水又汹涌而出。 何续舟眉间皱得越来越紧,看着她变了一个人似地泪涕交加,有种计划被打乱的不耐。 积压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爆发,陆茵强硬地别过头,不让何续舟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只是那些泪水源源不断,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何续舟看一眼就觉得要被这场大雨冲走。 他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丢掉无菌手套,双手撑在试验台上,手指缓缓敲动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响音,每一下都敲在陆茵的心尖上。 她察觉到那是他表达不耐的方式,明白如果要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她就只能继续配合。 她深呼吸,将自己的声线拉回正轨,哽咽中有几分不甘:“你继续吧。” 何续舟身体未动,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耳垂上。 他似乎对自己耳朵上的痣十分不满,因此才会想起这种惩罚人的方式。 那道视线犹如拉满弓时射出去的箭,直接射到她的耳朵上,产生一点痛感。 见他迟迟不动,陆茵活动手腕,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她记不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这样哭一场过后,眼睛周围干涩得要裂开,像干旱时的土地。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像火一样烧着陆茵的心脏,她满脑子只有陆巧圆如贝壳一样的下颌,那种无援无助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以至于她就要开口求他暂时放过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招惹他一分。 如他所愿,她真的产生了一些恐惧。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她以往从未接触过何续舟这类人,自学的一些处世经验并不能很好地应付这种局面。 何续舟终于看够了,移开视线跟陆茵对视,又十分无聊地说了句“算了。” 就好像是陆茵不解风情,打扰到他的兴致。而陆茵猛然松气,太紧绷的神经放松过后又瞬间变紧,也许刚刚何续舟的行为实在恶劣,她脸上蒙有一层不可思议的薄纱,在他轻飘飘地看过来时这层薄纱便被吹走。 她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是何续舟并没有着急放她走,反倒垂眸瞧见她手腕上的淡色红痕,很有毛病地接上一句,“红色手镯,很好看。” 她不至于自恋地认为这是在**,只觉得他实在病得不轻,不想配合他这种变态爱好,忍住几口恶气催促:“能不能先给我解开?”顿住一秒,她说,“很疼。” 陆茵在同何续舟交涉过程中一直尝试扯开手腕上的结,但这种系法十分难解,她无能为力。何续舟则探过身,用两根手指挑起其中一条系带,轻巧往外一拽,那个蝴蝶结便散开了。 他的手指还缠着几根系带,绕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陆茵视线模糊的瞬间以为那里缠着一条银色的蛇,再往上看是他漆黑的双瞳,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 陆茵闪开视线,起身的同时因为低血压差点倒下去,在看到那只缠着系带的手时又及时躲开,她不想跟何续舟有任何肢体接触。 何续舟见状挑挑眉,陆茵满腹的脏话,但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现在不太敢冲他放狠话,毕竟人还在实验室里没出去。 冷白的实验室堵住外界的声音,陆茵揉揉手腕只敢瞪他一眼,转身离开,她得赶快下楼去找陆巧圆,但在推门的时候遇到一股强烈的阻力。 这门打不开。 陆茵绷紧嘴角,两只拳头还没握起来门便从中间缓缓向两边移动。 她忽然听见外面空气流动的声音,随之听见身后传来的轻笑声。 “不是手动的,笨蛋。” 何续舟语调轻扬愉悦。 陆茵没有转身,安静几秒钟,控制好情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她算是明白了,何续舟这个人十分幼稚恶劣,他做这些只是为了拿自己寻开心,不会在物理上伤害自己,只会精神控制折磨。 她不能说要做些什么反击,只能想想办法该怎样自保,如果有机会说服陆巧圆一起离开这边。 如果陆巧圆不同意呢? 陆茵快步下楼的时候想到这个问题。 她脚步放缓,神情有些迷茫。 陆巧圆游走在不同社交场合中,不见得会对一个人专心,她的心她的爱,走一路撒一路,挑挑拣拣,真心爱过几个人,也丢过不少人。 陆茵不确定何哲铭在她心中是什么地位,她不在意人的好坏,毕竟她自己道德感并不算高,或者说也没什么道德感。 三楼走廊,外面的风比之前还要强烈,陆茵站在陆巧圆房间门口,伸出手的同时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同时传出来一些欢声笑语。 看到陆巧圆安然无恙她长松一口气。 陆巧圆和何哲铭像是要出去,两个人脸上喜气洋洋,何哲铭神情带有喝酒后的酡红,他没有喝酒,似乎是太开心,而陆巧圆笑起来像是甜蜜的香槟玫瑰酒。 何哲铭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棒状物。 陆茵逐渐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他们嘴角上扬的动作变得好慢,说话的速度也好慢,她看见自己的妈妈摇晃着身子,温柔地揉揉她的脸,亲切地在说话。 陆茵的注意力集中在妈妈的嘴唇上,分辨出字眼。 米色灯光洒在棕红色的地毯上,昏暗的天色扭曲旋转。 何哲铭开心地对她说:“茵茵,你要当姐姐了。” “你妈咪怀孕了。” 陆茵手腕处的红痕似乎变成一根红色的绳子,紧紧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呼吸不得。 这个孩子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她立刻便明白,说服陆巧圆离开这里的计划尚未成形就被扼杀在摇篮中。 她努力抬起嘴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自己回复说:“好呀。” 紧紧闭眼时,其实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比如很多五颜六色的星光,或者令人头晕的圆环。 等她再次睁眼,心有预感,眼神微动抬头看向四楼。 何续舟斜靠在楼梯扶手,黑色碎发遮住一些眉眼,垂眼看她时缓慢缠紧手中的绳子。 两位大人说笑的声音充当背景音,他们的对视如同两阵疲软的冬风在触碰,那种冬末春初的风。 陆茵将他的目光视为一种嘲讽,他分明说过一切都会没事的,她现在心急地站在这里,很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何续舟淡淡收回视线。 陆茵这个人果然很笨,笨得很矛盾很复杂,她笨得就像一只自出生就被母猫丢弃的小猫,连眼睛都睁不开,努力发出微弱的叫声,就只是为了能唤起母猫所剩无几的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09 White(9) / 陆茵以前从未在陆巧圆脸上见过这样柔软的神情,蜂蜜、香槟还有舒芙蕾,她已经想不出该怎么形容陆巧圆的喜悦。 这份喜悦,陆巧圆也从未对自己展露过。 几年前,陆茵从外婆口中得知陆巧圆再次怀孕的事情,秋天枯黄的落叶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她蹲在屋檐下看见黄叶上死去的经脉,听见外婆放下电话以后同样说出那句话。 你要当姐姐了。 陆茵当时年龄还很小,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是自己不好,行为表现不符合大人心中孩子的模样,所以陆巧圆决定放弃自己,选择再孕育另一个小孩。她甚至还反思,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坏事,说过什么令人不开心的话,否则陆巧圆为什么再要一个孩子呢? 是她不够好吗? 她突然便对未出生的孩子产生了莫名的敌意,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敌意也逐渐蔓延。 没过多久,陆巧圆因为和当时的恋人分开,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那时秋末冬初,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寒霜,陆茵被冻得耳朵通红,她摸着自己凉凉的鼻尖跃起一丝侥幸,随之而来又对未能降临的弟弟或者妹妹多了一点怜惜。 多年之前的慌乱还有敌意再次来临,如今的陆茵已经能够很自然地露出笑容,附和大人们的开心。 她现在已经能够给小时候的自己一个答案,她怀有敌意,只是因为她得到的爱并非独一份,她也并非唯一。 她是可替代的,那个小孩子什么也没做就可以获得妈妈的爱,她花尽所有的心思还是只能如此。 在这里,除了陆茵和何续舟,其余人似乎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何哲铭对陆巧圆的饮食以及作息都十分上心,每日三餐都要过问,甚至为她制定一份专门菜谱,让Lynn按照食谱单独做饭。 他尽心尽力,陆茵观察他好几天,都没发现有任何蹊跷之处。 厨房里整日散发出各种炖汤的醇香,Lynn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来到这里时,何续舟都已经是读小学的年纪了。 说起何续舟的亲生母亲,Lynn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有一句她也没有见过,不太了解家里曾经的事情。 那种匆匆忙忙的语气,让陆茵觉得从眼前飘过一阵黄沙,遮住一些东西,缥缈模糊。她联想前不久何续舟被何哲铭关禁闭之前的争吵,似乎也是因为何续舟的母亲。 何续舟这些天不常在家,陆茵基本两三天才会见他一次。 他似乎回了趟何家老宅,听陆巧圆说,他的一位伯父年纪轻轻便去世了,因为两家人关系并不亲密,加之何哲铭担心陆巧圆的身体,因此只有何续舟回去了一趟,这也是他第二次回何家。 何哲铭幼时在家并不得重视,读完大学便一直定居这边,也只有当初结婚时回去过,之后何续舟出生,他便再也没踏足何家。 不过何家现在也只剩下何哲铭这一脉了。 等到何续舟返回别墅,他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中,伞檐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冷白皮肤和肉色薄唇,周身散发一种清冷的如同寒霜一样的气息。 倒也辨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心情,陆茵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 而如果不是耳朵上偶尔出现的麻,陆茵就要忘记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有骨子里的异样感警醒她要远离这个人。 实验室里罗列的动物标本,从麻雀脑袋里缓缓流出的鲜血,以及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系带和打孔机,任凭她随意挑出哪一件,都没办法证明何续舟是一个安全的人。 雨夜里闪过的黑影还有老鼠没再出现过,似乎真的只是几场巧合意外。 全栋楼上下的关注点在陆巧圆的肚子里,生怕她出现一点闪失。有一次做清洁的佣人失手打碎一只玻璃瓶子,吵醒了睡觉的陆巧圆,陆茵便再也没见过那个佣人,听人讲是被何哲铭解雇了。 陆巧圆似乎对这种待遇很满意,她向来喜欢被灯光笼罩的感觉,当天晚上,她借带陆茵去书店的名义偷偷跑去一家24小时茶餐厅,饭后舒心一笑:“你何叔叔太注意健康,这些东西他都不允许Lynn做。” 陆茵咽下口中的冰淇淋,听见她继续说:“安心待在这里还是很好的,等再过几个月,生活会更好的。” 陆茵抬头时看见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差点被口中的冰呛到,胡乱点头:“知道了,妈妈。” 是安心还是安分,陆茵没有深想。 那天过后,她总是觉得居住的环境总是散发一股腐烂的气息,像有一堆死去的动物开始发臭。 在某天晚上,她再次闻到若有若无的味道时再也忍不住,开灯将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清理一遍,桌椅和柜子被她扔在外面的走廊上,期间还吵醒了楼下的何续舟,等她拿着拖布转身时差点被吓死过去。 他穿着黑色的睡袍,双手环胸靠在她搬出去的柜子上,眼底乌青,眉间紧皱,被吵醒后一脸冷淡。 体内犹如有定时报警器,在看到何续舟的那一刻陆茵便立即进入紧急状态,退回到房间里,将拖布横在面前。 何续舟看她像炸毛的野猫,全身毛发立起来,白净的脸上淌过几滴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流到脖颈里。 她太紧绷,比刚来时藏起来的情绪还要紧绷。 何续舟收起心里冒出来的丁点儿同情心,让她不要再发出任何动静。 语气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或许是陆茵神经有些错乱,她快要被找不到源头的腐臭味道折磨得疯掉,再加之何续舟前不久的所言所行,她果断认为他下一步就要给自己惩罚。 所以她当即便关门反锁,靠在门上听到很有节律的敲门声时几乎被弹起,那种敲门声真的很像恐怖歌谣般的小兔子乖乖。 隔着一道门,陆茵想都不想,直接出声:“我不会再吵到你。” 嗓音有些抖动,外面的人果然没再继续敲门,她耳朵边静得犹如覆上一层透明的薄膜。 她濒临崩溃边缘,好多事情缠在一起,她不知道现在已经先处理哪一件。 陆茵顺着门缓缓坐在地上,鼻腔里仍环绕难闻的味道,一个十分离谱的想法穿过她的脑海,地板或者墙壁中会不会藏有腐烂的尸体。 她晃动脑袋,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只是这些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头发和皮肤里,让她很难不在意。她已经洗过很多遍身体,还是觉得自己的头发丝变成收集这种味道的容器。 陆茵捧着头发用力吸气,似有若无的混杂气息顺着鼻腔进入她的肺腑,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味道。 在这期间,她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像始作俑者,而且合理怀疑这些气味很可能是何哲铭故意散发出来的。 因为她悄然露出的疏离感,何哲铭在今天用晚餐时问她是不是不太开心,还是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她一定及时说出来,又无意间听到他对陆巧圆说:“你女儿好像还是没能接纳我。” 他保养得当,不显年纪,温润的眼神里面是自己的倒影。 陆茵有股很恶心的感觉,想到假仁慈鳄鱼眼泪,差点要脱口而出让他不要再演了,但是她及时镇定下来,只因为目前毫无线索和证据。 更何况,陆巧圆肚子里的孩子有他身上的血液,而她目前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现在并非撕破脸皮的时机。 只是何哲铭恐吓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那股味道时有时无,陆茵从来到这里之后,诡异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可问题是,一个依附于此的未成年,她哪里也去不了。 这里并不是外婆所在的小城。 她跌进这些事情形成的漩涡中,腐烂味道同样在她身边旋转,她记忆中也只在外婆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除去这些味道,她似乎也能听到长长平稳的呼吸声,极清极浅,彷佛就在自己耳边。周围是安静的,夜里不见一丝风起,那阵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吹过,陆茵背后逐渐变得冰凉。 她抱住双膝,快要疯掉。 不知道过去多久,气味和呼吸声消失,陆茵从膝盖中抬起头,按住发麻的双腿,脑袋不太清醒地想起外面的家具。 但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瞳孔扩大,快速关门,忽然从外面伸出来一只很有力量感的手掌,扶住门边。 何续舟一低头便看见她脸上的惊慌失措。 她目前的表情十分惊恐,双眼揣着疑虑和紧张,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很可怜。 “你又想做什么?” 陆茵站在门口,想要离他远些,又担心他推门直接进来。 何续舟没有睡好,精神不济,眼尾处压得比平时要低,答非所问:“你对我很有意见。” 何止是有意见,任谁遇到一个神经病都要绕道走。 陆茵同样避开这个问题,反问:“你有事情?” 何续舟:“没有,被你吵醒以后睡不着。” 陆茵:“......但我要睡觉了。” 何续舟歪头,看她一会,“在房间里发现什么了?” 她警惕抬眸,进而微微低下头:“没发现什么,打扫卫生。” 头顶传来一声沉沉的低笑,陆茵再次回想起何续舟当初揉搓她耳垂时的麻。 只一瞬的感觉,来去匆匆,她用力关门,那扇门跟她作对似的纹丝不动,眼前突然冒出一团沉沉的影子,她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又被钉在原地。 何续舟用空余的那只手按住她的头顶,整个身体朝她倾斜。 她像一枚固定针被人顶在一块毛毡上面,随之闻到他身上凉凉的,如同寒风过境时冷空气般的气味。 下一秒,她撒开门把后移,何续舟却用手掌兜住她的后脑勺,紧接着低头跟她对视,开口却问:“你被什么腌入味了?” 她洗澡时用了大量的沐浴露,只为掩盖她闻到的那股腥臭。 听到何续舟的话,她第一反应并非觉得冒犯,愣在原地,问他有没有闻到她这里有难闻的气味,话音落下,她便收起错乱的目光,皱眉直接催人走。 陆茵脑袋上一轻,何续舟已经放下手掌,说了声“好吧”,并用熟稔的语气说:“你之前送我那部片子还在我那里,被你吵醒之后十分好奇你的品味,所以就听着你打扫卫生的动静打开看了一下。” 陆茵前一秒还在想事情,后一秒便被他这些话打个措手不及,他缓慢眨动黑长的睫毛,睫毛下的眼睛很认真地看人,但因为他没睡好,所以表情看起来没那么亲和。 他在等陆茵的反应,而陆茵则被接连的事情震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有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他轻轻叹气:“可能让你失望了,我对两个男人没有任何感觉,我是很坚定的异性恋,而且你的品味真的很差劲,剧情温暖但毫无美感可言。” 他嘴角轻扬,继而靠近:“姐姐下次再送要学会投其所好。” 陆茵已经对“姐姐”这两个字产生应激反应。 她自然不会以为何续舟真的愿意当自己是姐姐,他只不过是半夜被吵醒以后过来恶心她。她骨子里有不甘示弱的成分,拉开两人距离,不客气地回击道:“下次会好好给你挑一部医院场景的片子,让医生好好治治你的病。” 何续舟笑意不减:“非常感谢。” 陆茵面无表情,“嘭”地一声用力关上门。 门外传来何续舟的声音:“忘记回答你,你身上的味道比平时要香,房间里也没有难闻的味道,可能你最近压力太大导致嗅觉失灵也说不准,不如早些去看医生。” 陆茵收住力气,小踢了一下门,压低声音:“滚!” 门外传来低低的闷笑声,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姐姐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