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向·雁归遥》 第1章 风尘初遇 雁儿摇,雁儿摇,雁儿终归有家遥。 春日的袭来,扫清了冬日的严寒,带来了让人依赖的暖意。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照亮了后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姑娘将凉水浸泡过的双手随意擦在腰间的围裙上,抬手抚过额头冒出的滴滴细汗,“春季要来了。” “又在这念叨什么呢。让你在这刷碗,结果给我在这偷懒?” “今日不干完,可别想着休息。” 说话之人正是当地最大的一家青楼—平乐坊的妈妈,楼娘子。 在她看清面前之人后,皱了皱眉,“小孩子?” “不是的,我干完了自己的活,想休息一下。”小姑娘委屈的抬头为自己据理力争。 “这些要洗的碗筷是别人的活。” 楼娘子身旁的一名女娘怕她将自己供了出去,毕竟这些活确实是她的。 她上前直接甩了江与溪几个耳光,“娘子说话你就受着,还敢顶嘴?” 江与溪的脸被扇向一旁,原本就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红印。她错愕的捂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说话就说话,凭什么动手打人。这些活本就是你要干的,你不愿就全都推给我,眼下你还动手打人,到底是谁有理。” 那名女子见她将自己说出来,连忙跪在楼娘子面前,“娘子,这女娃满嘴胡话,我来教训她就是,就不烦您亲自动手。”她想着快点将这事瞒了过去。 楼娘子轻将团扇摇了摇,眼神示意身后人将跪在面前的人拉出去,“我这是赚钱的地方,不是让你们在这给我上演戏码。”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我经历过的事比你多的多,在我面前耍心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既然不想干,那就给我滚蛋。” “娘子,娘子,你别赶我走啊,我错了,我错了…”声音渐渐小去,直至此人离开。 江与溪心想:哼,活该。 楼娘子看着江与溪一副得意的面庞,泼了冷水,“小姑娘,别得意。我这虽是烟花之地,但规矩还是有的,像刚刚那这人我见惯了,把她赶走并非是为了给你出恶气,只是不想让她把我这弄得乌烟瘴气。” “瞧你的模样,是今天刚进来的吧。” “说了许多遍我这里不是收容所,还给我送进来小孩子。”楼娘子眼里面满是嫌弃。 “听着,既然进了我这门,就相当于卖身于我,别想着给我偷偷溜走。”她吩咐了几句就想着离开,嘴里还在嘟囔着,“我得好好找他算账。” 但还没离开后院,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小姑娘,我这不比达官贵族那么富饶,却也能让你吃喝不愁,若是遇到个好人能带你离开,我也不会关着不让你走。” 江与溪不明白她此番何意,但她觉得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她的印象中,自己好像是和谁偷渡来到此国都。当时身无分文,身上只有一把带着白纸鹤的匕首以及绣有白鹤的香囊。 在与那个人走散后,来到一处荒郊野岭,结果半途遇到土匪,被逼无奈跳下悬崖,醒来之时,发觉脑袋并不清明,记忆犹若雾里寻花,至于那人更是想不起来。 原以为遇到好心人救自己,哪知是人贩子,将自己卖进这座青楼里。 眼下她只想先好好活着,至于失忆前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 四季重复交替,江与溪来这也有好几年了。 平乐坊的日子虽是平淡,但对于江与溪来说确是极好的。这里的姐姐们对自己很好,由于自己是她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平日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拿来给她。而楼娘子也不像初见时那般吓人,姐姐们总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江与溪自己也能感受得到,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小溪,姐姐这里有块糖,想不想吃啊。”说话之人是这里的花魁—魅娘。她侧躺在塌,将糖摊在掌心,用另一只手朝江与溪勾了勾。 江与溪早已见怪不怪,“魅姐姐,坐好,小心着凉。”眼睛看着魅娘,手上的动作却直白白的朝着那颗糖去。 “哈哈哈,小溪还是这么正经啊,给,拿去吧。” “哟,魅娘。只有一颗糖啊,那我们这些姐妹该怎么办呢。”女子掩嘴一笑,纤纤玉手勾起一缕散发落在耳边,从楼梯处上来。 此人是平乐坊的琴师——枭娘。 “枭姐姐也来了。”江与溪识趣的让出自己的位子,枭娘笑着坐在了魅娘的对面。 “小溪啊,你这魅姐姐最是偏心,什么好吃的都是先紧着你。” “枭姐姐吃醋啦?不然我出去再买点别的糕点,献给姐姐你?” 两位姐姐相视一笑,并未在多说什么。 “哎呀,都申时了,我还得去买菜呢。”江与溪看向窗外,才想起来今日的菜还没买。“二位姐姐你们先聊,我得出去一趟。” 魅娘笑眼弯弯,柔声道,“去吧,注意安全。” 江与溪转身邪魅对着枭娘笑道,“枭姐姐,回来给你带糖哦。”说罢才跑下楼,拿上菜篮出去。 “这小鬼真是…”枭娘加快扇动手里的团扇,低眉不语。 宽阔的青石板两旁全是小贩的吆喝声,人群熙熙攘攘,车马来往。 “大娘,你这菜怎么卖的啊?”江与溪走到一家菜铺,拿起眼前的小菜,问道。 “姑娘。我这都是4文一斤。” 江与溪摆弄着眼前的菜,皱眉道,“4文一斤?你这菜都不新鲜,还卖我这么贵?”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讲话的,你菜才不新鲜,我这都是今早刚摘的,去去去,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卖菜大娘没好气的说道。 “公子,茶来了。”就在不远处的阁楼上,一名男子透过窗看向窗外。原本只是嫌无趣随意看看打发时间,眼睛却被定格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不卖便不卖,我还不想买呢。但你这卖的菜不新鲜,要是别人买去岂不是会吃坏肚子?做人凭良心,你让人吃烂掉的菜,我既然发现了,就不能不管。” “我发现你这小姑娘真是较真,不干你事,你非要管,再不走,我就叫人了。”大娘也懒得跟她较劲,一顾的想将人赶走。 “好啊,我还就怕你不敢叫人呢,让大家来评评理。”江与溪也不甘示弱,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娘只道自己今日倒霉碰到了她,“行行行,不卖了,真是晦气。” 江与溪见她走了,这才拿起自己的菜篮继续买菜。 “呵,较真。”楼上男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倒也不错。” 天色渐晚,沈疏准备打道回府。路过街头小巷,人声四起,沈疏只道盛世太平,该是如此。 迎面撞上一位小孩,那人撇了一眼就赶忙跑走。沈疏伸出一脚将其拦下,“拿来。” 只见那小孩什么也不说,趴在地上不起,嘴里嘀咕着,“欺负小孩子啦欺负小孩子啦…” 人的好奇心接起,瞬间将他们几人围在中间。 有人出声指责,“这么大的人了,还欺负一个小孩子。” 原本买完菜准备回去的江与溪见许多人将路拦起,上去扒拉开人群。就见一位年轻男子以及地上躺着的小孩。 江与溪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回去要紧。但眼看那名男子就要上手拉扯那个孩子,到底还是不能不管。 “喂,你干什么呢,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江与溪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沈疏耳中。话落,二人齐刷刷看向她。 沈疏没回,只是将地上的小孩拽起身,从他的袖子中拿出了一个钱袋。 他对着江与溪的方向颠了颠钱袋子,“看清楚了,这是我的东西。” 那钱袋子的布料一看就不普通,确实不像是那孩子的东西。 “逞英雄也要看谁才是需要被帮助的人。” 这回换江与溪愣在原地,她走上前去,看了眼被抓住的孩子,转头便说,“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 沈疏未语,就静静的盯着江与溪,看她还能说出什么。 自知理亏,江与溪心虚的撇过头去。 “小弟弟,你干什么偷这个大哥哥的钱。偷钱可是会被抓起来的。” 谁知这小孩非但不羞愧,反而还打开江与溪伸过来的手,“我没钱吃饭要饿死了,我又不像你们有爹娘养着,我只能这么做。” 江与溪错愕,没料到这孩子的话。“我也没爹娘,论惨你还未必能比得过我呢,但我照样活的好好的。你一个大男子汉,为何不靠自己的双手呢?” 小孩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只不知所措的犯错小狗。 “好了,你跟他讲这些他未必能懂。”一旁看戏的沈疏突然开口。 “小孩儿,我今日将这钱借你,只是救你一时,却不能救你一世。我倒也并非是支持你的做法,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靠自己的双手将挣来的钱还我,不靠偷抢。我想你也是个有骨气的男儿,想活下去,就给我振作起来,别让大伙瞧不起你。” “找个活干,亦或是去参军,报效国家,战场上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多的是,他们都没喊苦喊累,也不畏惧生死,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来博取同情。” 江与溪听着他说出的这一番话,不免觉得此人颇有城府。 “好!”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句,周围瞬间响起掌声,“这位公子说的对,小弟弟,要不要来我的店打零工,若要报答此公子,总得让自己活下去。” 接二连三的有人说要来救济这个孩子,江与溪与沈疏便趁机脱离人群。 “姑娘就这么喜欢惩恶扬善?” “啊?”江与溪有点摸不清头脑,“不过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多帮一个人是一个人,要知道…活下去其实挺难的…他同我一样,只是想活下去。” “不说了,都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后会无期。”丢下这么一句话,江与溪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是离开的太急,东西掉了也不知道。 沈疏弯腰捡起,“后会无期?她还真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公子,老爷让你赶快回去。” “知道了。” 回到平乐坊,江与溪才发现自己的香囊不见了,想是刚刚不小心掉在哪一处了。 不行,自己得找回来,香囊与匕首都是贴身之物,想来对自己很重要,绝不能丢了。 第2章 赎身欲留 将军府,沈疏房内。 “公子,此人名唤江与溪,是平乐坊的一个丫鬟。至于其他的…属下无能。” 沈疏拿起一副女子画,“江与溪…” “去平乐坊。”沈疏一声令下。 “公子,老爷说过,不允公子去这种烟花之地…” “你是听他的还是我的,不过是去还个东西而已。”沈疏越过他,没再有下句。 那人连忙跪在地上,“是属下越界了。” “小溪,这几天怎么愁眉不展的,连爱吃的糖都不吃了?”枭姐姐看着托腮坐在窗边发呆的江与溪打趣道。 “枭姐姐啊…没什么,只是丢了一件东西,有些发愁而已。” “左右一个物件,不足挂齿,你要是想要什么,说出来,我赠你。” 枭娘收起玩笑,正视江与溪,“好了,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枭娘饮了杯茶接着说,“今日有个大人物来我们这找楼妈妈,你猜猜,他们在聊什么?”枭娘卖着关子。 江与溪对这类事并不感兴趣,但也没让枭娘的话掉在地上,回了句,“聊什么?” “与溪啊,你过来。”楼娘子此时不知从何而来,打断了二人的讲话。 “说曹操曹操到,去吧。”枭娘眼里含笑,用团扇推了推江与溪。 “那我回来你再跟我说。”江与溪小声对着枭娘的耳边低语,而后回复楼娘子,“来了。” “怎么和小溪呆在一块,你也愁眉不展起来了?”魅娘姗姗来迟,不明所以,只看见枭娘望着一间阁楼发呆。 闻声,枭娘才慢慢回神,“咱们呐,要和小溪说再见咯。” “娘子,你叫我做什么呢?”江与溪跟在楼娘子身后,进入了一间阁楼。 阁间的门吱呀打开,江与溪侧头看了眼,就见到当初在街道上遇到的那名男子,他手里捏着半盏冷茶,夕阳透过窗户漫进来,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落在地板上。 “是你?!你怎么在这?”江与溪没忍住问道。 “与溪,不得无礼。”楼娘子呼吸一滞,呆愣片刻才低声呵斥道。 这小姑娘从哪认识的这大人物啊。 沈疏的手一哒一哒的敲着手里的杯盏,“无碍。” “是。好了与溪,过来坐下吧,我有话要对你说。”江与溪见此情严肃,楼娘子也不似平时那般,便敛了敛神色,回道,“好。” “与溪,面前这位是当今将军府嫡子沈疏。沈公子今日来,是与我商讨想要替你赎身,我答应了…” 江与溪抬头,她不敢相信楼娘子将自己卖出去了,“不,我不要,我在这待的很好,我不要离开。” 楼娘子转过身无奈地朝沈疏说,“沈公子,容我跟她聊聊。” 沈疏点头,“请便。” 楼娘子会意,拉着江与溪走到另一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人带你离开,我不会关着不让你走,此人品性不错,你跟着他,比在这好。” 江与溪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离开,明明这里的人都对自己很好,为什么还要赶自己走。 “如果您是觉得他给的钱多,那我也可以多打几份工将钱还给你,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江与溪来到这的时日不算长,但她却在这感受到了不少爱意,她早就把这当成家了。 可是楼娘子态度坚决,“你今日必须得走,既然他出了价,我也收了钱,你就不再是这里的人了。” 楼娘子又何常不难过的,说到底,眼前这个姑娘也算是自己带大的。她突然伸手,温暖的掌心就放在了江与溪的头顶,“跟着他总比待在这里好,你也不想别人总是对你指指点点吧。要是真想这,回来看看便是,有什么好不舍的。这里的姑娘有多少想离开的?你这孩子算是幸运的。”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暖意,江与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几滴泪。楼娘子是个像母亲般的存在,她贪念着待在这里的时日。 当初以为那人不过是谁家的富贵公子,却没料到竟是少将军。若是自己真的赖着不走,惹着那位爷不痛快了,说不定会迁怒平乐坊。 “我知道了,娘子。” “嗯,一会儿收拾收拾跟着他离开吧。” 沈疏在他们聊的功夫,一直把玩手里的香囊。见他们似是聊完了,才收了起来。 “聊完了?不知这位姑娘可愿意跟我离开。沈某可以保证,会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而且,你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生就搭在这了吧。” 见着沈疏字里行间的话术,江与溪到底还是没忍住怼了句,“将军府未必有这自在。” “与溪!”楼娘子呵斥道。 “我去收东西了。”江与溪双手撑着桌子起身,紧紧抿着唇。 “还望沈公子见谅。这孩子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将自己伪装的不好惹的样子,其实心里软着呢,无非是保护自己罢了。”楼娘子语重心长,话语里都是不舍。 “沈公子,容我多嘴。她啊,刚来这的时候,穿的破破烂烂的,头还顶着个纱布。问她从何而来,她只说自己什么都记不清了。我见她可怜,才收留至此,她是个好孩子…” “楼娘子不必如此,我沈某也并非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觉得此姑娘大好年华,不应该被困在这里而已…而且她性格爽快,我也只是心生犹怜。” “枭姐姐,魅姐姐,还有其他姐姐们,你们…”江与溪回到房间就看到平乐坊的许多姐姐们全都围坐在此。 “来,小溪,这是我们的践行礼。”众多姐姐将手中的礼物放在江与溪的包裹里,大家都很不舍。 “此是好事,别搞得气氛悲伤,怪难为情的。小溪,到时候多给姐姐带点外面的好吃的啊。”枭姐姐出声打破沉闷的氛围,“别忘了姐姐们就行。” 枭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开脱。江与溪知道枭姐姐从来都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身不由己,又力不从心。 “小溪,从今往后,萍水相逢,往后便自由自在。”由魅姐姐说完了最后的话,大家相互抱在一起,离别践行。 魅姐姐是这里面最大的一个姑娘,她平日总是淡淡的,却总是能记住大家的喜好。听楼娘子提起过,原先有个读书人欲为她赎身,只是她不愿,说“楼娘子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曾发誓一生都将在此,公子还是另找个门当户对的,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只是她不知道,那名读书人在中举后迟迟不愿娶妻,说要陪着魅娘子一生不娶。 江与溪总是觉得,这里不像是常人口中那般不堪的烟花之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比亲人还亲,像是一群充满爱意的人汇聚形成的一个“温暖的家”。 “各位姐姐别伤心,我还会回来的。等我找到了京城最好吃的糖,一定带回来给你们尝尝,这是咱们的约定哦。” 沈疏把江与溪领回将军府的那天,府里的青石板路刚被春雨洗过,泛着潮润的光泽。江与溪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跟着沈疏穿过回廊时,廊下侍立的丫鬟仆妇们眼风里的惊诧,像细针似的扎过来。 江与溪紧攥袖口里的匕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须得重新开始为自己谋生路。 她不清楚这人到底想干嘛… “听说了没,沈老将军的儿子沈疏,前些日子带回了一个青楼女子。想来这小将军也是被蛊惑了心智,哎,竟然会去领一个烟花之地的女人。” “有辱斯文啊…” 老将军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子倾尽芳心。 那年江与溪十六岁,沈疏十八岁。 第3章 入住将军府 沈疏把江与溪带回去的那日,刚回府,便被老将军叫去。沈疏清楚父亲的意思,叫下人先带江与溪去自己院中。而他则去向父亲问安。前脚刚踏入后院,便看到父亲院内跪着一排人。沈疏随意扫了一圈,全是自己身边的人。 想来父亲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疏收回目光向院内走近,“父亲。” 屋内传来一道男声,“听说你今日带回来一青楼女子?你可知外界怎么传的,我还要不要脸了?”沈疏父亲的声音自带一种威压。 “是,但……”沈疏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疏儿,你应该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但你不行,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看着。以后没事便去训练场练武。今日自去领罚好长长记性。” 沈疏道,“是,父亲。” …… “还站在这干什么。”沈老将军见沈疏还不走,语气有些不耐烦。 “父亲,我想留下她。” 沈风皱了皱眉,“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可沈疏像是不达目的便不死心,接着说,“父亲,你总说我们沈家男儿要有担当,我们的责任便是保家卫国,保护弱小。既然如此,我说我想保护她,父亲又为何拒绝?就因为她是青楼的人?父亲什么时候也开始看人身份评定对错了?我记得父亲当年在战场上救下苏氏,不顾母亲反对也要将她留至府中,只觉得她是可怜。” 被沈疏戳破当年的事,沈风无话可说。当年自己上战场时发现一个弱女子向自己求救,自己也是二话不说将她带回来了,为此还和沈疏母亲大吵了一架,但她还是妥协了。只是可惜沈疏母亲英年早逝,府中无主母,只好将这位苏氏抬成平妻。 算了,十几岁的孩子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所幸便依了他。只叫他,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所担什么,不能耽于情爱。 沈风揉了揉眉心,自己也是对不住这孩子,随他胡闹吧,“罢了,想来也不过是你好心,想留着便留着,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好,退下吧。” “谢父亲。”说完便离开了此地。 “你,公子说让你去房间等着,一会儿要问话。”一个管事的叫道。 江与溪心想,这家伙想干什么。“是。” 等到了深夜江与溪才等到被抬回来的沈疏。他的后背血肉模糊,叫人不敢直视。 沈疏趴在床上,“喂,你会上药吗?” “啊?哦。”江与溪走上前,将面前的瓶瓶罐罐全都往沈疏背上倒。 “嘶——你是要害死我啊,下这么重的手。” 江与溪停下,不知如何是好。 沈疏从父亲那好不容易将她留了下来。 一是因为有趣,二是因为他觉得这小姑娘身上的独特魅力。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为何我要将你买下吗?”沈疏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少女身着一件素衣,皮肤是冷调的白,一头长直发,称的脸愈发精致,五官立体,完全不像是普通人家模样。她那眉眼生得极好,眼角一颗泪痣点缀,叫人挪不开眼。 小姑娘没抬头,喃喃道,“你不是知道了吗?” 沈疏笑了:“当初为那个小孩说我的时候,不还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在平乐坊时,不是还要吃了我?怎么现在连正常说话都不会了吗?那好,你要是再不开口,我就叫人放虎咬你,如何?” “我哪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人啊…”江与溪小声吐槽道。 “什么?” 沈疏长相随了母亲,谦和好看,偏气质这方面随了父亲。 此刻这番话原是恐吓眼前的小丫头,却偏偏叫人觉得多了几分玩味。 江与溪连忙抬起头,换了一副面孔,随后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开口,“我…我只记得自己叫江与溪,不记得家在何处了,来到这里后就暂居平乐坊。你能不能…别把我喂给老虎。” 江与溪心想:这人真记仇。等我以后有能力了,一定也放虎咬你!但为了活着,自己还是得先装一装,毕竟是在人家地盘。 瞧这模样,要不是自己见过她原本什么样子,还真被这一副乖巧模样给骗住了。他这般想着。 “江与溪…”他嘀咕着她的名字。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可有小字?”沈疏问。 江与溪摇了摇脑袋,“不记得了。” “就记得了个名字?”沈疏思考了一会儿,“不如就叫泱泱吧。进入将军府的人是需要重新赐名的,但既然你跟了我,这姓氏你就留着,小名叫泱泱,也不算破了规矩。” “泱…泱。”江与溪跟着念了一遍。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吧,有我在的地方,你就有家。”沈疏不知为何,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郑重其事的向她承诺。 江与溪对上了他的视线,心想:这人好生奇怪,我与他不过一面之交,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呢… 真是傻子。 少年的话被江与溪记了一生,她记得, 曾经有个少年告诉他,“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便有家。” 眼前这个人,会同楼娘子她们一样吗… 骗人的吧… 想来是沈疏吩咐过的,自从江与溪来到将军府后,便在沈疏院中的偏殿住下。平日里也不需要买菜做饭,就偶尔跟在沈疏后面看他练剑。 江与溪空下闲来倒是有些不习惯,这段日子,为了能在这偌大的将军府中活下去,她不断察言观色,搞清这府里的规矩。她不清楚这沈疏究竟何意,她不相信这个人会平白对自己好。 他有把柄在自己手里?不可能啊,我和他都没什么接触,不对不对,那是什么原因。 江与溪坐在园中的石墩上,玩弄着面前的空杯子。 “算了,既来者则安之,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倒是我的香囊,究竟丢哪去了,那次上街之后便弄丢了,不会是他偷的吧…他一个大家公子,怎会要一个旧香囊…” “啊啊啊”江与溪抓耳挠腮,最后直接趴在石桌上。 虽说来到这很轻松,但她还是想念平乐坊的日子。 “泱泱,快来,看我新得到的兵器,怎么样?很威风吧,以后我是要上战场,保家卫国的。”沈疏随意挥舞手中握的长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沈疏从外院走近,便发现江与溪一个人趴在桌上发愣,叫她也不回话。 “泱泱?” 沈疏走到她面前,“泱泱,你今日怎么这般安静,惯不像平日里的那个疯批丫头了。” 江与溪回过神来吓了一跳,直接站起身来,“怎么了?沈将军。” 此话一出,沈疏皱着眉,“你叫我什么?” “沈将军啊。”江与溪不明所以,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叫有什么问题吗,外面的人都是这么叫他的,不是尊卑有别吗,不该这么叫吗? 沈疏无奈,自从那一晚的谈话后,自己便没时间来找他,说是把人家当家人看待,自己却不曾来看她,想是让她没安全感了。 “你不必同外人一样,叫我兄长就好,我说过会待你如家人一般便说到做到。你可是在担心外人会说你?放心,我已经给你拟好了身份,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沈疏的亲妹妹。” 江与溪先是惊讶,而后暗自揣测:我不是来当丫鬟的吗?怎么突然多了个亲妹妹的身份,这人到底想干嘛。 “这于情于理都不太符合规矩吧,虽说沈将军为我赎身,我便是将军的人了,但是这亲妹妹的身份多半不合适吧。”江与溪并不情愿来到这里,她想,等自己凑够银两后,便从这里离开。 “再说了,老将军和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我已将此事告诉了父亲,你只管答不答应。” 见她依旧不愿,沈疏也不恼,他正对着江与溪的方向坐下,“别急,先喝杯茶,这是我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茶,此茶不涩,你应该喝的惯。” “不了吧…”江与溪觉得自己今天不宜出行,这人怎么还不走啊。 “泱泱,你看,这是什么?”说罢,沈疏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香囊,囊上绣着一只白鹤。 江与溪不情不愿的去看他手上的东西,“我的香囊?”江与溪伸手去够,却被沈疏躲开。 “真是你偷走的?!你拿我的香囊做什么。” 沈疏气笑了,“谁稀罕偷你的香囊了,当日你走的急,自己掉下的,若我没捡去,眼下指不定被谁拿走了。” “哦…那还我吧。” “我是沈将军,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拿将军手里的东西的?”沈疏没在看江与溪,而是故意将香囊晃了晃。 “可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被本将军拿到了那就是我的了。”沈疏递过去一杯茶,“尝尝看?喝下这杯茶,你就是我沈疏的妹妹了。哥哥给妹妹东西自然是合理的,你说呢?” 沈疏!我就不该觉得你是个好人。 “好…好吧,反正说出去丢人的是你不是我。”江与溪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将杯底亮给沈疏看,“喝完了,把东西给我吧。” 沈疏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香囊抛给江与溪。江与溪双手接过,赶忙检查了番,而后就收了起来。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非要认自己做妹妹干嘛,他有这个癖好?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就这样各自安好多好。 江与溪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有恩于你?” 沈疏唇角微勾,觉得这姑娘还真是好意思呢。 “我对一个人好,从来是凭感觉。” 沈疏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我以后可是要保护整个国家的人,怎会连你一个小丫头都保不住?你这般与我生分,倒叫我觉得寒心。” “可……” “别可是了,我比你大,你称呼我为兄长,并无不妥。” 看他态度坚决,江与溪没辙,这才喊了句,“兄…兄长?” “嗯,你想回屋吧,我还有事。” 江与溪道了声是就离开了。 “公子,之前您命我查这香囊里的药草,有着落了。”江与溪离开没多久,沈疏身边就来了人。 “此药草只有在云昭国特有的土壤中才能栽培。” “云昭国?看来她不是这里的人。” “公子,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香囊还回去?为何还要给她造一个身份?何不直接审问?” 沈疏睨了他一眼,“我自有安排不该管的事别管。把嘴闭紧了,此事不准说出去。” “是。” 初夏的练武场还带着热气,沈疏刚结束训练,就见到墙角老槐树下缩着的身影,江与溪正踮着脚跟用树杈够果子。但奈何她的小身板,怎么都够不着。小脸被阳光晒的红扑扑的,却也没想着放弃。 她捡来几粒石子,对准树上的果子扔去,竟真叫她给打下来了。 江与溪捡起地上被自己打下来的果子,顺着衣角擦了擦,准备送进嘴里,回头却撞见待在一旁的沈疏,正盯着自己看。 “沈将…兄长?”江与溪把果子连忙藏在身后,愣愣的望向沈疏。 “几个果子而已,藏什么?”见沈疏并未骂自己偷果子,于是将几个卖相不错的递到他的跟前,“很甜,尝尝?” 沈疏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江与溪便没再继续,她原本也只是客气一下。 “连摘几个果子都这么费劲,说出去都要丢我的脸。我看你整日都挺清闲的,不如随我一起练武?” “你让我干活都可以,但练武什么的还是你自己学吧。” “泱泱不会武功,若是遇到别人欺负自己就只能任人挨打,你确定不学?” “就算不学武功,我也不会叫别人欺负我。” 但沈疏此番并非是寻得她同意,他刚刚看江与溪扔石子的样子,倒不像是一个寻常女子,她的扔法很准有力。 “我也不是来争得你同意,明日辰时到巡场等我。” “那还问我干嘛…” 沈疏上前几步,放缓声音,“以后遭人欺负直接揍回去,出了事,兄长给你担着。我可不想听到我的妹妹被别人欺负哭了。” 许是这小将军的阴谋,要不然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也不甚讨厌了呢。 “知…知道了。”江与溪躲过他的视线,双耳不合时宜的在此刻染上了红晕。 第4章 真实身份 元丰十二年。 新年将至,今年的大雪较往年早了些,街道两旁的小道早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衣。 初雪是冰凉的,但即使冻得满手通红,也抵挡不住人们新年时分的热闹。 “今年的雪来得早了些,泱泱喜欢雪吗?”沈疏拿来自己的一件披风套在江与溪身上,又为她轻轻系上带子。 时间是一只藏在暗处的手,在无人知晓中悄悄推着前进。江与溪来到府里已满一年了。 年初时,江与溪还挺讨厌沈疏擅自主张将自己带了回来,处处与他作对。年末时,这份讨厌早已在朝夕相处中消磨殆尽。 “我不喜欢雪。” “哦?为什么?”沈疏有点惊讶,在他的印象中,那些京城官家女甚至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好像对雪都格外喜爱,偏着小家伙竟说不喜欢。 “不知道,看到雪,心里总是闷闷的,感觉像发生过什么,兄长也知道泱泱失忆过,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想必以前发生过什么吧。” “没事,你若是不喜欢雪,那就随兄长进内室。兄长今日教泱泱习字、画梅。”说着大步踏进身后的那间屋子,江与溪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来,替兄长研磨。” “好。”江与溪将袖挽上去,用簪子随意绾起长发,只是笨手笨脚的,弄得满手都是,不免惹人发笑。 沈疏取完宣纸回来便看这家伙将自己的案桌弄得不成样子,只是当事人还不以为意。 “泱泱…”沈疏无奈扶额,只好拉过江与溪的手用帕子为她擦拭。 “怎么了?”江与溪愣愣地望着沈疏,用空着的手往脸上抹了抹。 “小花猫。” 等沈疏终于为江与溪擦拭干净后,才拿过宣纸,将其铺平在案板上。 “这是兄长还未完成的画作,我来教泱泱一首诗。”纸上绘的是一朵落花的梅树,以及一位弯腰拾花的女子。 “枯枝凝雪含花绽,她立花前染眉心。” “公子,老爷找你。”门外传来一道男音。沈疏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江与溪。 “泱泱,兄长现在先去处理点事,一会儿来检查你练的字。” “嗯。”江与溪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照沈疏的字模仿。他的字铿锵有力,充满正气,不适合江与溪。可她犟的很,偏要练,沈疏也就随去她了。 “江与溪…泱泱…”她一边练一边念,不知不觉早已写满了整张纸。 在等沈疏的间隙中,江与溪百般无聊的绕着屋内转,转头又盯上了案桌上的那习字,是沈疏刚开始教她习字时写的。 江与溪将纸张折起揣进香囊里,而后便靠着凳子坐下。 门外突然响起动静,原以为是沈疏回来了,却见进来之人身穿一袭白衣,青绿色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 瞧着他的样子,并非像寻常的小偷或采花贼。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将军府,门外的侍卫竟一个也没发现,可见此人功力不凡,不能贸然行事,否则说不定自己小命不保。沈疏此刻又不在身边,只能靠自己。 不过幸亏之前跟着沈疏练了些拳脚功夫,拖延时间应是不难。 江与溪按兵不动,偷偷将袖子里的匕首拿在手上。 甫叙不慌不忙,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他原以为江与溪会立刻和他相认,却见她早早将手里的匕首对准自己。 甫叙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自己不可能认错人。难道她是在怪自己没能早点找到她吗? “你…不记得我了?” 江与溪听的一愣一愣的,“我该认识你吗?” 甫叙突然有些心酸,她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了。原来那个常常与自己拌嘴的小姑娘,如今拿着他送她的匕首,对准了自己。 自己和他走散的这段时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既然找到她了,他就有办法让她重新记起来。 “江与溪。”甫叙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他的这一声,莫名有些熟悉。 江与溪并未放松警惕,她将此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身形高挑,眉目英俊,懒散中又透露几分危险气息。 等等。 他腰间配挂的香囊…也绣有白鹤。 此人与自己究竟有何关系。 江与溪为了搞清状况,将匕首放下,朝前走了两步。看他的样子,许是不会杀自己。 果然,在靠近甫叙几步时,他那香囊里的药草香与江与溪的是一样的。 “你…真认识我?” “不认识你,我为什么大费周章来这地方寻你?”甫叙扬眉。 “我凭什么信你。我一没权二没势,你来找我一个女子作甚?不过我得事先声明,我先前失忆了,所以你口中说认识我,但我不能轻易相信。” “你赶紧走吧,我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江与溪对着甫叙下了逐客令。 甫叙不仅没动,反而还出声调侃,“哦?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擅闯,竟能这般宽宏大量,直接放我离开?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之后再一走了之,反正这里没多少人是我的对手。”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她重新握紧匕首,其实如果他真对自己做了什么,就一刀砍下去。 “好了,我是有事要说。算我求你,先听我讲完。”甫叙变换模样还是很快的。 江与溪这才安静下来,她要看看此人究竟能说出什么。 “既然失忆那我就帮你好好回忆一番。想必你也好奇,为何我与你拥有同样花纹的香囊吧?” 他居然知道自己刚刚靠近他是为了看清香囊,可见此人心思缜密。 “不仅如此,你的匕首上刻的也是同样白鹤。这把匕首是我赠与你的。 “上云七年,我与你在一家酒楼相遇,那时你年仅十岁,性格咋咋呼呼但又爱出风头。路见不平,我与你同时出手相助,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没碰到对方就被识破了。” “好在你身边带着侍卫,此事也很快收场。你拦着我的去路不让我离开,说是交个朋友,我嫌你麻烦,就你这样的还爱逞强。于是为了脱身,只留下这把匕首赠你,对你说,‘我讨厌又蠢又爱添麻烦的人,刀不适合你。’” “原以为不会有过多交集,但后来宫里开宴,我随父亲进宫拜见皇上。不曾想,在席位上又见到了你,那时我才得知…你是云昭国三公主。”云昭国三公主这几个字,甫叙特意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说的。 江与溪吓一激灵,朝后移去。 甫叙坐直身体,“你也认出了我,但你并没有因为那时我的话迁怒于我,反而还故意接近找我闲谈。再后来,我被告知进宫担任公主的伴读,我想这其中也是这位公主的主意。” “后来呢?这香囊又是怎么回事?”江与溪听得津津入味,恨不得此刻嗑点瓜子。 “你当故事听呢?”甫叙无奈叹气,接着说“后来,你说我这人与生俱来的一股子清傲气质,对谁都带着疏离,难以接近,还说我像只白鹤,我觉得你心许脑子不好,便也懒的和你计较。这香囊上的白鹤是你托人绣的,咱俩一人一个。而这匕首上的…”甫叙顿了顿。 “是你逼我刻的…” “啊?”江与溪面显尴尬。 “你这香包里的香是云昭国独有的,所以你才会再见到我的第一刻,就注意到这香味了,毕竟这个地方可没有。” “如若你还是不信我,我还知道你背后有一道伤疤。”说到这个伤疤,甫叙竟有些失神。 “你怎会知道我背后的伤痕。”江与溪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处的位置 “那是因为这道伤疤是你替我扛的。元初雪日,我们遭遇了一场暗杀,我将你藏起来,可忘记了你这人脑子不好,蠢到跑过来替我抗下这一刀,嘴里还喊着不疼…” 江与溪眼角泛红,她知道可能是原先的记忆在作祟,这副身体比她先做出了反应。 “你别以为你编了几段感人的故事,就能让我完全相信你。” 江与溪沉默了许久,又开口,“但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我身上确实有能和你对应上的东西。我脑海中只记得自己是和谁偷偷来到这里,但后来我和他走散,又遭遇不测摔下山崖,被卖进青楼,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人…是你吗?” 甫叙静静地听着自己与江与溪走散后她的经历。原来,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天上人,现在也学会如何去保护自己了。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没保护好她还把她弄丢。原想还想着找到她后好好质问她一番,为何不来找自己,为何当初没跟紧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有什么资格生气。她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过了多少苦日子。不记得了又如何,至少她还活着啊。 甫叙呕着气,别过脸,“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骗你的就好。” “江与溪,你记住,我永远都不会去害你。” “虽然还是记不起来,但至少此刻我暂时不会怀疑你了。” 此刻二人之间有了短暂的宁静,思绪像是不着痕迹的回到了某个时日: 江与溪,你是真蠢还是装的? 江与溪,上来,我带你溜出去。 江与溪,别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对了,你说我是云昭国的人,可有证据?起码你得让我相信,我也不可能平白就被你安了这么个身份,要是被青垣国的人知道我是敌国的,我还要不要活了。” 甫叙那张绷着的脸终于缓和了下来,她不再像刚才哪般提防着他了,这便足够了。 可接下去的话,甫叙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现在说。她现在失忆,对原来的事不清楚,现在急于告诉她,不仅不能让她相信反而会起到坏作用。况且这里是将军府,搞不好会被有心之人听去,那江与溪现在就会危险。 她如今还不能回国,见她这个样应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里也算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记住,你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了。此处不易久留,眼下说,怕是会引人耳目。毕竟门外,还有人在偷听呢。”甫叙眼神向后示意。 江与溪这才注意门外不知何时有了一处人影,那人也注意到里面的动静小了,推门而入。 沈疏快步来到江与溪面前,与甫叙眼神对峙。 “泱泱,此人是谁?” 甫叙也不说话,想看看江与溪会作何解释。 江与溪剜了他一眼,“呃…兄长,他是…他是我的堂兄。” 沈疏回头,“堂兄?可是泱泱之前和我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远方亲戚泱泱又是怎么知晓的?” 沈疏果然不还糊弄,江与溪磕磕绊绊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甫叙这才开了口,“江与溪,你这个兄长刚刚在门外待了挺久,也没见他真想进来保护你,我若是个坏人,你早没命了。”三言两语,怼的沈疏哑口无言。 沈疏确实在门外待了许久,本来他是想直接近来,但听到云昭国几字,他放下了推开门的手。 看来她真是云昭国的人,自己应该直接将她抓起来拷问一番,但当他进来看到江与溪与甫叙同座一桌时,他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一个小姑娘,许是云昭国的难民而已。 “够了,堂兄,你先回去吧。”江与溪在听到这话时,还是不免有些失落的,可自己本来就不是沈疏重要之人,自己接受他妹妹身份不过也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这般想,心里便好受多了。 第5章 认清心意 那日的不欢而散,沈疏又重新回到军营忙碌起来,而江与溪也找着借口不见沈疏。 她心想,自己何时这般矫情起来了,原本自己就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罢了,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既然如此,就按照初衷,早日离开将军府。 “那日之后,他便让我随时等着消息。”江与溪盯着香囊自言自语道。 “云昭国,三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她自己亦是吓了一跳。 檐角的铜铃响了两声,一道灰影便斜斜穿过窗户——一只信鸽落定在了屋内的木架上。 江与溪顺着声音看向那只信鸽,它歪着脑袋也在看她。 她走过去时步子放得轻,指尖先是碰了碰信鸽的背,羽毛温软的像团棉花。 这只信鸽倒是不怕人,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轻响,任由江与溪解开脚踝上的绳结,信纸被其捏在手中。 江与溪捧起小灰鸟,来到另一处窗户前。她先是给它顺了顺毛,而后打开窗,向上抛去让它飞走。 趁着四下无人,江与溪才不急不慢的打开信纸: 前些日子来的匆忙,没有向你直接挑明身份。以信纸告知,是不想让他人知晓你的身份。 你是云昭国三公主,一年前,你的王叔景王为篡位夺取皇权,先是设计陷害了我的家人,而后带兵谋反,杀死了你的父皇母后,以及你的兄弟姊妹。当时陛下拼死将我二人送出皇城,才没遭受那一场兵变。 而景王在夺取皇位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了一道密旨,欲将你我二人击杀。他在位期间对外只称是身不由己… 原想安顿好你之后,便去为陛下收尸,但不想与你走散,害你…此事是我之错,以后是打是罚任你处置,我绝无怨言。 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会令你难以相信,但与溪,云昭国绝不能落入那种人手里,你是唯一希望。 甫叙 江与溪捏着信纸的边角,起初只是无意识地蜷了蜷,直到视线扫过那句“宫变”,指节突然猛地收紧,把薄薄的宣纸攥出了几道皱痕。 她盯着那几行字,每个字都清晰得扎眼。心里骤然一凉,整个人都失了魂。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什么兵变…什么公主,全都是他骗自己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她不知道自己是说给信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是逃难来到这的,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想能活下去,什么主持大局,全都是假的…” 江与溪腿脚一软,瘫坐在地。她的喉间突然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原来自己是有亲人的,可这一切就在这几句交代中没了…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取来蜡烛,将信纸烧毁殆尽。做完这一切后,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整个人向后倒去。 铁甲上的寒气还未散尽,沈疏刚从训练场上回来,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没擦尽的汗珠。 这些日自己以有要事要忙,并未见江与溪。 他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么,当第一次见到她时,自己不过被她的较真所吸引。当得知她的香囊里面有着别国的象征,他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回府,认她做自己的妹妹,不过是觉得有趣。明明知道自己是少将军,却还是处处与他作对。所以在别人讨论她身份时,自己没做过多解释,他想看她会不会来求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感情开始发生变化的呢?是从自己脑海里总是蹦出她的身影?是槐树下她笨拙摘果的样子?是因为她的那一句‘沈将军’而决定认她做吾妹?是那一句心血来潮的“兄长护你,有我在的地方你便有家”?还是见她与别人同处时心中的那一份不悦? 他现在只想去找她。放下心中的猜忌,无论她是谁,都不甚重要。 沈疏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她的房前,他叩响了房门,“泱泱,兄长今日来看看你。” …… “泱泱?”沈疏扬声唤她,却始终不得回应。 他推开房门,屋内一片寂静,本该坐在窗边的小姑娘,此刻倒在圆桌下,脸色苍白,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打湿紧贴在脸颊上。 他快步蹲下身,指尖先探向她的颈侧,脉搏还在跳动。沈疏将她拦腰抱起,怀里的姑娘眉头还蹙着,像是梦里还在挣扎,惴惴不安。 “别怕。”他低头,声音压的极轻,怕又一次惊扰了她。 黄昏即将落日,沈疏将她放在床榻上,起身发现江与溪拽着自己的外袍不撒手。他顿了顿,起身的动作也小心了些,动作轻柔得拨开她紧拽的手,放回被褥里。 侍女端来温水和帕子为她擦拭,原本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江与溪,此刻又紧张了起来。沈疏见状命她下去,自己亲自来。他接过侍女手中温凉的手帕,擦过她汗湿的鬓角。 只是她眉头仍旧没松开,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两句“不可能。”沈疏坐在床边,目光盯着江与溪发愣,“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这样不安?” 片刻,沈疏从房内出来,他深邃的眸子里充满凉意。“把这院子里的下人都召集过来。” 几刻钟的功夫,下人们都不明所以的赶来。 “这个院子里的管事的人是谁?连人晕倒了都不知道?你们就是这么服侍人的吗?” 管事的上前回话,“公子,这我们真不知道啊。江姑娘平日里就喜欢独自一个人呆着,不让我们服侍…” “这话的意思是,她不愿你们便也随她?要是出了事也是她自己的原因?我说过她是我沈疏的妹妹,该以什么礼数待人还用我教吗!看来是她平日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你们分不清大小王,可她兄长脾气不好,所有人,全部下去领二十板,扣除半月薪水。” 底下人虽是有怒却不敢言。 “一个青楼女子,公子何以要这么对她。”原本沈疏打算离开,却不想还有不怕死的敢顶嘴。 “阿桂。平日里总喜欢仗势欺人,贪污不少别人的东西,还想着爬上主君的床,一步登天,没错吧?”沈疏朝阿桂步步走近。 “你以为我不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想来你也看不上这里,也不愿服侍小姐,从今日起,你就滚出将军府。” 阿桂连忙下跪,“公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多嘴。不要赶奴婢离开。” 沈疏瞧都懒得瞧她,半分眼神不给她,“你们都瞧不上青楼出来的女子,可人家一不偷二不抢,靠着自己的本事活了下来,她比你们可干净多了。同样身为女子,不想着互帮互助,却只想着人家的出身配不配得自己服侍。那将军府可有嫌你们的出身低下就不要你们?” “无论出身大小,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我沈疏不仅护得住锦衣玉食的贵族,更护得住那些在泥土里刨生活、拼尽全力活下去的平民百姓。如若都像你们这样,那我该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错了,护的都是一些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门内江与溪早已清醒过来,她听着沈疏的一字一句,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了几滴。 她只觉得羞愧,自己在看到信中的话,第一反应只想着逃避。而眼下听着沈疏的意思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既然生下来便要承担这个责任,那便当仁不让不再推卸,因为还有很多人等着自己守护。 既然自己心里已经承认了事实,那就不该再一味的逃避,她不想只待在别人的保护伞下,她想告诉别人,女子也可成就一番事业。 第6章 藏在酒后的那个秘密 “啪”一声,紫砂杯重重磕在案板上茶汤溅出几滴落在桌子上。沈风搁下茶杯的手还紧绷着,视线移到沈疏身上。 “我虽说是应允了你收留这个青楼女子,你想认她做义妹我也随你胡闹,但她才来几日就想要把府中搅得不安宁吗?听说你为了她去责备整个院子里的下人?”沈风语气充满不耐。 “外人本就对你指三道四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能不能稳重些,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再过些时日你就要上战场,这是陛下钦定。你以为你这样做真能护得了她,可在外人眼里还是瞧不上她。” 苏氏端着刚温好的茶水走进来,鬓角的细簪随着脚步晃动,她先给沈风福了福身,又将茶水递到沈风跟前,“这是怎么了,老爷怎么还跟一个孩子置气呢。” “疏儿也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自己父亲怄气。老爷也是为了你好不是?倒不像明之,没出息,昨夜温书到深夜却把身子骨熬坏了,还想着让老爷抽背。”苏婉柔将手搭在沈风的手上,嘴里说着自己儿子的不好,可眼神却对着沈疏挑衅。 “二弟这身子是差,温一夜书就病倒了也真是奇人。夫人这话倒像是在指责府里的人没好好服侍二弟,既知自己身体不行,又何故还要装装样子?”沈疏面不改色回道。 苏婉柔向沈风投去委屈的目光,沈风回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你二弟哪像你似的皮糙肉厚,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受凉自然会病倒。倒是你,弟弟生病了不想着探望,却日日想着那个青楼女子。我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没大没小的,家风家训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要是能像明之一样省心我又何至于此。” “母亲?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氏能当什么大雅,我的母亲早已在黄泉之下了。” 沈风气的上前甩了沈疏一个耳光,“你这是在怪我不成!” 苏婉柔故作委屈,拿帕子捂脸,“我知道疏儿从来都看不起我,但是你也不能怪老爷啊,老爷都是为了你好。” “你别替他解释,你对他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但他半分不领情,只怪他那早亡的母亲没教好他…” “你们没资格提我母亲…”沈疏提手擦掉嘴角被沈风打出的血。 “还有,别再一口一口青楼女子,她有名字,而且她是我沈疏的妹妹。” “好…好啊,我当初就不该听信你的三言两语,答应让你把她带回来。”沈风气得咳嗽不止,指着沈疏让他滚蛋。 沈疏未再理会,“儿子先下去了,还望父亲保重身体。” 街巷两旁早早挂起红灯笼,杂货铺前堆放着麻杆,掌柜的吆喝着自己店内的春联,巷尾的孩子们拉起大人的说,兴奋叫嚷着要吃灶糖,传遍了大街小巷。 热闹的街道与刚大吵完一架的沈府形成了对比。江与溪望着天上绽放的烟花出了神,好似记忆中自己也看过这一场烟花,只是没这么冷清。 青瓦上的霜堆积了薄薄的一层,甫叙趁着月色悄悄来到江与溪的房顶,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处理云昭国的事,没来得及寻江与溪。 往年的除夕夜自己都是与江与溪过的,所以他趁此机会带了一壶酒。可是刚准备跳下来,甫叙身形微愣,他看到不远处沈疏也来了。 是了,江与溪不是原来的她了。要是原来的她,早就溜出宫跑到他的跟前邀他共饮。 甫叙收回踏出去的脚,顺势坐在了屋顶上。他打开酒壶,举杯对明月,“新岁安康。” 少时的江与溪日日吵着父皇宣甫叙进宫。 “喂,我叫你进宫当我伴读,你会不会生气啊?”江与溪来回摇晃着脑袋,瞪着她的大眼睛看向坐姿端正的甫叙。 感受到靠近的气息,“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别靠臣这么近。” 江与溪并不管听到的答案,而是自顾自的接着说,“别叫我殿下,怪生疏的,叫我江与溪吧。”小姑娘捡起一颗石子,奋力朝远处丢去。 “甫叙,你武功这么好,教教我呗。”她故作思考,“你说我不适合长刀,那适合什么呢?” 甫叙迎上江与溪的目光,认真回答,“我送殿下的匕首。” 江与溪一脸好奇,“是因为我的气质吗?” 甫叙偏开头,答到道,“不是,因为殿下太弱…” “泱泱。”沈疏不想回自己的房间,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江与溪的院子里。 廊下的灯火反着橘色的光,将沈疏的影子拉的很长,连带着他的脚步都像是被拖着似的。 江与溪抬眼望去对上了沈疏的目光,他没像往常那样先笑,只是往她身边的石凳上坐,脊背绷得直。 “兄长,你怎么来了。” 沈疏答非所问,“今日夜里冷,怎么穿的这么少坐在外面。”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耳尖都比平日里红些,像是冻着了,又想是自己憋着气。 江与溪看出了他心情不好,便也没在追问,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上了一阵子。 “喝点茶吧暖暖身,你平日不是最爱喝茶了吗?”江与溪被沈疏盯着有些尴尬,起身想进屋内沏茶。 那日自己昏倒给了他们二人重新相处的机会,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 一个是认清了自己内心的心事,一个则是下定决心准备离开沈府。 袖口被轻轻拽住,沈疏的力道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她,“不用,今夜除夕,陪我喝杯酒吧。” 这句话倒像是请求,江与溪也没推辞。沈疏命人端来一坛桃花酒和两盏瓷杯。酒被倒出来时带着清列的酒香,他先端起自己的酒杯饮尽,自言自语道,“我母亲生前最爱酿酒,这坛桃花酒是她亲自酿的,只是她来不及再去品尝自己亲手酿的酒了。” 话罢,沈疏又为自己倒了几杯饮下,他盯着酒杯发愣,“母亲说酒要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喝才好喝。她总说桃花酒甜,为何我觉得这么苦呢。” “小时候父亲总是让我练武,弄得浑身是伤也只是说男子汉大丈夫有点伤算什么,他总是对我说,我要担起自己的责任,说我身下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可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弟弟却可以被养尊处优的保护起来呢?” “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孩子。他总让我要学会保护别人,可我连我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泱泱,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 “我…”江与溪语塞,她不知道沈疏原来是过着这样的生活,表面光鲜亮丽的少将军,原来少时是这样的。 “泱泱,你为什么不喝呢?”沈疏几杯下肚后,见江与溪还一杯没动,“你也不愿和我呆在一起吗?”他指尖捏着空酒杯,月光正好撒在他红润的脸颊上,往日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体面和冷峻的面孔下,到显得几分少年人的脆弱。 “还有苏婉柔,旁人就算了,可父亲总说她温顺善良,但她的每句话都像是针,扎得人疼。可就是因为她,母亲才会不想活了…” 浓重的酒气下,是少年人心中不满地宣泄。 醉酒后的沈疏前言不搭后语,江与溪却觉得心疼。 原来…他还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沈疏突然坐直身体,带着那不甘的眼神,伸手搭在江与溪肩膀两旁,“泱泱,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家人…” 话音刚落,他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呼吸渐渐沉了,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晚风还是有些凉的,江与溪饮下一杯酒,看了看熟睡的沈疏轻言道,“你学会保护你自己就够了。” 这场酒后的袒露成了只属于江与溪与沈疏的秘密,往后再无人知晓,那个始终挺直的的身影也曾有过卸下盔甲的时候。 而江与溪心里也清楚,这样毫无防备将脆弱摊开在她面前的他,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第7章 进宫迎新 沈疏是被太阳穴的顿疼感拽醒的,眼皮沉沉的,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喉咙干涩地像是要冒烟,舌尖还沾着昨夜的酒气。 他撑着身体挣扎的坐起来,环顾了四周,是在自己的屋内。 “公子,这是江姑娘吩咐送过来的醒酒汤。”门外小厮叩响木门。 沈疏扶着脑袋坐到桌前,“拿过来。” “是。” 小厮得到回应推开房门,托盘里的青瓷碗还在冒着白汽,醒酒汤的香甜先一步飘了过来。 沈疏盯着面前的青碗,眉目比往日更柔和了些,只是这声音还是有点沙哑,“这碗醒酒汤是她亲自做的?” 小厮笑着回话,“是。江姑娘起了个大早来到后厨,说是公子您昨夜喝多了酒,早晨起来定是要头疼的。” 沈疏接过碗,一口闷了下去,这醒酒汤比想象中的更甜。 昨夜只记得自己心情不好,找泱泱喝闷酒,旁的倒是记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知道了,你出去吧。” 江与溪从后厨忙完就回来了,“不知道他喝没喝醒酒汤…昨夜一个人喝了那么多酒…” 哪知下一秒耳边就想起来了熟悉的声音,“泱泱做的醒酒汤很好喝。” 沈疏脱下披在身上的狐裘,走近屋内。 江与溪听到声音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接过狐裘,“兄长。” 沈疏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这种事以后就让下人去做。” 江与溪应了下来。二人寒暄了番,沈疏犹豫的开口,“泱泱,昨夜我酒后没说什么胡话吧。”他抬眼看向江与溪,深怕自己真的做了什么。 江与溪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抓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算不算。” 沈疏听出了这是在调侃他,便松了口气,“好,是我错了。” “泱泱,今晚陛下设宴邀百官进宫赴宴,共庆新年。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府中,可愿随兄长一同进宫?” 江与溪握着暖炉的手一紧,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这不合礼数,而且我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兄长不必担心我,别忘了我的这一身功夫都是跟兄长学的,该是别人怕我的。” 瞧着江与溪拒绝,沈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你是我沈疏的妹妹,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的,但你若不愿我也不好强迫。不过一会儿你随我出去一趟,兄长弥补你一份新年礼。” “好。”江与溪点头。 街道上遍地都是已经放过的爆竹碎屑。酒肆,布庄都敞着门,门板上刚贴的春联还带着墨香。最热闹的还数街口的戏台,虽还没开演,但学徒们早早就出来把戏台子搭好了,等待的人群也渐渐变多。 “泱泱,看看这个,喜欢吗?”沈疏从一个摆满灯笼的摊前拿起一盏兔子灯笼,他将其攥在手里,不免有些好笑。 “嗯,这盏灯笼握在兄长手里自是漂亮。”江与溪捂着嘴叫偷笑。 沈疏无奈地将灯笼递给江与溪,转头对着摊主问道,“这灯笼几文钱?” “十五文钱,公子。”摊主笑嘻嘻的将手比划成十五。沈疏点头,从腰包掏出十五文给他。 “走吧,别傻笑了。”沈疏拉住江与溪纤细的手腕,带着她继续往前逛。 窗纸被外廊的风吹的呼呼作响,苏婉柔捏着帕子,指腹反复蹭过帕角的针线。炕桌上的灯油将她与她的儿子沈明之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团拧在一起的墨。 “明之,你往日要什么娘都纵着你,但你大哥身边的那个女子不过一个青楼出身,怎值得你日日挂心,没出息。” “娘,大哥身边那丫头着实是美丽,要是能让孩儿得到…”沈明之眼神愈发变态。 “你大哥因为带回她,遭了多少白眼,你不是不知道,他不要名声我巴不得,可你怎么能学他呢,你这身份,娘肯定可以为你寻得更好的。”苏婉柔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这个孩子,心里半点不成器,怎么能入得了他父亲的眼。 虽在外人眼里,这沈风很是疼爱他,但只要跟朝堂上有关的事,从来只跟沈疏讨论,明之他是半点想不起来,明之未来的前途,只有她这个做娘的操心。 沈明之看出他娘的推脱,转而换了一副面孔。他跪在苏婉柔的跟前帮她捶腿,“娘,我不过是想玩玩罢了。大哥总是与娘过不去,我看他对那丫头宝贝的紧,若是能给他使使绊子,也好叫娘开心不是?”一副殷勤的嘴脸。 苏婉柔瞧了瞧沈明之,又磨了磨手中的帕子,还是败下阵来,“一个女人便叫你这么没出息,难怪你父亲不喜欢。” 她嗔怪道,“行了,今晚我要随你父亲进宫赴宴,府里没人,你就已病告称不能同行,接下来能做什么就不用我教你了吧,我会尽快回来,别把人玩死了。” “还是娘对孩儿好。”沈明之一脸得意的坏笑。 马车碾过结了冰的石板路,车轮裹着棉絮,走的既轻又稳。 到了承天门,大臣在宫门外按照品阶排好队入宫,家眷们则是由内侍引着从侧门进。 内侍总管在殿外候着,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扬声道,“陛下有旨—百官携家眷,入殿就座。” 沈疏随父亲落座后,就静等皇帝开席。 “沈哥哥。” 沈疏听到声响,见来人快速地跑到自己的跟前,起身抱拳行礼,“安阳郡主。” 宁安阳俯手免了礼,“沈哥哥不用跟我这般客气。” 她还想着再聊些什么,被沈疏打断,“安阳郡主,陛下还等着呢,您该去陛下面前行礼问安了。” 宁安阳这才罢休,“好吧,那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宁安阳是当今皇帝的侄女,皇帝没有孩子,所以对郡主宠爱有加。早些年就因为沈疏帮过她,此后便一直处处跟着他,很是头疼。 开宴后,诸位大臣有说有笑,纷纷讨论家中趣事,好生热闹,而沈疏却只想早早的结束回府,官场上的言语处处藏着心事。 “朕听闻,定远侯家的小子前些日带回了一个青楼女子?”宴会到一半,皇帝谢凌渊朝着角落的沈疏说道。 沈风起身回道,“犬子一时兴起罢了,不足陛下挂齿。” “倒是奇了,往日里沈小将军对什么都淡淡的,刀枪入库时眼皮都不带抬一下,我竟没料到,他也有被女子绊住脚的时候。” “沈疏,你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总不能抱着一个青楼女人过一辈子吧?朕这侄女被纵着长大除了脾性差了点,其他的都是很好的。你们二人我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如趁着今日,朕便为你们指腹为婚怎么样?” 宁安阳脸色一红,看向沈疏时都带着一副娇羞模样。可见沈疏一脸严肃,还是有些尴尬,于是自己打圆场,“舅舅,安阳还小呢,不想急着嫁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疏终于站了起来,道,“回陛下,臣还没有娶妻的打算。眼下北境烽烟未散,臣只想尽早平定战乱,还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 谢凌渊举酒杯的手一顿,随即大笑道,“哈哈哈,是朕之过。边疆战事未平,沈爱卿还时时记挂,不愧是我青垣国的大将军,朕当自罚一杯。” 堂下百官同是自罚一杯。 只有安阳郡主一人失神。 沈疏借此出去透气,告别皇帝。 “沈哥哥,刚刚不过是舅舅无心之举,你别放在心上。”宁安阳追了出来。 “无事,臣没放在心上。”沈疏望着天上月,不知在想着谁。 宁安阳来到沈疏身旁的石凳上,小心翼翼开口,“沈哥哥,你真在府里收留了个女子?” “不关郡主事。”沈疏不愿多解释,本就像一个人待一会儿,眼下早已没了耐心。 宁安阳依旧没停,“我知道是沈哥哥心善,改日我定要去府中好好拜访一下。” 沈疏没在继续说话,只一个劲的听宁安阳在耳边絮絮叨叨。寂静的晚风吹走沈疏的思绪,此刻泱泱在府中做什么呢? 第8章 江与溪遇害? 夜色渐渐沉沦,窗外的雪慢慢下大了起来。 江与溪拿出抽屉里曾经沈疏赠她的那盒松间露。她轻轻推开,一股清润的香气漫了出来。从茶盒中摇出半勺放进杯中,水汽顺着满上指尖,待茶渐凉时,才端起茶杯细细品尝起来。 抿了几口,江与溪皱眉放下茶盏,“是我泡的方式不对吗,这苦茶可真难喝,沈疏是怎么喝下去的?” “江与溪。”门外走近一位熟悉的身影,甫叙弹了弹落在身上的白。 江与溪有些意外,“城中事务忙完了?” 甫叙扬眉,“你怎知我在干什么?” “不难猜。你给我的信纸上写的加上这些天完全没了你的音讯,我猜到你回云昭国了。” “那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甫叙为自己倒了杯茶。 “你我现在只是合作关系,你愿意说我便听着。” 甫叙从怀中拿出了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桃花酥以及一封密令。 “你每年新春都会吃皇后殿下亲手做的桃花酥,我寻遍城中,只找到了一个味道差不多的店铺。”说着,将桃花酥推至江与溪面前。 “不尝尝看吗?”江与溪盯着糕点微微出神,手指捻起一块离自己最近的。指尖触碰到那酥饼,还是热乎着的。 她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嘴里绽开。可能是记忆中的味道在作祟,脑海里闪现了那个曾经模糊的画面。 泪水很快浸湿眼眶。一块、两块,江与溪不受控制的拿起剩下的桃花酥,好像在疯狂证明着什么,证明那个自己记不清的虚影。 甫叙伸出去的手抬在半空中,欲作安慰,却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对她来说算不算陌生。 “我此次回京,一是探探景王的底,暗中布阵,二是为了…替我父亲与皇帝收尸…”他默默捏紧拳头,眼底尽显恨意。 甫叙很快收敛住情绪,将密信递到江与溪手中。“陛下拼死救出我们那日前,曾偷偷将此密令给我,说他猜到景王要起兵造反,这封密信就是让你揭穿他的证据。国不可落在那种人手里,你得担此大任。” “还有这个,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你。”甫叙掏出令牌,跪在江与溪身前,“臣在云昭安插了多名眼线,郊外一处是我们的藏身之地,那里有不少旧部在等您。臣等,希望殿下回京主持大局。” 这是甫叙第一次行此大礼,收起了往日的傲慢,严肃、认真的请求她。 江与溪握紧父皇的遗物,“我知道了…但兹事体大,还得从长计议,你先按兵不动…” 小姑娘站起身,明明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却背负了本不该在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责任。 “好了,当初的那个小丫头,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了。”甫叙揽过江与溪,单手虚掩的环住了她,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害怕,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失忆后的江与溪习惯了用多种风格将真正的自己藏起来,但现在,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身上的防备。不论是青楼的姐姐们、甫叙,还是沈疏,都在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靠着甫叙的肩头,小声地哭成了泪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与溪整理好了情绪。她本就是一个不爱哭的人,永远乐观,永远开怀……不论是从前,亦或是现在。 月色照耀下的宁静的夜晚,总归是会被不合时宜的响声打破。 门外丫鬟声阻断了二人的谈话。“江姑娘,我们二爷相邀姑娘一叙。” “是沈家二弟丫鬟的声音,他邀我做什么?”江与溪皱着眉头。 甫叙低语,“此人与沈疏关系如何?” 江与溪不假思索,“据我所知,应该不好。他母亲是沈疏后娘,如今的将军夫人。” 甫叙若有所思道,“想来有诈。府中其余人都去宫里赴宴,你不算是沈府的人,不去自是正常,但他好歹也是沈府庶子,如若与沈疏不对付,他那母亲怎会浪费这次进宫露脸的好机会。” 江与溪赞同,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会恰好在不中没人的时候邀自己一叙? “他毕竟是沈府二子,我若不去,不免会给兄长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不行,他一个男人邀你前去,此心难测。沈疏好得一个将军,麻烦事不少,用不着你去给他操心。” 江与溪也明白甫叙的担忧,但还是摇头,“无事,遇到危险我还有武功能自保。但是你,绝不准在此刻露面,这是命令。” 眼看自己劝不动她,捏紧拳头,“好…我信你。” 两人达成一致。门外的丫鬟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姑娘?” “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得到准话,丫鬟这才松了口气,可以回去复命了。 甫叙将自己的狐裘套在江与溪身上,“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转而又在她的手中了一个小玩意儿,“需要我时吹响它。” 为了让他放心,江与溪接下揣在袖子里,眼神示意他离开。 江与溪抱着暖壶来到沈明之的院子里,这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只有尽头一间屋子亮着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公子?”江与溪站在门外,见里面无人回答,又问了几声。 这人怕是来耍自己的吧。 就在江与溪耐心耗尽准备转身离开时,门从内打开,里屋伸出一只手用力拉住江与溪,将她扯进子里。 嘶—— 门被锁住,一双大手从身后将江与溪抱住,顺势把她往床上带。江与溪挣扎的推开他,但他力气太大,眼下她还处于被动。 “乖乖别动,爷会好好疼你。”沈明之拂灭蜡烛,屋里瞬间一片漆黑。 江与溪的力量与她悬殊,不能轻举妄动。她顺着他的动作倒在了塌上。 趁着他解扣的功夫,江与溪从和袖口处快速拿出匕首握在背后,等沈明之再次袭来,江与溪看中时机,朝他肚子处刺了一刀。沈明之吃痛,猛地推开了江与溪,捂着腹部骂道,“死女人,敢伤老子。” 江与溪踹开沈明之下床,居高临下的望向床上那个被自己刺伤的男人。 “果然是些下三滥的手段,玩的真脏。不过姑奶奶不是好欺负的。” “江与溪!你敢伤将军府的次子,你不想活了!”沈明之的脸皱成一团,嘴里还在叫嚣。 “你也说了是次子,你们将军府的嫡长子是站在我这边的,看看是谁不想活了?不过我也不想给兄长惹麻烦,沈明之,看清楚了,是你伤了我,我为了自保,不小心伤了你,记住了吗?” 江与溪拿起刚刚的匕首,朝自己的胸口与手臂用力一划,鲜血止不住的留了出来。 江与溪的指尖划过伤口,血染红了她的手掌。她把血涂抹在身上,营造出自己遭受迫害挣扎的画面。 “你个疯子!”沈明之指着她怒骂道。 江与溪不再理会沈明之,扶着胳膊,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 “来人啊,沈公子要杀人了。” 第9章 将计就计 晚宴接近尾声,沈府一行人告别皇帝。宁安阳打着想见见江与溪的名号也跟着回了沈府。 宁安阳与苏婉柔同做一道马车。车内,宁安阳托腮看向窗外的风景,而苏婉柔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她开口,“郡主与疏儿的关系想来是很好的,不然也不会同意郡主大晚上的跟过来。” 宁安阳收回视线,“那是自然。沈夫人不必在这试探什么。” 一个妾扶上正位也敢和自己同座,要不是为了不让沈哥哥心烦,她决计要独坐一轿。 “是是是,郡主身份尊贵,看上疏儿自是疏儿的福气。只是……”苏婉柔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 宁安阳没好气道,“话说一半,只是什么?” 苏婉柔这才继续说下去,“只是疏儿对那个青楼女子着实宠爱,打不得骂不得,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话说,但为了疏儿的前途着想,千不该万不该……您说是吗?” 宁安阳思考片刻,“这个女子想打什么主意!不能让她害了沈哥哥。” “郡主是个聪明人,疏儿身边也应该是郡主才是。” 宁安阳看向苏婉柔,“你什么意思?” 苏婉柔笑了笑,“想来郡主也是不喜这女子。她本就是青楼女人,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去……” 马车一路驶过小巷,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几人来到前厅招待安阳郡主,寒暄了片刻。 宁安阳发话,“今夜春节,沈哥哥不妨把姐姐叫出来,咱们好见个面。” 沈疏皱眉,“吾妹喜静,就别折腾她了。” 苏婉柔笑着打圆场,“疏儿,郡主不过想见见你那位客人,何必藏着掖着呢。” 坐在堂上的沈风也是不悦,“疏儿,哪有叫郡主干等着的道理,还不快去。” 眼看局面僵住之时,突然闯进一个丫鬟,“不…不好了,二少爷与江姑娘在少爷房中昏迷不醒。” “什么?怎么会!”苏婉柔猛地站起身。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沈风抱歉地看向宁安阳“郡主,沈某先去处理家事。” 宁安阳点头。 沈疏在听到江与溪受伤后,二话不说冲向沈明之屋内,沈风他们也跟在其后。 西院最里处是一道虚掩着的门,沈疏率先一步推开。屋外的月色透过门缝照进了昏暗的房间,屋内的场景一下子撞进众人的视线里——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沈明之痛苦的蜷缩在角落里,狼狈极了;靠近桌子旁倒在地上的江与溪用她那受伤的手臂欲作扶门。 刺鼻的血腥味蔓延整间屋子。 “泱泱!” “明之!” 走在最前面的沈疏与苏婉柔立刻上前将不省人事的两人扶起。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明之怎么会受到这么重的伤,这府里的下人呢,还不快去请大夫!”苏婉柔焦急的对外怒斥,全然不顾形象。 转而指向江与溪,“一定是这个女人,肯定是她伤害了明之!” “这就是沈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作风不良,伤风败俗。”宁安阳站在最外面,目光淡淡扫过屋里的一切,抬手用帕子虚掩口鼻,毫不掩饰的嫌弃。 “郡主,还不确定的事不要妄下定论,污了别人的清白。”沈疏冷眼,抱起江与溪。 宁安阳看着沈疏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酸涩,为了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宁安阳只好禁声。 “够了,婉柔,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沈风捏了捏眉心,看向郡主,头疼道,“让郡主看笑话了。” 此事毕竟关乎将军府的声誉,沈风必须好好严查。“疏儿,你也别护着你怀里的那个女人,先让大夫给他们治伤,待两人都醒过来,咱们当面对质。” 沈风声音不高,却带着将军的威严以及判断。苏婉柔清楚沈风的办事规矩,要是让他审出了什么,自己肯定难逃其咎。 “老爷,明之是你的孩子啊,他怎么会害自己,一定是这个女人故意陷害我的明之。” 苏婉柔的抽泣声令站在门外的宁安阳心烦,她走上前,“沈夫人何必这么慌张,既然沈大人都已经发话了,还是等他们二人醒来再说。” 苏婉柔这才没再说什么,脑海里全是再想事情败露该怎么办。 江与溪与沈明之各自被大夫看诊,其余几人回到正厅商讨对策。 期间沈疏不放心江与溪,声称自己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他来到江与溪房中,靠近才发现江与溪身旁放着一个香包和一张字条。沈疏将香包拿起,仔细端详起来,而后有打开字条: “江与溪被沈家二少的丫鬟骗进房中,欲将其轻薄,这个香包就是证据。丫鬟也已经从实交代,沈二少早就看上江与溪,就是称此机会好下手,那个丫鬟被我扔进拆房,如何处置你说了算。为了她的清白着想,你须得信她,别让她失望。” 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江与溪一个真相,至于这是谁放的,沈疏只能之后再去调查。 “老爷,二公子和江姑娘都醒了。”小厮上前禀报。 “把他们都叫过来。” 沈明之被侍卫搀扶着从门外进来,路上遇到了一同赶来的沈疏与江与溪。 刚踏进内院,几人一同向沈风问安。 “行了,都去坐着回话。” 苏婉柔盯着自己儿子腹部的伤口,眼里尽是心疼。 沈风开口带着威压,直接步入正题,“明之,江姑娘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屋内?” 沈明之心虚的不敢看向沈风,对着苏婉柔使眼色,向她求救。 “老爷,明之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这个江姑娘毕竟是花楼的人,为了攀上高枝傍上了疏儿也就罢,趁这次府中没人,又想着去打明之的主意…”苏婉柔又故作放低姿态,朝沈风哭诉。 沈风欲言又止,来回的在江与溪与沈明之身上打转,好似真的认可苏婉柔的这番话。 江与溪见沈疏想帮自己辩解,于是拍拍他的手掌安抚他,低声道,“兄长看我的。” 江与溪正视苏婉柔,声音不大不小,“苏夫人的几句话便直接给我定了罪,却处处是漏洞。” 苏婉柔手尖捏紧帕子。 “平日里我只待在兄长院中不曾走动,与沈二公子不曾见过几面。别说是倾慕,就是印象我都不曾有。我兄长这般好我自己感恩都来不及,别提我会打二公子的主意。” “再来说说我为何会出现在这。新年之夜,各位需进宫赴宴,原本作为沈家的二公子,却没跟着众人一同前去,而是独留在府。” 苏婉柔按耐不住,回道,“明之是身体抱恙才没去,你懂些什么?” 见苏婉柔一脸着急的解释,一旁的沈风皱了皱眉,“婉柔,安静些,先听她说完。” 江与溪朝沈风点头继续说道,“既然是身体抱恙,又为何还唤人找我?我又不是大夫,不知如何医人。”江与溪不卑不亢的看向沈明之,而他却因为心虚避开了她的视线。 “明之,当真如此?”沈风瞧着他那没出息的儿子,一脸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我…我…”沈明之吱吱呀呀的不知如何解释。 “污蔑人的话你怎么随口就说呢,明之在院中待的好好的,怎么会让人去找你。” “就是就是,我才没让小翠去找你。”沈明之跟在苏婉柔的话语中接了句。 到底是没头脑,不想这句话直接证明了他们二人在说谎。 宁安阳看戏般看着他们之间的据理力争,“沈夫人,你已经是第二次插嘴了。没听错的话,沈大人是叫二公子回话,您不必如此着急,想来沈大人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到底是上不得台面,尽显些小妾的做派。 “是…郡主说的是…”苏婉柔没辙,只好作罢坐回原位。 “江姑娘,你的解释呢。”沈风继续问道。 江与溪笑了笑,对着苏婉柔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没有,却能直接点名道姓知道是小翠来叫我的,那看来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你没证据,况且小翠是我的丫鬟,我只是情急之下说了她的名字而已。”沈明之不停地眨眼,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心虚。 此时沈疏开了口,“我若是有证据呢?” 沈风疑惑道,“疏儿,你又不在府中,如何为她作证?” 沈疏挥手,“带上来。” 没一会儿,侍卫将捆绑起来的小翠带了上来。沈明之看清地上跪的人后,眼里难以掩饰的心虚。 沈疏命人拿来一桶水破在小翠身上,原本还昏迷的小翠瞬间被冰凉的水呛醒。 咳咳咳。 她倒在地上,在意识逐渐清醒之后,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前厅。 “老…老爷,还有公子…我怎么在这。” 沈疏拽起她的后领,对她说,“把你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别想着说谎。” 她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样的场景,自己在完成沈明之吩咐的事情后就被人打晕关进了柴房,那人蒙着面,威胁自己交代实情。一开始自己只道什么都不清楚,但奈何那人的手段太过恐怖,甚至不输将军府拷问犯人的手段,恐惧心让她没有办法只能全盘托出。他还说等在众人面前也必须说出实情,否则便杀了她。 小翠下意识看向沈明之,希望能求得庇护。 可不曾想他居然翻脸不认人。沈明之站起身,“父亲,都是这贱婢的主意,她自己爬不上我的床,就想来害我。父亲,快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为了阻止小翠说出什么来,苏婉柔也应和道,“是啊老爷,这女婢心思脏,还想带坏明之,简直罪大恶极。”还没等沈风发话,苏婉柔便先下手为强,“来人,把她拖下去打死。” 见着这一场狗咬狗的闹剧,江与溪暗骂这一对娘俩儿简直不是人。自己接下来的一份大礼也不知这两人会如何反驳。 小翠眼看没人愿意帮助自己,情急下一把抓住江与溪的脚腕叫道,“江姑娘,帮帮我,我全招。” 江与溪应声,扶起她,“慢慢来,不着急。” “是二公子和夫人的主意。二公子早就垂怜江姑娘美色,乘此机会叫我去把江姑娘骗到他房中,还说事成之后,不会忘了我。她说江姑娘不过就是任人玩弄的货色,等玩过了便丢掉,奴婢才是他的挚爱。奴婢被鬼迷了心窍,信了二公子的话,才听二公子的将江姑娘骗去。” 沈疏步步逼近沈明之,眼里那份敌恨快要溢出来了,“沈明之,你敢再说一遍?” 沈明之吓得一激灵,拉过自己面前的侍卫挡住自己。还是江与溪扯了扯沈疏,告诉他“无事”,才没继续追问。 “江姑娘,是奴婢识人不清,差点害了你…” “你休得胡言,明之能分你一丝同情就不错了,还妄想明之身边的位子。你一个下人竟敢对主子有非分之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苏婉柔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向小翠,被江与溪用身体挡住了。 沈疏瞪向跳脚的苏婉柔,扶住江与溪,检查她的伤口是否再次流血。 “苏夫人,且不说是你儿子自己承诺别人,就是下人也有追求喜欢的权利,你一嘴一句别人不配,将人贬低的什么都不是。只能说是当今的世道尊卑有别,却不想平等才是王道。” “够了。”听着他们讨论的结果,沈风心中也有了盘算。 “江姑娘,此事是明之之过,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老夫有,都会允诺。” 到底还是偏心自家人,姑娘的清白在这些人眼里都不算什么。 苏婉柔看沈风没有处罚沈明之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是亲骨肉,沈风还是护着自己的儿子。 “沈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此翻篇?甚至连一个处罚都没有,就想堵住别人的嘴,看来清白在你们眼里根本不算事。” 这回换沈风不耐烦了,“江姑娘,你本就是青楼之人,不过被我这个逆子收留了而已,希望你别不识好歹。” “本郡主听了这么久,觉得沈大人这样做也不无道理,到底是大户人家,若是处罚的太过,不免失了将军府的面子。江姑娘,你该谢恩了。” 江与溪这才注意到众多人之中还有一个生面孔。 父亲还是老样子,沈疏渐渐冷下眼神,想要开口,却被江与溪打断,“还没完呢。二公子将我骗去,污我清白未遂,就想杀了我灭口,我为了自保,才不甚划伤了他。我身上的伤就是证据。” “你胡说。”沈明之忍着腹中传来的疼痛跪在沈风面前,“父亲,这次你得信孩儿。是她拿刀伤我,为了想陷害我,才在自己身上划了几刀,简直就是个疯子。” 沈疏冷笑,“你们二人身上都有伤,你怎么敢保证不是你伤害了泱泱。泱泱一个弱女子怎会打得过你一个大男人,说谎也得过脑子。” 沈明之瞪大双眼,指着江与溪,“她?弱女子?大哥怕不是被她给骗了。” 江与溪顺着沈疏的意,揉了揉那包扎好的手臂,作出柔弱的样子。 “二公子为何就是不说出真相。想要污我清白,又想杀我灭口,就因为我的出身低下,所以就能任人欺负。” 江与溪说着便作势滴下了几滴泪,沈疏会意,护住江与溪。 宁安阳将这一举动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是酸涩,她要紧牙关,眼神失落地看着躲在沈疏怀里的江与溪。 “早就知道二弟管不住自己,眼下竟敢把主意打到我院子里了。父亲,杀人的事二弟都能做出来了,将军府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这您也不管吗?” 此话又让偏向自家孩子的沈风犹豫了片刻。好不容易此事翻篇,见情况有反转,苏婉柔急得心里直打转,她将目光转向一旁默默看向沈疏的宁安阳,事到如今,她得搏一搏。 宁安阳,那就别怪我了。 苏婉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宁安阳,想开口又不知该不该说。沈风见她有话说,揉了揉眉心,“婉柔,你有什么话要说。” 苏婉柔一副做作的姿态,眼神犹豫,“老爷…我这都是为了郡主啊…郡主的心思我明白,她对疏儿不一样。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奈何疏儿被这女子迷了心智。为了郡主,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啊…” 宁安阳眉峰一蹙,“苏夫人这是什么话,眼看形势不对就想将罪扣在本郡主的头上?难怪刚刚在马车上,夫人就意有所指,想来是拿我当枪使。” 她眼神在江与溪身上快速地扫了扫,“我虽然是不喜她,但也绝不会做这种污人清白的事。” 沈风没料到这泼妇敢把苗头指向安阳郡主。原本是家事,被她这么一搅,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免不得要怪罪。 “胡闹!苏婉柔,你听听自己再说什么胡话,敢把这件事往郡主身上推。” 宁安阳等着沈风给出一个交代,“沈大人,我本是想来和沈哥哥过个新年,却不想被夫人扣了一个帽子。我怎么不知道将军府的人都这么喜欢颠倒黑白!” 这件事有了郡主,沈风也不好草草了事,“郡主说的是,老夫会给郡主一个交代的。” 他看向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沈明之,新年之夜害人家姑娘清白不说,还想杀人灭口,往日我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一会儿去领罚五十大板,从今天开始,待在自己院中哪儿也不许去,再罚抄兵书三百遍。” “至于你。”沈风顿了顿,看向苏婉柔,似是在思考如何处罚她。 “作为主母,不管好自己的儿子,还为他出谋划策害人,现在又污蔑郡主,给我再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苏婉柔拉住沈风的袖子,“老爷,五十大板您是想要明之的命啊!” 沈风甩开苏婉柔的手,冷声道,“身为将军府的人连五十大板都扛不住,说出去不怕让人笑话,你既然管不了他就我来管,省得让你再闹出什么名堂,丢了将军府的颜面。” 沈风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起身离开,“满意了?非得把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宁你才高兴。”他瞪向沈疏与江与溪,而后离开了这里。 江与溪松了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 “招呼也打过了,我就先走了沈哥哥。”宁安阳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说话之间瞧都没瞧一眼同站在一起的江与溪。 江与溪看着她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简直就是小孩子脾气。 宁安阳皱眉,“你什么身份,敢笑本郡主,别忘了本郡主还帮了你。” 江与溪收住嘴角,回道,“民女谢过郡主。有机会定要报答郡主。” 宁安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谁要你报答了。你只要离沈哥哥远点,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疏挡在江与溪面前,面露难色,“郡主,天色渐晚,我命人送你回府。” 宁安阳也不想让沈疏为难,依依不舍地张口,“谢过沈哥哥。” 府中又一次重新变得安静起来,沈疏双手抱胸,坐在江与溪跟前的椅子,等着她开口。 江与溪一脸心虚,奉承的将茶水端到沈疏面前,准备一五一十地交代,“兄长,其实我是骗他们的,是我先动的手。 她耷拉着脑袋,等待沈疏发落。 “你身上的伤也是自己弄的?” 她喃喃道,“嗯…” 沈疏叹了口气,“我不是怪你骗人,你明知沈明之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前去,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凭你这雕虫小技?” 江与溪反驳道,“可如果我不这么做,恐怕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他们都不信我。” “我信你。”沈疏坚定的语气让江与溪不知如何开口辩驳。即使是沈疏也并不可能始终站在自己这边,她从来都是自己解决危险,她不想靠别人,她只能靠自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在你院中安排了人,你为什么不用,非要自己逞强。” 他将怀中的信纸摆在江与溪面前,“这是你堂兄留下的吧。” “泱泱,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信我,不信我会护你。所以你才让你堂兄留下此信条,为的就是让我站在你这边。” “我…”她不置可否,所以无从解释。 看着她不说话,沈疏突然想到自己将她带回府中时,她也是这样,表面亲近,但却始终保持疏离。 沈疏起身,背对她离开,“好了,你今日受惊了,我等会儿叫人给你送一碗安神汤,喝完之后就去休息吧。” 事后沈疏回到自己院中,他早就察觉有人躲在暗处对着身后之人说,“出来吧,这里没人了。” 甫叙便也不再躲藏,直言,“江与溪怎么样了?” 沈疏知道他是来寻问自己的。“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是泱泱的堂兄吧。不过谢谢你,保护泱泱。” 甫叙耸肩,早就听说此人心思缜密,果不其然。不过他也没打算否认,“不用谢我,我只是为了不让她难堪。” 沈疏对着月亮说,“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甫叙没有说话,同样抬头望向明月。 第10章 久别重逢 新春之夜,江与溪一夜无眠。 她双手顶腮,失神于沈疏方才对她说的那番话。 沈疏为何是那副神情?他的眼里透露着一丝道不明的难过。 是因为自己没和他商量?江与溪不明白,她靠自己解决了难题,并未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这不是好事吗? 他为何要那样看着自己,之前也是。他们之间难道不是各取所需吗?她寻求他的庇护,他索取她的假情。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喜欢她。 他们之间本就不存在真情,也没有必要存在。因为从一开始,这份感情就不对等。 他们之间,绝不可能。 可即使清楚,但内心的波动是骗不了人的,江与溪并非完全对他没有感情,至少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前是有过的… 她依旧会继续扮演在他眼里那个体贴温柔的假妹妹,直到自己离开沈府。 她有大仇未报,绝对不能因情所困。 因为于她而言,个人情感远没有国家命运重要。 沈明之被罚五十大板军棍,加上身上还有未恢复的刀伤,眼下真应了那句“因病无法见人”。 苏婉柔苦苦恳求沈风让她去看一眼不省人事的沈明之,才换来一次短暂的解禁。 “明之!”苏婉柔顾不上自己跪的发青的膝盖,跌跌撞撞地奔向床榻上躺着的人。 她看着沈明之血肉模糊的后背,连连颤抖。她的孩子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往日只有沈疏才会遭此罪,都是他们,明之才会受到这么重的处罚。 “来人,快去把我房中上好的药都拿过来。” 虚弱的沈明之听着眼前的动静,缓缓的睁开了他的眼睛,后背的刺痛感再一次袭来,疼得他直直叫唤。 “娘。孩儿好痛啊。”沈明之趴在床上不敢乱动,生怕扯到了伤口,只能通过言语传达自己此刻的苦楚。 下人此刻送来了药膏,苏婉柔拿起其中一个便小心的为沈明之上药。 “轻…轻点,疼死我了,啊啊。”沈明之感受着后背被药膏刺激的痛感,疼的吱呀乱叫。 苏婉柔心疼极了,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不少。 经过的几番折腾,药膏总算是上完了。苏婉柔端了杯水喂给沈明之,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是既心疼又可怒。 “娘,这件事我真没说谎,是那江与溪要杀我。”沈明之抓住苏婉柔的手,慌张中带着些许害怕。 苏婉柔拍了拍沈明之的手,道,“我知道,眼下得先稳住你父亲,只能委屈你了。不过你也是,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欺负到你头上,还能做点什么好,连带着我也被你父亲厌弃。” 苏婉柔抽开自己的手,眼神变得犀利,“江与溪,沈疏,你们给我等着,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即使是新年这几日,沈疏也并未得空闲时间。军中事务繁忙,处处都需要他,抽不开身。 也正因为沈疏不在,江与溪才有机会与甫叙会面。 府中不安全,甫叙原本提议找一个隐蔽点的地方,但江与溪却早有主意,“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安全。” 看着拿定主意的江与溪,甫叙也不再推脱,跟着她去到她口中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平乐坊。 江与溪穿了一身男装,拿着把折扇,到挺像模像样的。 甫叙怎么也没想到江与溪说的安全之地竟会是青楼。这个地方他从没来过,也并不感兴趣,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江与溪身后。 见有客人到访,楼娘子搭着江与溪的腕臂,上前招呼,“两位是第一次来吧,可有什么需要的?” 甫叙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周围的胭脂粉味熏得他头疼。倒是江与溪,像是回到家中一样悠闲自得。她凑近楼娘子耳边,低声说,“楼娘子,是我,江与溪。” 语罢,她又抬起头,学着其他纨绔的样子,用折扇勾起楼娘子的下巴,“把你们这最好的美娘子都给我送上来。” 楼娘子会意,虽不清楚江与溪为何要女扮男装,但也没戳破,顺着她的表演回道,“这位爷,请上二楼雅间,一会儿便叫姑娘们上去伺候,保准您满意。” 江与溪点头,与甫叙走向二楼最里间的房间。 关上门,甫叙终于忍不住质问,“我不在的日子里,你都学会了什么。这里岂是你能随便来的。” 江与溪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水,漫不经心的开口,“为了生存。” 她看向甫叙的眼睛道,“想来你也瞧不起这,可这是我失忆后唯一能正常活下去的地方。” “放心,这里的人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会暴露行踪。” 甫叙语塞,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的样子又难以启齿。 江与溪见他表情变化,无奈道,“你也不用想些什么弥补我的话,我早就不在乎了。今日找你是想与你商讨离开这里的事。” 甫叙伤神片刻后回她,“你想好要离开了?” “嗯,一直待在这里确实能逃避很多事。但你也说了,我是云昭国唯一的希望,我必须担起这份责任,也不枉你苦苦寻我。” 眼前这个姑娘早已没了当初的那股冲动。她长大了、也沉稳了,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烦他、吵他,事事都与他诉说的人了。 若不是因为面临家破人亡,她本应该一直这样的… “好,等我稳住城中的事,就来接你。” “不急。我的那位王叔恐怕还在追寻你我二人的下落。你可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站在他那边?或者说,有多少人知道我还活着?” “我们暗中放了消息,声称你还活着,皇帝之位须得由陛下遗子继位。正是因为此消息,景王才分了神,暂时没去查你的下落。毕竟如果他想杀了你,便会坐实他这得来的皇位存疑。” “除了几个旧臣尚存有怀疑,依然坚持上书询问景王,为何不是陛下龙子继位之外,其余的都是景王举荐上朝的新官,他们都是景王的人。”甫叙顿了顿,而后严肃开口,“城中站你者,三成不到。” “江与溪,未与你商量就将消息放出,并非是我想将你推于危险境地,只是这样你才更安全。” 江与溪明白,他这样做,倒是能拖住景王下手,于她而言,是有利的。 “我知道,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要想夺位,哪有不以身作局的。” 他们又共享了些自己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并非轻松,他们必须有万全之策。 “江与溪。”甫叙深吸了口气,看向埋头筹划的江与溪,“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家人。” 江与溪原本还在写字的手顿住,她捏了捏衣角,抬头露出一抹苦笑,“好。” 江与溪原本不想麻烦楼娘子,毕竟自己此次前来谁也没告诉,留了张字条与一些银两后,想悄悄离开。 好巧不巧,在转角处碰到了休息的魅娘子与枭娘子。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枭娘子先一步开口,“小溪,你回来怎么不跟姐姐们说。” 江与溪神形尴尬,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脸颊,叫道,“枭姐姐,魅姐姐,别来无恙。” “小溪生疏了,想都不想与姐姐们亲近了。”枭娘子还是老样子,喜欢调侃江与溪。 江与溪有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她也想再与她们多待一会儿,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姐姐们,今日太唐突,没想着能与姐姐们碰面,等改日,妹妹一定带礼来赔罪。” 她被两位姐姐环在中间,三人胜似亲姐妹般。甫叙识趣的去到了另一边,留给她们独处的空间。 原来的自己是瞧不上青楼之人的,但从江与溪的样子看,或许她早已将她们视作了亲人。 几人匆匆道别,江与溪才随甫叙来到城外一处林子里。 甫叙向江与溪解释,“眼下城中景王眼线太多,不能贸然将陛下的尸体安葬在皇城陵墓。所以我在云昭国与青垣国的边界寻得这一地方,这里虽无人定所,但周围景色不错。” 江与溪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现场,还是会忍不住伤痛。 这里安葬着十几座无字墓碑。 父皇、母后、皇兄、皇姐…全都在此。 江与溪定定地从第一座看向最后一座,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瘫坐在一座碑前,伸手抚摸墓碑,像是渴望有所回应。 脑海中似乎又想起些小时候的声音: 小溪,听说今日你又逃课啦?夫子都跑我跟前告你的状了! 小溪,你这调皮样是跟谁学的。 小溪,你大可一直躲在皇兄身后,皇兄会一直护着你的。 …… 泪水浸湿眼眶,一滴滴滑落于脸庞,她小声呢喃着,“孩儿不孝,此刻才能想起各位亲人。” “你们放心,此仇孩儿必向皇叔锁命。” 天色渐晚,江与溪撑着地起来。眼睛早已哭肿,她偏开头,对甫叙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吧。” 甫叙看向她无助的后背渐渐失焦。他时常在想要是自己变得再厉害点,是不是就能护住他们,是不是就不用看见她那双哭红的眼了… 第11章 为什么偏偏是你? “将军,小姐这几日经常神神秘秘的外出,需要继续跟着她吗?”侍卫把这几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沈疏汇报。 “知道了。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跟着她了。”沈疏的声音不带着一丝情绪。 侍卫以为沈疏这是在指责自己的疏忽,连忙解释,“将军,是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沈疏停笔,正视他,不知是想透露他看谁。“起来吧,不是你的错,她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明说。” “她啊,比谁都聪明。” 侍卫挠了挠头,站在一旁不做声。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何人在外面喧哗?”沈疏拧紧眉心,示意侍卫去看看。 “回禀将军,是兵部尚书之子与一个毛小子在吵架。” 沈疏神行不悦,大步走向门外,“军中何时这么没规矩了,让你们在这吵吵闹闹,看来是平日的训练太简单了。” 见到沈疏,二人这才稍微平息下来。 “齐越,兵部尚书之子。前些日子刚来,怎么,现在就来我面前立规矩了?尚书大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些了吧。” 齐越非但不慌张,反而更加耀武扬威起来。“回将军,家父命我来您的麾下,是为了辅佐将军。可我进军多日,一直未能任职,所以想着来问问将军。哪知这小子拦着我不让我进,说什么各个职位都得任凭本事,像我这样靠关系的不配。” 沈疏听了之后不怒反笑,他看向齐越质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想来我麾下任职可以,得拿出让我信服的理由。若只是一个纸老虎,军中忌讳养废物。” 这下让齐越羞红了脸,他原本就只会玩乐,父亲拖关系将他安排进营,想着这沈疏会看在兵部尚书的面子上,给他安排个不错的职位。 哪成想,这沈疏果然如世人所说,冷酷无情、铁石心肠。要是被父亲知道,他恐怕少不了处罚。 看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沈疏只觉得头疼,真是什么人都往他这塞。 “既如此,你便任职参军。” 齐越也没想到沈疏真的会安排自己任职,看来这个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得看他父亲的面子嘛。 “多谢将军。”齐越得意极了,朝着方才与自己斗嘴的那个少年扬起下巴,高傲的离开了。 沈疏遣散众人,走到那个不服气的少年面前,“刚刚就觉得你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少年别过脸,蹲下身,似是与沈疏赌气,嘴里嘟囔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沈疏好笑道,“我是哪种人?” 少年说,“原先你让我堂堂正正的活下去,不要再行苟且偷生之事,我便来参军,想着报答你,却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看人下菜碟的昏官。” 沈疏果然没认错,是当时在大街上偷他钱袋子的那个男孩。没想到真来参军了。 “是你啊,果真改邪归正了。不错,听得进别人的话。” 沈疏顺势坐到了他的一旁,“你个小孩儿懂什么。” 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少年反驳道,“我不小,我今年十五了。” 沈疏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他这样子到跟府里那个小丫头倒有些相似,一点就炸。 “为什么想参军?当兵很辛苦,就你这小身板顶多做个后勤。” 少年多有不服,“我不怕辛苦,早晚有一天,我肯定也能上阵杀敌,跟你一样。” 尽管他的脸黑黝黝的,但是从他的眼神中却能看到,少年人坚定的心。 “行。” 沈疏收揽笑容,开口,“刚才你与之发生口角的那人,正是兵部尚书之子齐越。众目睽睽之下,你一个小兵就敢不分尊卑的争吵,一会儿去领罚二十大板。” 少年撇撇嘴,自知理亏没说话。 “他虽是参军,到底是空有名头而无实,给他父亲做做样子的。若你想要,就凭本事来拿。”沈疏站起身,背对着他准备离开。 少年默默攥紧了拳头,朝沈疏喊到,“我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的,我不只要做参军,我要做将军!” 沈疏摆摆手,准备离开,就听见身后之人又喊了句,“将军,我叫阿初,将来要做大英雄的。” 他的声音洪亮、坚定,如同孩童时期的自己…天真。 “疏儿将来想不想做大英雄?”记忆中一抹粉色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一个容颜依旧的妇人坐在秋千椅上,抱着五六岁的小沈疏。 秋千荡到最高处时,怀里的小沈疏用他稚嫩的童声认真回答,“想。疏儿想像父亲一样,做母亲的英雄、做百姓的英雄。” 秋千降落到低处停了下来,妇人眼里含笑,温柔的抚摸了小沈疏的头,将小沈疏面向自己,轻声开口,“疏儿是这么想的吗?” 妇人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老槐树,眼里尽是看不懂的意味,像是在与小沈疏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父亲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英雄。有时候做一个人的英雄远比做众人的英雄难坚持得多……” 小沈疏感受到母亲神情低落,赶忙用他的小手在母亲的脸上摸了摸。妇人的目光这才重新回到小沈疏身上,她拉下小沈疏的手放进自己的掌中,而后开口,“娘并非一定要你出人头地,若是以后疏儿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娘希望疏儿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因为等待,是世间最残酷的承诺……” 沈疏回到屋内中,拿起桌上那封早已打开过的密令,“云昭国余党欲寻先皇遗女复国,已查到她的踪迹就在青垣。” 此人正是江与溪。沈疏神色复杂,心里五味杂陈。他当初猜忌过江与溪的身份,眼下事实摆在眼前,但他不愿相信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他甚至自私的想过,趁她失忆,将她留在他一人身边。直到甫叙的出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愚蠢,有多不负责任。 他是一国将军,她是一国公主。他的剑上染过她云昭国人的血,而他青垣的百姓也曾死在她云昭将士的剑下,他们都有不得不反目成仇的理由。 为什么偏偏是你,在我最灰暗的一生中添上了我从没预想过的光。没想到曾经杀伐果决的他也会有犹豫的一天。 他该拿她怎么办…… 沈疏收敛神色,将密令对准烛心,纸灰在空中乱舞,下一瞬便消失殆尽。 第12章 暗戳戳的小心思 年后紧接着便是元宵。宫里的元宵在新年的气氛下烘托的更加热闹。 今年元宵,宫里与以往不同。往日交好的藩属邦国,皆以奉召入宫。 尚食局的小厨房早就支起了新磨的糯米粉,宫女围在长案前揉面团,蒸笼里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后院。 内务府的匠人正往各宫廊下挂灯,小太监们嘴里呵出的白气都带着笑,宫女们窸窸窣窣的声音传遍整个寂静的廊下,期待又紧张。 “今年元宵热闹啦,各国使臣要同咱们一道赏灯品圆,共庆佳节呢。” “听说青垣国的人这次也会来,说不定能让我们看到他们国家好看的男儿郎呢。” “别犯花痴了,快过来干活。” 宫女们轮班歇脚的空当才敢凑在廊下的暖炉边,把声音压得像檐角垂着的冰棱子——又轻又细,还带着点怕化了似的小心,尽管这样,也掩藏不住姑娘们八卦又含着些少女的小心思。 很快这些闲谈的细碎声便慢慢消尽在空当的走廊里,大家转眼又开始忙碌于自己的事情。 空僚的廊抬、挂着雪花的苏叶、落入池中的露珠以及端着餐盘井然有序的婢女,一切都恢复如常。 屋角的铜炉正燃着前些日子沈疏派人送来的安神香,烟气袅袅里,江与溪拿出从安乐坊送来的情报。 安乐坊已经成为江与溪与甫叙两人暗访的情报局。 待确认四周无人时,她才将信纸摊开,空白的纸张并非是甫叙有意戏耍,而是他们二人约好的方式。 江与溪点燃一根烛香,将信纸放在烛焰上方,没一会儿,信纸上便开始展露墨水。 “今晚宴会云昭会派出使臣前去赴宴,此人乃是景王心腹,随身携带云昭令牌,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进宫偷取此枚令牌,但不必勉强,万事小心为上。” 片刻后,江与溪抬手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火苗顺着边爬上来,纸卷蜷起,化作一小撮灰烬。 江与溪清了清手尖上的灰,起身去换了件新衣裳,而后拿上兔子灯笼走出房门。 穿过寂静的长廊,江与溪来到沈疏的书房。书房外有两名士兵站立不动,看见江与溪,两人问候了声,“小姐,公子吩咐过不准人前来打扰,还是请小姐回吧。” 江与溪只道自己来得不巧,只好作罢,准备回屋再等等。要想进宫,还是得靠沈疏。 江与溪转身离开,脚踩在白净的雪上,印出的是深浅不一的足迹。手里的灯笼忽明忽暗,粘上了一颗颗刚落下的雪花,拿在手里到没有了刚开始那么好看了。 还未踏出院子,就听见身后房门传来吱呀叫的开门声。 江与溪知道沈疏在看着自己,若是此时转身倒显得有些刻意了,她在等他叫住她。 果不其然,江与溪等了几秒后,声音才慢慢从身后传到江与溪耳旁,“泱泱,别装了,过来吧。” 江与溪抿嘴一笑,手中的力道不自觉缩紧,将灯笼紧紧撰在手心。她转身,鹅黄的襦裙随着动作在空中转动,像是在随风起舞翩翩。裙摆扫过地面时,扬起的雪尘悄悄地落在裙角,像是给那抹鲜亮的黄,点缀了些星星点点的白。 狡猾的笑颜、明媚的眉眼,一幕幕不经意间的画面落入沈疏的眼中,她朝着他走来,一步步靠近,沈疏脖间的喉咙滚动,垂在衣摆旁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沈疏想:自己真是败给她了。 他转身进屋,江与溪嘴角扬起,迈着轻盈的脚步越过了门口的两位士兵,跟在沈疏身后进入到室内,门被带上了,周遭再一次陷入沉默。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刚刚小姐是不是一脸得意的瞧着咱们?” “公子对小姐可真好啊。” 屋内,江与溪将手中的兔子灯笼摆在桌上,随沈疏就坐在靠近门旁的圆桌。 沈疏未先开口,而是继续拿起桌上自己未看完的兵书。老将军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再继续任职,所幸就将自己的重担全都交到了沈疏手中,沈疏也担起了将军府的一切公事。 “兄长。”江与溪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毕竟上次之后的不欢而散,让两人再次见面都有些尴尬,更因为两人都有无法开口的心事。她只要继续利用这个好妹妹的身份就可以了,其他的一概不论。 沈疏保持着拿兵书的样子,语气较为平缓,应了一声。 看样子,沈疏没生自己的气了,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兄长,泱泱有一事相求…” 望着她那参着几分假意的眼神,沈疏又“嗯”了声。 得到回应,江与溪才接着说,“今日宫里晚宴,兄长可否带上泱泱一起。我只是想……” 江与溪还未出口的理由被沈疏打断,“好。” 哎? 江与溪一愣,这么容易?自己想好的理由被噎在口中,“你答应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沈疏再次点头,“嗯,你是我妹妹,随我一起进宫并无不妥。但我有一个要求,你要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 江与溪心虚的躲开投来的视线,暗自想:先答应再说,反正到时候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 “好!” 又是这个笑容,她不知道这个笑容在他眼里有多么假。每次她在说谎的时候,总是用这个笑容看他,真实又虚假。 沈疏知道她许是听说了这次云昭国的人要来,所以才求自己要带她一起进宫。江与溪,你究竟会做什么?窃取青垣国密图?跟使团回国?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江与溪,可不可以,不要做一些让我为难的事。沈疏虽然眼睛依旧看着兵书上的文字,可是心绪早已不在上面。 江与溪不知道沈疏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在庆幸能顺利进宫。 “那晚一些的时候,我再来找兄长。” 等沈疏回过神来,只听见门再次关上的声音。沈疏放下手中的兵书,抬头默默注视刚刚江与溪离开的地方,呢喃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风透过窗户悄咪咪地吹起里屋静静躺在案板上那副有关江与溪的秘密画作。 画作里,满满的,都是眼下人说不尽道不明的心思。 暮色刚漫过城墙,马车停靠在将军府大院外。 沈风及苏婉柔和沈明之先一步来到大院门口,沈明之和苏婉柔安静的站在沈风身旁,收敛了往日的作风,毕竟好不容易才解了禁锢。 几人等了片刻终于等到沈疏的身影,只是他并非一人身旁还跟着江与溪。 沈明之立马不悦,这个沈疏竟然带上了江与溪那个疯女人,看向逐步靠近的江与溪,沈明之只觉得腹部的那道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想起母亲叮嘱自己的话,不敢多说什么,只敢眼神示威。 苏婉柔看向沈风也带着不悦的表情,才故作为难的开口,“疏儿,我们进宫赴宴,你带着江姑娘去不合适吧。” 沈疏只瞧了一眼苏婉柔,便收回目光,“苏夫人你去都合适,那作为吾妹,泱泱自是合适。” 苏婉柔被噎住口,一旁沈明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苏婉柔拦下。她一脸尴尬的望向沈风求助,哪只沈风只是啧了一声,语气不耐烦的说,“行了,一见面便要贫嘴,哪有一家人的样子。再不走就要误时了。”说罢便扬长而去,率先一步坐进马车里。 沈疏拉起江与溪的手臂也随之走向另一架马车,只剩下苏婉柔和沈明之。 “那个老东西自己要油尽枯灯了,就把管家权塞到了沈疏手里,眼里半分没你的位置,只有他的宝贝长子!这些年我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他多看你一眼,到头来,还是没咱娘儿俩的位子。”苏婉柔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明之,咱们得为自己做些打算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哒”的声响,随着车身一上一下的晃动,最终停留在宫门前。 撩开车帘,沈疏率先一步跨下马车,而后伸出手,停在江与溪面前。庞大的手上布满大小不一的茧子,江与溪愣神片刻后,才将手轻轻搭在沈疏的手掌之上,粗糙的触感却又让人安心。 在宫人们的带领下沈疏几人顺利进入皇宫,走在经过复杂工序烧制而成的金砖上,江与溪好奇的多望了几眼。回廊下挂着的数盏羊角灯,莹白透澈;宫殿内,阳光透进来落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仿佛下一秒,地毯上的绣的孔雀便要在光影中展开屏来。 各式各样的金贵之物,都太过奢靡了… 沈疏几人落座后没多久,又有许多官员携家眷到来,各自打过招呼后也都落了座。 “陛下驾到。”殿外传来一声尖细而洪亮的唱喏,瞬间穿透了大殿的喧闹。安阳郡主跟在其身后,进殿后就开始寻找沈疏的身影。在看到沈疏的位置后,先是一喜,准备去找他打声好招呼,可在看清沈疏旁坐着的人时,脸色由喜到怒,“这人怎么又在沈哥哥身边!” 谢凌渊坐往主位,宁安阳则在沈疏对面的那个位子坐下,眼睛还时不时地盯向江与溪的方向。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江与溪抬眼便跟宁安阳对视上了。被发现后,宁安阳迅速抽回目光,却在下一秒,又偷偷将眼神扫向对面。江与溪这一次装作没看见,她只觉得有些许好笑,这小郡主倒是挺可爱的。 第13章 令牌入手 宴会伴随着夜暮开始,各国使臣纷纷献上自己国家的珍宝以示诚心。 “陛下,就差云昭国的使臣还没到场了。”谢凌渊身旁的一位头发白花花的老者,眯着眼,弓着身,动作不急不慢的凑到他身边。 谢凌渊依旧笑容不变,只是那笑容里夹杂着让人难以琢磨透的意味。昨日这位青垣国的使臣便已先行来见过自己,说明此次前来的言外之意——要打听他们国家那位下落不明的公主。 他怎会不知晓云昭国当下这个皇帝的意思,一个不知道靠什么手段拿来皇位的人想要打听前朝公主的下落无非是想杀人灭口罢了,他倒是有些佩服此人的胆量。 那位使臣提出的条件属实丰厚,他也无理由会拒绝,多一个盟友国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谢凌渊昨夜与使臣闲谈之余,倒是发现了这个皇帝的野心,想要征服六国。 可笑。谢凌渊端起桌上斟满美酒的杯子,小酌一口,够烈。 小心最后引火上身。 帝王的笑意并未达眼底,唇角只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地扫过即将从大殿外进来的一行人。 他们只管内斗,最后就让朕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青垣国使臣,到——” 殿外传来靴底叩击金砖的声响,为首之人正缓步上前,玄色朝服上绣着暗金线的流云纹,随着步伐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他未戴多余饰物,只有那束发用的玉簪在灯火下映出温润的光,眉眼间那股沉静的气度却压过了周遭的繁饰,都成了他的陪衬。 许是他们的阵仗过大,纷纷引起周围大臣的议论。 “青垣国的人来了。” “……” 为首之人步履不快,每一步都踩的稳当。走到阶前站定,动作间未见丝毫局促。 大殿内寂静下来。此人双手抱拳,腰身一折,“外臣温辞叙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咬字清晰,尾音微微上扬,举止间得体,合乎礼仪,倒不像是个使臣,这气场完全不输皇亲国戚。 他起身,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吾国君主常念陛下圣德,特命外臣携薄礼前来,愿两国常年交好,共享太平。” 他勾起唇角,侧身向一旁跨了一步,身后的侍从们鱼贯上前,每个人手中都捧着明黄锦缎的托盘,脚步轻缓却整齐。为首的侍从将托盘高举过顶,缓缓呈到阶前——一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两匹织金地毯、美玉雕琢过的瑞兽、还有一叠叠码放整齐的云昭香料,紫檀与龙涎的气息混在一起满开一片醇厚的异香。 温辞叙再次躬身开口,“这些皆是吾国所产之物,虽不及天朝物产丰饶,却带着吾国上下的一片赤诚,望陛下笑纳。” 谢凌渊抬手轻挥了一下,身旁的内侍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地传下阶去:“这份心意,收下了。” 温辞叙叩谢陛下后,坐在了安阳郡主旁边的席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江与溪觉得这个使臣坐下之后与刚才模样判若两人,她总觉得此人很奇怪,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使臣这么简单。她皇叔身边何时还藏着这么样的一个人物,甫叙从未和自己说过。 温辞叙感受到这份目光,望向斜位眉头紧锁的江与溪,朝她含笑点头。 江与溪被抓包后,连忙别过脸去,心想此人不简单,自己要如何能近他身偷取令牌呢? 谢凌渊看气氛差不多了,举杯朝向阶下的席位,语调比方才温和了几分,“今日元宵乃是团圆之日,无分君臣,诸位不必拘谨。” 话音落时,大臣们纷纷躬身应和。角落里的乐师们似乎也得到了示意,曲调陡然变得明快起来,琵琶与笛子声交织在一起,将殿内的气氛哄得暖了些。 舞姬们踏着节拍步入场中,水红的无袖如流霞翻卷,瞬间将整个满室光泽都拢入袖底。 众人连连拍手叫好,看得不亦乐乎。 美酒作酣、美人作伴、美乐作乐,让此次晚宴的繁华,更添了几分醉人的朦胧。 江与溪苦恼着该如何拿到令牌,却不想自己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入沈疏眼中以为是不习惯。 沈疏低声寻问道,“泱泱可是觉得太闹了?” “要不要出去转转?” 江与溪心想:虽然确实觉得太闷了,但这时候出去了,更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行事。 她舒展眉头,侧着脸看向一旁担忧自己的沈疏,“兄长,我无事。只是吃不下了想缓缓。” 沈疏这才放心,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好,要是烦闷了,随时和兄长说。” 这一小小的举动被谢凌渊捕捉到了。不知又在盘算什么,朝着沈疏的位子开口说,“沈疏,你身边这位女子朕还从未见过,想来就是你收的那位义妹吧。” 谢凌渊开口,大殿也跟着安静下来,一道道视线向他们看来。 “长得不输大殿上的这些美人儿,也难怪让你藏着掖着啊。” 温辞叙也定定看向江与溪,但他不似旁人的眼神,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默默饮酒。 沈疏起身回道,“陛下莫要拿臣取笑。” 谢凌渊又看向江与溪,“你叫什么名字?” 江与溪也没想到自己会引来皇帝的注意,起身先行了礼,才继续开口,“回陛下,臣女名叫江泱泱,后随兄长,冠上沈姓。” 沈疏唇角勾笑,一眼便会意,这小丫头终于会利用这个身份了。当初一时兴起给她取的名字如今也算是对她的保护。 “沈泱泱,不错的名字,朕听闻你原先是在青楼卖身?可会什么一技之长啊?” 沈疏拧眉,陛下这么说,无非是想暗嘲自己,又想在众人面前诋毁泱泱名声。他垂眸拱手,声音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回陛下,泱泱先前居于青楼,实为暂避祸端。她家中只有一好赌父亲,欲将她卖给他人只为索取钱财。她不愿就此成为别人口中的筹码,逃生过程中藏身于市井最杂处方只为避人耳目。那楼中妈妈感念其身世,允她在此处打杂谋生,从不曾迫她接客。望陛下明鉴,莫要让清白女子蒙此污名。” 只言片语只是想重新为江与溪正名。 原本还因为江与溪而感到心烦的宁安阳,在听到沈疏的解释之后,也微微愣了神,她抬眼好好打量了眼江与溪,嘴唇不自觉的抿紧,“这家伙的身世竟是这样的?” 江与溪看着沈疏脸不红心不跳的为自己编造了这么一套惹人心疼的说辞,这样一来,就是陛下也不好再提些什么,也让众人不敢再拿她是青楼女子说笑。 沈疏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样的解释对于她来说最好不过了。他本就因为这件事被许多人暗讽,他可以不管她的。 她望向沈疏,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不安竟一点点被抚平。她好像相信了,他真的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为她挡去那些淬了毒的流言蜚语。 谢凌渊执杯的手顿了顿,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晃了晃,他的目光从江与溪越到了沈疏身上,眉峰几不可察的挑了挑,唇边噙着一抹半笑不笑的弧度,“看来沈爱卿是在怪罪朕说错话了呀。” 见自己这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皇帝的面子,沈风拧了一眼沈疏,而后举杯面向谢凌渊,“陛下恕罪,犬子年少,护人心切有失分寸,怪老臣平日里疏于管教。老臣自罚一杯。”话语刚落,沈风便饮尽手中的一杯酒。 谢凌渊大笑起来,“朕不过开一个玩笑,倒惹得老将军自罚了一杯,朕还得仰仗你们父子二人为朕镇守边疆呢。”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才让气氛重新热了起来。 江与溪听得皇帝刚刚语气里的威压,刚好自己想到了一招能近温辞叙身的办法,接着谢凌渊一开始的问话,转身挡在沈疏面前,“陛下,臣女虽没什么擅长的东西,但偶然间学到了一曲舞蹈—名叫戏水弄波。既蒙陛下垂问,愿献薄技于御前。” 江与溪哪里真会舞蹈,不过是先前在平乐坊跟姐姐们学了几段拿来装样子用的,这个什么“戏水弄波”也是自己瞎编造的,为的就是弄湿温辞叙的衣服。 这么一看,她与沈疏还真像兄妹俩,胆子够大在皇帝面前撒谎。 “哦?”谢凌渊闻言,沉声片刻,忽然低低一笑,“既如此,便允你。” 江与溪扶手谢过谢凌渊,开口,“不过,此舞还需一人吟曲。”江与溪环视一周,“不知有谁会吹笛。” 沈疏不清楚江与溪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江与溪竟然还会舞蹈。他垂眼弄杯,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江与溪,暗道,“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来吧。” 席位上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正是云昭国那名使臣。 温辞叙起身走出,来到江与溪身侧一尺的距离。 江与溪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喜,悄悄勾了勾唇,“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送上门来了。” 温辞叙假装自己没看到江与溪嘴角那一抹微微弯起的弧度,“不知我该吟何曲来配姑娘的舞。” 江与溪道,“都可,但节奏要快。” “好。” 众人纷纷议论,宁安阳将原本放在沈疏身上的目光也挪到了江与溪身上,这是她第一次正视江与溪。 换上舞衣后,侍女们端来江与溪需要用到的东西,也为温辞叙拿来了把素笛。 曲子伴着江与溪的舞蹈展开,由缓即骤。 要说是温辞叙顺着江与溪吟曲,不如说是温辞叙的曲带着江与溪舞动,两人莫名的契合。 她顺着笛声的节奏缓缓抬手,水袖如遇风的涟漪般漾开。指尖虚点触在水面,掀起细碎的颤动;旋身时裙摆上的水珠随着转动起伏,落在了温辞叙身上。 水滴浸湿了温辞叙衣摆,也仅仅湿了他一人。 “这姑娘是故意的?”温辞叙吹着笛子,望向被打湿的衣面。 曲尽舞罢。一曲下来,众人皆醉了眼。 两人纷纷向谢凌渊道,“献丑了。” 谢凌渊看得乐尽其中,不得不又重新审视一番江与溪,“江姑娘这舞跳的甚得朕心,有赏。” “谢过陛下。”江与溪垂眼答谢。只是刚刚弄了水,有些凉意,悄悄在袖口处搓了搓掌心。 温辞叙一同道谢,“陛下,臣与沈姑娘都着了水,可否先下去换身衣裳。” “允。”谢凌渊挥手,示意宫人带他们去换衣服。 走出殿内,扑面的是一股凉风,冷得江与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但要紧事还未办,她得想个办法拖住温辞叙。 “温使臣,谢谢你配合我吟曲。我多带了一套衣服,原本是为兄长预备的,但为了表达我弄湿了你衣裳的歉意,我一会儿叫人送给你。” 江与溪语气诚恳,想是真的在表达歉意。 温辞叙瞧了瞧被弄湿的部分,抬眼道,“好啊。既然是姑娘弄湿的,自应该是由姑娘负责,温某恭敬不如从命。” 听到温辞叙一口答应,江与溪还有些意外,这人还真是…奇怪。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鬼使神差的江与溪看着他的脸突然小声开口。 走在一旁的温辞叙转头偏向她,“什么?” 江与溪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两人一路上便没再继续开口说些什么,伴着月光,踏着白雪,走过青石板,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庭院。 “温使臣请吧,我一会儿派人给你送衣服。” 温辞叙点头,与江与溪在转角处道别,而后走进一间屋子。 江与溪遣散宫人,换下自己的衣裳后,拿上了一套男装出门。再确认四周无人后,先是透过窗户戳开了一个口子,望向里屋内没人,才悄咪咪地推开了刚刚温辞叙走进的那间屋子。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里面,将门关上。 他的衣服在哪儿? 江与溪顺着烛光将四处寻了遍,又走到里间,发现一盏木门后有一处身影,温辞叙在沐浴。 木门上挂着温辞叙换下来的衣服,江与溪半捂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要来看他洗澡的。 翻了几处袖口,果然找到了甫叙说的令牌。江与溪颠了颠手里的令牌,暗自道喜,准备悄然离身。 哪只木门后的那人站起身来,掀起水波荡漾。江与溪不自觉地红了脸,连忙转过身。 温辞叙道,“是沈姑娘命人送来的衣服吗?” 江与溪为了不让他起疑,捏着嗓子说,“是。” “拿来吧。” 从木门后伸出一只掌心朝上的手,江与溪赶忙将衣服递到他的手上,道,“奴婢告退了。” 从房内走出,江与溪深深的吸了口气,将令牌藏于腰间。 “到手了。” 为了不让温辞叙怀疑,她没打算等温辞叙一起,而是先行一步。 江与溪一脸笑意的准备回到宴会上,看到了早早就在庭院外等着的沈疏,他手上多了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裘衣。 她一蹦一跳的来到沈疏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他,莫名的有种开心。 “兄长!” 沈疏“嗯”了声,将裘衣披在江与溪身上,低头边帮她系上带子边开口,“开心了?” 江与溪一脸心虚的回答,“什么?” 沈疏看向自己系好的领口又看了看江与溪,面无表情的说,“无事。” 两人站在寒风中相互看着彼此,沈疏忽而又开口,“不急着回去,泱泱想不想四处转转。” 闻言江与溪点头,“好。” 温辞叙换上江与溪送来的衣裳,推门便看到了沈疏与江与溪两人站在不远处。两人感情似是很好,有说有笑。他双手环胸,靠在墙上,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 第14章 险中化解 踩在厚厚的雪板上,一哒一哒的奏想着。江与溪将偷来的令牌趁沈疏不注意,放进了自己身上挂着的香包里。 而后又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沈疏聊天。 他们二人并未离开的太久,走着走着便与温辞叙在宴殿外相遇。 “温使臣这是怎么了,表情有些凝重?”沈疏见一脸严肃的温辞叙赶往殿内,虽不清楚发生何事,但还是出于关心上前询问。 温辞叙先是瞥了一眼与沈疏同排而站的江与溪,而后又转向沈疏,“沈将军,我的令牌不见了,兹事体大,我得去面见陛下。” 清楚事情原委的始作俑者,江与溪收起了嘴角,安静地站在沈疏身边。 听到温辞叙的解释,沈疏也沉重起来,“令牌丢了?” 温辞叙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走进殿内。 殿内气氛如他们离开之前一样,诸位大臣有说有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面色沉重,迎面走来的几人,谢凌渊不解的皱了皱眉,“温使臣,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礼数不周的地方怠慢了你?” 温辞叙站定在御前,双手抱拳,开口道,“陛下,臣的令牌不见了,就在刚刚。” 虽令牌未见所踪,但温辞叙并未让这点失态蔓延到脸上,仿佛丢的不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令牌,只是不小心遗落了块寻常玉佩。 “什么?!”谢凌渊拍案叫道。 众人寻声立刻安静了下来。 “此令牌是吾国陛下所赐,在臣身上从未丢过。却不想在这里弄丢,莫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想挑起两国之争。” 沈疏出声,“温使臣,此事事关两国信誉,在事情未查清楚前,还是不要早早下定结论。” 温辞叙紧接着开口,“此事我会一五一十向吾国陛下交代。” 宴场上纷纷开始猜测,“怎么会这样,这该如何是好啊。” 谢凌渊揉搓着手指,望向席下几人,“此事朕会调查清楚,还给温使臣一个真相。” 温辞叙再次开口,“谢陛下。”他转头突然将目光看向江与溪,“不过臣倒是有怀疑之人,不只可否请来当面对质。” 他的眼神叫人有一丝被看穿的感觉,为了不露破绽,江与溪神情淡定,脑海里却在疯狂想着该怎么搪塞过去,看来这个温辞叙怀疑她,果然不好对付。 “哦?温使臣不妨说说看。”谢凌渊顺着他的话说。 “几刻钟前我与沈姑娘一同前去换下打湿的衣裳,在进房前道了别,而后在我沐浴时,侍女送来了沈姑娘给我准备的衣裳后离开,再后来我便发现自己的令牌不见了,我怀疑…”温辞叙顿了顿,又将目光瞥向强装镇定的江与溪。 “是那名侍女。” 江与溪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睛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 “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将那名侍女给朕抓来。” 等了半刻钟的功夫,等到一个侍卫前来禀报,“回陛下,到处到找遍了,都没有这个侍女的身影。” 谢凌渊看了看温辞叙,此人全然没有刚刚那副凝重的模样,他开口,“再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是!” 温辞叙收回自己的目光,“陛下,看来小偷逃走了。” 谢凌渊认真回答,“放心,此事朕一定会给温使臣一个交代。” 不知是从谁口中飘出这么一句话,“会不会是这个沈姑娘啊,毕竟她是和温使臣一起出去的,还待了许久才回来,这期间不会是去…” 话语刚落,众人都将视线转向江与溪,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神色看向她。 沈疏将江与溪拉过挡在她身前,他的眼神扫过出声之人,“我刚刚一直与泱泱呆在一块,王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也有可能是偷取令牌的人?” 王大人被沈疏的话语噎到,他虽然看不惯沈疏这人,但人家毕竟是堂堂大将军,他惹不起,“不…不是。” 谢凌渊也若有所思,沈疏这家伙仗着手里有着兵权总是这般目中无人,要真是他身边这小丫头干的,那他可就有理由借此好好挫挫沈疏的威风。 “沈泱泱,你来解释。” 江与溪抿紧唇,她就知道沈疏会护着她,虽然不厚道,但眼下只能先利用他了。 “回陛下,这位大人怀疑我自然是可以,我确实是与温使臣一同出去的。但且不说我虽不懂朝堂上的事,但也知道事关国家之事我自是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有害国家利益,况且我一个弱女子,也不可能知道温使臣身上会有如此重要的令牌,偷来,与我有何好处?” 底下传来不同的声音,听到江与溪此番解释觉得说得通,“是呀,沈姑娘一介女子,怎可能会涉及朝政上的事,王大人仅凭他们二人一同出去就判定,实属不妥啊。” “兴许是她想把这令牌偷摸拿出去卖呢?毕竟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看事情被戳穿才不得以编一个谎来骗大家的。”说话之人是沈明之,他可真是恨透了江与溪这个女人,上次之仇自己无法报就是因为她扯谎骗了父亲。 沈风惋了眼沈明之,示意他闭嘴别添乱。 真是个蠢货,要是因为他这句话连累了沈家怎么办,他做事,真是从不过脑子。 苏婉柔看出了沈风眼里闪过的不耐烦,扯了扯沈明之的袖子让他闭嘴,沈明之这才讪讪的闭上的嘴。 原本被江与溪镇住的场子又因为沈明之的几句话打破了局面,她心想自己上次给他的教训不够深。眼下起伏声不断,各家都拿出看热闹的姿态看沈家会不会因为这个女子而有所牵连。 此事的受害者在听到多方的声音后,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扫过沈明之身上时对了几分察觉不到的神色。 “我想应该不会是沈姑娘。我确实与沈姑娘一同出的门,但也仅仅呆了片刻沈姑娘心善,愿意将她准备给沈将军的衣裳借我,足以看出她并非什么坏人,不可能有偷令牌一说。” “况且…沈将军刚刚不是说,沈姑娘后来是与他一起的吗,这也说明沈姑娘并未有机会能来偷令牌,除非沈将军撒了慌…” 江与溪确实是与沈疏一起进来的,众人也都看到了,所以这一点毋庸置疑被否定了。 正主都亲自为江与溪开口解释,料那些人想再说些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听了这么久,谢凌渊也无法如愿的挫一挫沈疏的士气,只好继续安抚温使臣,“既然温使臣说不可能是沈泱泱,那想必不是她了。这件事还需温使臣等上几日,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将贵国令牌还上。” 温辞叙轻声开口,“那便有劳陛下了。” 这个温辞叙居然会帮自己说话? 江与溪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或许,没自己想得那么厉害。不过幸好将此事糊弄过去了,他们暂时是不会查到自己身上了。 毕竟是块烫手的山芋,她得尽快将此令牌转交给甫叙。 宴会散去,江与溪跟沈疏说自己想去谢过温辞叙,特意放慢脚步只为等走在最后的那人。她侧身挡在温辞叙面前,“泱泱谢过温使臣。” 温辞叙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完对方把话说完。 他随意的将视线带到江与溪腰间处挂着的那个香包,开口回道,“没什么,毕竟我想沈姑娘肯定是个至善之人,不会干这种事。” 江与溪因为心虚并未想与他有太多交集,道了句后会有期便离开了。 温辞叙招来身边下属,“回去禀报陛下,这里一切顺利。” 第15章 只要是你,就一定会的 一人端坐于大殿之上,他立着脊背,脸颊上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格外惹眼。 殿内死寂,唯有他指尖偶尔轻叩扶手的声响,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人的心弦,叫人摸不清头脑。无形的威压自龙椅向外漫开,压得殿中烛火都只剩微弱的摇曳,连呼吸都要放轻,生怕惊扰了这至高之外的沉寂。 江承抬眼,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顶上传来,“还没找到他们的下落?” 话语间充斥着威压感,叫人后背发凉。 殿下之人连忙趴在地上,用他那颤抖的声音回答,“回…回陛下,属下无能,还未…找到。” 咚,咚,咚。 江承再次用他的指尖扣了扣扶手,殿内重新恢复死水般的平静,还有…底下人汗滴入地的声音。 “两个毛头孩子而已,能有什么能耐,怎么就找不到呢,还是说你们压根不用心?”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江承眼神稍稍微偏,示意身后人,那人立刻会意,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冲到殿下之人的身后。 一刀毙命,悄无声息。 江承揉了揉眉心,“十五日要到了,你去把温辞叙的药送过去。还有…给他点小惩,才好让他别忘了是为谁效命。” “是。” “别弄死了。” 江与溪换了身素衣细布,外罩件灰布披风。来到平乐坊,背对于门坐在厢间阁楼里。 身后传来门吱呀作弄的声音,她知道是甫叙来了。 江与溪放下茶盏,开口道,“今日倒不像往常一样来得早。” 江与溪近些日子脑海中的记忆慢慢找回,与甫叙的关系倒也相处的更加自在了,两人好像又渐渐找回了小时候的模样。 久久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江与溪不免觉得有些许疑惑,语气中带着几句嗔怪,“怎么还站在门口不过来?你交代的事我完成了。” 江与溪转过身,从腰间处拿出一块令牌,却只见甫叙半跪在地,一手死死按在胸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落,脸色看起来苍白极了。 她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你……”她声音发颤,脚步踉跄地朝他走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慌乱的看着他苍白的面颊。 “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手指颤抖着悬停在半空中,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甫叙瞧她这个样子,按下她那不知所措的双手,声音带着些许疲惫,“你在担心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贫嘴!” “我…我去找大夫,甫叙你坚持住。”江与溪抹掉脸上几滴不易察觉的泪珠,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甫叙叹了口气,握住江与溪双手的力气加大了些,“听我说完,我没事。这伤是老样子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你现在去找大夫岂不是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放心吧我有分寸,死不了。” “我不记得你小时候还有这种折磨人的病。”江与溪露出她那湿漉漉的眼睛与甫叙对视,“甫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试图从甫叙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但是,她不懂他,也看不透他…… 甫叙从原先半跪在地到直接靠着门坐下,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为自己着急,突然就觉得,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将视线从她的眼睛转到了她手里那小小的物块,语气故作调侃,“令牌到手了?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我原以为需要花上点时日的。” “可有遇到什么危险需要我出手?” 甫叙就是这样,即使受伤的人是自己,但他在乎的、关心的,只有一个。 江与溪知道他不想说,自己便不再多问。“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 瞧着这人还有力气,江与溪又掏出一块帕子示意他擦擦汗,“倒是你,这几天暂且别再露面,元宵设宴,城中人多眼杂,处处是云昭眼线。” 甫叙轻笑,接过江与溪递来的白色方帕,“知道了。不仅是我,你也是。虽说在京时你我年龄尚小,但到底见过我们的人也不少,你又是公主,更是人尽皆知。景王的人暗中将你我画像随此次设宴秘密传入,你万事皆要小心,凡事以自己为重。” 江与溪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苦笑道,“任谁都不敢想,当初的公主,不仅在泥地里爬过,还跟牲畜抢过吃的。就我这样,走到他们面前他们都不敢认。” 甫叙内心抽痛,若不是自己的过错,怎会害她走散经历这样的生活。 “对了,甫叙。”江与溪也顺势坐在地板上,双腿蜷在自己胸前,“你可知道我皇叔身边有一位叫‘温辞叙’的人?” “温辞叙?我只听说他是景王近年来新招募的一位幕僚。此人能文能武,在景王手下出了不少谋策,深受景王爱戴。听说这次就是派他来的,你应该已经见过了,不过你不用怕,他活不了太久。” “什么意思,什么叫活不了太久?”江与溪忍不住发问。 甫叙看向江与溪,嘴角处勾起一抹笑,“一个敌人手下的侍卫,你居然感兴趣他的生死?” 江与溪偶然回想到那天大殿之上温辞叙站出来为自己开脱的样子,“没什么,不过觉得皇叔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才让我有些嫉妒罢了。” 甫叙盯着她有些出神,眨了几眼,才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你那皇叔是个狠人,尽管有个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人,但他做不到信任任何人。你知道为什么他身边总是出现不同之人吗?因为他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处理掉这些熟悉自己的人。这个温辞叙也不例外,他被景王下了毒,虽说定期会给他投送解药,但什么时候会死就得看景王的心情了,也许是明天…”甫叙突然将语速变慢,“也许是明年…” 话锋一转,甫叙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 江与溪听完甫叙的解释后,不经感到惋惜。想想那人应该才二十有几吧,年纪轻轻却遇人不淑,若是能为我所用… “甫叙,你能不能策反他。”江与溪提高音量,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看向一旁默默注视她的甫叙。 “你的意思是,想将他纳为囊中?” 江与溪点头,撑着地站起身,“我们要想绊倒我这位皇叔,首先就得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我认为,他命不在此。” 虽然是背对着身,但甫叙能感觉到她是认真的。他的声音从后方悠悠传来,“虽然你的这个想法不错,但很遗憾,你皇叔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签了死契的,他们的命从不再自己手里。” “江与溪,这世道就是这样的,没有话语权的人是很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完好的活下去的。” 甫叙眼神松动,他清楚地知道江与溪脑海里在像些什么,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她又怎可不知,只是不得不认清而已。 “若是我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去见黄泉之下的父母兄姊,还有什么办法去替他们蒙冤报仇?”她耷拉着脑袋,手指不自觉地来回摩擦,像是小时候犯错时惯用的那招,只是这时没有人再替自己揽责,并将自己护在身后了。 “你也不用同情他们,这不是你的错,亦不是他们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在能够活着的情况下,再为那些没倒在父母怀里就闭上双眼的人立个衣冠冢,以便回家时不要迷了路。” 江与溪抿了抿嘴,握紧了拳头,郑重地对他承诺,“甫叙,一定会有天下太平的一天,我一定会带他们回家的。” 甫叙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认真地看着她,他觉得只要是她,就一定能说到做到。 “嗯,一定会的。” 第16章 临行前的最后道别 “北边又不太平了。” “云昭城又开始小动作了?可他们不是才向我们陛下示好,愿两国交好吗?” 为首之人举起酒杯大酌一口,“咂”了声,将酒杯垂向桌面,杯中酒水随之落下几滴。 “都是表面活,你真以为他们有那好心?他们的那位新王,心如铁石,为满足私欲不惜横征暴敛。多亏了沈老将军创下的一番伟业,才让我们少受这么多年的战争之苦。” 同桌之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若不是沈老将军打败云昭的那些侵犯者,不知道我们国家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啊……” 二人举杯共敬,双双将敬佩之心寄于酒中,一饮而尽。 江与溪拉了拉帷帽,眼里尽显道不明的心思。从袖口处拿了些银两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她走在街巷中心热闹的地方,听着两旁小贩的吆喝声。她时常想,自己为什么要承担这些?若叫她失忆,那便贯彻到底,何苦又让她想起来? 记忆片段里不是往昔走马灯式的幸福画面,就是家破人亡的想象。现如今偏偏又要往这里面硬插入自己在敌国里平淡到早已融入的割裂感。 周遭的声音仿佛在告诉她,‘这是用你们国家百姓的血铺造的太平盛世呢。’ 这般想着,使得江与溪并未注意到迎面跑来的一群孩子们。 江与溪与一个瘦瘦的女孩相撞,才回过神,扶住了那个即将摔倒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没撞疼你吧?”江与溪蹲下身子,使自己得以平视她们。 小女孩很开朗,被撞也并没有哭闹,眼带笑意,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姐姐我没事。” 说着不知从怀中摸索着什么东西递给江与溪,“姐姐,你要尝尝这个青果饼吗?我自己做的。” “青果饼?”江与溪接了过来,看向手中这个小小的饼子愣神。 “姐姐难道没有听说过吗?相传青垣的祖先们在外出时因闹饥荒,没有粮食时,偶然在野外发现了青果这个既能充饥又随处可见还无毒的果子,这才得以支撑他们顺利回家。后来人们将此果加进易制的大饼里面,得以今日百家百色的青果饼。为了纪念古人的勇敢,凡是出征或离家的人们,家里人都会备上许多青果饼,为的就是图个吉利,以便他们顺利找到回家之路。而且加了青果的饼子,颜色会更加鲜艳,就算不慎遇险,家里人也能凭这饼子认领回自己的家人。这已经成为我们这的传统啦。” “听说沈将军马上要去北边战场,大家伙都备了许多青果饼,为沈将军践行。”小姑娘亮晶晶的双眼不免让江与溪失了神,看着她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那几块饼,江与溪心里五味杂陈的。 “若不是沈将军他们一家,我们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生活呢。” “是啊,是啊。沈将军是我们的英雄!是他帮我们打跑了坏人。”小姑娘身后的几个孩子接二连三的附和着,看着都比眼前这个姑娘小。 “姐姐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回家再多准备点青果饼,给将士们践行。”小姑娘挥着她稚嫩的手领着众孩子与江与溪道别。 看向她们离去的背影,回想着刚刚小姑娘的那番话,不难看出她们眼里的崇敬。 这让江与溪更加坚定想要天下太平的心,她想守护的,不仅仅是一方的安宁,更是刚刚看到的那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将军府因沈疏被任命出征而忙碌。 江与溪前脚刚踏入府门,便看见背道而行的沈疏大步的走向后院。 “兄长。”江与溪叫住他。 闻声,沈疏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向他跑来的江与溪。 “泱泱,正好我要去找你。” 二人并肩相伴,落座于后院之中的石桌处。还记得这是江与溪刚入府时,沈疏归还她香囊的地方。 侍女送来茶具,行了礼后便离开了。 沈疏提起茶壶,将壶中热茶倒入杯中递至江与溪面前。“尝尝看,这是我早些年从别处寻来的茶叶,味道沁人心脾,入口不苦涩,想来是适合你的。” 没想到沈疏竟发现了江与溪不爱喝那些干涩难咽的茶。 江与溪虽不爱喝茶,但毕竟是沈疏的心意,于是举起面前的茶杯小抿了一口。味道竟不似想象般难以下咽。 茶香先一步沁入鼻内,随即回甘带着香甜在舌尖漫开。她怔愣片刻,双眼不动声色的眨巴了几下,带着一丝惊讶。 手上动作没停,仰头又多饮了几口。“这茶较以往的都不一样,好喝。” 沈疏看着她的模样,不经失了笑。抬手掩住上扬的嘴角,就算极力压制,也不难从他那轻微颤动的身子骨中看出他在轻笑。 “南方气候适宜,种出的茶叶较为甘甜,全然不似我们这的苦涩,也难怪你喝不惯。” “一会儿我命人送些至你屋内。” 江与溪点头示意,“兄长很喜欢喝茶呢。” 沈疏像是没料到江与溪会这么说,他望向茶杯底部的沉淀碎屑,晃了晃杯身,茶水在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不瞒你说,我也不太喜茶。” 江与溪有些意外,没想到沈疏竟不喜欢喝茶,毕竟闲暇之余,她总能见到沈疏举着茶杯自顾自的品味。“怎会?往日十有九次我都见兄长坐在此处饮茶。别人饮酒,兄长饮茶,我倒觉得兄长很是雅兴呢。” 好看的眉头又慢慢紧锁在一块了,沈疏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杯中茶水,扬起一抹苦笑,“岁数见长,所烦之事也会随之增长。若是都要借酒消愁,我岂不是成了人人嫌弃的酒蒙子了吗?茶虽苦涩,却没有酒烈,况且饮茶能让我尽快心静下来,慢慢的,便也习惯了饮茶。” 江与溪并非不清楚沈疏心中所担之事。他啊,无法像常人一般随意袒露内心,借茶消愁倒也符合他的做派,脑海中想着便不自觉的发现他还怪可爱的。她打趣道,“兄长像是我所见过的那些老成的长者,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许是江与溪调侃的话起了作用,沈疏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泱泱现在都会打趣兄长了。” 不过短暂愉悦的气氛总是会随着微风一起消逝。沈疏收敛住笑容,语气带着严肃,“泱泱,陛下命我前去临界云昭城的北部驻守。北边现在战事频发,百姓生活不太安宁,损失惨重,我无法对城中坐视不管。” 不知为何江与溪总觉得沈疏讲此番话时在看她的眼色,提到云昭二字更是。 虽心有所触,但江与溪还是认真回道,“兄长,百姓视你为他们的英雄,他们只能靠你,你也确实应该挑起大任。若换做是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理。战事是国君之间的较量,为达私欲牵扯进无辜的百姓,于百姓于危难中,实属小人之举。眼下百姓有难,兄长,你一定要护他们周全。” “是啊,战事中最无辜的就是百姓们,我既要护住青垣百姓,也不想伤害云昭百姓。此战若是胜了,云昭就得归顺于青垣,可难民颇多不免引起纷乱,于两方百姓都不利;若是此战败了,青垣的百姓,就没家了…” 江与溪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战事总是会无情的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宁静。 “兄长,人只要活着,总有办法重新面对生活。” “因为没什么比活着更加艰难的了,不是吗?或许重获新生会一无所有,但只要能活着就能创造一切,这还是你告诉我的道理,是你重新给了我一个家。” 沈疏垂着眼,听着那几句轻轻的安慰,一抹浅笑悄然挂在他的脸上,像是卸下了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负担。 “嗯,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泱泱,不管未来你要做什么,我这个当兄长的,永远会支持你。” 虽然觉得此话怪怪的,但江与溪也只当是离别前的宽慰。 “嗯。” “兄长,此去路途艰苦,泱泱虽然不能为兄长做什么,但也会一直为兄长祈福。” 江与溪停顿片刻,随即道出四字,“早日归家。” 沈疏回了她四字,眼神中夹杂着难以捉摸的不舍,却未出声,“…” 看他的嘴型似是在说,“后会无期。” 清晨的城门雾气缭绕,环绕在这座城的四周,寒风卷起尘土,不慎弄脏了将士们的裤脚,爹娘送上热腾腾的青果饼,诉说着最后的道别。 旌旗随风作响,战鼓声在远处为他们送行。 沈风轻轻拍了拍沈疏的臂膀,露出了往日不曾有的模样,“陛下予以大任,万事小心。” 苏婉柔就是在不愿意演这出母慈子孝的画面,也得担起主母的行头,为沈疏递上下人们准备的青果饼,“疏儿,带到路上吃。” 沈疏撇了眼她手中的青果饼,嘲讽道,“不用在我面前演这出戏码,没下毒害死我就不错了。” “好了,别误了时辰,这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的一番心意,你也莫辜负了。”沈风随手指了一人,命他将食粮收了下去。 沈疏不语,走回马前。他时时向身后望去,只为等一人前来。 期间从人群中跑来几个小孩子,他们扬起最真挚的笑容,递上手中他们最珍贵的青果饼,“沈将军,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 沈疏没料到会有小孩子特意来给他送这个意义非凡的青果饼,他收起了往日的锋芒,尽量露出他觉得温柔的神情,他俯下身,将刀剑侧向一旁,“谢谢你们。” 宁安阳也从人群中赶来,这次她没有带许多士兵随行,而是孤身一人。 “沈哥哥,安阳手笨,做出来的青果饼没一个能吃的,这是我去三国寺为你求的符,保平安用的。”她伸手递过去,洁白的双手早已被冷空气冻得通红,沈疏定了定,才接过,“谢郡主,郡主的心意臣领了,但郡主身姿娇贵,没必要为了臣做这些。” 宁安阳早知他会这么说,并没感到多意外,“没关系的沈哥哥,这是我自愿的,只求你此去平安。” 模糊的身影愈来愈近,远处一抹淡绿色分外惹眼,江与溪披着帷帽跑来,站定在他面前,喘着粗气,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兄长,我近来听说了关于青果饼的故事,甚是感动,于是也亲自动手做了,味道也不知是好是坏就带来了,包裹中还有其他我为你备的东西,虽知道你不缺,但还是想给你拿上。” 沈疏拖手接过,眼含笑意,说话间带着的白气打在脸上,拨弄得心尖直痒痒的,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挑逗,“泱泱备的,自然都是用得上的。” 江与溪为他整理了盔甲,手指尖微微颤抖,沈疏低头认真看了几眼,“泱泱,这种事都是妻子为丈夫做的呢。”沈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挑起这番话,只是觉得如果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江与溪手指一顿,脸颊泛起一抹红,抬头对视上沈疏的眼睛,二人之间一指之距,江与溪抬手推开沈疏,别过脸去,“我…我这是以家人名义做的。” 沈疏没忍住笑出了声,揉了揉江与溪的脑袋,帮她将帽檐围的更紧了,“逗你的。”而后挥甲转身,踩鞍上马,到底是心中多有不舍,也只能藏在心尖。 “整兵,启行。” 战士们迅速整兵站队,道别了父母,随即踏上那场不归途。 沈疏启行前望了一眼江与溪,那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此去不知何年再相见,后会…无期了,泱泱。 第17章 真心的爱原来也是瞬息万变的 此去经年,或许会模糊记忆里那个人的面容,但不变的是双方心中默默祈祷重逢的心。 皇宫大殿内,烛火摇曳,殿门深闭。谢凌渊端坐在龙案之后,眼神眯起,盯住眼前这盘下了一半的棋局。 “陛下叫微臣来应该不仅仅是下棋这么简单吧。”沈疏虽口上这么说,但还是执起一枚白子,那双历经风霜的手有力的落在棋盘上。 谢凌渊轻哼了声,无置可否,“沈卿,你也算是朕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朕打心里是非常看重你的,这次北部战乱,你可要为朕好好把守住。等你大捷归来,朕一定为你接风洗尘,好好设宴庆祝一番。”谢凌渊扬手将黑子至在那枚落单的白子旁。 二人一来一往,整盘棋局走得可谓步步紧逼,谁也不让谁。 “沈疏,你可听说了云昭国有位走失的遗孤公主?”谢凌渊怕沈疏不清楚,特意强调了一番,“正是这次侵犯我朝北部的云昭城。” 沈疏神情不变,看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听说过。” 谢凌渊继续说,“这次云昭的使臣前来我朝,表面是递近与我朝的关系,实际上啊…”他故意顿了顿,“是为了打探这位公主的下落呢。” 谢凌渊手里的黑子堵住了沈疏白子的出路。 “这次宴会上闹了些不愉快,云昭借此暗中想向我们施压,真是一群出尔反尔的恶狼。若不是先前有沈老将军打了胜仗,才让他们嚣张不了。如今老将军不再似从前,便让他们觉得我朝没人了!沈爱卿,朕将虎符全全托付给你了,莫要让朕失望。”说着还郑重的拍了拍沈疏的肩膀,像是父亲出于对儿子的寄托那般。 沈疏放下棋子,回道,“臣定不辱使命。” 谢凌渊点了点头,手间里那枚棋子不知道把玩了多久。“但话又说回来,朕实在是体恤北部百姓,若是要挑起战争,百姓是最吃不消的……若是我们能先一步找到云昭公主,岂不是能以此为条件了。沈卿,你也不想看到百姓受苦吧?这是最能减轻损失的办法了,我想沈卿明白孰轻孰重。” “一人之命换一城,不亏。” 谢凌渊收走了几枚被吃掉的白子。 “所以陛下是想帮他们找?” 谢凌渊没否认。 沈疏假装没明白,依旧看着棋盘,“陛下这步可走错了呢。”虽然沈疏的棋被吃了许多,却没料到他是在卧虎藏龙。 “哈哈哈。”谢凌渊没想到沈疏还有后招,原本胜负已定的棋局被沈疏逆风翻盘。“落子无悔,朕才不是这种会后悔的人呢。” 谢凌渊重执棋子,“沈卿,若是你知道此人的下落,可一定要告知朕。此事若成,朕保证能让你荣享一世繁华。当然了,朕也并非强求你,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沈疏若有所思一番,抛出了一个问题,“臣斗胆想问问,陛下可有牵挂之物?” “哦?”谢凌渊顺着他的问题思考了一番,随即扬起嘴角,“江山社稷。” 似是清楚谢凌渊会这么回答沈疏也并不意外,“陛下英明。” “那这个问题沈卿该如何回答?” 沈疏手悬停在半空中,轻笑一声,“臣有一爱好-----饮茶。若是此次出征能尽快归来,臣想寻得一位同饮之人。” “朕竟没料到沈卿是这般性情之人啊,哈哈哈。” “陛下说笑了。” “夜里降温了,瞧朕,一不小心就留你到这般晚了,沈卿回去路上小心。” 沈疏双手抱拳齐肩朝谢凌渊行了拜别礼,“臣多有打扰,便告退了。” 望向沈疏离去的背影,原本还扬起笑容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下,谢凌渊将剩余的棋子有条不紊的摆在棋局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盘局,终归还是朕赢了。” 沈疏,看来朕找到你的弱点了。 “陛下,该您了。”棋盘对面坐着的人不紧不慢的出了声。 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早就换了一面,不再是脑海里的那个局面,谢凌渊这才回了神,执起白子,随意落入棋中,语气带着帝王般的抱歉,“是朕走神了,温卿。” 坐在谢凌渊对面的人不是沈疏,而是云昭使臣,温辞叙。 “看来陛下有在认真考虑我们君王的提议。” “当然,于朕有利而无害的买卖,朕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只要陛下能让沈疏交出我们公主,该答应给陛下的城池,我们都会双手奉上。” 一场密谋悄然举起,两人的话也只会消逝在那晚的夜风中。 谢凌渊原本将调查温辞叙令牌丢失案件的权利交给兵部尚书之子齐越,只是想稳住兵部那老家伙而已,却没想到竟调查到了一件有趣之事。或许他们早就看不惯沈疏,齐越连同沈明之竟从沈疏身边那位调查开始,没想到还真发现了什么,沈泱泱就是云昭三公主,江与溪。 谢凌渊招呼温辞叙喝茶,二人相敬,笑声充斥整间屋子。 朕给过你机会了,沈疏。 距沈疏离京之日已有半月之久了。 京城并未因少一人便不再热闹,也未因多一个人而变得不一样。年后的小巷两旁再次响起小贩的吆喝声,人来人往,灯火阑珊。 “雪化了,一年之春又到了。”江与溪独自站在屋檐下,似是想瞧瞧看可否还在下雪,伸手摊开在外,用手感受初春的温度。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今日府中何以来这么多人,可是发生了什么?”瞧着往日并非太热闹的将军府,此刻却聚满了人。 江与溪拉住一个过路的小侍女,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江姑娘有所不知,今日老爷在朝堂前不慎晕倒,被宫里人送回来后,陛下又派遣了太医亲自登门问诊。”侍女说话间总是在东瞧一眼、西瞧一眼,“姑娘,奴婢得去伺候老爷了,晚了奴婢是要挨罚的。姑娘请自便,奴婢得先走了。”侍女端着盘子的手把稳底盘,向江与溪行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去了。 “老将军晕倒了?”江与溪琢磨着刚刚侍女所说的话,面部有些凝重,带着疑惑。 沈老将军如今虽然年纪大了,总是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却也是练兵之人,身强体健的,几乎从未生病过。之前瞧着身子骨也是很硬朗的,怎得好端端无征兆的晕倒了? 江与溪觉得甚是奇怪,却也不好多想什么,毕竟人家可能只是操心过多疲劳累的,反倒是自己瞎操心。 自己说到底是个外人,虽说沈疏前些年认了她做义妹,名义上算得上将军府的人,但瞧着着沈风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都是以“老将军”与“江姑娘”相称,各自井水不犯河水,自己往日只在这个院子里带待着,见过的面也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一次见面,还是当时与沈明之理论那次。 想必这其中也有沈疏的手笔在吧,他许是不想给自己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既如此,也不知当初沈疏是如何说服沈风答应她这名义上的身份的。 思来想去,江与溪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探望一番的,毕竟沈风确实没有因自己的身份而反对自己进入将军府,甚至还为自己提供了住所,也没有因为自己与沈明之发生冲突后而责罚自己,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那便以……义女的身份,总不会将自己赶出来吧,虽然江与溪心里确实没底。 江与溪转身回屋收拾一番,换了件素净衣裳出来。 沈风的院子没有想象中那般大,也并非气派,可以说是像一处旧居,江与溪实在没料到沈老将军的住所是自己眼前这般。院子角落处有一块空旷的练武场,看向地面上那些大大小小坑洼的痕迹,就知道沈风往日经常在这块习武,充满了岁月的味道。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院子里还有一处让人挪不开眼的地方。江与溪进门便注意到庭院南边儿有一处格格不入的古树,是槐花树。满树的白雪像是春日里开满枝头的槐花,倒是给这充满岁月的庭院里增添了一丝柔情的风味。 此刻院中进出的人甚多,江与溪来到槐花树下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待到人少了些才踏步走入。 门伴随着吱呀声被推开,屋内眼下只剩沈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沈风缓缓睁开眼睛,瞧见来人,并未觉得奇怪,反而像是对故人的语气开口说,“是你啊。” 江与溪叫了一声“老将军”,将门关上,走近来到沈风床前。 沈风抬抬手招呼江与溪将他扶起来,借着江与溪的力靠在床头。几日不见,沈风的脸色确实有些许苍白,明明送沈疏离行时还好好的。 江与溪从袖口处拿出一个荷包,解释道,“老将军,这是我年前闲逛时为您挑的香囊,里面的香叶有很好的安神作用,但一直没机会给您。” 江与溪并非有意想讨好他,或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思念,江与溪觉得沈风并非那般不尽人意。 沈风瞧着江与溪伸手递过的香囊,缓缓的开口,“有劳你这孩子费心了,放这吧。” 看着沈风疲惫的面庞,江与溪忍不住发问,“将军怎得会突然晕倒?可是落了什么病根?” 沈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是老了,小小的风寒便将他打倒了。 他虽是用了玩笑的语气讲的,但江与溪知道沈风是有意不说的。 沈风闭上了双眼,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嘴角一闭一合,“外面的老槐树可是已经开了几朵了?” 江与溪回想刚进门看到槐树的画面,回答道,“是,开得很漂亮呢。” 可能是找到了可以倾诉之人,沈风说的话也变多了。 “这棵槐树可是承载了我一生的回忆啊。想来疏儿那孩子也跟你提过如今的沈家主母并非他的亲生母亲吧。” “他的母亲是个及其温柔善良的人。门外那棵槐树在我和他母亲小时候时就在了。”沈风在谈到他口中的那位夫人时,眼里藏不住的温柔。 “想来是个很好很好的夫人吧。”江与溪也跟着露出了柔情的神光。 沈风微微上扬起嘴角,“是啊,她很好。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身边只有彼此。当时我只要习武,她便会坐在我身旁,拿出一本书来看,就这样,我们相伴了十几年。” “哦对了。”沈风又道,“心儿她可爱酿酒了,她酿的酒是我喝过世间最好喝的酒。没想到她这么娇柔的一个人居然爱酿酒吧。” 沈风虽然是对着江与溪说,却并未给江与溪开口的机会,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也没想到。” “我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好的,可是自从我从战场回来后带回了苏氏开始,一切都变了。她不再对我笑、不再邀我一起品酒、不再在我习武时坐在我身旁看书。” “可苏氏一个柔弱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她怎么就容不下苏氏呢?后来我觉得她变了,变得小家子气、爱斤斤计较,我便故意疏远她,想着过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可直到她死前都没再找过我了。她临死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她不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只是怪我不记得对她当初的那个承诺了。’而我当时只顾着苏氏的身体,哪还记得什么承诺呢,直到如今我才想起那个她说的承诺:年少的我对她说,你若嫁与我,我沈风日后身边只会有你一人。佳水相伴,携手共赴黄泉。” 刚刚还柔情的眼神转而又变得忧伤,“你不知道她当时笑得有多明朗,我到如今都还记得。” “可笑吧,我原以为她是想不开导致自己郁郁寡欢到死,甚至在怪她连疏儿都可以不管了,却发现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他的眼神愈发难过,“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尝尝她亲手酿的酒了。” 江与溪听完这段故事,却并不想安慰他,“将军,承诺既出,便该刻骨铭心,我总认为,能给出承诺的人,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若是随意给出承诺,给予希望,转而便将其抛之脑后,这样的承诺不如不给。” 原以为自己这么没规矩的话,沈风会大怒,可他却只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既然您想起了那个承诺,可后来又为何迎娶了苏氏?”这是江与溪替沈疏问的。 “许是我无法接受心儿真正离开了我这个事实吧,我觉得很寂寞,而那段时间只有苏氏陪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江与溪有些生气,语气也变得急切,“那沈疏怎么办,您可问过他的感受,那时候的他也才只有几岁吧,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您又娶了新人进门,您置他于何地!” 江与溪没有想太多,她只想站在沈疏的立场上为他说话,“您可知道,兄长到如今都还觉得您从未爱过他。” 沈风没料到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是这么想他的父亲的,他错愕,说起话来开始结巴,“我…我怎么可能不爱他?他是心儿在世上给我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我只是想让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啊,他那么小,我不能让他缺失了母爱的存在……” 江与溪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耐着性子说道,“将军,日后兄长还是不愿与苏氏友好相处,能否别在逼他了。若是可以,多与他谈心吧。” 江与溪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起身准备离开,“将军,泱泱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还有近日将军多多注意饮食。” 来到门口,江与溪停下脚步,“将军,兄长爱饮茶,这是他如今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这也算是江与溪为修复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的小小心思吧。 她走出院外,感慨沈风竟有过这样一段过往,不经唏嘘,沈风提到他与他发妻幼时,便开始滔滔不绝,从他的话语间、从他叫她心儿起,便觉得沈风怎么可能不爱她呢。 原来他不是不爱了,那份爱在当时是那么热烈,只不过他是将这份独属一人的爱拆开来一半分给了别人罢了。 第18章 一心难求,一符容易 三月天早已悄无声息地拥抱住了整座青垣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小花,可是兄长的信送来了?” 小花是近年给江与溪与沈疏送信的鸽子,正因为它身上有着其他鸽子不曾有的小斑点,以至于江与溪给它取名为小花。 小花立在窗檐上,抖了抖身体,示意江与溪取下束缚在它脚踝上的信纸。 江与溪摸了摸它柔软的头,任它站在窗口。 借着日光,江与溪顺势坐了下来。她打开卷好的信纸,纸张上赫然出现几段长句: 近来安好,泱泱。 边疆战事频发,空有目前有机会与你聊上一二。 我一切顺利,勿担心。 这边有种花叫紫馨,想着你会喜欢,等战事结束,我便替你摘上一朵。 江与溪默念纸上谈话,想象着兄长写信的模样,将信纸折好放进信盒里,随后也拿出笔纸准备回信一封: 近来安好,兄长。 北部寒冷,虽已到了春日,仍不得马虎,早晚加衣减衣切勿忘记,更不要不记得吃饭。 说来也巧,泱泱近日得到一包不错的茶,等兄长归来,定要与泱泱饮上一饮。 江与溪停下笔,想说的话全都堆在脑子里,情意自是写不完的…… 信纸折好装进信筒,绑在小花的脚踝上。小花通人性般的一蹦一跳来到江与溪伸出的手指上,它的小爪子蹭的指尖痒痒的,江与溪缩了缩手,扣在它乱动的小脑袋上,随后单手向上一挥,将它放回天空。 望着飞远的小花,江与溪这才不舍的将窗户关上。 透过沈疏的信,江与溪也清楚战争带给了百姓多么残酷的现实,本就贫寒的地区如今是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每天都有多少人死去。 解决这种状况的唯一办法就是停止战争,可……这哪是说说就能行的,战争牵扯两国利益,哪一方都不肯随意罢休。如今云昭是江与溪那位皇叔掌朝,若他不肯罢休,就休想停战了。 得与甫叙商讨对策,若不想看到这番局面,计划或许就得提前了。 不过还有一事江与溪觉得甚是奇怪,陛下好似对此战关心不甚,或者换句话说,他是希望此战…战败。朝廷武将重臣出兵,皇帝却并未亲自出来慰问,派给兄长的兵看似多,实则却有众多残兵充当,他不会是在打什么别的注意吧。 江与溪不敢细想,她实在想不到一国之君会弃国家于危难之中,会让冲锋陷阵、保卫家国的将士们寒心……就算他们所面临的敌军是自己故土的百姓。她恨的,是那些将无辜性命把玩在手间的君王,好似这些人的命不是命…… 但这毕竟是江与溪的猜测,不好妄下定论。正巧甫叙准备去一趟北部探查情报,得需让他多留个心眼。 或许是沈将军在外御敌,街巷间少了往日的喧嚣繁华,寻常百姓家亦是。城北百姓每日不知道过着怎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只盼战事早日结束。 江与溪念着在外征战的沈疏及归国计划的临期,虽心里是不信神佛的,但多一份慰籍,总比天天瞎操心的好,这段时日她心总有不安,越发无法平静,偶然听说有一间藏于山间的佛庙极灵,便想着去看看。 江与溪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请示了沈老将军沈风,在出府前探望一番后,才从正门离开。 江与溪坐在侍女安排的小轿里,马车一路上一颠一拐的来到佛寺的山脚下。江与溪掀开围帘,从轿中伸出一双手来搭在木柱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在地面上。 看着面前高而陡的石阶,江与溪先是对着身后的人说不用随着她一同上去,只是吩咐他们在太阳落山前来这里等她便好,而后,她将目光重新转向石阶,拎起自己的裙摆,踏上那段路漫漫之行。 “早就听闻此庙极灵,原是有心者事竟成啊。”江与溪停在了半道中,趁歇息的功夫,边粗喘着气边望向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处,不经发自内心感慨道。 一路上,江与溪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不同的情绪。有遗憾爬不上去的妇女、有破口大骂这里是间破庙的爷们、有得到祈福心愿而泣、不忍面对事实而哭的男男女女,当然也有一些应该是悄摸摸出来,脸上还带着新奇模样的贵女公子们。 休息片刻后,江与溪理了理已经乱掉的鬓发,依旧提起裙摆继续向前迈着步子。 越到山高处人越渐渐的变少,山间本就宁静,此刻更是放大了周围的风吹草动。 江与溪行至一处山腰处的亭子,忽觉背后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一顿心头微动,握住袖间匕首,故意试着放慢脚步,而身后那道影子也跟着滞涩了几分。 有人在跟着。 江与溪心里默想,飞快从脑子里寻找可能人物,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脚步只好不停。 寻常匪徒?亦或是沈家的人,还是皇叔的人? 江与溪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若是匪徒自己尚能对付,可若是皇叔的人,那可就意味着自己的行踪暴露,计划可就全盘被打乱了。 正好左方是一处乱林,能扰乱视线,江与溪快速躲进林中,借着树藤隐藏自己。那人果然不见江与溪踪影而停下脚步,出现在江与溪方才站立的位置,他四处张望,依旧不见所踪,便急了阵脚。 就在此时,江与溪绕道他的身后,一把弯刀匕首抵在脖间,欺身询问,“说,谁派你来的?跟着我的目的是何?”刀尖慢慢在脖间处印出一道长痕。 那人身子一顿,本能的想将抵在自己喉间的匕首压下,却在反应片刻后压下了刚刚举起的手,任由她随意摆弄。 江与溪将他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质问道,“回话,我的刀剑可不长眼。” “……疏” “你说什么?”江与溪没听清从他喉间传出的话音,又问了遍。 那人叹了口气,推了推抵在喉脖处的匕首,“我是沈将军派来的保护你的。” “沈将军?我如何得知你是不是骗人的。”虽是这么说着,手上的力气却松了下。 “你先让我转过身来。” 为避免此人是在说谎,江与溪先定住了他的身子,好无法做出什么举动,才放下匕首,走到他的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此人样貌。 身形不算高,年龄不大,看上去十六有七,只是这脸上不知道是从哪弄得伤,留下了一处不小的疤痕,看着倒是能唬住人。 “一个小孩?沈疏会让你来跟着我?”江与溪从鼻尖中轻哼了声,双手环胸,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他。 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绕在自己的身边转了几圈,少年睨了她一眼,“可看够了?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若不是将军的命令不得违抗,此刻我也该跟着他上战场的。” 江与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崇敬,转而在面对她时,又摆出了不服气的表情。 江与溪觉得有些好笑,“跟着我怎么了?跟着我,我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才不需要。跟着将军,我能学习到真本事,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一面之恩。”他顿了顿,“而不是来保护什么弱小姐的。”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是多么瞧不上自己,她也不恼,任由他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当年的一面之恩?话说,从刚刚看到你,我就觉得有些面熟。”说着,江与溪慢慢将脸靠近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少年脸色一红,连忙别过头去,“干…干嘛,男女有别。”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可爱,江与溪站直了身子,挽嘴笑了起来,“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嘛,还把自己搞的这么高冷,装成大人的模样。” “你是当初那个偷沈疏钱袋的孩子吧。” “没想到你真的去参军啦,还是在沈疏的麾下,真是后生可畏。” 少年闭上双眼,懒得看她,“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江与溪未接茬,来到他的身后,帮他解了禁锢,然后就自顾自的往上走。 少年捏着手腕活动了下,即使自己再不情愿,也只能跟在她的身后保护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江与溪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想着,这人还真好玩。 可能是刚刚还寂寞的只有自己一人,此刻好不容易多出了一个人,江与溪的话也变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阿初。” “来军中几年啦?” “一年。” “可有喜欢的姑娘?” “……” 二人相伴,终于来到了山顶。 走到顶时,原本干净的衣角早已带上了泥渍,江与溪也不在意,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似方才的闹腾,脸上也没了嬉笑,而是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她对着身后的阿初小声说道,“从现在起,不得随意玩闹。这里的方丈不喜吵闹。” 阿初听着。明明是你更吵吧。 江与溪靠近在一旁打扫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小师傅。” 小和尚闻见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回了一礼,“这位施主所谓何事?” “小女听闻本寺的慧空师傅禅心通透且善解因缘,今日特来求见,以求慧空师傅能为我解惑。” 小和尚有些为难,毕竟一天之内来求见慧空师傅的人颇多,但能见他一面的人却极少。 “小施主,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慧空大师见人全凭眼缘若他不愿相见,我也无能为力。” 看着他为难的神情,江与溪明白自己所为有些唐突,“小师傅若是不方便也无碍,小女这几日无事,想来山间留宿。今日见不到,就明日再来碰碰运气,总有机会能合上慧空师傅的眼缘。” 江与溪俯身告别了小和尚,准备拉着阿初先行一步。 就在这时,身后的屋子被打开,从屋内走出一位老者,手里还攥着一串大佛珠。 “慧空师傅。”小和尚低头叫了声。慧空挥手命他离开,得到指示,小和尚便也不再多留,拿上扫帚便匆匆离去。 江与溪面上一喜,连忙来到慧空面前,俯身行了一礼,“慧空师傅。” “施主随老衲进来吧。”慧空转了转佛珠,回身踏入刚刚的屋子里。 江与溪在准备跟着踏进门的一刻停住了脚步,将踏出的左脚收回,转身跟身后的阿初说,“你就别跟着我进去了,在屋外等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阿初也并没有疑义,点了点头,站在一旁,抱着自己手中的剑背过身去,江与溪这才满意的进到屋内。 若是让大师看出阿初小的时候偷过东西就不好了,而且拿着剑进来,大师到时候被吓到将他们赶出去可怎么办。 “慧空师傅。”江与溪坐在他的对面,眼神不自觉瞟向别处。 慧空师傅的屋子里摆放的全是经书,太过庄重了。 “施主。” 慧空大师傅的一声将江与溪的视线拉回,她尴尬的笑了笑。 “施主有何疑问,不妨就说出来吧。” 江与溪正襟危坐,随即开口道,“家兄出征在外,小女想向师傅询问家兄何时能平安归来。” 慧空执念珠的手停下,目光平和如静水,“施主也莫急,老衲为你卜一签。” “雁归有期近,风波未肯平。歧路凭己择,渡劫自安宁。” “一切皆有定数,执念过深反生烦恼。” 江与溪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是,师傅所言极是。” 慧空捻了捻胡须,又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施主所困扰的应该另有其事吧,若还是不坦诚,反而误事。” 看着被看穿的心思,江与溪无奈的笑了笑,“慧空师傅慧眼,小女确还有一事,想寻慧空师傅解惑。” “小女心有大志,不知是否有实现的一日。” 慧空道,“即使路途艰难?” 江与溪点头,“即使路途艰难。” 慧空抿了抿嘴,勾起一角,哈哈出声,“施主心中既已有答案,便也不用执着于签文佐证了。” 江与溪怔怔抬头,心想自己有说什么答案吗?“还愿师傅给出一签。” 此时慧空站起身,背立而站,说着“天机不可泄露。” “刚刚不是还能给签嘛。”江与溪觉得他真的如小和尚所说,心情阴晴不定,猜不透。 算了也是得到了一解,心里似不那么堵得慌了。 她拜别慧空师傅,来到门前,听到身后又传来声音,“施主切勿忘了初心,艰难险阻,为一心难求。” “小女铭记于心。” 慧空会心一笑,便也不再说话了。 “走吧阿初,我们去旁边的寺庙里求几个符吧,很灵的。” “哦。”阿初讷讷的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得她真奇怪,刚刚还严肃的脸,出来又换了一副样子,看来是解除了她心中的疑惑吧。 第19章 难见的真心 “嗯……”,江与溪走出房门,伸手向着阳光伸了个懒腰。 “山间的空气就是比京城的要好上很多。” 这已经是江与溪和阿初在佛寺里住的第二日了,相较于京城里的山珍海味,这里的初茶淡饭更符合江与溪的口味。 虽然江与溪是这般想着的,但她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隔壁阿初的房间,心里发愁,“我可以吃粗茶淡饭,但阿初还得长身体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个头却不算高的,许是营养没跟上。” 寺庙里不能杀生,但只要不被发现,总是可以的吧。 江与溪转身回到房内,换了身轻便的行头,抬手将自己乌黑的长发用簪子高高束起,干净利落,握在手心里的匕首是江与溪的贴身物品,保管的极好。 “很好。” 寺庙很安静,山林里更是,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轻易捕捉到。 脚步落在枯叶上,脆声一片。江与溪先是用匕首将随地散落的竹木劈成两半,从怀中扯出自己多备的头绳,将其做成一把临用的弓箭。 江与溪把这把小巧简易的弓箭放在手里把玩起来,干笑了几声,“虽样貌丑陋,但条件简易能做出已是不易,能用便可。” 簌簌簌…… 就在江与溪放松警惕的时刻,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一些小动静,江与溪立刻禁声待在原地,拉起弯弓,随意从地上捡起自己所制的小箭搭在弦上,跟随着动静瞄准。 三、二、一。 弓箭随风射出,带动周遭空气跟着紧绷。片刻,草丛已没了声响,江与溪抬动脚步缓慢向前移步,不清楚自己是否射中,她将匕首尖端轻轻挑开眼前的杂草,一只被鲜血染尽的白兔子,眼下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射中了。”江与溪一把拎起兔子耳朵,将其悬在半空中,“这只兔子还挺肥的。” 就在江与溪为捕到兔子,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发现在这只兔子的不远处还残留一大半没吃完的野菜。 江与溪用匕首割下一小片拿到眼前,语调上扬,“原来你这只小家伙也在吃饭啊,这野菜可是个好东西呢,正好踩回去给阿初补补。” 不一会儿的功夫,江与溪带来的小包便已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菜。 望向这些“战利品”,江与溪心情极好,“满载而归。” “阿初,我给你捕了野味。”江与溪抬手晃了晃一动不动的兔子,就差把自己厉害吧写在脸上。 “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到处再找你!你如今身份特殊,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 两人再见到对方时,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只是心境不同。 阿初快步来到江与溪身边,可能是忙着寻她的下落头发被风打乱,衣服上甚至还插着落叶,可见他有多着急。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阿初眼里不再是焦急,更多是心虚。 他别过脸去,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江与溪也是一愣,先是未料到阿初情绪如此激动,在听到他说的话后更是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两人双双站定在原地,风不听话地吹起二人的衣角,打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阿初不敢多说什么,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说漏嘴了,脑海里疯狂寻找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没什么,你听错了。”他知道自己说的这话有多苍白无力,江与溪也不傻,能听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难怪沈疏会派人保护她,还瞒着自己毫无察觉。 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回顾过往种种行为,江与溪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堂堂一国将军之子会对一个身份不明者如此上心。 沈疏派阿初来,恐怕是想监禁她吧,害怕她逃走? 江与溪脚步向后挪了几步,与阿初分出距离。 她自嘲道,“沈疏早就知道了?” 阿初既没否认,也未承认,或许是这份沉默,江与溪心中便明白了,她原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还是没瞒过沈疏。 江与溪冷声道,“跟我进来。”她没给阿初反应的机会便先一步来到屋内。 阿初自知瞒不住了,也只能乖乖跟了进去。 他站在一旁不说话,便由江与溪先开口,“沈疏是何时知道的?” “不知。” “是沈疏告诉你的?” 阿初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了江与溪的视线,两眼微微轻颤,“不是。我不小心听到的。” 江与溪挪开视线,看向窗外,此刻极为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 “你想告发我吗?这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她再次将目光看向与自己迎面而站的少年,语气中充满着疏远。不知为何,面前的江与溪带着让阿初喘不上气的威压,仿佛之前那个神经大条的人不是她。 “我不会。”阿初将目光移向别处,这才得以喘口气。 声音并未随着眼神挪走而停止,“阿初的命是将军给的,阿初也只会听将军的。虽然在听到你的身份后我也想过为什么不能将你直接交给皇帝,但将军要我保护你,我便保护你。我没什么远大志向,也对这个国家没什么留恋之情,所以将军要我护国,我便护;将军要我杀城,我便杀。” “将军不管吩咐什么,我都会照做,即使是自己的这条贱命,也在所不辞。” 面前之人到底是个孩子,江与溪叹了口气,换了语气,“那沈疏如何打算?是时机未到还是……” 江与溪话还未说完,便被阿初打断,“没有,将军从未想过要告发你,若不是如此,又怎会派我暗中保护你。” 阿初所幸也把话说开,“将军曾对我说过,有朝一日,不论发生何事,先要护你。将军说让我听你的,一开始我自是不愿,不甘愿自己从今往后只能跟在女子身后做个普通护卫。可是,这世上无条件对阿初好的人,除了将军,便是你。我有心,看得出来,短短几日相处,你便待我如亲人。我虽不善言辞,甚至还觉得你很奇怪,怎会对一个还未见上几日的人就可以如此好,说你傻也不为过,随便一个人便能将你骗去…但也正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我也对你有了改观,也明白将军为何牵挂不放心你一人,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说了这么多,阿初也停下稍作停顿,“于是我便暗自发誓,在将军不在的时日,一定要护好你。” 江与溪也没想到阿初如此流露真感情,难免觉得难为情又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你当真如此想?” “是。” 江与溪败下阵来,他不像是作假,说的话也像是发自内心,看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她承认当听到阿初说出她身份时,自己被慌乱迷住了阵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会如此紧张,甚至想过…杀了他灭口,以绝后患。发现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何故要搭上一条平白无故的性命呢。 “我知道了。” “这样木的人居然也能说出这么多心里话,真是难为你了。” 阿初见江与溪不再有下文,试探的问道,“你会赶我走吗?” 明明前几天还淡漠的很,脸上的疤本是很唬人,但在此刻却显得分外惹眼,像是在外跟人打架后被发现的不知所措,如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你愿意跟着便跟着吧。” 阿初听到江与溪没打算赶走自己,才又恢复如初,虽然在他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江与溪知道,他眼下是开心的。 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心情全写脸上。 收拾了自己胡乱的思绪,江与溪这才起身越过阿初走到门口,见身后的人没动静,特意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别浪费了我给你补的野味。” 阿初得到回应,讷讷的应了声,“呃…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