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 第1章 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林沂已经两天没睡着觉了。古人言空阶滴到明,但林沂一无离愁,二无哀怨,三这几天长明市晚上都没有下雨,林沂由一开始对着天花板长叹,到冲着枕头发火,再到一脸生无可恋的打开手机。 手机上显示时间6:30,他竟然是从凌晨蹉跎到了现在。 林沂撑着床站起来,眼下青黑明显。后天就是公司商业路演,这幅鬼样子估计只会让商业伙伴觉得他老板不是人。他犹豫了一会儿,给人事发了条信息请假,又拨通了通讯录里一个置顶的号码。 “喂,吴灵,早上有时间吗,嗯,想和你约一下上午的催眠。” 吴灵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本职生意惨淡,几年前因为相亲被父母撮合遇见林沂,两人在咖啡厅大眼瞪着小眼,意外发现双方都对异性提不起兴趣,在性少数方面可谓是“臭味相投”。 唠着唠着,吴灵了解到林沂偶尔有严重的睡眠问题,特别是在公司大型活动举行的前夕,会整宿整宿都睁着眼,心中的煎熬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知道我天花板上有几条裂缝吗,”林沂模仿着剧里的台词“可是这每条缝,我都用眼睛抚摸了无数遍。” 吴灵推荐他去试试催眠,许多投行高管或是顶级律师,都会去主动寻求催眠,以获得一种快速的深度放松。尝试几次后,林沂成了她的为数不多的常客之一。 流程都已经很熟悉了,林沂往倾斜了45度的催眠椅上一瘫,大有种不睡不归的气势。吴灵将白灯按成暖光,又将所有灯光都扭暗了些,放轻脚步走了过来——她没穿带跟的鞋,动静跟猫儿似的。空调呼呼的吹着风,是这个空间里为数不多的声音。 “现在,请专注在我的声音上。”吴灵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空灵,在咨询室里一圈一圈的转着。 林沂慢慢闭上了眼,不刻意的去放松着身体。 “从10,慢慢的数到1,感受你眼睛前的黑暗,跟随着黑暗里的光斑浮现,又消失,你会进入一种更深的状态。” 林沂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他在吴灵的引导下在意识的黑暗里慢慢下沉,走下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吴灵的声音渐渐淡去,明明人就站在椅子旁边,声音却像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来。楼梯到底,尽头出现了一个低矮的木门。 林沂对这扇木门很熟悉,吴灵会引导他打开木门跳下去。这里作为催眠的终点,他会在跳下去后直接失去意识。 两天没睡着,林沂脑子累的不行,打开木门直接踏出了一只脚,却突然踩了个空。 这门后竟然是空的!诶等等,他怎么还“醒着”?他已经听不到吴灵的指导声了,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在空中飞速下坠,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裹挟住他,连耳边呼呼的风声都变得十分的真实。 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要掉到地底十八层地狱时,哐当一声,他的后背突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平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平面似乎承受不住这股冲击,从中间碎裂开来,把林沂吞了进去。林沂陷在其中,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自己撞碎了一张木头桌子。 他掉下来的时候,脚好像还勾倒了一旁的柜子,上面摆着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可谓是横尸遍野,惨不忍睹。 还没等林沂诧异自己的后背竟然不痛时,一转头,他和桌子旁坐着的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手上还拿着支毛笔,新蘸的墨顺着笔头流淌下来,汇成一滴啪的一声,狠狠的砸在了林沂的脑门儿上,绽开了一朵从天而降的墨水花。 ......嗨?林沂扯着嘴角,齿露三分,露出一个商业化假笑。桌旁那人低眉垂目,眉若远山含黛,目若寒潭深水,长发半束,余发垂落胸前,好像对他破坏房间的行径并不在意,也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林沂心中警铃大作,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是狼是虎他一碰眼神即知,眼前人绝非善茬。果然,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抬起毛笔尖在他额头上的墨水珠子里点了点,左手扯着林沂后背底下的一张草纸,右手手背一拱,把林沂从桌子上掀了出去。 林沂就势一滚,抬头看时,那张四分五裂的桌子竟已恢复了原样,一旁四层高的柜子也被扶正,但碎裂一地的玻璃罐还躺在原地。林沂定睛一看,玻璃碎片上吐着一团又一团的黑雾,其中又混着玫瑰金色的云,显得黑暗而又诡丽。 “那是梦魂,”男子开口悠悠说道,笔下不停,“有美梦也有噩梦,我收集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年,分好类摆在梦架上,以备不时之需。”却被倒霉催的一脚全踹没了。 梦魂?梦架?林沂难得脸上有点呆,他一开始以为吴灵的催眠让他做了一个诡异的梦,但这几个概念实在是跳出了他的大脑皮层,有种字眼在外太空杂交的感觉。 “那......怎么办?”愣了一会儿,林沂干巴巴的问。 “不急,不急。”男子继续在纸上书写着什么:“你叫什么名字,生辰几何?” 林沂答了,他不认为此男会在被窝里偷偷扎他小人。 终于,男子最后落款几笔,手指一动,桌上的草纸晃晃悠悠的飘起,一根毛笔从筒中飞出,纸笔相伴舞到了林沂面前。 哇哦,陌生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林沂捧着纸拿着笔,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人手支在桌子上撑着额头,懒懒的开口:“签名。” 呵呵,合同是能随便签的吗,林沂再清楚不过了,自己亲笔签下的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至于面前人嘴里“梦”来“梦”去的,那就当它是梦律效力吧。 林沂不知道自己心里这段生搬硬套竟是歪打正着,男子见他不签,指着碎裂的玻璃罐说:“那你赔。”林沂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原本盘踞在上面的云雾颜色变浅,正在慢慢消散,他接了一句:“怎么赔?” “第一个美梦,是主角穿越时光拯救埃及法老。为此,我敲掉了金字塔塔尖磨成粉,剪下木乃伊身上的一段布条烧成灰,混合了一滴法老悔恨的眼泪,最后在时间漩涡里搅了一千零一夜才得以制成。第二个呢,是个噩梦了,主角会梦见自己坐上了一趟永远不停站的地铁,而他上班就要迟到了,老板还提前了一天通知抓考勤......” 那很恐怖了,林沂听着,感觉冷汗直流。 “我揪下了一根上班族的头发,融化了地铁上的一个塑料扶手,考勤机就麻烦了一点,需要到点才能打碎。然后又炼制了两千零一夜。第三个呢......” 果然什么三千三百三十三年都是骗人的!林沂顾不上吐槽这些新奇的概念,伸出尔康手说:“这些东西我弄不到。” 男子顿了顿,抬眼撇了一下林沂,有种你弄不到还不赶紧签名的意思。 林沂只好低头研究起纸里的内容,“……因打碎梦瓶,要协助解脱……梦魇?” 男子捂嘴打了个哈欠:“就是逃出去的那些梦,没有梦瓶的限制,它会在你的世界里随意逃窜,让别人困在梦中,永远醒不过来。” 哦……林沂还是没明白要怎么协助,但没有再问。他接着往下看,内容大概就是让他怎样怎样自觉完成任务,如何如何认真负责,最后一行字大了一倍不止,强调了要对织梦人尊敬谦卑恭顺无条件服从,底下一个名字已经签在了那里。 李尘雾?林沂觉得这个名字轻的很,又是尘土又是雾,虚无缥缈抓不住。 发呆间,李尘雾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手指对着他水平一滑,林沂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的抓住笔,在上面飞舞着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签完,纸飞回了李尘雾的手里,“林沂?” 指尖火光一闪,草纸燃烧殆尽,上面的字却浮在原地,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一般,旋转成小小的漩涡,渐渐转成了一个银色戒圈,套回到林沂的无名指上。 “回去吧,有人在叫你了。” 林沂还想问他些别的,但意识一黑,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林沂,林沂……” 林沂听见了吴灵的声音,他慢慢的睁开了眼。 “你这次睡的很沉。”吴灵看着他,“前几天熬了多久?” “两天......”林沂慢吞吞的说,拿起一旁的眼镜戴上,余光注意到了手指上一闪而过的银色。吴灵也看见了,有些诧异的问:“嗯?刚刚我没注意到,你这是订婚了?” 订个屁,还债呢。林沂薅了一把戒指,素圈却是牢牢的锁在了手指上。林沂无奈,在吴灵有些促狭的目光中无力的解释说是饰品,还约了明天的咨询治疗,然后满脸官司的走了。 下午正常上班,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刘妙桐抱着资料走了进来:“林经理,这是路演需要的资料和ppt,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林沂点点头接了过来,资料内容有条有理,关键词被铅笔勾出,体现着重要的内容。这样如果林沂突然忘词了,只需要根据画出的关键词自行拓展即可。 刘妙桐的工作能力很强,从实习生转正到现在都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小姑娘情商又高,抗压能力不输任何人,林沂对她非常满意:“挺好的,后天商演和我一起去吧。” 刘妙桐点了点头,拿着资料走出办公室。突然,她的身体晃了晃,嗯?女孩发出一句疑问的气声,尝试着伸出手扶住门框,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的往前一倒,竟是直接晕了过去。还好办公室地板铺了厚厚的地毯,女孩的身体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路过办公室的同事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急忙伸手扶起突然失去了意识的女孩。林沂从办公桌后猛的站起,手里抓着电话马上拨打了120。 “身体没有异常,数据平稳......”病床旁,医生皱着眉低声说。“目前昏迷原因未知,先观察一阵吧。” 林沂点了点头,刘妙桐躺在床上,从下午睡到现在,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但是她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欢喜程度像是梦见自己中了一个亿。 林沂转了转手指上的素圈,心里想:这孩子莫不是摔傻了吧。但他脑子里总忍不住飘过李尘雾的那句“困在梦里醒不来”,虽然女孩面容喜气洋洋,他内心却总有一丝隐隐的忧虑。 我怕不是傻了吧?梦见个怪人还当真了?林沂停下了转动戒指的手,想要转身离开医院。就在挪动脚步的那一刻,戒指突然开始升温,烫的林沂的手指微微蜷缩,林沂低头看去,戒指一闪一闪的散发着中等强度的光芒,李尘雾的声音在他的脑袋里逐渐清晰:“喂喂喂?听得见不?” 林沂吓了一跳,动作太大,腿不小心磕到了床头柜,声音引来了隔壁病人家属的注目礼。林沂揉了揉膝盖,心里暗骂李尘雾几句,微笑着向周围人点头致歉,又顺手拉上了病床的隔离帘。 李尘雾拖长了声音又喂了一声,林沂无法,只好对着面前的空气低声说:“我在。” “这姑娘和你什么关系?” 林沂只希望医生不要突然掀帘子进来:“我的同事。” “这姑娘倒霉,入了被你放出来的‘屋窖藏金’梦,现在估计正在去往挖金的路上呢。这一段可有说法了,我誊抄了一份《李娃传》,还放了点真金磨成的粉,为了更梦幻点儿,我还偷偷撕了一片晚霞加进去,混合的时候可壮观了......” 林沂见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技术里无法自拔,出声打断:“那要怎么帮她解脱梦魇呢?” “你握住她的手,我助你入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更漏子·玉炉香》by温庭筠 “我宫里一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可是这每一块,我都抚摸了无数遍了。”——电视剧《甄嬛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第2章 屋窖藏金 眼睛一睁一闭间,林沂发现自己周围从医院变成了一个有些古朴的村庄,时间是傍晚,天空梦幻的有些过了分,基调是粉,淡淡的青和紫在云朵间流动,几颗星子明灭闪烁,躲在玫瑰色的云彩里偶尔探头。 林沂看的有些呆了,996和空气污染夺走了他仰望天空的权利,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天空了。 旁边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还不错吧?”林沂转头,才发现身边站着的少年其实是李尘雾。虽然脸长的一样,但是身形却是比原本的李尘雾小了许多,声音也比较稚嫩,少了之前的那份慵懒和自得。 两人身上都穿着破旧的粗布衫和麻布裤,装束在村民里融合的很好,但李尘雾那张超凡脱俗的脸还是吸引了不少过路村民的目光,连耕地的牛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尘雾却是抬头看天,眼里满是对自己织梦技术的赞赏。林沂忍不住又问了他一次:“那要怎么帮她解脱梦魇呢?” “哦哦,梦魇啊,”李尘雾像是才回过神来,答非所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做噩梦,但同时有人会做美梦吗?” 没等林沂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美梦一场,令人喜乐,噩梦一场,令人惊惧。喜与怖相冲而和,世界亦和也。” “这位姑娘因为挖到金窖,会在一瞬间又惊又喜,产生巨大的能量。只要我们先她一步,把金子挖出来,她一看忙活半天,美梦成空,产生怒意,两者相抵,梦境自解。” 林沂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应该不止这一种方法吧?” 李尘雾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李尘雾眼睛眯了眯,带着三分探究的笑意:“为什么这么说?” “相抵要达到平衡,双方应该讲究一个势均力敌。刘妙桐如果是一个十分贪财但是取之有道的人,听到家底有矿,挖的过程中期待感不断累积,喜乐期盼占了大头,挖开后发现房底空无一物,也不会过于郁结,这样两边能量不平衡,应该是没办法相互抵消的,是吧?” 李尘雾点点头:“是,但这个方法最快。” 林沂的直觉告诉他,不平衡下的能量外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刘妙桐的精神世界,多多少少会因为这种不平衡而受到一定的伤害,以前不就有人在美梦中惊醒后,郁郁而终吗。 “另一种方法嘛,就是让梦中人自己愿意醒来。” 这下,不用李尘雾多说,林沂也知道了这种方法的难度。若是噩梦倒也罢了,一个编织了完美世界的美梦,要怎么样去叫醒其中装睡的人呢? 李尘雾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扇子,一下一下的轻敲手心,好整以暇的看着沉默的林沂。林沂这下明白这家伙为什么非要拉着他签他那张破纸了,瓶子是自己打碎的没错,但终究是无心之失。李尘雾是嫌解决梦魇太麻烦,想拉个垫背的给他出主意! “再过半个小时,刘妙桐就要挖到金窖咯。”李尘雾提醒道。林沂却是没动身,半响,他上前拉住了一个路过的村民,开口问道:“大哥,这村里有客栈吗?” 大哥指了指一个方向,林沂谢过,走向了客栈,李尘雾好奇的跟了上去,问他要做什么。 林沂却没说话,在他跟进房间前啪的一下甩上了门。李尘雾被关在门外,脸上似笑非笑,表情有些古怪,像是觉得这闭门羹吃着十分的新奇。他慢慢的站直了身体,原本懒散的肩背扩张开,忽然有了些挺拔的意味。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李尘雾嘴角慢慢上扬,最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整个村子就传遍了,刘家那没了爹妈的小女儿,在自家底下的窖子里找到了五十两黄金,一夜暴富了! 林沂昨天睡的很好,在别人梦中睡觉,竟是一夜安眠。他独自坐在客栈大堂的一个角落,点了一份包子和豆浆,慢慢的边啃边偷听周围人聊天。 “刘二?他家怎么会有地窖?他家连个铁锹都要找我们家借!” “诶呀,不是他挖的,听说是祖上的窖藏——他太爷爷当过大官儿。” “刘家那小女儿也算因祸得福了吧?刚没了爹妈就挖到金,这钱财克人命啊......” 林沂正咬着包子,转头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李尘雾,拍了拍一旁的凳子示意他来坐下。李尘雾不饿,他不需要吃东西,但看林沂吃的香,他叫来小二点了份一模一样的。 他能尝的到酸甜苦辣,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味道在他这里是概念,没办法和背后的情绪价值链接,使得他只能品尝,却无法真正体会。 咬了几口包子,在内心否定了几个有关肉包子噩梦的选题后,李尘雾悠悠的开口说道:“你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别怪我没提醒你,美梦成真后,梦境主人的精神力量会越来越微弱,整个梦里的环境会变的动荡,最后慢慢消失,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林沂听完没吭声,点点头应了,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了嘴里。 同一时刻,刘家宅内。 刘妙桐看着眼前黄金堆成的山,脸上的狂喜是藏也藏不住,她也不想再藏了。她心里涌动着各种感觉,有逃脱,有自由。但她却不知道这些充沛的感情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刘妙桐感觉脑子有点发热,记忆变得模糊,她有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周围环境只给了她一个“这是我的家”的认知,但其实这里的每一个物品她都没有见过。 如果林沂在这里,他就会明白此刻刘妙桐的状态。他之前也梦到过自己的朋友,明明梦里的人没有脸,但林沂就是有那种感觉——这个人他认识。 刘妙桐放弃了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开始觉得家里的陈列和家具都太简陋了,桌面上豁了一个口,凳子的四个脚长度不一,花瓶用的是最便宜的陶土盆,墙上挂的不知是哪个野生画家蹩脚的作品。 她花了一大笔钱,兴师动众,把家里面装饰的金碧辉煌。夜晚,工人渐渐离开,房子重归寂静,刘妙桐坐在大堂的红木椅子上发着呆。椅子的扶手雕刻着各种花纹,繁复的可以让人看花了眼,但刘妙桐还是感到阵阵焦躁和空虚。还不够,还不够,她花的钱还不够多,不然现下怎么会变得这样了无生趣? 突然,面前一个白影飘过,刘妙桐抬头一看,差点被吓了个半死。那白影竟是一个阿飘,身着白色长袍,头发披散,手臂白的几近透明,指甲长的在尾部打着卷儿。阿飘向她慢慢靠近,嘴里念念有词。 啊!!!!刘妙桐吓的尖叫出声,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从小最怕鬼,经常躲在妈妈的怀里哭,妈妈总是会抱着她,哄着她。可是现在她无处可躲,无处可去,背后的红木椅子活活变成了一个老虎凳,让她进也不得,退也不得。阿飘的头发扫在她的脸上,刘妙桐两眼一翻,竟是直接昏倒了过去。 那阿飘也是奇了,见一个大活人晕了过去,竟也停了下来,甚至退后了几步。接着,“它”伸出手扒拉开挡在眼睛前的头发。如果对着那张泛白的脸仔细一瞧,好家伙,原来这阿飘竟然是林沂假扮的。 坐在一旁屋檐上的李尘雾笑嘻嘻的目睹了全程,林沂来找他变换容貌时他还不解,现下看情况倒是懂了,这姑娘估计怕鬼怕的厉害,连她上司对此都略有耳闻。李尘雾这幅少年模样意外的和吊儿郎当的表情相配,有种放荡不羁的意味。 林沂看着刘妙桐,这孩子不敢看鬼片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胆子这么小,一吓就昏了过去。他倒也没心软,接下来一整夜,林沂搜集脑子中关于鬼的各种形态,用尽毕生所学,把刘妙桐吓的叫,叫了之后昏,昏了之后醒,醒了之后又叫,几轮下来,刘妙桐的精神几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她大声哭着喊着妈妈,翻了个白眼,终于是昏倒在了床上。 连一旁的李尘雾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啧啧点评道:你比我黑。 林沂终于是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他心里嘀咕:得,真帮了你又不高兴。 第二天,刘妙桐是被照到脸上的阳光晒醒的,她的瞳孔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急剧收缩。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刘妙桐猛的翻身而起。 屋内外静悄悄的,阿飘像是也一样畏光,没有再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出现。搬来昂贵家具的工人昨晚就走了,以至于她尖叫了一整晚,竟是一个来问的都没有。 肚子里空的难受,刘妙桐呆坐了一会儿,抱膝低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第3章 单亲家庭 “刘家那小女儿是不是失心疯啦?” “不知道啊,昨儿看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那脸白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王姐好像还听到了她说什么鬼啊,妈妈啊,乱七八糟的。” “我就说这金克人命吧,你们还不信!” 小小的村庄消息异常的通达,林沂一如既往的在一旁偷听。“诶,李尘雾,为什么你把这个梦设计在这个小村庄?” 李尘雾在一旁喝粥呢,准确来说只是拿着勺子在那搅了半天,却没往嘴巴里送。他看着米粒在清澈的米汤里浮浮沉沉,一脸认真细致,不知道在钻研着什么——可能下次某人的梦里就要出现一碗米粒永远沉不下去的彩虹钻石八宝珍奇粥了吧。 听见林沂的问话,李尘雾敲了敲碗边:“不是我设计在村庄,是这姑娘向往这种生活。” 意思是他只负责梦的框架,血肉都是做梦的人自己填进去的?林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毕竟每一个人,大到生活的环境,周围的朋友,小到下班时在哪一个站台下车,都是不尽相同的,李尘雾要真去设计的这么详细,估计得过劳死。 一旁的王屠户正说到刘家的不知哪一代的祖宗,嗓门又大又粗,震的林沂的耳膜嗡嗡响。突然,王屠户的话音戛然而止,耳边村民的对话像是被拦腰截断了一般直接消失。林沂只觉得眼前一闪,原本热闹的大堂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林沂和李尘雾两个人。 汤勺碰到碗边,发出叮的轻响,如今却是这偌大空间里唯一的声音。林沂猛的站了起来,眼里惊疑不定。 半晌,林沂眼睛一闭一睁,大堂座位上竟是又坐满了人,王屠户那粗犷的声音在一旁重新响起,接上了刚刚未尽的话题:“我就说那刘二是被自己活活气死的吧......” 林沂看了李尘雾一眼,李尘雾终于是放弃折腾他那一碗粥了,手拖着侧脸悠悠开口:“小姑娘的精神快撑不住了。” 这人看来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着急......林沂坐了回去问:“精神撑不住了之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先是失去最基本的秩序,太阳西升东落,一天的时间长短不定。之后,小姑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让脑中的不同概念交替出现......” “不同概念?” “比如她看过的各种电影,学过的各种知识,这里可能出现鬼,可能出现外星人,可能路上浮着个什么物理公式,世界没有了因没有了果,像是各种东西的杂交排列组合,和随机字眼造新词一样,懂了吧?” 林沂点头,想起了自己初遇李尘雾时心里的那句吐槽,如今看来却是误打误撞的说到了点子上。 “这姑娘被你折磨了几天,也该崩溃了。以后,街上不知道都会出现些什么。听我一句劝,好好躲在房间里别出来,这里受的伤是会影响你本体的。” 哦哦嗯嗯嗯。林沂心里应了,嘴上问道:“今晚你几点睡?” “影响了你的本体之后你的身体会......嗯?”李尘雾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我不睡觉。” “哦,那我晚上去找你。” 夜晚,李尘雾端坐在房间里,心情有些难以言喻。他还没有一个人在空房间里等过别人这么久!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林沂到底要干嘛?李尘雾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夜晚是奇怪生物的温床,几只不同形状的鬼魂路过他的窗子,飘到客栈旁的大路上,和一些奇形怪状的人一起在街上乱舞。怎么样的奇形怪状呢,大概就是手长在头上,脚有好多好多条,眼睛跑到了手心里,可谓是疯魔怪诞,百鬼夜行。李尘雾一边看一边感叹,刘妙桐的想象力与他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刚在街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房间的门就被敲响,林沂推门而入,开门见山:“把我变成一个女的。” 哈?李尘雾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表情。 难得看见李尘雾的呆滞,林沂勾了勾嘴角,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这个女的,就是刘妙桐的妈妈。” 刘妙桐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张和妈妈的合照,照片上的她穿着学士服,微笑着搂着一旁穿着精致的女人,两人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很甜。林沂按照记忆给李尘雾描述了一下女人的长相,李尘雾手一挥,林沂感受到自己身高慢慢变矮,手指变得修长,纤细,虽然已不再稚嫩,但能看得出保养的很好。 李尘雾觉得有趣,看着林沂的眼神里有种“我也想加入”的期待,似乎是在盼着林沂能接着说出“爸爸”的长相,好让他也能变个身玩一玩。但林沂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检查了一下样貌后,转身竟是直接要走。 李尘雾叫了他一声,指了指自己问:“我呢?” 林沂看了面前这个三千三百三十三岁的小老头一眼:“人是单亲家庭。” 接着,林沂没有再去看李尘雾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客栈。 长街上,刘妙桐脚步虚浮,晃晃悠悠的走来,比街上的鬼还要更像鬼。 她已经三四天彻夜未眠,眼皮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物,每眨一次眼,睁开的时候都会变得无比困难。就是这样她还是没能睡着,耳边一直传来不大不小的嗡鸣声,像鬼在哭嚎,挥之不去。 她有点不知今夕何夕,满脑子里都是屋中泛着光的黄金。狂喜后的恐惧让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喜,去乐,否则她吃尽苦头,追求了大半生的东西都算什么?拿到手后照样是痛苦,照样是空虚,她在笑,又在哭,周围飘着鬼,她怕的有些麻木了。 突然,抬眼间,她在前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妈妈......?”刘妙桐低声呢喃着,瞳孔微缩。像是确定了什么,刘妙桐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嘴里大声喊着:“妈妈!妈妈!”,她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手紧紧的抱住面前的人,二十多岁的人哭的像个小孩儿,嘴里一直说着好怕,好怕,像是想把自己受的委屈一股脑全部吐出来。 林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女孩的泪浸透了衣裳,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团水迹。“回去吧,刘妙桐。” “回去哪里......?”刘妙桐愣了愣,对自己的名字感到熟悉又陌生。村里人见了她,都叫她刘家小女儿,她都有些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醒过来,离开这里。” “但是,但是......”刘妙桐心里觉得妈妈说的是对的,这里的一切都快把她逼疯了。但是总有一股不知名的欲念纠缠着她,使她说不出来一句好。 林沂缓缓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孩的眼睛说:“妈妈就要走了,你不和我一起吗?” “别走,别走,妈妈,求求你,求求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刘妙桐紧张的揪住了林沂的衣服,手指用力的发青,嘴里几近卑微的恳求着。 林沂用不容反抗的力气一根一根的掰开刘妙桐的手指,眼里却盛满了悲伤:“是桐桐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那边,不是我丢下了你。” 桐桐?刘妙桐怔愣在原地。妈妈离婚之后忙于工作,晚上回到家后,再怎么疲惫不堪,也还是会把哇哇大哭的她抱在怀里,一句一句的哄着“桐桐,桐桐。”妈妈耳边的珍珠耳环在光下一闪一闪,看得出神了,刘妙桐就不会再哭。童年时期,画着精致妆容,穿着职业装的母亲,是刘妙桐一直的憧憬和向往,她曾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给妈妈养老,以报答她的付出和爱。 “可是,妈妈,我有了很多钱,真的很多钱......”刘妙桐声音里满是渴求,她满脸泪水,手指被林沂掰开,她又重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妈妈最终还是要回去的,你有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回去?到底回去哪里?林妙桐感觉一些陌生的记忆在脑子里慢慢复苏,她有些迷茫的张着嘴,她好像隐隐抓住了什么,却又是看不透。 林沂看火候到了,一把撇下她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温暖的怀抱突然消失,离开母亲的港湾,刘妙桐看见了满街的魑魅魍魉。不,不,她不想再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屋子,抱着冷冰冰的玉石哭泣,她不想再无人理会,不想再看着金子浑浑噩噩。没有母亲,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跑着往前一抓,哭腔里带着哑:“妈妈,带我走,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 她还没说完,在我不想这三个字出现时,周围的景物突然接二连三的坍塌,碎裂,化成小小的颗粒,在空中像烟一般消散。世界从外到内被黑暗慢慢蚕食,刘妙桐看见满街鬼魂消失不见,脚下街道分崩离析。最终,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但远方却有亮亮的一点光明。直觉驱使着她向前跑啊,跑啊,最终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猛的睁开了眼。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白炽灯亮着柔和的光芒,她余光看见身旁的病床,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来到了医院。 刘妙桐闻着消毒水的气味,眼泪盈满眼眶后又溢出,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她有些虚弱的从怀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置顶的号码:“喂,妈,嗯,我在上班呢,也没什么事,突然好想你。”说到这,刘妙桐哽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妈妈,我爱你。” 林沂在刘妙桐醒之前就离开了医院,做了个梦醒来,外面的时间只流动了一个小时。林沂看着手上的戒指,这应该算是完事儿了?他对着空气问了李尘雾几句,可是自从醒来后,戒指就再也没有发过光,脑中李尘雾的声音也重归寂静。 只有靠近被梦魇影响的人,李尘雾才能出现吗,林沂猜测到。没多想,他转身回到了家中。 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明天就要开始的商演,林沂是再也睡不着了。他认命的熬了一个通宵,把各项流程都顺了一遍又一遍,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去找了吴灵。 “……吴灵,这次引导我走到楼梯底下就可以了,那扇木门我不太想打开。”免得又掉下去弄碎了某些人的东西。 “......好的。”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吴灵有些诧异,但还是把他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那开始吧。” 林沂渐渐沉入意识里,又一次来到了长长的楼梯底下,站在了那扇木门前。果然,没有了吴灵的引导,手没有再不自觉的去打开那扇门。他躺倒在最后一层楼梯上,企图直接在这里入睡。片刻后,却猛的睁开了眼。 睡!不!着!林沂耳边还是能隐隐听到吴灵的声音,他还没有和现实成功断联。下午就是商演了,林沂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的打开门,自己掉了下去。 有没有一种体面的登场方式啊啊啊!林沂在内心怒吼,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他只恳求这次不要再撞碎李某人的宝贝疙瘩。 李尘雾正躺在院子里的大竹椅子上假寐呢,呼呼风声从天上传来,咚的一声,怀里竟掉进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儿。 那人有张轮廓分明的脸,眉宇间却带了点朝气。虽然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但领带总是松了点,衬衫也不是死板的白。发型被风吹乱了,但也能看出原本的精致,一两根发丝垂下,露出了下面狭长的眼。 漂亮的眼睛在看见他后讨好似的一弯,眼尾下拉,竟有种乖巧的意味。李尘雾愣了愣,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伸直手把怀里人直接丢了出去。 这是哪儿?林沂掉在了地上,摸到一手土。这次明显到了室外,余光里是一个小院,中间的屋子估计是他上次掉进来的地方。远处山峦起伏,天空有着白天的亮度,却挂着一个明晃晃的月亮,月亮上的坑洞纹路清晰可见。 干脆就躺着吧。林沂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反正后脑勺上粘的土和草又不会带回现实去。 一旁的李尘雾把他丢下来之后就一直没吭声,林沂只当他不存在,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直接闭上了眼。 李尘雾的心情其实有些复杂,织梦多年——少说三千三万年是肯定有的,他出入不同人的精神世界,看遍世间的一花一木,又将灵感带回来,炼成一个个甜梦噩梦。但终究,是别人填进去的血,填进去的肉,他像一个旁观者,经历的都是别人的一生。记忆里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只有这里的一花一隅。 林沂是第一个自己闯进的这个世界的人,虽然吧......李尘雾想到这里,撇了一眼在地上睡着了的青年,这人一上来就弄碎了他一柜子珍藏,还惹出那么多事儿。 李尘雾一想到还有不少待回收的梦,脑子就有点疼,狠狠的用眼在那人无知无觉的睡颜上剜了一下,忿忿不平的躺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单亲家庭 第4章 失街亭 林沂一觉醒来,周围从李尘雾那院子又变回了吴灵的诊疗室。 他向吴灵道了别,下午准时到达商演现场。自己推门下去的决定是对的,短暂休息后的大脑没有了过度工作的疲惫,变得轻盈而活跃。 今年的主题是“叛逆”,林沂代表公司演讲。聚光灯聚焦在林沂的头顶,台下是同样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他松了松炭灰色领带的温莎结,指节叩击演讲台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成鼓。 “在座的各位,你们是否已经厌倦了规则?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为了安稳地复制昨天的成功,还是创造一个没有人见过的明天? 今天,我想和大家谈的,是一场真正的叛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如何从灰烬里寻找蕴藏的机遇......” 数据在林沂的指尖舞蹈,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举止自信大方。待演讲结束,宴会厅的大灯重新亮起时,林沂看见了底下观众眼里的赞赏和认同,掌声不绝于耳,林沂鞠了一躬,走下了演讲台。 “林沂,今天的演讲实在是太精彩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举杯向林沂致意,林沂浅笑着和他碰了杯:“谢谢你,亚历克斯,你能来参加,我真的很高兴。” 亚历克斯也笑了,林沂之前帮助他处理了一件非常麻烦的版权纠纷问题,不仅帮助他保留了著作权,还赢得了一大笔赔偿,亚历克斯对他感激不已。听说他今天要演讲,甚至不远万里从英国飞来现场支持。 亚历克斯看着眼前的东方男人,他的身上散发着独特的书卷气,尽管置身于血海沉浮的商业战争中,仍保留着那一份独属于他自己的矜持和稳重,令亚历克斯心驰不已。可惜,林沂礼貌的拒绝了他交往的请求,两人在那之后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想上前和林沂交谈的商界人士络绎不绝,林沂应付了一会儿,推辞去上了个厕所。商演场所设在一家高级酒店宴会厅,林沂打开宴会厅的侧门走出去,厚厚的地毯吞没了他的脚步声。 上完厕所,林沂原路返回,在路上被一个人出声叫住:“林经理。” 林沂转身,面前人身形修长,肩线平直,视线与他平行。他的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腕间一块高调的铂金表盘泛着冷光。“你好,请问你是?” 那人手里拿着两杯酒,递来一杯后,拿着手里那杯和他碰了碰:“我是星河娱乐的总监,王志康。” “王总监好。”林沂举杯致意,抿了一口酒。这人......林沂的同类雷达隐隐作响,他弯了弯眼,等待对方说出来意。 “林经理,今天你的演讲很打动人心,今天来这一趟真是不亏了。”王志康举起酒杯又和他碰了一次,林沂喝了一口后微笑着回应:“王总监过誉了。” “我是实话实说。说真的,今天能遇见你,无论如何都不算亏。”王志康抬眼看他,那双眼里满含情意,话语里的暧昧黏糊不清。 嘴里的酒立刻就变苦了,林沂无奈吞下,“那希望王总监能在剩下的时间里有别的收获。”言语里拒绝之意明显。 一般这种时候,敏锐的嗅出对方的拒意后,识相的人都不会再纠缠不清。可王志康好似没懂,一只手竟是直接抓上了林沂的手腕,眼里满是贪婪和**:“没有你,今晚又怎么会完整呢?” 王志康好男色,特别爱长相俊秀却又谈吐成熟的年轻人。他在商演前喝了很多的酒,看着聚光灯下自信的林沂,底下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终于,在注意到林沂独自一人离开宴会厅时,他跟了上去,等到了这个和他独处的机会。 林沂的手臂偏白,发青的血管藏在皮肤下,纹路隐隐可见。尽管在公司已经见过很多当红的男明星,但王志康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他美的独特,美的醉人,那一双狐狸眼,看向你的时候仿佛在抛出一个钩子,十乘十的要把你的魂儿勾走。王志康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竟想直接吻上去。不料前进的脑门被一根食指抵住,推开,缓缓的离开了自己垂涎已久的面容。 林沂的笑变得有些冷,王志康的手还在摩擦着他的小臂,激的他一身的鸡皮疙瘩:“王总监,自重吧。” “呵。”王总监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感觉自己有些丢了面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什么意思?林沂眉间一蹙,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含义,右手拿着酒杯的手忽的一松,竟是没抓稳,酒杯磕在了地毯上,流出的酒液将那一块区域染成深色。 林沂只感觉身体晃了晃,踉跄了一下没能站稳,只好扶了一把旁边的墙壁。身体里像是突然有一把火从脚底烧了上来,慢慢延伸到小腿,大腿,心口,最后是他的大脑,猛的将他的理智烧了个对穿。烫,好烫,都说人身体里一半是水,那么现在这把火就把他整个人煮的沸腾。林沂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眼前逐渐出现重影,泪腺不受控制的分泌着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心里莫名的难耐,想被人触碰,又想被人抚摸。 这损阴德的老龟孙,竟是在他的酒里掺东西了!林沂在心里破口大骂,嘴巴却是紧闭的,他怕一张口发出一些不好听的声音。 王志康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伸出手想抓住林沂的肩膀,被林沂用手背打开:“王总监......这走廊是有监控的。” 王志康听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哑,底下更加兴奋了:“这家酒店我有股权。” 草,这直肠接脑子的孙子未来指定招报应。林沂一边骂一边拿余光撇着四周,寻找可能的逃跑路线。 也不知是触动了天上哪位天神老爷的软心肠,又或是林沂心里骂的实在是太脏了,太难听了,他老人家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只见那王志康突然像林沂一样的晃了晃,林沂感觉抓着他肩膀的手脱了力,王志康整个人眼睛一闭,身体一倒,竟是往着一边昏迷了过去。 啊?这蠢货不会给自己杯里也加了药吧?林沂松了一口气,提步想跑,手指上的戒指却突然烫了起来。李尘雾那欠打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喂喂喂?听—得—见—吗?” 这根手指砍掉算了。林沂沉默的想。 李尘雾在那里喊了半天,林沂自己身体难受的紧,绷住表情抓住一个过路的服务员,掏出银行卡让他在楼下开了一间房,又给了他一笔小费把王志康弄进去。 李尘雾听见他和别人说话,却没有搭理自己,便自顾自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此男被跑出去的噩梦‘失街亭’缠上了,这个梦会一直让人重复他人生重要的岔路口,也许他现实中选择了对的那一边,梦也会逼着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作出错误的选择,等后悔到达顶点,梦就会重来,又逼他再选一次。” 哟呵,这梦还挺适合我。林沂心里想着,拿卡刷开了酒店的房间门。他倒想看看还有没有能比签那一纸卖身契更错误的选择,如果没有,那这岔路口的另一边一定是一路光明。 “......一定要牵着手入梦吗?”林沂看着房间中央大床上已经昏迷过去的那坨肉,发出的声音被药物烧的低沉。李尘雾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声音顿了顿:“找一处皮肤相触即可......你怎么了?” 林沂又闭上了嘴,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声了。李尘雾不解,只当他心情欠佳。但如果李尘雾此时能站在林沂的面前,他就会看见林沂脸上飞着的那两团病态的红雾,红雾上的那双眼,盛满了水,稍加不慎就快要溢出。林沂可能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一张口,一启齿,内心里的某些**就会不受控的从喉咙里溢出来,像极那泪花花的眼。林沂紧咬着唇,牙齿刺破了皮肤,溢出的血竟是比那唇还要红。 林沂伸出一根手指,嫌弃的碰了碰王志康的脑门儿。这梦魇解是要解的,签了那纸卖身契,钱难还,屎难吃。但是,他可没打算让王志康醒来的太舒服,既然是噩梦,去看看他的丑态也无妨。 又是闭眼睁眼的功夫,周围由酒店房间一变,竟还是他所熟悉的长明市。正是上班时间,街道上熙熙攘攘,一群又一群穿着干练,神色匆匆的职场人从他身边走过。高楼林立,蓝色的天空被高大的建筑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林沂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中央,抬头一看,眼前建筑顶上“星河娱乐”四个大字在太阳的照射下反着光,活活奔着光污染超标去的。 身体好像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可能那缺德药效没有跟着进来。 “这里是五年前的长明市。”旁边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响起,林沂转头一看,手里的咖啡杯差点被他一把捏扁——那是个有着乌黑长发的女孩儿,身上职场打扮,胸前挂一工牌,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但那张脸,分明就是李尘雾! “你......”林沂搜刮记忆里《如何正确沟通》中的有效建议108条,愣是没找出一条应对此情此景。 “不错吧?上次我就想试试了。”李尘雾挎着包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明眸皓齿,笑容甜美,不得不说,李尘雾那张脸,真是做男做女都精彩。他转圈的动作吸引了周围的目光,几位男士频频回头,甚至有人犹豫的攥着手机,想要上前打听他的联系方式。 林沂无奈,他看见李尘雾工牌上写着“星河娱乐公司”,就拉着他往那栋大楼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这个梦发生了什么?” “星河娱乐五年前,想收购诺亚唱片,价值挺重大的,星河娱乐的谈判团队和对方磋商了无数次,最终拟定了一份非常复杂的收购协议。 其中的某条条款里,涉及了星河娱乐的专利协议,因为一些冗长的句式,很容易造成误会,星河娱乐的代理范围突然扩大了一倍不止。” 两人走到一层的咖啡厅,找了个角落坐下。林沂喝了喝手中的咖啡,等李尘雾继续说下去。 “王志康当时作为代表团的一员,和对方协商、签合同。他原本能力不强,又受到排挤,算是个默默无名的小角色。但他当时找出了协议漏洞,为公司挽救了一大笔损失。最后,公司给他升职加薪,从此走上职业上升路。” “所以......”林沂想了想,说:“这场噩梦,是让他重复的签下错误协议,犯下巨额损失,还无法挽救?” 李尘雾点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间差不多了,两方应该已经带着合同在楼上会面了。” 林沂喝了一口咖啡,屁股纹丝不动。他不急,李尘雾更不急。俩人在这稳如泰山,仿佛楼上正发生着的千万计损失与他们无关。 “为什么你对这件事情这么熟悉,很多细节已经是公司机密了吧?”林沂问道。 “噢,之前一夜成名梦的需求暴增,我为了增加梦的细节,在这家公司工作人员的意识里潜藏了一段时间。” 五年前?林沂回想,那段时间有个选秀节目非常火爆,里面的男孩女孩出道成名,吸引了不少粉丝的追捧。 “你不上去阻止他签名呀?”李尘雾扮可爱,女孩儿双手撑着脸,甜甜的笑里带着好奇。 “再等等。” 这意思是要直接上去了?李尘雾坐直了身体,眼神里充满了迫不及待。 第5章 吃面吗 林沂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起身去咖啡厅前台拿走了刚刚预定的十杯咖啡。统一的拿铁,三分糖,去冰,最符合商业人士的刻板印象,口味也更普适。 他和李尘雾现在的身份,是星河娱乐公司秘书事务部新到的实习生,今天算是他们俩上班的第一天。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18层,林沂拎着咖啡走了出去,办公楼里独有的打印机油墨味儿混着冷气扑面而来。 锁定了一下工位的位置,林沂脚步不停,还没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带着怒意的训斥声从那头隐隐传来。 一个打扮干练,面容严肃的女人正站在事务部的玻璃门前,皱着眉头在电话里吩咐着什么,言语里指责之意明显:“......这种事情也是需要我反复强调的吗,会议进行三十分钟就要进行饮料的补充,今天这个谈判有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是吗?赶紧想好解决方案十分钟以内滚回来!” 林沂眯了眯眼,用他轻微近视的眼神扫了一眼女人胸前的名牌:“文怡姐,这里有十杯咖啡,我初来乍到,想和秘书部里的前辈们打声招呼。” 文怡正焦头烂额,闻声转头看去,却是撞进了一个带着真诚和笑意的眼。论谁也无法对着一张帅脸生气,文怡的气消了些许,在听到十杯咖啡之后,她停顿了一下,面露惊喜的问道:“你确定是十杯?” 林沂装作不解,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微抿,像是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那怔忪的呆样像极了未谙世事的大学生。“是的......我在预订之前有确认过办公室的人数......”李尘雾站在一旁看着他演,内心啧啧称奇。 文怡内心的气一股脑全消了,原本负责会议室布置的同事竟然忘记买水,会议协商了半小时,里面九位大佬估计嗓子都快冒烟了,还好天降一个灭火小天使。她转身提步,雷厉风行:“你们提着咖啡跟我来,动作快点。” 林沂点了点头,跟着文怡来到了公司顶层的会议室。文怡小心的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向门里边的秘书传达了来意。在对方点头后,文怡带着两人进入了会议室现场。 “公司已发行的全部股权资本如附件所示。所有股份均已足额缴纳股款......”谈判桌上的交谈并没有因为他们三人的进入而停止,条款的内容冗长的仿佛天书,一字一句的校对与确认需要两边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洒在会议桌上,将空气炙烤得有些过分灼热了。 文怡正殷勤的给桌子前端的人递着咖啡,她用眼神示意林沂去发后边。这倒合了林沂的意,因为王志康就坐在桌子的最尾端。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林沂探出身子,在满桌的文件里艰难的找着空位。王志康原本有些不耐烦,抬头撇了他一眼后身体突然顿了顿,原本想整理文件的手收了回来,顺势在林沂的手背上慢慢蹭过。 林沂垂下眼帘,掩盖住眼里刺骨的冷意,在扫描到文件里想要的信息后,他把咖啡往桌子上一磕,纸质杯底与桌子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林沂甩开那只手,转身跟着文怡离开了会议室。 文怡下来之后,就逮着那个抱着十瓶水狼狈跑来的同事痛斥,把林沂和李尘雾晾在了办公室的一边。林沂跟李尘雾罚站儿似的立在那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戏似的望向这边。这两人要真是职场新人,估计在原地吓的一声不敢出,只觉得煎熬和尴尬。但可惜了,文怡这般杀鸡儆猴,一个儆到了工作几余载的老狐狸身上,而另一个,工龄长度不详,且明显没心没肺。 李尘雾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装温顺,实则闭眼偷懒打盹儿的老狐狸,用手肘拱了拱他:“你在会议室里瞧见什么了?” 林沂撇了他一眼,嘴角微翘:“你猜。” 会议室内。 王志康看着面前的文件,上面的文字内容对他而言似曾相识。 其实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隐隐的熟悉感,但他说不上来这股熟悉感的来源,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按着它应有的轨迹前进,而自己被裹挟着往前走。偶然猛的抬头,像是溺水的人从时间的长河里探出河面,呼吸着不多得的空气,却很快又会被一股力量摁着头回到河里。 对面和他核对合同条款的协商员嘴巴一张一合,王志康集中精神听着,心里却总觉得这个人嘴边应该有一颗黑痣。他抬头,真的就在那张嘴的左下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点。 我见过他吗?王志康有些迷茫,对面的协商员看他盯着自己不语,还以为他对这条条款有异议,停下滔滔不绝的嘴问了一句:“王先生是觉得这里不妥吗?” 桌子前端的总监转头看了过来,眉头皱了皱。王志康匆忙扫了一下条款摇了摇头:“我没问题。”他不想让总监觉得他多事,本来谈判的机会就是他捡漏来的。 “好的,王先生,那么下一条,根据本协议条款和条件,在合并生效时间,存续公司应向卖方股东支付的总对价为......” 王志康专注了一会儿,眼神又忍不住的漂移开。眼前逐渐虚焦,黑纸白字像是涂上了厚厚一层高斯模糊。他不住的走着神,心里一会不安,一会又闪回刚刚那个递咖啡的实习生的脸。 那条眉,那张唇,靠近时衣服飘来的松香,侧身时领口与脖颈之间的空隙,无一不令他浮想联翩,兴奋不已。 王志康躬了躬身,假装认真的对着协议员点点头,实则强压着下面抬头的趋势。秘书事务部的组长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姓文?等下结束得找她要一下那个实习生的联系方式...... “王志康?王志康!”耳边突然炸开总监严肃的声音,王志康猛的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响。 “对方在问你确认事项,你怎么不出声?”总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想把王志康一把开了,却一直不断忍耐。今天原定参加协商的员工生病请假,他不得以让王志康顶替,却没想到这个蠢货还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给他丢了脸。 王志康嘴唇嗫嚅了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对面四个协商员齐齐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看了过来。 总监看着他就来气:“出去洗把脸醒醒神吧,尽快恢复你的工作状态。” 王志康应了,灰头土脸的走出了会议室。半晌,整理好思绪,他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完成剩下的工作。 这场重大的商业谈判从白天讨论到了黑夜才勉强结束,林沂和李尘雾在规定的时间里下了班,跟着人流从公司门口走了出去。 林沂想回家,但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搬过地方,如果一打开家门,两个林沂面面相觑,那场面估计挺惊悚的。他转头问道:“这个五年前的世界里有我吗?” “五年前他认不认识你?如果不认识,梦里只会出现长明市,但不会出现你。” 林沂点了点头,依从身体的惯性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夜晚,公寓门前。 林沂熟稔的输入密码,滴滴一声响后,家门向后弹开,李尘雾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吃面吗?”林沂看着在客厅各处晃悠的李尘雾问道,李尘雾转头给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后又转了回去,盯着墙上的画看得认真。 林沂的家不算大,是一间普通的二居室,客厅旁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往外看可以看见小区的绿意。李尘雾绕到沙发后面,那摆了一架钢琴,琴面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靠近门的墙边还有一个柜子,里面放着的似乎是林沂的个人珍藏。李尘雾看到了一张合照,应该是近期照的,照片里的林沂和现在差别不大。他站在一个女孩的身边,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林沂笑意恬淡,透露出岁月静好的意味。 啧啧啧,李尘雾一想到他用着这张脸对别人坑蒙拐骗,就忍不住感叹此人的虚伪。他接着看下去,发现柜子里还摆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有一个黑里透紫的石头,还有一个空瓶子,标签上写着“南极的空气”。 李尘雾的注意力被中间一排的一个零件吸引住,那是一块碎玻璃,玻璃有着一定的厚度,像是那种□□的类型,碎裂的边缘很不平整,感觉是从一堆碎片里随机挑出来的。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写着“劫后余生”。 等面的香味渐渐从厨房传来时,李尘雾已经坐回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听见林沂喊他,他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拿着筷子搅了搅汤,李尘雾开口问道:“客厅的那个‘劫后余生’是什么意思?” 林沂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送进去一口。今天的汤底,他用了小虾皮、虾米和瑶柱加蒜炒香,后加水小火煮开,再依次放入盐、味精和面,结束时加了一把芹菜,关上锅盖闷了五分钟。入口先是鲜,继而甜,芹菜的香味起了点睛之笔,给汤增加了份独特的韵味。林沂表情舒展,对自己的手艺可以说是非常满意。 李尘雾见林沂吃的香,好奇心渐浓,拿起碗筷也吃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沂的厨艺确实高超,又或是这原料搭配得当。李尘雾觉得这碗面的味道和以往吃过的都不尽相同。无言间,两人低头动筷,竟是把两碗面干得精光。暖意入胃,熨帖得使人懒意横生。 李尘雾后知后觉,面不过是家常味道,步骤也是精简异常。他觉得不同,大抵是因为这是别人专门为他做的面,而不再是他从别人的意识里偷来的那一小两口。 林沂擦了擦嘴,张口接上他之前问的问题:“小时候经历了一场车祸,听说差点死了。” “听说?” “我当时头磕在窗户上,直接晕了过去,后面的发生的事情是医生告诉我的。当时我的心脏停跳了四分钟,抢救一阵后,医护人员都打算放弃了,结果心脏突然又恢复了跳动。后面把我及时送进了医院,抢救回来我一条小命。” 原来是这样的劫后余生,李尘雾想。那块玻璃估计是当时车上哪里碎的,被林沂捡了回来做纪念。 虽然林沂讲述的口吻很是轻松,但意外的,李尘雾却没有说话。两人安静的看着面前,各自发呆了一会儿。阳台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虫鸣,汽车滑过一旁的街道,车轮的声音由远及近,又复远去。 “李尘雾,”林沂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头顶的吊灯在他们身上投下了一圈琥珀色的光晕。“吃了我的面,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以后你分配梦的时候,别给我分有关车祸的梦,我还是有一点童年阴影在的。” 李尘雾却是摇了摇头:“我只是负责织梦的,梦泉才是引梦与平和两气之源。” 合着原来你也是给别人打工的!林沂一时间没了好气,颐指气使的指挥着李尘雾把厨房里使用过的锅碗瓢盆都给洗了——反正他有法力,自己根本不需要动手。 第6章 扭曲的蝉鸣 休息了一晚,林沂又是一夜好眠。在别人的梦里入睡,闭眼即昏,对他而言比现实中的蹉跎来得简单轻松多了。两人出门前往公司,李尘雾又是那姑娘模样,笑时脸旁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星河娱乐内部一切照旧,员工各司其职,秩序井然。李尘雾的屁股虽然待在自己工位上,眼神却总是往林沂那边飞,像是想观察他有什么动作。但林沂这一上午竟是安安稳稳,跟着昨天被骂的那位同事学习起各项事物。 同事名叫黄茉茉,她昨天在实习生面前丢了脸,今天想好好摆一摆前辈的谱,但林沂一一都应了,模样乖巧,黄茉茉内心倚老卖老的傲气像是被顺了毛,渐渐平息下去。再加上这个实习生,实在是太帅了!黄茉茉心肝直颤。那一双含情眼,波光潋滟。听你说话时带着十乘十的认真,任凭铜墙铁壁铁石心肠,被这眼一瞧,也都得丢盔弃甲,融化成一滩水去,何谈对他口腹蜜剑又句句针对? 林沂实在太清楚领导喜欢什么样的下属了,就一个早上的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就都亲近上了这个新来的实习生。连外勤回来的文怡进办公室的时候脚步都停了停,她能明显感受到办公室里的氛围不同以往,但她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林沂是吧?”文怡看了一眼林沂,“昨天的协商文件需要在交易所披露,你打印五份纸质版的,装订好给我。” 林沂接过u盘应了一声好的,正巧,黄茉茉刚跟他讲了打印机的使用注意事项。 旁边一道探究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如影随形,林沂稳如泰山,规规矩矩的按下打印机按钮,打印机沙沙的吞吐着a4纸,卷轴滚动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清晰可闻。李尘雾眯了眯眼,娃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有了刘妙桐的前车之鉴,他可不觉得林沂会乐意在这里打工,他到底想对王志康做什么? 但林沂看起来确实很是认真,他将打印出来的一垒纸一张一张的翻过,确定其中没有空白页后,装订成册,正准备给文怡拿过去,办公室门口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组长,好久不见呀。”王志康走进秘书事务部,眼睛一扫,就定位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嘴里殷勤的一口一个文组长,眼睛却黏在了林沂身上没下来。 文怡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王主管,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这里,真是有失远迎啊。”文怡笑的勉强,她茶水间社交女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其他的主管早就和她吹了耳旁风,说是上头的卓总监看不惯王志康,想找个由头把他开了。 和即将滚蛋的人有什么好聊的,文怡心里翻了个白眼,打算赶紧应付过去。林沂却是及时来救了场:“文怡姐,这是打印好的协议资料。” “诶,正好,等王主管回去的时候,你把资料给他送过去吧。” 文怡内心想着,让林沂送王志康回去,有人等着,王志康自然不会再在这里磨蹭。却没曾想,这正好和了王志康的意,王志康一看,不用他再费心找什么理由,人就要跟着自己走了,自是十万个乐意,连体面的道别都忘了和文怡说一声,转身和林沂一起走了出去。 一旁的李尘雾一看目标要远离自己的视线,急忙借口上厕所跟在那两人背后。也还好他是个实习生,公司也没有什么大梁需要他去抗,自是没人注意到他的鬼鬼祟祟。 王志康带着林沂穿过一个又一个办公区,朝着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走,厚厚的地毯吞没了他们的脚步声,走廊里经过的员工越来越少。 王志康又闻到林沂身上飘来的那股醉人的松香,实习生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抱着文件,垂下的眼帘显得整个人十分乖巧。 “小林,在这里实习多久了?”王志康和他套近乎。 “刚实习两天。” “诶呀,才来两天呀。为什么当时选择面试秘书事物那边?” 林沂抬头对他笑了笑:“因为听说那边压力比较小。” 王志康被他笑的腿都软了,迫不及待的又打探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愿意吃苦呢?你几岁了?” “二十一了。”林沂用自己的年龄减了个五。 “刚毕业啊,那有谈过恋爱吗?”王志康斜着眼看他,假装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林沂刚想胡说八道糊弄过去,手臂却突然被后面跟来的人用力一挽,林沂猝不及防,被拉力扯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没站稳,耳边就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林沂,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林沂转头,却是对上李尘雾那满是得逞笑意的眼。女孩婀娜的身体贴紧了他的手,眼后灵魂的性别林沂却心知肚明。出柜十余年来,林沂婉拒过女孩也拒绝过男孩,算得上是一个交际老手,但娴熟如他,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场面。他怔忪的看着李尘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这落在王志康的眼里,却像是小情侣蜜里调油,不能忍受彼此离开视线太久。他不爽的皱了皱眉,一男一女之间这么拉拉扯扯,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瞧出两人的关系,他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沂回过神,转头,改口,从善如流:“尘雾是我女朋友。” 王志康干巴巴的哦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他的内心落差宛如高空蹦极,到嘴的鸭子就这么眼睁睁的飞了,还是比翼双飞!一肚子的苦水随着他的步伐左晃右晃,满的溢出,却是无处倾泻。走了几步,王志康又突然转过身,指着他们憋出一句:“即使是情侣,在公司里也不要拉拉扯扯!” 李尘雾演的上瘾,嘴角像是极不开心的一撇,不情也不愿松开了手。待林沂把文件交了出去,李尘雾还在办公室门口等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沂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可以看见办公室里的全貌,却不容易被里面的人瞧见:“去那儿看。” 办公室内。 王志康心不在焉的翻看着协议书,空调机制冷的白噪音呼呼作响。 那股松香停了又走,留下短暂的一瞬供王志康的大脑加工遐想。他去找文怡前就想好了,若打探出林沂的取向并不弯,大不了多费点工夫和金钱,自己再好好疼惜他就是了。但他身边又跟了个女朋友,王志康一想到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心里头就好像憋了一口气,他狠狠的翻了一下协议书,a4纸扭曲翻折,哗哗作响,还留下了几道折痕。 有女朋友也没关系,大不了自己棒打鸳鸯,再多给他买点金啊银啊的。王志康想象着,若是有条细细的银链子挂在那人瘦瘦的腕骨上,银的冷,手的白,交织着,缠绕着,定是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协议书的文字冗长繁复,王志康翻到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条款。这时,翻看页面的大拇指却突然摸到了一处不深不浅的划痕,像是那人整理文件时的无心之失。王志康正是心神荡漾时,指腹不住的抚摸着那处凹槽,心里想着那人修长的手指和指间莹白的长度,划痕底下的文字无意间入了他的眼。 “买方代表并保证,所有现任及前任员工、顾问及承包商制造,和销售的版权......”林沂真是瘦,腕骨的突起像是要顶破那一层薄薄的皮。“可无偿提供给诺亚唱片经营或使用......” 嗯?这里怎么多了一个逗号?王志康又扫回那个句子看了几遍。忽然,他的身体一僵,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在那一刻凝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从“制造和销售”变成了合同里的“制造,和销售”,一个逗号之差,星河娱乐在他的走神间,代理范围扩大了一倍不止,数以千万记的版权费损失如同一座五指大山,劈头盖脸的压在这勉强开了智的王猴子身上。 王志康难以置信,抓着合同的手微微痉挛。惊骇被恐惧占领高地,他猛地倒退一步,脚步虚浮踉跄,所有反应最后汇集成一种堪称死寂的绝望。他控制不住的瘫软下去,整个人坍缩在皮革椅子上,用一双剧烈颤抖的手死死地捂住脸。 门外的林沂拿着手机记录了全程,狭长的狐狸眼愉悦的眯了眯,仿佛在看一场艺术展览。李尘雾也看的津津有味,但他并不知道林沂五年后被王志康下药的事,所以有些疑惑的问:“这人和你有仇?” 林沂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李尘雾摸了摸下巴,他一开始还以为林沂是上来阻止王志康签名的,现下看来,此人却是在利用梦境循环公报私仇。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李尘雾目送王志康踉踉跄跄冲出办公室的背影,心中为此人默哀几秒。 王志康意识到合同错误后,第一反应是隐瞒,等几个月后公司真的损失了,他再走也来得及。只是,他一回想起在这家公司付出的十年青春,心里对离开是百般的不愿意。他好不容易从十人一间的办公室,爬到了组长,又爬到了主管,再熬几年,说不定就能把卓总监那张臭脸熬走,自己稳稳当当的坐上去,他不想离开,也不舍得离开。 他思量半天,脸上冷汗淋漓,最终还是带着合同走向了总监的办公室,决定在损失发生前指出合同的疏漏,万一上诉法院成功,此事还有婉转的余地,他是不是不用卷铺盖走人。 只是,他没想到卓总监早也烦透了他,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顿后,卓总监打开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自己找人事离职吧,下午之前办好。”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王志康差点维持不住最后的体面,在同事好奇的眼光下冲出了办公室。 他抱着一箱私人物品走出公司大门,人事手脚麻利,十一点提出的申请,十二点就交接完毕。王志康从阴凉地一脚踏入正午的烈日里,明晃晃的阳光像熔化的金箔,泼得他的世界一片白热。他回头看着身后大楼,星河娱乐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底下的自己却是无处遁形,内心的悔意如同惊涛骇浪,一瞬间吞噬了他全部的心神。 如果他能再认真一点,看见那个该死的标点符号,如果他能不走神,如果林沂当时没有走进来,如果组长当时脸色好一点,如果,如果...... 如果能重来,如果一切能重来,他一定不会签下代表确认的名字,他一定能继续升职加薪,走上属于他的阳关大路。 阳光在柏油马路上反着光,王志康被刺激的闭上了眼,内心编排着各种可能。树上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慢慢的拖长,变调,刺耳而尖锐。柏油马路散发着浓烈的焦油气息,在他鼻腔里久久不散,却也随着蝉鸣的伴奏慢慢的变了味。渐渐的,焦油味逐渐淡去,咖啡豆研磨萃取后的香醇气息混合着淡淡奶味接替而来,他猛的睁开眼,交易员的黑痣在他眼前上下移动,纸质资料沙沙翻动着,空调温度仍是偏冷,激得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志康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自己的身体,扼住自己的喉咙,以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惹出过大的动静。他真的重来了,声讨般的如果变成了现实,他难掩内心的激动,他还有挽救的机会!一切还来得及! 第7章 解药 手边的咖啡还是满杯状态,林沂好像刚走不久。王志康有些颤抖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三分糖终究太淡,咖啡入喉,在他舌根留下苦涩的余味。 只要不签名就行了,就这么简单,王志康没忍住笑了,扭转命运竟然如此轻易,衬得他前二十年的蹉跎一文不值。他不禁回想起初入公司时前辈的冷脸,重压下的他咬碎牙齿带着血往肚子里吞,一直也吞了这么多年。 “王志康?王志康!”耳边炸开卓总监严肃的声音,王志康猛的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响。 “对方在问你确认事项,你怎么不出声?”总监重复着一样的话,王志康回过神来,这一次他对答如流:“不好意思总监,我马上恢复工作状态。” 卓总监预备在后面的话被他的回答堵了一下,无奈黑着脸转过身去。 协议员停了一会儿,嘴皮又开始上下翻飞:“那么请核对下一条,买方代表并保证,所有现任及前任员工、顾问及承包商制造和销售的版权,可无偿提供给诺亚唱片经营或使用......” 来了!王志康低头看向那条条款,不知是协商员有意还是无意,句子逗号的部分被连着一起读了过去,像是不存在着任何停顿。上一次他就是因为只听没看,才放过了这个疏漏。他自信的开口,想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方确认,没有问题。” 怎么回事?王志康的嘴巴不受他控制的一张一合:“请继续核对下一条。” 不对,不对!王志康的大脑一边在疯狂尖叫“停下!闭嘴!别说了!”,而另一边却像死板的机器,独自进行着既定的程序和运行轨迹。一种诡异的抽离感摄取住他的心神,他在空中看着自己的嘴巴在动,听到声音从自己身体里发出,却无法相信那是自己在说话。 谈判桌上的其他人对他的状态无知无觉,谈判进程缓慢而又顺利的推进着,桌上的阳光从斜到正,又从正到斜。王志康思维清醒,身体糊涂,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在确认处签上了姓名,谈判双方握手致谢,合约达成。 人员逐一的离开会议室,对话声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偌大的空间独剩他一人,瘫坐在皮革椅子上,和上一回的神态如出一辙。 林沂意识轮回时,还没来得及睁眼,手臂上被人紧紧挽着的触觉却异常清晰。他掀开眼帘,果然对上了李尘雾那张熟悉的脸。王志康正在前面走着,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停顿,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 李尘雾低声说道:“‘失街亭’生效了。” 林沂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李尘雾所说,“失街亭”会让人带着记忆轮回,却不改变梦主人的行为轨迹,那么现在的王志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犯下弥天大错却无力回天,估计内心的煎熬困顿能耗干他的所有心力。 李尘雾松开手站在一旁,梦魇的解决路径无非两种,看林沂的样子,似乎是没想让王志康舒舒服服的自愿从噩梦中醒来,那么方法只剩下了另外一个。 你会怎么做呢?李尘雾看着眼前的人,好奇的歪了歪头。他旁观着,研究着,眼前人却始终像是一朵云,李尘雾也许织好了背后的天空,却永远无法预测下一阵风会把云揉捏成什么模样。导致你不同时间抬头去看,每次的风景都顺着自己的意愿变换,不尽相同。 林沂交出文件后回到秘书事务部,文怡不在位置上,可能是想把合同亲手递交给总监。她走的匆忙,电脑还没息屏,上面的微信图标一闪一闪的亮着。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没人注意这边。林沂面不改色的朝着文怡的办公桌走去,在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u盘里是一份拟好的版权排除协议,星河娱乐公司默认员工著作权归属公司所有,而他这份排除协议,员工签署后可以保留其规定范围内职务作品的著作权,这样,合同上的关于公司版权代理的范围就直接无效了。 这个方法,是林沂帮助亚历克斯摆脱版权纠纷时使用的必杀技。现在大部分公司的标准劳动合同都会包含“版权归公司所有”的条款,而并不普及版权排除协议,因此先例极少,使用率较低,王志康又非法律出生,对此法不熟悉再正常不过。 林沂拉动文件标签,等附件加载的指示条拉满后,他在下方编辑了一条文字消息,随后按下了群发的按键。星河娱乐公司所有员工的电脑上同时弹出来一个消息提示框,消息内容宛若投石入湖,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惊涛骇浪。 王志康办公桌上的协议书被他扔在一边,这次无需翻看,他的内心早已将那一冗长的条款背的滚瓜烂熟。希望是上一次轮回在最后留下的,但也是他这次眼睁睁看着熄灭的。他不清楚这个世界为何如此对他,小时候看的金手指爽剧给他种下对于轮回的憧憬,却又在当前落差下给了他致命一击。 卓总监猛的推门而入,周围的同事嗅到八卦的气息后堆在门外边窥探,把办公室围挡水泄不通,文怡不负八卦女王的盛名,挤在了包围圈的最前列。 王志康感觉自己连站起来的动力都没有了,他沉默的看着面前愤怒的总监,后者将白色的协议书撕成碎片扬在他的脸上,带着小字的纸片纷纷扬扬,让他想到扫墓时小孩在坟头抛洒的纸花。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总监脖颈青筋暴起:“这么大的疏漏你对条款的时候对不出来?上千万的单子,公司今年的战略入口,我拍着胸脯在ceo面前用职业生涯担保,而你——”总监伸出的手指快要怼到了王志康的脸上:“连合同里的条款范围都能看漏?对方法务挖了个坑你就带着全组跳下去庆祝?你当公司在过家家?” 周围的同事不自主的发出一阵抽气声,他们光代入了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文怡咬着手指,不顾指甲盖上纷繁的美甲花样,屏息旁观着。 王志康沉默,这段暴怒他已经听过,接下来就是总监辞退的话语。希望在他眼前彻底关上门,王志康闭上眼,等待着法官捶下裁决之锤。 不料总监竟是缓了缓,从人群前排中一把拉出了文怡:“我看你认文组长一个干妈也不为过!人家光是靠打印装订的那点时间,都能发现合同疏漏,还及时给出了补救措施,挽救了多少员工的著作权。看见了吗?一个组长都比你这个狗头总管有用,你就等着降职通知吧!” 等等?降职?是降职,而不是离职?王志康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希望的大门又对着他重新打开,他从椅子上猛的站起,缺氧使得他的眼前漆黑了一瞬,随后又渐渐复明。 文怡很懵,她心中的疑惑不假,可总监嘴里的赞赏更真。她抱着手臂摆出“确实如此”的姿态,一时间在同事的目光下有些飘飘然。 王志康眼睛一酸,激动的快哭了出来,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心中劫后余生的欣喜欢快的跃动着。在他喜悦的心情冒头的瞬间,世界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总监张着嘴一动不动,飞扬的纸屑也停在了半空中,围观的同事定格住各异的神态,像是3D立体画一般生动又诡异。 这个世界的诡谲终于是直接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却并不感到意外。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涌进了王志康的脑海里,几个片段闪过,他看见他被人殷勤的称呼着“王总监”,脸上的洋洋得志不似作伪,但他也看见自己午夜梦转,侥幸发现合同疏漏的后怕令他冷汗直冒,在睡衣背后浸出深色的痕迹。 签合同俨然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五年间,别人将他捧得越高,他对自己一念之差的假设就越多,恐惧也越多,那刺终究是越扎越深,以至于在这个轮回里拔出时显得血淋淋的。 人群后的林沂看得分明,王志康身上涌动着代表喜悦的金光,光芒以他为中心,向世界各处奔涌而去。林沂伸手一触,那光不似火焰般灼热,却比阳光更纯粹温暖。同时,代表王志康惧意的阴霾从四处露头,和这股力量针锋相对,两者缠绕不休。 “这就是两气相冲?”林沂问。 “是。”李尘雾说,“现在惧意更甚,此人心结还没有解开。” 林沂走上前,在王志康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平行。王志康对他的行动自如好像并没有多么的惊讶——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够诡异了。 手机相册里还记录着王志康之前的丑态,但看着他此时脸上的迷茫和痛苦,林沂却泛起几分感同身受。在过去的可能性中蹉跎的滋味他很明白,车祸时心脏停跳的那四分钟,再多一秒他的脑子都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伏案专注时无妨,可偶尔停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涌起许许多多的“万一呢”,然后在一个又一个的“万一”中被恐惧摄取走了心神。 “王志康,”林沂说:“珍惜当下吧。” 与其后怕那个没发生的“坏结果”,不如抬头往前看看。人不能一直困在过去的可能性里不出来,要相信一切的发生都是命中注定。 王志康与他对视着,实习生那张令他魂萦梦绕的脸背着光,脸上表情并不分明,在王志康的眼里莫名散发出一种神性。王志康隐隐觉得自己是见过他的,但不是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在这个时间点,这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让王志康的心猛的一颤,那句淡淡的“珍惜当下”,带着那人记忆的力度,在他心头的梵钟上狠狠一击,钟声震耳欲聋。 心头的恐惧被那钟声击的稀碎,王志康挺直脊背,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是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李尘雾站在人群外,看着金色的能量猛的从王志康身上轰然爆发,那光芒中仿佛有亿万金色星辰在欢快旋舞,发出无声却足以撼动灵魂的悦鸣。原本更胜一头的恐惧被金光压制,两股气最终交织融合,彻底的消融、褪去。 这个世界由外围到内围慢慢崩塌消散,失去意识前,林沂看见李尘雾张了张口,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惜眼前一黑,林沂失去意识,直接从这个梦里退出了。 长明市,酒店房间内。 林沂缓缓睁眼,天花板上的大灯在眼前散发着橙黄色的光晕。还没等他起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热潮从身体底下传来。 草,差点忘了自己被下药了。 王志康还没醒,躺在一旁的床上无知无觉。林沂果断起身离开了酒店。**抬着头,被药效刺激的上扬,林沂绷着表情打车回家,出租车路上颠簸,震的他煎熬不已,他从未觉得回家路竟是如此的漫长。 呼吸全乱了,他凭感觉胡乱在公寓密码锁上抹着。家里没开灯,家具隐藏在影影绰绰的混沌里。林沂跌跌撞撞的走向浴室,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门。也不知道王志康是从哪个渠道拿到的黑药,林沂无奈加快速度。(......) 他的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垂下的眼帘掩盖住有些涣散了的视线,他的精神过于专注,竟是没注意到撑着墙的那只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由暗变亮,在漆黑的浴室里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第8章 猫咪网管 李尘雾听着耳边的喘,心情复杂的睁开了眼。 王志康的梦魇一解,他就回到了不知周的院子里,正准备躺回自己那大竹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梦戒闪烁,感应到了林沂附近梦魇的出现。李尘雾正想传音,那边带着哑意的呻吟却先他一步传来。 李尘雾不是不知道这种声音代表了什么,人有七情六欲,醒时受到的各种外部刺激,睡时都会从隐藏的角落里冒头。李尘雾见的多了,有时也会织一些春梦,以**声色等事警人痴顽,又或是让人直面自己隐藏起来的情意,正所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也。” 林沂无知无觉,李尘雾被迫听着,挺想张口出声吓一吓他,但又怕狐狸恼了,会见缝插针找机会报复——王志康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无奈,李尘雾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听着耳边跌宕起伏,风赶着云跑,一会儿湍急,一会儿潺潺,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该死的药效终于偃旗息鼓,林沂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撑着瓷砖墙面的手一松,有些脱力的滑了下来,戒指与墙面轻磕,在安静的浴室里发出些许刮擦声响。林沂这才感觉到无名指上的东西有些烫,而这灼热的温度他十分的熟悉...... 不会吧......林沂抬起手背,戒指在黑暗的浴室里发着光,打消他心里最后那一丝侥幸。林沂沉默良久,面无表情的张口:“李尘雾。” “啊?什么?梦戒什么时候感应的?我刚刚睡着了没注意到。” 这人说谎都不带腹稿的吗?林沂无奈。但对方有心遮掩,林沂无心捅破,两人心照不宣,浴室里的喘也就被沉默敷衍了过去。林沂让他稍等,清理干净后走了出来,张口刚想问他梦魇的情况,却隐隐听见远处响起救护车急救的警铃,像是在预警着什么。警铃声由远及近,却越来越近,撞击着整个小区的耳膜,停在了林沂这栋单元楼下。 医护人员训练有素的进入楼内,过了几分钟,一个人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林沂站在阳台上远远一看,担架上的男人双眼紧闭,头歪向一边,像是失去了意识。林沂认出男人是他的领居,两人属于点头之交。 男人名叫宋忆,好像是个程序员,和妈妈住在一起。阿姨人非常热情,过节时经常拿东西上门,得知林沂单身后,又觉得自己身上承担了一份莫名的责任,总是想给林沂介绍对象——吴灵就是她乱点的鸳鸯谱之一。 救护车驶离小区,戒指上的光芒也逐渐变得黯淡,林沂证实心中猜想,在导航里输入了救护车上医院的名字,驱车跟了上去。 林沂一句稍等,李尘雾就等了快二十分钟。他听见林沂那边的环境慢慢由安静变得嘈杂,又在进入某一个空间后彻底安静下来。 “吴阿姨好。”林沂在那边说。 那个阿姨低声说了些什么,林沂应道:“不麻烦的,我在楼上看到宋忆,有点担心他。他是怎么了?” 吴阿姨回答了他,林沂说道:“原来是这样,没有出事就好。” 林沂顿了顿,又接着说:“这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吴阿姨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林沂对她又劝了几句,她才转身离开。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林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尘雾,入梦吧。” 李尘雾早已等待许久,听到后差点脱口一句“小的得令”,憋回去时呛了个惊天动地。林沂在那一头听着他咳,想问他什么毛病,但鉴于前头发生的尴尬事,却是犹豫了一下没张口。两人就这样干听着李尘雾咳嗽的声音,气氛甚是诡异,最终是李尘雾一挥手让两人入梦,这无解的场面才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梦魇里。 林沂一睁眼,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初中电脑课教室。 一条条长桌排列的横平竖直,之间过道狭窄,每条桌子上都放着旧款CRT显示器,主机则放在了桌子左下方专门的格子里。有一些电脑已经被打开,上面显示着熟悉的青青草原,有一些则一直重复着开机动画,蓝色的缓冲圆标不停的转动着。林沂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看见了宋忆的后背,他正呆坐在一台电脑前,手里拿着鼠标不断拖动着什么,动作重复而又机械。 说这里是电脑教室可能不太准确,这个梦里一片空荡,整个世界只有中间这一片电脑,周围像是被一块密不透光的黑绒包裹,没有星辰,没有月晕,甚至没有风。林沂和李尘雾站在中间唯一的地板上,边界下就是一片漆黑的虚空,让林沂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外太空里的悬浮网吧。 这里是不是应该配个网管什么的......林沂正这么想着,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们是谁?” 林沂转身,看见背后一只通体全黑,无一杂色的猫,黑猫琥珀色的眼像是液态黄金,盯着他们时带着七分防备与三分探究。但此猫身体却是圆滚滚的,像筒,称得上是憨态可掬,把那股的气势打了个清仓跳水般的大折扣。 猫咪网咖?林沂想,谁说程序员人机死板的?这梦中世界分明跳脱自由。 黑猫却在看到李尘雾后愣了一愣:“尘雾?” 这俩认识?林沂没出声,默默旁观。李尘雾脸上的表情并不分明,他慢慢蹲下,看着眼前的猫:“死猫,你让我好找。” 黑猫一爪子拍了过去,炸毛道:“叫师傅!还有没有规矩!” “死猫,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不知周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是我师傅啊?”李尘雾说。 黑猫像是自知理亏的舔了舔爪子:“为师入关修炼去了,师傅难道不用进步哒?” 李尘雾翻了个白眼,像是没信。黑猫瞅了瞅他俩说:“刚刚这里动荡剧变,地动山摇,我还纳闷怎么回事,看见你们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中梦魇了吧?”他转头问李尘雾:“这是谁?你收的徒弟?我的亲徒孙?” 林沂狭长的眼一眯,对着黑猫扬了扬嘴角。他不讨厌猫,却也不想半路上莫名其妙的捡一个便宜爷爷。黑猫被他盯的发毛,差点忍不住呲牙哈气,却被李尘雾拎着后颈提了起来:“不是我徒弟......说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猫咪一个卷腹蹬腿,直筒似的身体却是身轻如燕,它挣脱李尘雾的手后在空中翻了一个滚,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李尘雾的右肩。李尘雾右肩明显一沉:“死猫,快滚。” 黑猫抬起爪子抵住他的侧脸,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此人名叫宋忆,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女友吵架,还没等他们和好,女友突然因为车祸去世了。” 说到这里,黑猫话音顿了顿,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毕业后,宋忆抱憾,总是梦见那场车祸,自己将自己陷入了噩梦之中,产生了太多的‘惧’意,冲破了梦境的平衡。我受到感应前来,但一直没能解开他的心结。” “至于这个梦魇的构造,”黑猫用爪子拍了拍李尘雾“应该是你的杰作吧?” 李尘雾听到黑猫的离开确实合情合理,脸上终于是没那么僵了:“此梦为‘堕甑不顾’,困于此梦的人会对过去的错误难以释怀,不断的想要抹消,却怎么也消除不掉,最终陷入一种病态的执念。” 所以在这个梦里,宋忆的记忆变成了一个个电脑主机,而他现在面前的那台,估计正存放着他和女友的所有记忆。 林沂走上前,看见那块屏幕上弹出红色的警示框,“error”的字样不断闪烁,提醒着使用者格式化失败。宋忆不停的点击“重试”键,按下鼠标的手带着怨气,整个人像是被电脑摄取走了魂魄,对背后两人一猫的注视无知无觉。 电脑旁有一坨纠缠不清的线缆,林沂小心翼翼的挑出属于鼠标的那一条,手指捏着慢慢拉动,将黑色的鼠标从宋忆手下扯了过来。宋忆呆坐在原地,好像不知道自己鼠标已经被人夺走了,手抓着空气在桌面上无实物表演着。 滑动鼠标,林沂撤销了删除程序。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林沂点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个视频,显示时长为四年。林沂刚想点开看看,一只手突然从侧面覆了上来,连同鼠标一起,将他的手罩在了下面,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猝不及防,林沂只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禁锢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不要随意点开。这个视频是宋忆记忆的载体,点开后会进入他记忆中的世界。”李尘雾说。 禁锢消失,微冷的空气带走那短暂的暖意,林沂复凉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蜷缩。他愣了愣,应了一声:“哦。”,从鼠标上收回了手。 “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去问李尘雾:“意思是我们能改变他的记忆?” “记忆是改变不了的,小子。”黑猫蹲在李尘雾的肩上稳如泰山,“看来你真的不是尘雾的徒弟。我们只能织梦的框架,具体内容都是做梦的人自己填进去的。” 自己竟然又猜对了。林沂说:“我还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李尘雾点点头,黑猫神情却是有些犹豫,尾巴尖无意识的左右晃动,似乎有些紧张。那条尾巴最终绕上了李尘雾的脖子,给他围了一个有些刺挠的毛绒围脖,默认是同意了。 林沂点开电脑里的视频,弹窗展开,在一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低分辨率的屏幕发出满屏的白光,白光扭曲,旋转,逐渐形成了一个白色的旋涡。林沂感到旋涡中心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他控制不住的贴近,一个个小小的像素点在林沂眼前迅速扩大,远看时的白,在近处被分解成了红、蓝、绿三色,占据了林沂全部的视野,逐渐将林沂吞噬进去。 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将两人一猫卷入,宋忆还留在原地,无意识挥舞的手在桌上划出声响,是这静谧的数据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 九月,暑气未消,绿意玲珑。 长明大学门口人群熙熙攘攘,新生眼里闪烁着好奇和探索,忍不住的左顾右盼。梧桐树叶仍然泛着油绿的光,偶尔几片从枝头飘落,又被行李箱的滚动带起,在空中调皮的翻了好几个跟头。 “这里是宋忆和蒋思妍的初遇。”黑猫站在李尘雾的肩头,似乎对这一幕十分熟悉。 林沂他们站在校门口,人群从他们身体中间穿过,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林沂环顾一圈,寻找着宋忆的背影,发现目标后跟了上去。 宋忆正在新生报到处登记,刚接过学长递来的宿舍钥匙,手臂突然被人猛的撞了一下,冲击带着宋忆身体一歪,眼镜腿润着汗水,从耳朵上飞了出去。 高度近视的宋忆眼前一片模糊,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眼镜,撞他的女孩一直说着对不起,声音清脆,引得周围流动的人群停下脚步,纷纷扭过头往这边看来。一道道视线像是灼热的聚光灯,让舞台上的宋忆煎熬不已。 女孩蹲了下来帮他一起找,身影在宋忆眼里糊成一团。真的觉得对不起就站稳一点......尽管知道女生可能不是故意的,宋忆的内心还是生出了一丝不忿。 手终于摸到了桌子底下的眼镜,宋忆松了一口气,戴上眼镜站了起来。转过头,却撞进一双莹莹的眼里。 女孩的眼亮晶晶的,现在却是盛满了担忧和急切,她凑近想看看眼镜是否有损伤,却在意识到距离太近了之后猛的退开,一进一退间,女孩微卷的长发在空中扬起,宋忆闻到一股好闻的梨香,清润淡雅,心头那刚冒头的火气如细烟遇风,猛的一下被吹散熄灭。 他仓促的低下头,女孩让他掏出手机加个微信,说是后续如果发现眼镜的损伤都可以联系她。 多么经典的宅男遇女神啊……旁观的林沂看到宋忆耳朵尖红的厉害,心里感叹:沦陷吧!少年!但林沂猜宋忆有贼心没贼胆,女神的微信估计要躺列长毛。 旁边的李尘雾似乎也这么想:“林沂,来赌一赌他们下次的交集,我赌图书馆。” 林沂摸了摸下巴,:“赌注?” “嗯......” 狐狸狡猾,普通的要求很可能被敷衍了事,李尘雾想了想说:“那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 “行。”林沂答应了。 宋忆是个技术宅,不太可能去学生工作,社团活动的可能性也小,只能是集体型强制参加的活动,而他们又是新生…… “我赌是迎新晚会。”林沂说。 “以**声色等事警其痴顽”——《红楼梦》by曹雪芹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也。”——《坛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猫咪网管 第9章 谁先表白? 果然如林沂所想,宋忆从开学报到之后就再没主动联系过蒋思妍——他都快把女生微信头像戳烂了,聊天框里却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因为两人没有交集,记忆的画面流动的很快,林沂只觉得眼前一花,校园风景飞速变换成了大礼堂的模样。 礼堂里漆黑一片,台上的聚光灯是空间里唯一的光源。蒋思妍站在光里,身上穿着一条精致的礼服长裙。她手里拿着话筒和台本,眼里的自信熠熠生辉:“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蒋思妍待声音弱下去后重新开口:“今天,我们欢聚在此,就是为了给我们长明大学的新生,表达最真诚的欢迎......” “尘雾啊,”黑猫用爪子洗洗脸:“为师教你什么来着,戒黄!戒赌!戒毒!” 李尘雾哼了一声,有点不服:“我这是有数据支持的。我潜入过一所大学所有学生的意识,95.5%的同学都会把约会地点定在图书馆!” “徒儿啊,大学里什么时候收0.5个人了?” “那4.5%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确认关系的。” 这对欢喜师徒仗着别人听不见丝毫不控制音量,林沂被他们吵的烦,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道:“闭嘴。” 黑猫对林沂那一笑仍心有余悸,小心的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李尘雾则想把他这一声“闭嘴”转化成“无条件答应对方”的那一件事,直接把赌约给糊弄过去。但他一方面嘲讽自己玩不起,另一方面,林沂这句“闭嘴”没头没尾,要他李尘雾闭嘴一辈子?想想就不如杀了他!这位三万三千岁的小老头脑子里思来想去,脑细胞直接过载罢工,竟也是一时无言。 林沂见这两位都消停了,转过身去在观众席中寻找着宋忆。他们站在第一排与舞台之间的空隙里,转头面对的就是全部师生的脸。可惜,人头攒动,林沂又有一些脸盲,于是扫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人。 ---- 舞台上。 一个歌唱节目结束,聚光灯灭了又亮,蒋思妍提着裙子从侧台走了出来:“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知校、爱校,接下来,我们将共同观看一部由辅导员老师精心制作的校情介绍片。它将为大家详尽地诠释长明大学的办学底蕴与校园文化。请欣赏!” 蒋思妍在掌声中提裙转身,想从舞台侧面退场。聚光灯顺利暗了下去,还没等她走到侧台,她身后的屏幕突然由暗转亮,原本应该在她退场后才放出的视频自动在屏幕上播放起来。音响像是出了故障,播放的声音时大时小,将辅导员念的旁白扭曲拉长,在安静的礼堂里显得十分诡异。同学们渐渐骚动起来,隐隐的笑声让前排的辅导员黑了脸。 蒋思妍站在台上,把所有人都表情看得分明。慌张间,话筒不小心正对音响,音轨回路重叠,发出阵阵刺耳的啸叫,台下观众痛苦的捂住耳朵,望向台上的眼神里开始带起了埋怨。蒋思妍身体僵住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大型主持,主持队学姐在她上台前的鼓励还萦绕耳边,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将事情搞砸了。台下同学眼里的埋怨像是一根根针,把她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余光里,控制台的同学紧张的团团转,似乎是没能找到设备出了什么问题。蒋思妍颤抖的拿起话筒想说些什么,音响在她的动作下又发出一声爆鸣。观众低声的埋怨渐渐响起,蒋思妍手心全是汗,她觉得自己快要拿不住话筒了。 忽然,台下一道身影猛的从座位上弹起,他坐在一排座位的中间,腿跨过了好几个同学的膝盖才勉强来到了过道上,他不顾周围人转身投来的目光,低着头直接朝着舞台上跑去。蒋思妍只觉得那道身影往左边一闪,跑进了副舞台的控制中心。他蹲下身子在设备上弄了几下,屏幕上的画面随即停住,导员的怪声终于偃旗息鼓。蒋思妍反应过来,急忙拿起话筒说道:“非常感谢各位的耐心和包容,接下来,请继续欣赏精美的校情介绍片。” 舞台灯顺利转暗,屏幕上的视频流畅的播放了起来。蒋思妍站在侧台里,看见观众脸上逐渐专注和投入的表情。她转头去寻找那道身影,可是副舞台里人来人往,控制台处只剩下了之前的那位同学,她脖子都转酸了,也没能找到人上前和他说一声谢谢,无奈只好作罢。 ---- 第二次相遇的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林沂眼前又是一花,时间飞快流逝,宋忆的记忆来到了他和蒋思妍的第三次相遇。 这一次是蒋思妍主动邀请,两人在一家餐厅见面。蒋思妍对他救场的感谢溢于言表,宋忆一扫那日的果决,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应答,时不时的抬眼看向女孩,对视了之后又飞快转移视线。蒋思妍笑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却看破不说破——她对男生还只是感激之情。 随着两人餐盘里的食物逐渐消失,餐厅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场景飞速的退去。宋忆那次英雄救美像是耗光了他八辈子所积攒的所有勇气,从那之后就缩回他那壳子里不愿意出来了。回忆的画面流动的很快,离两人第二次相遇又过去了很久,这次林沂他们来到了图书馆里。 刚好期末周,图书馆座位爆满,来晚了的蒋思妍坐到了宋忆对面,那是三楼仅剩的最后一个座位。李尘雾杵在一旁,仗着别人看不见他,凑上去仔细研究着那两人面对面时的表情。这动作放在现实里,是要和警察叔叔大喊说这里有一个精神病的程度,但他凑上去的表情又很认真,像是考古考到了古代小黄书的科研人员——没有对风俗内容的尴尬,只有对历史痕迹的敬畏感叹。 李尘雾摸着下巴,咕囔了一句:我就知道会来图书馆。林沂听后轻嗤一声,对他这番带着点牢骚马后炮没有发表意见。 这对预备役小情侣专业不一样,学的东西不尽相同。宋忆学的数学更难一些,于是他帮蒋思妍解开了好几个复杂的高数大题,还在笔记本上附上了详细的解题过程。蒋思妍低头研究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的松开,在草稿本上写了一句话递过去: “你太厉害了!” 宋忆看着草稿本上的话,感叹号被女孩用红笔画的硕大,旁边还带了一个笑脸。宋忆笔下犹豫,回了她一个干巴巴的不客气。宋忆的字很好看,和他人一样的端正,蒋思妍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把草稿本盖上。 李尘雾在一旁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刚想张口评价些什么,一转头看到旁边的林沂,却突然间失了声。 林沂看向宋忆他们的眼神里透露着几分柔软,眼尾下垂,与以往的狡黠相比,竟勾勒出几分温和的意味。身后,早晨的阳光轻轻柔柔的从落地窗外照进,模糊了他身体的边界,在地面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被子。 李尘雾莫名的想在那眼神里翻几个滚,再拿地上被子囫囵盖上,像林沂在不知周里那样,无所顾忌四仰八叉的朝天躺着。旁边小情侣黏黏糊糊的氛围好像也传染来了这边,李尘雾仓促的低下头,在林沂看过来之前假装仔细研究着地板砖的花纹,一脸的认真投入。 林沂对他奇怪的兴趣点见怪不怪了,开口说道:“再赌一次吧,赌谁先表白。” “赌注?” “没想好。” 李尘雾偏了偏头。旁边的宋忆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给蒋思妍递了过去,蒋思妍看了一会儿,轻声笑了起来,对着男生点了点头。 “......再给我做碗面吧,我饿了。”李尘雾说。 林沂还没说什么,黑猫听到后却炸了:“饿?你会饿?你需要吃东西么你!”死猫身宽体胖,声如洪钟,猫嘴离李尘雾的耳朵也就几厘米距离,震的李尘雾耳膜嗡嗡的响,他不耐烦的揪起黑猫的后颈,一把将它从肩上甩飞出去。黑猫四肢张开,在空中摆成“大”字,减速后优雅落地:“急,从小性子就急。” 林沂没想到李尘雾要求这么简单,但他暂时没想出来自己的赌注,就先应承了下来:“可以,我押蒋,赌注先欠着。” “那我就宋。”李尘雾说。 回忆在他们的声音里又开始加速,图书馆的画面逐渐消失,两人相伴等着图书馆开馆,又学到闭馆,直到渡过了整个期末。蒋思妍好像考得不错,查分的时候兴奋的抱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宋忆。宋忆身体僵住,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画面停留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图书馆闭馆赶人,宋忆和蒋思妍相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学校绿化茂盛,梧桐树立于道路两旁,地上树影透着叶子形状的光斑,点缀在黑色的路面,像是地上的星星。 蒋思妍和宋忆背着书包在前方并肩走着。蒋思妍的书包垂下细细的一条带子,随着她的步伐,在宋忆面前一跳一跳的左右摆动。宋忆看了许久,突然一把抓住了那条乱动的书包带子,把蒋思妍向前的脚步拉停。 李尘雾看到这里,转头向林沂伸出手:“面面。” 林沂在他手上安抚的拍了拍,收回去的时候指尖蹭到手心,让李尘雾感觉自己像是被狐狸爪子轻轻的挠了一下,心头莫名的痒了起来。 那边的宋忆沉默良久,蒋思妍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笑着转过身等他说。也许是受到了某种鼓舞,男孩终于鼓起勇气,把内心的喜欢一股脑全倒了个干净。蒋思妍眉眼弯弯,点头答应了,一箩筐接住了这些喜欢。 像是意料之外,宋忆整个人呆在原地,抓着书包带子的手都忘了松开。女孩被他扯的走不动,又是银铃般的一阵笑。她伸出手,手心向上,示意宋忆来牵。掌心相触,干燥温暖,宋忆整个人都红透了。 林沂看着,内心有些感慨,他也是长明大学毕业的学生。跟着宋忆的回忆故地重游,他仿佛在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小情侣在图书馆相遇的座位他也曾坐过——他喜欢那个位置,靠窗,视野开阔,让他感觉没那么闷。 他当时因为外表收到了很多女生的表白,也是校园表白墙上的常客了。女生总是红着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又偷偷的往他这边瞧。林沂不是感受不到这些视线,但他在上大学前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取向,对于这些好意只好礼貌的拒绝。 ---- 宋忆回忆的画面从那个夜晚开始,渐渐变得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时的老式电视机。闪过的片段里,宋蒋两人就像普通的校园情侣,过着平凡又甜蜜的学习生活。宋忆会在冬天等蒋思妍一起上课,从羽绒服内里拿出一杯热咖啡递给她,尽管自己的脚都快被落下的雪埋住。蒋思妍则会去关注宋忆喜欢的领域,在聊天的时候主动挑起话题,尽管她本人对那些数据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两人偶尔也会有摩擦,但通常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冷静下来,说开了,也就好了。但当更大的问题来临时,性格里的矛盾被激化,像滚雪球一样越放越大,两人吵了确认关系一来最大的一场架。 那是一年春,临近毕业,宋忆和蒋思妍在各自的领域里海投简历,经历一场又一场笔试、面试,却同时收到了不同城市的offer。 宋忆想去尚海市,那边的高薪和发展前景能给支持他和蒋思妍的未来。蒋思妍则想留在长明,她的人际圈都在这边,工作岗位待遇也不错。两人争执多次,都没讨论出结果,多次不欢而散。 第10章 黄粱一梦 宋忆的生日快到了,两个人明显没心情庆祝,蒋思妍心里难受,她讨厌宋忆的编程思维,有几次崩溃的对他大喊:“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但宋忆一直觉得自己正是因为在意她,才会把她放进自己的未来里,才会选择去尚海。他也难过,夜深人静,他躺在宿舍床上默默流泪,泪水沾湿了自己的枕头。 宋忆有时候会想,难道思妍觉得他们两个会走不下去吗?思妍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他?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女孩问出心中疑问,一场变故横生,疑问变成无根无须的浮萍,在他未来苦闷的海里飘了好几十年。 --------- “思妍姐,这是你要的游戏。” 蒋思妍接过学弟递来的硬盘,挤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谢谢你啊,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了。” 学弟明显感觉到了蒋思妍的低气压,聊了两句之后就挥手告辞。学弟心里有些打鼓,学姐难道和她男朋友吵架了? 学弟想起一年前,蒋思妍来计算机学院的院楼找到他:“周旭,我想找你帮个忙。”周旭当时被这个全校公认的校花盯着看,低下头,神情有些不自在,问她是什么事。 “我想给男朋友设计一个游戏,明年当毕业加生日礼物送给他。”蒋思妍笑着说。 男朋友?周旭抬起头,看见蒋思妍脸上飞着的薄薄红雾,女孩提及男朋友时,眼里闪着光,像是太阳照射下粼粼的湖面。 见周旭没说话,蒋思妍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拜托了,周旭。全部编程与画面我会自己操作的,我只是想找个参谋帮我测试一下。” 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蒋思妍在他入学时也帮了不少的忙。周旭点了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周旭见证着游戏从出生到成熟的每一步。蒋思妍自学编程,设计了剧情和画面。当然,技术方面非一日之功,她寻找了一个外包公司做出大概的框架,再把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的加了进去。等到测试那天,周旭完全沉迷于里面的想法和创意,对着一旁忐忑的蒋思妍情不自禁的喊道:“这太棒了!” 周旭看见蒋思妍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她看向电脑的眼神里有几分期待和柔软,像是母亲看着刚学会了走路的孩子。 学姐和男朋友真幸福啊......周旭不禁在心中感叹,他真心希望两人能够永远的走下去。 “硬盘先留在我这里吧,”周旭说,“结局部分有些卡顿,我看看能不能让它运行的更流畅些。” 如果按照游戏里的设置,今天应该就是学姐男朋友的生日了啊,周旭边走边想。但学姐刚刚的表情,好像不是很开心...... 不要吵架啊!周旭对着空气摆出一张哭脸,内心祈祷着两人赶紧和好。 ------- 蒋思妍将硬盘放入包里,背包张着口,呆呆的,过了很久都没有闭合。求职季,一场场面试像是公司价格会议,而她作为商品被人反复考量。面试官拿着笔,看着她的简历,内心衡量着她的价值。这与坚信价值多元与海纳百川的校园迥然不同,对于刚毕业的学生来说,思维的转变有着扒皮抽筋的痛与闷。 还有宋忆那个死脑筋......蒋思妍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泄愤似的的把书包链猛的一拉,拉链发出闷闷的拉合响声,将她所有的心事都关在了里面。 今年这个生日就不给他过了!蒋思妍斗气似的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转身想回宿舍。突然,口袋震动,蒋思妍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宋忆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通,放在耳边没说话。 宋忆:“......在忙吗?” “干嘛。”蒋思妍硬邦邦的说。 “中午来南门这边一起吃个饭吧?”宋忆的声音带着点哑,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蒋思妍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声好,手机拿开耳边后却没有挂断。正在通话中的页面亮着,宋忆似乎在等,以为她还有别的话要说。 哼,那我屈尊陪机器人吃顿午饭吧。蒋思妍手指戳上红色的挂断键,嘴里嘟囔着,脸上的气愤却淡了些许。宋忆好就好在这点——他从不和蒋思妍冷战,他常说,不沟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们约的那家餐厅离学校南门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蒋思妍提前出发,还没走到南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在那里伫立了许久。蒋思妍跑过去,却后知后觉的在那人面前一个急刹,她收回差点习惯性挽上去的手,看着地板上短短的影子说道:“走吧。” 餐厅在马路的对面,人行道的绿灯闪了闪,刚好灭了,蒋思妍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等着。他俩谁也没说话,中间隔着的距离礼貌又疏远。 已经到了可以开空调的季节,虽不及夏天的热,但正午的阳光在皮肤上晒久了还是会疼。蒋思妍背着手,希望能让手臂在背后的影子里躲一会儿,别被晒的太黑,余光里看见宋忆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柱状物体。刷的一声,伞面在她的头顶绽开,阴影将她全身笼罩住,隔开了逼人的暑气。 宋忆是伸直手打伞过来的,手臂和他本人还站在了阳光下。伞下阴凉,蒋思妍慢慢松开背着的手,心里最后那点别扭消散不见。 她手掌覆上伞柄,轻轻一推,人随伞动,跟着阴影移动到宋忆身边。宋忆伸直的手臂被女孩挽了上来,手一曲,伞的阴影同时将两人都罩住了。 宋忆又闻到了女孩身上淡淡的梨香,和四年前新生报到那一天的香气重叠,同样的清润,却带上了时光的沉,宋忆脑海里闪回许多两人相处的画面,眼睛一酸,抓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着白。 今天的红灯格外的长,春末夏初的早蝉一声一声的叫着,两人肩并着肩,眼前车流持续不断。宋忆勉强眨干眼里的湿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余光里一辆黑色的车忽然脱离了车流的轨道,车头正对人行道,毫无顾忌的向着他们冲来。 没有故障的摇摆,没有刺耳尖叫的刹车声,黑车上一秒还是车流中正常行驶的一员,下一秒,却像是被鲜血吸引的野兽,狰狞的对着人行道上的人群无声的怒吼,车头凶悍的抬起,轮胎加速,毫不留情的冲破路缘石的界限,碾上了人行道。 城市的平静被猛的打破,宋忆来不及反应,车头已冲至眼前,宋忆看见驾驶座上司机狰狞扭曲的脸,像是带着对世界极端的仇恨和恶意。 手臂被人大力的一推,宋忆听见一声闷响,那么沉,那么疼,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是铁与肉身狠狠撞击下的发出的响,响后是车灯玻璃的碎裂,碎裂后,碎裂后...... 女孩在他眼前飞了起来,又摔了下去,宋忆被推到在地,手掌在路面上一擦,留下了鲜红的印子。鼻尖梨香被腥气取代,他听见身后人群短促的尖叫,盖过那声声蝉鸣,刺耳又扭曲,成为他对那个早夏最深的记忆。 ------ 车祸发生时,林沂正好站在蒋思妍的身后。他看见女孩被车撞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了他的后方。 林沂僵住了,黑车撞人后刹停,车头离他只有着几毫米的距离。他看见司机扭曲的脸,因惯性向前的动作,还有那弹起的安全气囊。 他不坐在车里,却仿佛与司机共感。他很清楚的知道情绪的递进步骤,首先,思维会比□□更快,人会极度的困惑。其次,人会感受到安全带从绷紧到松弛,车里没有固定好的东西会飞到面前。最后,车成海,人成物,人浮沉不定,在车里撞的头破血流。 回忆的世界太真实了,林沂一时恍惚,呆在原地。他脚下像是生了根,李尘雾在旁边拉了他一把没拉动,只好挤进林沂与车之间的缝隙里——还好车的存在跟投影一样,不然李尘雾会成为不知周第一个被挤死的织梦师。 林沂眼前忽的出现了李尘雾那张脸,来人弹了弹他的额头:“凝神。看清楚你眼前的‘幻’和‘真’,不要在梦魇里迷失了。” 林沂吃痛,回过神来:“迷失了会怎么样?” “听过黄粱一梦吗?卢生得到老翁一个瓷枕,梦里是功成名就,醒来的时候,客栈里的黄米都还没煮熟,大梦一场空,容易抑郁的。” 一旁的黑猫听到了,眼神平移开,像是十分认同,难得没有和李尘雾呛声儿。 宋忆记忆的画面在车祸发生后就模糊了起来,救护车一声声的警铃渐渐淡去,画面消失,两人一猫眼前一花,又回到了太空网吧。宋忆还坐在之前的那个位置上,手在那反复的划拉着,有点滑稽,却又带了些沉重的意味。 “所以呢?”黑猫舔了舔爪:“看了回忆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林沂眉间轻轻一蹙,黑猫这句“所以呢”,大有种“看了回忆又有什么用”的意思,他工作需要,对这些词藻比较敏感,怀疑自己多想,转头却和李尘雾正对上了眼神,两人心意相通:此猫有猫腻! “我还没有想好,”林沂说,“这和我之前遇到的梦魇都很不一样。”这是实话,以往的梦魇里,做梦的人都具备一定的自由意识,梦里的世界的架构也比较丰富健全。反观宋忆梦魇里的世界,天地仅此一隅,酷似四海一稊米。坐在座位上的宋忆也是神情木然,与前面两位受害者的表现大相径庭。 黑猫眼神乱瞟。这更是证实了林李二人的猜测,李尘雾断定他师傅定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也懒得和它废话,揪着后颈直接给提了起来:“李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 原来此猫叫李白,林沂内心有些惊奇。首先,此猫浑身漆黑,跟白没半点关系;其次,此猫体型严重超标,目测20斤以上,身体跟个大卡车似的直上直下,不像历史上那位名人一般仙风道骨。 李白那双金色猫眼瞪大:“尊师重道!李尘雾,放为师下来!” 李尘雾揪着猫来到电脑教室的边界,猫咪四肢悬空,下面就是一片漆黑。李白吓的四肢并用,在李尘雾手上扑腾,堂堂前织梦师竟和普通家猫一般,李尘雾意识到不对劲:“死猫,你法力呢?” 见挣扎无用,又或是自己已经暴露太多,李白四肢卸了力,脸上维持着最后的倔强:“你先放我下来。” 李尘雾闻言直接松手,李白表情空白一瞬,整只猫忽的一下掉了下去。“我操你大爷的李尘雾!!!”李白绝望的怒吼。李尘雾玩够了,手一挥,猫身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托举,止住了下坠的趋势,离开底下深不见底的虚空,朝着上方电脑教室浮了上来。 李尘雾手指上移,李白随着他的动作站回了地板。李白恐高,腿一软就趴了下去:“你这小不死的,净折腾你爹。” 李尘雾对这个便宜父亲没什么好脾气:“你法力呢?宋忆进梦魇前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李白沉默半晌,慢慢的从地板上站了起来,猫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严肃与认真。 “一年前,我犯下了本猫生最大,也最无可挽回的大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黄粱一梦 第11章 火烧硬盘 彼时,李白还在不知周里和李尘雾踢天弄井,仗着法力又是上房揭瓦,又是偷天换日——这是真的换日,不知周现在那个月亮就是李白的杰作。 一天,在不知周里到处晃悠的李白突然停下了猫步:他感受到了梦泉的指引,来到了宋忆的意识里。 “宋忆当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非常频繁的做噩梦。”李白说,“要知道,梦泉是根据人的情绪去分配梦的,宋忆那时候的精神一直处于过度焦虑和悲伤的状态,导致他噩梦不停。” “要是长明市也有频繁的美梦,此事倒也罢了。但当时的长明市喜惧两气勉强平衡,宋忆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李白提步,缓缓走向宋忆:“当时梦泉派我来,是想让我想想办法,织个好梦给他,解了他的悲伤事。我当时看完他的回忆,却犯下弥天大错。” 黑猫跳上电脑桌,眼神注视着宋忆,又像在透过他看向自己:“我太天真了,以为在梦里把蒋思妍还给他就成了。我将前半段原封不动的搬来,只改了结尾,让宋忆伸手拉了蒋思妍一把,蒋思妍没被撞飞,活了下来。” 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林沂就猜到了后续。估计宋忆在梦中拥了梨香满怀,醒来时却发现怀中空空,一切的幸福不过是自己臆想的蚂蚁洞,用土和草堆砌而成,风雨一灌就塌了。 “宋忆得了人的一种病,叫做解离性障碍。噩梦是不做了,但他脑中意识坍塌了一块,医生说是触发了什么保护机制,那片区域在他脑子里变成一片黑。在这个梦魇里,表现成了那些地板外的虚空。我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决定留下来挽救,但是一直束手无策。” 黑猫顿了顿,眼中闪过不甘,继续说道:“我离开不知周太久,法力耗损的也差不多了,之后,就遇见了你们。” 林沂抓住它话语里的一个关键节点:“你是说,他最开始是突然频繁做噩梦的?” 黑猫点头:“他当时产生的‘惧’能量太庞大,被梦泉注意到了。” 林沂:“大概是什么时间点?” “一年前。” 林沂听后,脚步走向一旁。他观察过整个电脑教室,如果所有的电脑代表宋忆一生的记忆,那么从前排开始就是宋忆的小时候,而宋忆面前这台,是他的大学四年。 一年前......林沂走到了一台电脑前,这里距离宋忆有两台电脑的距离。梦魇里的电脑并不是以一年为单位进行存储的,而是以阶段作为分割线。宋忆毕业后工作应该分为一段,那么突然让他噩梦缠身的事情,就应该在林沂面前这台电脑上了。 李尘雾凑了上来:“进去看看?”李白跟进,两人一猫眼前一闪,又被那屏幕吸了进去。 ---- 回忆里,蓝天白云,天朗气清。林沂看见宋忆走回自己熟悉的公寓,预备上行的电梯门打开时,旁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林沂转头一看,整个人愣在原地,那跑来的人和他长的一模一样,俨然是一年前的他自己! 记忆中的林沂提着超市的购物袋,和宋忆客气的打了一声招呼后就站到了一旁。整个电梯里,两个林沂分别站在电梯的两角,李尘雾眼睛都亮了,他还没见过这样式儿“自己见自己”。他站在两个林沂中间左瞧瞧右看看,朝着一旁的黑猫问道:“李白,你觉得织这样的噩梦如何?” 没等李白回答,他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房外,有人拿起斧头砍向房间木门。他用力下劈,整个房间的墙壁都在随之震动,梦中人看见斧头野蛮的穿透了房间的门,锋利的刀刃卡在木板上泛着金属的寒光。 木屑和灰尘在空中飞扬。外面的人怒吼着:‘滚出来!滚出来!’梦中人蜷缩在墙角,他死死盯着正在被肢解的门,却只能绝望的等待着门被豁然洞开。” 电梯悠悠上行,回忆中的宋林两人并没有交流。空间里只有李尘雾慢慢悠悠的说话声,和电梯空调呼呼吹动的风声。 “咚!木门四散裂开。屋外人拖着斧头走进屋里,梦中人惊愕的发现,那口中咆哮着要杀了自己的人,竟然长得和他一模一样!难道,是自己想要杀了自己么?” “怎么样?”李尘雾讲完自己噩梦的初稿,转头问林沂。 林沂却摇了摇头:“木门终于被劈开,门外竟空无一人! 梦中人血液奔流,冲得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但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按耐住自己快要跳出胸骨的心跳,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来到了门外的黑暗里。 黑暗又浓又厚,一片寂静里透露出不详的气息。梦中人崩溃大吼:‘是谁!滚出来!滚出来!’,低头一看,那斧头却在自己手里,而那一句句的滚出来,竟然都是自己的声音。 抬头一看,木门又恢复了原样,他挥舞着斧头,向那扇木门砍去……”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电梯门自动划开,李白被吓的一跳,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我草。” 李尘雾眼睛更亮了,跟在林沂的后头走出电梯,脑袋左摇右晃,恨不得现在就集齐材料回到不知周,然后在他那口大锅里搅个三天三夜,再把梦送给某个倒霉蛋刺激一下。 那边林沂跟着宋忆走到家门口,旁边回忆里的自己和宋忆告了别,输入密码走进去后关上了家门。 宋忆则走进了自己家。他在地上看见了一个快递包裹,估计是吴阿姨见收件人是儿子的名字,顺路帮他拿上来的。宋忆像是知道那个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沉默的抱着快递,却一直没有打开。林沂凑近一看,寄件人一栏写着“蒋生”。 李尘雾也凑了上来,两人呼吸很近:“这难道是蒋思妍家寄过来的?” 林沂脸上的小绒毛被他呼出的气流吹的痒,脚往后边退了一步:“应该是。”看来宋忆突然噩梦缠身的原因,还是与蒋思妍有关。 李白跳上李尘雾的肩膀:“难道是蒋家把女儿的死因归结在宋忆身上?现在寄东西来骚扰报复了?” 宋忆最终打开了快递,里面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也没有刀之类的恐吓物。盒子中间静静躺着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东西——那是存储蒋思妍游戏的硬盘。 宋忆拿着硬盘走回房间,他有些急切的在电脑上安装着各种启动游戏所需要的环境,安装好后,鼠标却停留在游戏启动的图标上迟迟摁不下去。 他在知道这个硬盘存在时,记忆里那人的鲜活在脑海里愈演愈烈,他几乎夜不能寐,疯狂的查看快递的物流,每隔几分钟就会去小程序上刷新快递动态。可当真正签收了,渴望的东西就摆在他的面前了,他又萎缩了下去,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宋忆闭上眼,握着鼠标的手不住的颤抖,心中暗骂自己胆小鬼。纠结良久,他还是摁下了启动图标。 林沂他们在旁边看到,游戏的内容是以宋蒋两人记忆为剧情背景,创作的轻恐怖向解谜游戏。主角需要找到7块记忆碎片,在夜晚登上钟楼顶,便可以得到精灵的祝福,并实现一个愿望。宋忆精神很难专注,过剧情的时候会突然忍不住的哭。一个不到2GB的游戏,被他硬生生玩了近一年。 正如李白所说,因为剧情触及了两人的回忆,宋忆频繁的梦回车祸的那个中午。早晨睁眼,枕头一片湿润。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个多月,宋忆却在一天晚上做梦时突然笑出了声。 李白看到这里,爪子不安的揪紧了李尘雾的肩膀,指甲刺破那身青白色长袍嵌进了肉里,痛的李尘雾大嚎了一声死猫 这晚的梦,那么美,那么长。床头月光下,宋忆笑容恬然,窗外的云没有风在赶,磨磨蹭蹭的在天空上赖了一晚。可惜,日转星移,天幕由暗转亮。一阵风吹来,云朵再不愿走,也还是被推着远离原地。宋忆带着笑意醒来,那笑意却在看到天花板的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宋忆浑身颤抖,难以置信的坐起身,面前没有了女孩的笑容,只剩下一圈熟悉的房间摆设。他呆坐半晌,手握成拳,忽然大力的捶起墙壁,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击得人心震颤不已。他嘴巴发出痛苦而又绝望的哀鸣,动静惊到了早起做饭的吴阿姨,母亲拿着锅铲匆忙跑来,见儿子忧思许久,心结难解,抱着他也默默的流下两行眼泪。 那天早晨之后,解离障碍下的宋忆记忆越来越不清晰。玩到一半的游戏放在桌面上,像是一道不再愿意被提起的伤疤。 ----- 两人一猫从记忆中退出,沉默半晌,林沂开口问道:“梦魇中的人,可以做梦吗?” “可以是可以,”李尘雾说,“但是梦中梦,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中又占其梦。层层叠叠,错综其数。解开一梦罢了,解开二梦也罢了,等到他睁眼醒时,又怎么知道现下是否又为第三梦?” “如果他解开心结,大彻大悟了,知道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梦,看破虚幻享受人生,如何?” “你这么有把握?”李白迟疑道,“我已经做错一次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一直任宋忆待在这个梦魇里也不是办法,根据李尘雾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太空网吧会变得越来越乱,到时候出现什么妖魔鬼怪根本无法预知,反而更麻烦。 李尘雾却笑了:“说的好,不试试怎么知道。死猫,年纪大了反而畏手畏脚。” “我这不是害怕么......”李白低声狡辩一句。 “那么,”李尘雾转身看向林沂,“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李尘雾左手抬起,一道青白色的光晕在他掌心跃动。这是林沂第一次看见灵力长什么样子,只觉周围似有风腾起,额前发被吹的乱飞,气流像是有归属一般被那光晕吸引而去,绕着李尘雾的掌心形成一个旋涡。林沂不由得走近几步,光晕映得他的眼亮亮的,带着几分的好奇。 “把那份硬盘里的游戏做成一个梦吧,结局精灵的祝福,你这样写......”宋忆的游戏只玩了一半,林沂猜测了一下结尾里蒋思妍的想法,李尘雾听后点了点头。林沂将旁边电脑主机一拆,把电脑里的硬盘拔了出来。李尘雾接过,用掌心光晕融化了,又从他那及胸长发里拔出一根,作为改写结局的依据,和那硬盘一并融了去。 硬盘混合着头发,在那光晕里化成浓稠的液体,李尘雾嘴里轻声哼唱:“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他声音空灵舒缓,像泉,又像琴,淡淡的一拨,余音环绕。那歌谣音韵柔和,上下句间音调贴合,林沂莫名觉得,若有小孩需要哄睡,这首歌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那液体随着歌谣声在气涡里旋转,像离心机一样甩除了很多杂质。液体蒸发,凝结在这微小的杂质颗粒上,渐渐的形成了一朵黑色的云,带着一道金边,在李尘雾手里悠悠飘着。 李尘雾:“此梦因你而生,你便给他取个名字吧。” 昨日已经过去,但未来近在眼前,林沂想到那句“知来者之可追”,说道:“那就叫‘归去来兮’吧。”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庄子·齐物论》 - 长梧子论梦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中又占其梦——庄子《齐物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韩愈 《幽兰操》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火烧硬盘 第12章 捆绑游戏 李尘雾手抓着云轻轻一甩,那“归去来兮”被扔出一条弧线,精准的没入了宋忆的脑袋里。宋忆停下手中动作,眼睛一闭,身体失去控制的往后倒。林沂在他背后接了,把人平放在了地面上。 “入梦吧。”林沂说。 李白也跟了来,它本就是织梦师,出入梦境易如反掌。两人一猫又站在游戏世界里的长明大学校门前,门下已经站了个人,是宋忆。 宋忆做着梦中梦,人看着却很清醒,回头看着他们没说话。林沂把不准他的情况,也没有贸然开口。圆月高悬,一阵冷飕飕的风刮过几人,吹得薄衣薄衫扑棱不停。这里是游戏的第一关,主角进入校门即可触发剧情,宋忆转头看门,又转头看人,片刻后张口说道:“你们是玩家吗?还是npc......” 看来宋忆已经把自己代入了玩家角色了,林沂说:“我们是玩家。” 宋忆怔了怔,面前说话的人目含秋水,狐狸眼微微上挑,而他旁边的人气质卓群,朗朗如日月入怀。两个人站在那里,微白的月光在两人头顶笼了一层薄纱,横批四个大字:不像真人。宋忆没见过这么帅的,一开始还以为是游戏npc,没想到npc竟然说话了。 “啊,这样,”宋忆尴尬的扣了扣侧脸“我们是直接进去就好了吗?” “......应该是的。”林沂跟在宋忆后头走进校门,游戏教程弹出,乘宋忆还在看内容,林沂转头问李尘雾:“他不认识我?” 在“屋窖藏金”梦里,林沂又是扮鬼,又是扮妈,刘妙桐当然认不出来。而“失街亭”里,五年前的王志康也没见过林沂。但宋忆是见过他的,两人最起码还打过几次招呼。可他刚刚的表情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李尘雾摇了摇头:“见过的人,就算不认识,也会在梦里留了个概念。” 这就奇了怪了,林沂疑惑。可这两人不知道的是,宋忆打招呼从来都是低着头,拒绝一切对视,碰见林沂几次,只认得出林沂鞋尖是个什么颜色,此人是个终极大社恐,蒋思妍对他而言是个为数不多的意外。 那边宋忆看完规则,也有些疑惑,这游戏明显是个单机游戏,靠着主角在校园中闯关解谜,获得七片碎片就可以获得祝福,并没有组队的需求。但他还是转身问林沂两人:“你们准备好了吗?”随即,他的视线下移,哦对......这两位赛神仙还带了一只猫咪。 猫咪抬头看他,张口发出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喵呜叫:“时刻准备着!” 猫说话了!宋忆想,猫说话了!还好教程界面一闪,第一关自动启动,没让这宅男有机会抱着猫刨根问底。 “欢迎进入思妍的夜校奇谈~~”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他们眼前滚动着实时字幕:“传说,在毕业季来临之时,校园里徘徊的‘回忆之灵’会变得异常活跃。它们由所有学生遗落在此的快乐、悲伤、汗水和梦想碎片汇聚而成。 一名叫宋忆的学生,在毕业前夜发现了一份神秘的委托信:‘收集散落在校园各处的7个‘光之记忆碎片’,将它们置于钟楼之顶,便可实现一个最深切的愿望。’ 然而,夜的校园已被‘回忆之灵’占据,它们没有恶意,只是会制造幻象,用过去的片段迷惑来访者。勇士,你敢接受这个挑战,揭开最终的秘密吗?” “思妍......?”宋忆呢喃着这个名字,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快要冲破脑子里的桎梏,他皱了皱眉,想伸手去触摸那片记忆,却总是隔着一层雾一般,将他的试探挡在门外。 滚动字幕像是无声的催促,他恍恍惚惚,伸手按下了屏幕上的接受按钮。瞬间,脑中的雾像是有了实体一般,浓厚的向他包涌而来,宋忆伸手不见五指,旁边组队的两人一猫也在雾气中消失不见。雾中,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时不时还有交谈般的窃窃私语。 空中女孩的声音响起:“那年夏天,南区小路上突然弥漫起浓雾,勇士被困于其中,找不到出去的路。提示:寻找到正确的路灯,才能寻找到打散迷雾的方法哦!” “那么,游戏开始!” 李尘雾陷于白雾之中,他尝试着在掌心燃起火焰,但身体里的灵力好像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一样,如河流阻滞,无法像往常一样顺利的调动。 游戏设定吗......李尘雾想,身旁林沂和李白的身影隐匿在雾中,看不分明,他刚想张口喊人,突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那手,腕骨突出,绿色血管透过了薄薄的皮,握上去仿佛能感受到血管的弹性。哦?是人是鬼?李尘雾由他搭着,歪着头颇有兴味的看。那手摸到他之后又缩了回去,接着抓着条领带伸了过来,那领带李尘雾是见过的,那人那天掉进他怀里的时候脖子上就系着这条。 林沂也太瘦了,李尘雾想,自己把他认成鬼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手抓着领带在李尘雾手上绕了一圈,打了一个松松的结。李尘雾那身装大仙似的青袍配这手上的西装领带,简直是莫名其妙,不伦不类。这叫什么来着,李尘雾盯着那个领带想,人类是不是称呼这叫做捆绑。 打的结被那头的人拉的紧了紧,那人扯着领带向他走过来:“一起走,别走丢了。” 如果要问这大仙儿是从哪得知捆绑二字的,说实话,不是什么正经地儿。别人脑子里意淫出来的画面,比现实中要灵活夸张的多。两个主角必不可少,姿势那是上天入地,应有尽有。偶尔点着几支烛火,粉色的烛光跃动,人的表情则晦暗不明,有时痛苦,有时欲求,有时难耐。捆绑的工具也有许多种,铁制的,塑料的,绸缎的,也有可以反复抽紧,把挣扎爬远的人又一把拉回的。 现在这股绳也是落到了自己手上,但李尘雾脑里不再是别人的脸,相反,他的脑中像是进了雾,思维像是灌了糊,耳边莫名响起林沂在浴室的那阵喘,心跳在雾里一震又一震,吵的很。 李白那傻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李尘雾举着手,脑子里说是一片空白,思维却又十分活跃,神经细胞到处杂交,莫名其妙的想法从各个角落里乱七八糟的涌出,又隐没在脑里的一片白里。我这是怎么了?李尘雾发着愣,由着领带牵着走,难得有些顺从的意味。 没等脑细胞生出个三胎四胎,李尘雾的脚磕到了一个台阶一样的东西。南区小路分人行道和车行道,人行道建的高一些,李尘雾被领带带着上了台阶。 林沂:“正确的路灯,应该是前面那盏。” 李尘雾应了一声,当时宋忆在回忆里玩游戏时,正确的路灯上会贴有一个发光的精灵贴纸,根据贴纸,搬动路灯下的砖块,就能收集到第一片碎片。不过这一关的难度就在于浓厚的雾,人陷在其中,会容易像鬼打墙一样的原地转圈。 但林沂似乎方向感良好,那领带末尾隐在雾中,牵着李尘雾往前走了一会儿,前方微微的亮光透过雾气闪烁着,指向明显。即使林沂在回忆里见宋忆玩过这关,可是这么厚的雾,辨认方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尘雾从不委屈心中疑问:“你怎么知道路灯的方向的?” 林沂:“路旁梧桐树有股独特的清香,你闻。” 李尘雾鼻尖轻动,一种清冽微苦的草木气息飘来,林沂说的不错。两人搬动砖块挖出碎片,说是碎片,其实是一张照片,上面是宋忆和蒋思妍在路上挨着的影子,旁边写着拍摄日期和两个小字:告白。 围着的雾渐渐消散,两人都身影逐渐清晰。林沂松了手,那领带没了牵引,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李尘雾心底莫名闪过一阵不舍,他认真的把领带上的结解开,又把那领带折好放进袖子口袋里。林沂看过来时,只见李尘雾背手侧身,清风朗月,那目光澄澈,俨然仙风道骨,像什么都不像是一个小偷。 一旁的李白摸到照片后,也从浓雾里挣脱了出来:“宋忆是不是迷路了?” 两人转头去看,那马路中间还团着一圈的雾,随中间的人移动而移动。可怜的宋忆在原地兜着圈,还以为四周都和他一样。林沂走过去,透过雾把相片塞到他手里。 宋忆只觉眼前雾慢慢散开,他看见了林沂,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眼前相片里的两个人影陌生又熟悉,宋忆低头看了许久,把照片小心的收了起来。夜风带着潮意,梧桐叶清香幽幽,宋忆去闻,那股清香里似乎还带着淡淡梨香,清润,微甜,让他熟悉的想留下眼泪。 我这是怎么了?宋忆呆怔在原地,我不是在玩真人闯关游戏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直到林沂喊他一声才回神。 待雾散尽,三人一猫走到道路的尽头,空中熟悉的人声响起:“恭喜通过第一关!你是否已经发现了我们关系开始的起点呢?不要着急,让我们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把回忆碎片一片一片的找回来吧。” 他们眼前一闪,来到了一条长长的教学楼走廊,教室门边放着三三两两等身高的铁柜子。前后门分别放了两个,门对面的墙壁处也放有一个。夜晚的学校没有亮灯,走廊漆黑,深不见底,惨白的月光撒进来,却衬得黑暗处更为诡谲。 “这一关,你要在柜子里找到回忆碎片。小心!如果你的动静太大,邪恶辅导员会把你抓走哦。小提示!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藏进柜子里,辅导员就抓不到你啦。”女孩的提示音甜美,但在空旷的走廊里一圈圈荡着,回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却莫名有些惊悚。李白喵呜了一声,蹦上了宋忆的肩膀。此猫被李尘雾扔了两次,被林沂吓了两次,现在对宋忆信任度还要更高一些。 回音消失,三人慢慢的向前走着,脚步声啪塔啪塔,在安静的走廊里清晰可闻。宋忆打开了401教室外的柜子,柜子生了锈,不仅很难拉开,还会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听着令人牙一酸。 401后门的两个柜子里空空如也,宋忆不敢说话,用手指指了指对面墙边的柜子,示意自己去那边找,林沂和李尘雾则走到了前门。 林沂拉开铁柜,里面空空如也,正想伸手去拉旁边的柜子把手,突然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宋忆拉力太大,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身体,膝盖撞在了铁门上。那声咚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的突兀,三人一猫瞬间僵住了身体。 走廊起始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节奏和心跳重拍,那皮鞋带跟,与瓷砖地面像是天生的乐器组合,在走廊里奏响起诡异的乐章。 “同学们,教学楼已经停止开放了。这么晚了,不在宿舍,在这里做什么?” 是辅导员!宋忆林沂对视一眼,转身把自己塞进柜子里。李尘雾没时间再去打开旁边柜子,没法,只好也进到面前柜子里,用力拉上了柜门。 说是等身高的柜子,其实装下他们两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是有些困难。李尘雾和林沂头碰头,胸碰胸,脚碰脚,心跳跟着心跳,感觉空间里氧气都不够用了。柜门上有两条缝隙,林沂歪头避开李尘雾的呼吸,沿着那两条缝往外看。脚步声在他们柜门前停了下来,林沂看见了一个黑色西装外套,以及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一闪而过的还有一条黄色戒尺。 “同学们,不要和我玩捉迷藏。”辅导员声音里带着笑,戒尺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手心。戒尺和肉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宋忆腿有些抖,他怀里抱着猫,手臂被李白的爪子抓的痛,抿着嘴没有出一声。 李尘雾则紧贴铁门,背后冰凉,但他胸前却有那人的暖意。此织梦师出入世人意识如探囊取物,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有些仓促的看着面前人的发顶,月光透过缝隙撒进一星半点,在那人头发捎上挂着,让人忍不住的想去摘。 耳边交错着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这又叫什么来着?李尘雾想,人类好像管这叫做阴阳差错,有些人又称之为情窦初开。 意识到自己情窦初开的大仙儿神魂出窍,那四个字在他嘴里被反复咀嚼,像在含着颗咸梅,被那滋味咸了一下,又酸了一个跟头,最后舌根反上阵阵的甜。从前他看别人说情说爱,总觉得用力过猛,他自己隔着层东西去体会别人的情爱,哪能知什么忽冷忽热又患得患失? 只是,当那股滋味真正砸到自己身上了,砸的心里情绪敏感沸腾了,才会意识到,若是触及情爱,心里翻天覆地,排山倒海,那也是不为过的。 愣神间,李尘雾感觉林沂的手伸进了他的衣袖,趁他不注意,从他那老神在在的袍子里掏出来那个领带,狐狸的眼睛微眯,月光照出那人眼底促狭:“你拿我领带做什么?” 第13章 情窦初开 林沂没有出声,是对的口型。气流吹的李尘雾耳朵痒,心里更痒,他身体僵住了,思维却在抓耳挠腮,是啊,我拿他领带干嘛呢?李尘雾问自己,却是思来想去没找出个原因。 哦!对了!李尘雾脑子里灵光一现,这就是情窦初开啊!喜欢一个人,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此人有一肚子理论知识,等实战到来,对着情况就一条一条的往上套。看别人的情爱热闹看了三千三百多年,林沂算是直接把他从围观人群踹进了戏台中心。吃瓜群众摇身一变,成为那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的主角,李尘雾心里的兴奋多于恐惧,甚至还生出一些表演欲来。 林沂见他半天不答,指了指门外的教导主任作威胁,抬起脚假装要踹他出去,李尘雾急忙压下他的膝盖,对着口型笑着说:“游戏结束再说。” 门外的辅导员见抓不到人,噔噔噔的踩着小皮鞋又走远了。三人小心的从柜子里出来,又接着往走廊深处走。蒋思妍本意并不是做一个恐怖游戏,走廊里也没有时不时的冒出什么阿飘,除了偶尔,没关好的玻璃窗被风一吹,把窗沿撞的框框响之外,走廊里也就没了别的动静。三人习惯下来,拉开一扇又一扇柜门,终于在408教室外找到了那张相片。 宋忆拿起相片,上面是女孩坐在教室里自习的背影,旁边一行小字:和你学到教学楼关闭的那一天。 宋忆脑海里飘过一个熟悉的画面,女孩拉着他的手,从408教室的后门跑出去,后面是来催促和巡逻的保安。女孩笑着,两人的脚步声交错重叠,笑声在走廊里回荡,比窗外的圆月还要明亮耀眼。 可面前走廊黑暗空荡,宋忆右手一握,空气从他的拳头里逃逸而出,像是永远也无法抓住的那个人。他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可是,自己忘记了什么呢?宋忆的手指攥紧了照片,指尖用力的青白,最终犹豫着把照片放进口袋里。 李白见状,张口想说些什么,林沂却对他摇了摇头。李白终究不是人,不知道人的感受。勿问梦中事,勿点梦中人。若是外力介入,让宋忆突然恢复记忆,犹如帮助昆虫蜕壳,没有了痛苦的挣扎,可却永远的颓废在了旧壳子里。 第二关的游戏界面结束,场景一闪,三人站在了图书馆门前。空中响起游戏提示音:“还记得我们借的第一本书是什么吗?” “没错!就是《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要给你准备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是聪明的你,猜得到故事的结局吗?” 图书馆的门轰然打开,不同于漆黑的教室,图书馆内部明亮如昼,书架集中摆放在每一层的中央,旁边的椅子上则坐满了伏案研读的同学。书架间还有不少穿梭来往的身影,脚步声却很轻,透露出一种寂静中的热闹来。 “‘艾琳·艾德勒’的照片,就隐藏在里面的某一本书里,你能从这些伪装者的手中,寻找到记忆的碎片吗?” 艾琳·艾德勒?林沂看向宋忆。宋忆虽然遗失了关于蒋思妍的记忆,但对其它的知识还是牢记于心,他解释道:“‘艾琳·艾德勒’,被称为唯一战胜福尔摩斯的人。她识破了福尔摩斯的调查和伪装,带走了可以保护自己的照片,被福尔摩斯尊称为‘那位女士’。” “这个案子,没有谋杀,没有盗窃,更像是一场智斗和心理博弈。在当时广受好评。我想,这个游戏设计者应该也是一名女性,而且深受侦探小说的影响。” 宋忆有理有据的推理倒是没有错的,但他脸上的表情过于一本正经,李白没忍住笑了:“我觉得你说的对。” 宋忆看起来倒是很快接受了猫咪能说话这个事实,蹲下身挠了挠猫咪的下巴,李白估计存活年龄比李尘雾还大,但也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眯起眼睛,在嘴巴里开启了摩托。看得一旁的李尘雾瞠目结舌,啧啧称奇。宋忆将李白抱起,放在肩膀上,转身走进了图书馆。这里的书架比现实长明大学里的要高大的多,一排一排延伸的很远,已经突破了一层楼能容纳的范围,更像是一个无限的空间。书架上的书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一部分还拿在同学的手上。 从这么多书里找一张照片?李白喵呜一声:“这要怎么找?” “是与‘艾琳·艾德勒’有关吗?”林沂问。 “应该是的,”宋忆朝着书架走去,“故事中,福尔摩斯伪装成牧师,前往艾琳的家中。华生配合他一起制造了一场混乱。华生扔出烟雾弹,同时大喊着‘着火啦’。屋里人惊慌的四散奔逃,而艾琳在那一瞬间,也冲向了她最珍贵的那张照片,也就是藏着照片的地方,福尔摩斯确认了藏匿照片的地点,跟随着人群离开了艾琳的家。” “可是,当福尔摩斯第二天信心满满的去偷照片时,却发现艾琳的房子人去楼空,而那张珍贵的照片,早已跟随她离开,只留下了一封给福尔摩斯的信,和另一张她的单人相片。信中,她解释了自己是如何识破福尔摩斯的伪装,并承诺,不会使用照片威胁任何人,她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宋忆停在了一层书架旁,书架旁的金属标签显示着“J/艺术”。“艾琳是一个歌剧女演员,我觉得故事里,她应该将照片藏在了某本艺术书里。”宋忆解释说。 但他们三个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贡布里希再到詹森,翻遍了整排艺术书,并没有找到照片的痕迹。“难道被借走了?”宋忆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眼睛里露出一点茫然和无助。 林沂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观看之道》,走向图书馆正门的服务台。李尘雾大概是得了离开林沂十步远就会死的病,赶紧贴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林沂拿手抵着他,他不明白李尘雾都性转回来了,怎么还是黏黏糊糊的,“你好好走路......” 哟,李尘雾兴奋了,他巴不得林沂觉得男男“授受不亲”。要是觉得勾肩搭背正常,那估计都是直男,还得他费劲儿掰弯。他堂而皇之的挽上林沂抵着他的手,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之前不是还说人家是你女朋友吗?” 林沂和他面面相觑半晌,只觉得这人奇怪的很。他可以冷漠的袖手旁观别人做噩梦,却又对找乐子情有独钟。偷他的领带也好,性转成女生也罢,感觉都是一时兴起,随性而发。林沂自己看乐子可以,但没有成为别人乐子的喜好。他面无表情道:“逢场作戏,你情我愿。假意虚情,互不相欠。”横批:别装了。 李尘雾撇撇嘴,没有松手:“郎君可听说过假戏真做,情不由衷?便宜都被你占了去,独剩我一人独守空房呀......” 你当时玩的不也挺开心的么?林沂无语,奈何这狗皮膏药撕也撕不走,就只好由着他挽着。两人推推搡搡走到服务台,可能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驻馆老师并不在座位上。林沂绕到了一边的失物招领柜里,蹲下撬开了柜门。目光在堆积的杂物中搜罗一圈,在一个毛绒玩具的背后揪出了一个红绿相间的东西。 李尘雾凑上去一看,发现林沂手里拿着个打火机,他好奇道:“华生,你要把这里烧了么?” 大概谁的小时候都有一个炸学校的梦想吧,但林沂却摇了摇头:“不用烧起来。”只需要制造一点小动静就可以了。 “喏,你,站上去。”林沂指了指服务台台面。这里高,再加上李尘雾的高个子,站上去能看见全图书馆的动静。李尘雾倒听话,咔的一下踩着椅子就上去了:“哇呜,人家恐高。” 附近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李尘雾的动静,投来的目光里带着大大的疑惑。但这里是图书馆,大家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看他没什么大的动静,又低下头去学习了。 林沂:“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李尘雾在上面呲牙咧嘴,却听话的站在上面没动。林沂走向图书馆一处角落。作为老学长,他对座图书馆构造可谓是门儿清,那处角落里的烟雾报警器装的比较矮,他当年窝在那边背书时头总是会不经意的撞在上面。这种高度方便他烧点东西触发警报。 学生一般对警报声很愚钝,听到突然炸响的警报,很多人只是懵懵懂懂的抬头,和周围一圈人对视,如果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就又会低下头去学习。警铃可能是误触,自己拿起书包孤零零的跑走,岂不是又突兀又丢脸。 火没烧到脚下,人是不会动的。那么如果这些同学中隐藏着艾琳·艾德勒,她预知到这里会有一场火灾发生,听到警铃时又会如何动作呢? 林沂拿起拎起那只毛绒兔子,咔嗒一声按下了打火机。棉花燃烧的很快,散发出一种类似烧纸或者是燃烧木头的焦糊味,烟雾弥漫,烟量堆积到一定程度后,整个图书馆的所有报警器连成一片,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膜里。 和林沂所想的一样,同学只是惊愕的抬起头,屁股却黏在椅子上不肯离开。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僵住了,但李尘雾却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女生飞快的抽出书架上的书要跑,李尘雾指着她喊:“在那儿!”宋忆闻声而来,林沂堵在另一边,女孩见道路被封死,放弃了挣扎,脸上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悠悠的笑了:“被你找到了,福尔摩斯先生。” 宋忆犹豫着上前,女孩把怀中书本递给了他。书名是《自由在高处》,宋忆翻开,在里面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趴在教室第一排桌子上睡觉,那本书被她压在脸下当做枕头。距离下课可能过去很久了,周围的座位上都没有人。教室外正下着滂沱大雨,窗上的氤氲水汽拖出长长的尾巴,折射着白炽灯的光芒,像那一颗颗划过天空的流星。照片旁的小字写着:等你下课。 宋忆看着照片,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这种隐隐约约的记忆太折磨人,跟小学接不上古诗的上下句不同,比起那种求知欲般的抓耳挠腮,这份模糊的记忆却萦绕着很浓重的情绪。一触及,心就会痛的一缩,他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却又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玩游戏的心态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收好照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背影》朱自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情窦初开 第14章 我也困了 第四关,第五关。宋忆一关关的闯过,捡起一张又一张的相片,仿佛拾起了一片又一片的自己。从教室,到食堂,到宿舍,偌大的校园里充斥着他们的一点一滴,三个人走过他们曾走过的路,看见他们曾看见过的风景,宋忆口袋里的照片越来越多,白蒙蒙的雾散开,尽头处的女孩向他伸出一只手,宋忆挣扎着向前跑着,伸出手想要够到那人掌心。 第七张照片推了他一把,宋忆跌跌撞撞,手指向前,再向前,触到了尽头处女孩的手。女孩身影浮现,在清晰的那一瞬间破茧成无数只蝴蝶,前仆后继的向着宋忆涌来。蝴蝶翅膀上扇着光的碎片,一闪,又一闪,宋忆在这翅膀的旋涡中看见了时间的回溯,记忆的碎片不断重播,直到那辆黑车失控的驶来。 蝴蝶忽的一下向四周散开,翅膀划过宋忆的脸,留下淡淡的梨子香气。宋忆想起来了一切,十几年前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那句话如鲠在喉。鼻子一酸,他抬头,对着漫天蝴蝶却问不出口。 蝴蝶当然不会读心,扇动着翅膀飞远了。宋忆眼前一闪,来到了游戏结局的塔顶。钟塔高处夜风喧嚣,时钟指针咔嗒咔嗒的走着,宋忆甚至能感受到微微的震感。 “恭喜你,宋忆,校园里的回忆碎片已经集齐,凌晨的钟点已经敲响,精灵的祝福马上降临!” 咔嗒跳动的三根指针同时对准十二点,宋忆背后的钟咚咚咚的敲响,伴随着钟声,天空上炸开烟花作背景,一段视频在天空上播放了起来。 视频上的蒋思妍穿着正装,画着成熟的妆容,像是刚参加完一场面试。她这身和她的年龄并不符合,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身上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学生气。蒋思妍笑着看着摄像头,像是有些局促,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宋忆,生日快乐,这是我们一起渡过的第四个生日。” 蒋思妍顿了顿,接下来的话终于流畅了起来:“遇见你之前,代码对我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数字和公式。但在制作这个游戏的时候,那些符号却都活了过来。我学着去用数字表达出我们的四年,那些冰冷的符号就真的跑了起来,带着温度,带着气喘呼呼,带着笑容。我好像通过它看到了你眼中的世界,也明白了一些你的想法。” “宋忆。”女孩眼里情绪浓墨重彩:“四年走来,我从喜欢你,到终于可以说出这句我爱你。我爱你,宋忆,毕业快乐,生日快乐。” “有人说,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亲爱的,我的未来,希望你能一直在。” 视频在空中闪了闪结束了。万炮齐发,漫天烟花在空旷的夜空中不要钱似的炸开,却映出了喧嚣下的寂寞。疑问的答案,在十几年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降临。男孩眼泪夺眶而出,他哭的狼狈,哭的断气,眼泪珠子疯狂往地上砸,绽开的朵朵泪花里倒映着烟花的光芒。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在喜,一个在悲。空中喧哗与内心爆鸣齐齐奏响,听得宋忆振聋发聩。 假使避免了强烈的欢喜,彻骨的悲伤便不会到来。宋忆深谙此理,却从不后悔。他不后悔在旁人的围观下跑上舞台,他不后悔梧桐树下拉停女孩的脚步,即使所有的甜蜜在后来也给予了他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他爱她,十几年后,他也听见了她爱他。 宋忆释然,蒋思妍其实从未离开,真的爱情是永不凋谢的。如果说恋爱是人的第二生命,那么宋忆觉得,蒋思妍给出的承诺给了他第三次新生。 大梦初醒,一夜好眠。宋忆在鸟叫声中缓缓醒来。病房靠窗,窗外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叶片翻动着阳光,搅起那一池金色。宋忆眼帘微垂,眉眼柔和,像是前一天哭累了的婴儿刚刚睡醒,疲惫里又带着对新的一天的期许。 早晨巡房的护士推门而入时就看到这一幕,她放轻动作,脑子里想,这个病人昨天晚上一定做了一个好梦。 ------------- 游戏通关,在梦境世界即将分崩离析时,林沂正站在塔底。空中散落的火药味很有标志性,让他想到了除夕的夜晚。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街上的灯笼连成红色的一串。妹妹和他吃完新年的火锅,转身就撒起了白色的纸钱。 上次放烟花是什么时候呢?林沂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烟花程序好像已经终止,最后一炮焰火拖着尾巴消失在空中,天空的盛宴重归寂静。 是了,林沂想,再热闹,最终也都会安静下去的。 忽然,余光里李尘雾突然伸出手往空中一挥。刹那间,漫天银树火花在林沂眼底炸开,金色泛着白边,耀眼的好像要把一整个夜空点亮。万千流金碎玉拖着闪亮的尾迹缓缓坠落,还没等其湮灭不见,焰火却是一炮又一炮的前仆后继,没有给夜空暗下去的机会。 林沂呼吸一滞,连眨眼都舍不得。梦境的外围已经被白光吞噬,林沂眼睛发酸,但还是一直抬头看着,直到眼前最后一片天空慢慢的被吞噬殆尽。他眼前一黑,退出了宋忆的梦境。 林沂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背靠着一张大摇椅,熟悉的天空正随着摇椅在眼里微微晃动。 “嗯?”林沂发出一声疑问。往常退出梦境,他都会回到入梦者的身边,但这次竟然直接回到了李尘雾的小院子里。几天前,他才刚从这个椅子上被人扔到地上,现在却坐着椅子晃晃悠悠,有种反客为主的意思。 林沂是不可能不好意思的。这竹椅背部生凉,清风徐来,林沂能闻到淡淡草木被烘干后的气息。不知周里的太阳很神奇,完全是按着人的喜好来的,阳光薄薄的散在身上,只觉暖意,却不灼人。 是李尘雾带他进来的吗?林沂想起那个小偷还有些犯罪事实没有供认,本想抬起身子找人,但又在这一前一后的荡漾中生出些倦意来。梦魇头跟头脚跟脚,一桩桩、一件件紧凑的发生,林沂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柯南体质,走到哪哪就变成凶案现场。 算了,睡觉吧,剩下的睡醒再说。林沂躺回去,懒洋洋的枕着竹椅,感觉身上身下延伸到五个指头尖都泛出了困意。渐渐的,他的眼皮越来越低,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林沂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李尘雾其实在屋里头,正跟李白互掐呢。李白张牙舞爪,一个降龙十八掌啪的一下按在李尘雾的山根,李尘雾被他爪子糊了眼睛,嘴巴里呸呸呸的吐出好几根猫毛:“死猫,松手!”,说着,还一边伸手想揪住李白的后颈,李白见势不妙,竟学起那半大姑娘扯头花的损招,张开猫嘴嗷呜一口,去揪李尘雾头上的毛:“让为师来教教你如何尊老爱幼!” 待是满地猫毛,一片狼藉。一人一猫才各瘫在屋子的一角休战不动了。李尘雾没说话,他心里憋着口气,非要不用灵力,手无寸铁一地鸡毛的打一场才能痛快。 凭什么李白能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李尘雾一想到上次自己兴致勃勃的带着最新款逗猫棒翻遍整个不知周都没有发现李白的身影,心里就郁闷不已。 李白贫嘴,见他不说话又想逗他:“尘雾,你莫不是哭了吧?” 眼看着李尘雾又要伸手来抓,李白急忙抬手投降,嘴里服软,七扭八拐的道歉了几句,李尘雾从它山路十八弯似的话语中硬是察觉了那一丝隐晦的歉意,气呼呼的收回手,整个人往墙上一瘫,再也不想动了。 李白:“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那孩子是什么人?” “谁?你害了的那个?”李尘雾掀了掀眼皮。 “别贫,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李白说,“不知周就没进过活人,人有人的世界,织梦师有织梦师的世界,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把他招进来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死的。李尘雾没什么好气的说:“人不是我招进来的,是从不知周天上掉下来的。他砸碎了我一柜子的梦,没有梦泉的指引,普通人会陷到梦魇里出不来。他赔又赔不起,我让他帮我解梦。” 掉下来的?李白皱眉,作为一只千年老猫,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它深信不疑。人类进入梦境世界里还能保持清醒,就像动漫人物真的出现在了三次元世界一样诡异。猫脑思来想去没想出个答案,一个鱼跃站起身子:“陪我去梦泉看看。” 李尘雾撇了他一眼,懒洋洋的扶着地板站了起来,他被扯散了的袍子松松的挂在身上,在胸前开了一道晦暗不明的大口子,底下的肌肉线条走势明显,在空隙间若隐若现。若是有旁人在,定是要捂上眼喊一句:“有伤风化!” 可惜,旁边无人,只有一猫。李白后腿一蹬,竟是跳出了近一米八几高的距离,猫脚拿着李尘雾衣服当刹车,整只猫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冲劲推的李尘雾脚下不稳,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关,在屋檐廊下正想伸出手和李白打第二场架,却突然被院子里一道身影吸引走了目光。 那人双手垂于身侧,无知无觉的不知睡了多久。不知周里的秋是调整过的,集齐了不冷不热的体感,却剔除了那一份燥意。微风拂过那人面孔,额前发丝微动,底下的面容恬淡宁静。没有了夏天的虫鸣,庭院里唯剩落叶被风推着的沙沙作响。秋乏大概如此,温度凉爽,四周寂静,睡眠深沉香甜。 李尘雾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几千年没睡过觉,看着眼前这幕,他竟然泛上一阵慵懒和渴睡。李尘雾靠在廊柱上盯着林沂的脸看了一会儿,眼皮上重意逐渐累积。 既然困了,要不,也试着休息一会儿?李尘雾想。 他学着林沂前几天躺在院子地板上的样子,四仰八叉的舒展手脚躺在廊下,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骨头。他从未用过这种视角观察过廊檐,只觉得上面的榫卯结构也十分新奇。半晌,他也闭上了眼睛。 李白看见这一幕又想炸毛,但或许是因为秋天太静了,又或是秋乏也慢悠悠的找上了他。李白犹豫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这不是一个闹腾的好时机,百无聊赖的也趴了下来。他知道李尘雾肯定没有睡着,睡觉?他们本身就是梦境孕育出来的东西,它即是梦,梦即是它,又何谈睡眠。只是李尘雾随心所欲惯了,李白有时候也摸不清他的想法,就随他去了。 假使避免了强烈的欢喜,彻骨的悲伤便不会到来。——查尔·柯娄 恋爱是人的第二生命。——歌德 真的爱情是永不凋谢的。——雨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我也困了 第15章 我又饿了 风渐渐带起了凉意,林沂半睡半醒间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躺在椅子上悠悠睁眼。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渐暗,地平线依然清晰。大学时,天文社的学长管这叫做航海暮光,是天文暮光来临前的一个过渡阶段。 林沂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记忆像一道忽然划亮夜幕的光痕,猛地撞进了脑海里。他想起李尘雾向天空伸去的手,和伴随他动作在空中炸响的色彩。那星河倾泻而下,银白光雨闪烁坠落,如梦似幻。 那些绚烂的光团曾那么真实地存在过,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炙热的烙印。林沂对着天空发着呆,思维像是那扬着帆的小船,在脑海里随着浪起伏不定。太阳下山后其实有些冷,刚醒来的身体没有回温,林沂感觉自己的手指冰凉。如果是在现实里,林沂可能会挣扎着从椅背上爬起来去屋里掏出一件外套披上。 但这里是不知周,是一场不多得的梦。就算他在这里染上再严重的感冒发烧,也带不回现实里去。林沂难得想不顾代价的任性一回,任凭懒意侵占他的四肢,攫住每一寸肌肉、每一节骨骼。 高悬在院子上方的提灯到点转亮,在林沂头顶撒下暖白色的光,也不刺眼,但足以将院子四下照亮。突然,一股力量猛地压向椅背,林沂整个人随着椅子倒了下去,失重感传来,林沂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天空在他眼里翻了个跟头,尽头处出现了李尘雾那张脸:“终于醒了?”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李尘雾那脸背着光,嘴角似笑非笑,黑色瞳孔在阴影里更显深邃,里面的情绪看不分明。 自己是不是占了他的宝座?林沂想,这跟老板突然出差回来,看见下属在他老板椅上载歌载舞的状况有什么区别。他将自己的眼尾耷拉下来,硬是将那狐狸眼型拉圆,眉眼间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友好的向李尘雾笑了笑,以免他一个用力把椅子带人直接掀翻。 没想到李尘雾将椅背压的更低了些,脸还越凑越近,林沂感觉自己都快成平躺了。背后就是椅子,面前就是李尘雾那张脸,他被压在中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要绷不住了。 李尘雾挑了挑眉 :“你占了人家的位置,人家躺了一下午地板呢。” 你可以选择不躺,林沂内心吐槽。他虽受制于人,但嘴上却不甘示弱,眼珠一转,他想起某人的把柄,于是鹦鹉学舌的回击道:“你偷了人家的领带,人家的领口一直敞开着呢。” 林沂本意只想说这秋风萧瑟,从开着的领口里灌进来还是怪冷的。但说出口的话在这种距离下竟带出了一点旖旎的意思。果然,李尘雾凑得更近了:“是吗,让我看看。” 眼看着要脸碰脸了,林沂也不顾平衡,迅速伸出手把李尘雾抵开,从椅子上逃了出来。李尘雾看起来有些可惜,啧啧一声凭空变出他那把扇子:“美人如游鱼,如月华泻地,可望而不可揽也。” 呸!林沂脸上在笑,内心啐了一口,认清眼前人满口之乎者也,其实是一肚子的酸臭墨水。 “你怎么跟着回不知周了?”李尘雾拿着扇子扇了扇。 他不冷吗?林沂反问道:“不是你带我进来的?” “不是。”李尘雾挑了挑眉。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没能想出个答案。林沂倒不慌,他来不知周也有好几次了,李尘雾有办法送他出去,只是此人大人模样小孩心性,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助人。李尘雾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秋风萧瑟,肚子饿饿,想留林沂给他煮碗面吃。 “你......”“那个......”两人同时张口,声音撞到了一块儿。林沂顿了顿,示意李尘雾先说,想看看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我饿了,你能不能煮碗面再走。”李尘雾说。 面?本来已经准备好和他唇枪舌战八百回合的林沂突然哑了火,他张开的嘴巴缓缓闭合,像是慢慢收回自己已经冒头的一身尖刺,他的嘴唇嗫嚅半响,也不知自己这是个什么心情,闷闷的应了句“哦。” 李尘雾见他答应,顿时喜笑颜开。只见他屁颠屁颠的走到一旁,用眼睛丈量了一下院子空地的大小。接着,他抬起双手抓着空气搓揉蹂躏,随着手的动作,一股看不见的波纹在院中荡漾开来。石块和木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磁力所吸引,从四周凭空出现,飞向了李尘雾所在的地方,那些材料在空中自行打磨、切割,再到最终榫卯契合,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残影。墙壁拔地而起,砖石严丝合缝,李尘雾指尖一划,灶台在中央迅速垒砌,接着又出现了橱柜,案板...... 李尘雾竟是用法力直接现场捏造出来了一个厨房。一时间,一种比炸厨房还要大的动静叮叮当当的在不知周里响了起来。李尘雾搜刮脑中记忆,一会儿给林沂捏了把九九八十一斤重的上古屠龙刀作菜刀,一会儿捏了块水晶钻石大板砖作案板。食材也是现造的,还好,都是人能吃的食物,只不过要么大的离谱,要么长的夸张。 “你确定吃的是一碗面?”林沂抱起那一人高的香菜问。 “还缺什么吗?”李尘雾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转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笑意里带着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盼。林沂和那黑亮的眸子对视上,不禁愣了愣神。李尘雾用法力砌好那炉子的最后一块砖,拇指和食指一撮,在里头燃起一簇三昧真火,火加热着上面的一口大锅,林沂目测此锅超过二十公斤,凭他的臂力,颠锅是不可能的了。 李尘雾退开身子,向他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林沂无奈上前,先是和各种厨具适应了一番才开始动作。锅已烧热,林沂倒了点油,切碎一条辣椒进去炸香。之后磕入一颗鸡蛋——这鸡蛋大小一个顶三,之后他又加了些葱,等蛋快熟了,林沂加入水,面,一些调味料,关盖焖熟。 李尘雾没有做抽油烟机,那股饭菜香肆意在院子里飘散开来。香气在灯的照耀下显出一缕缕的白烟,可谓是寒山转苍翠,依依墟里烟。李白一下午不知去了哪儿,竟是骑着块云,从远处天边飘回来的。这烟和云一搭配,给此猫硬生生的衬出一股腾云驾雾的老神仙味儿——只不过这味儿里夹杂着葱蒜气息,估计这神仙管的是灶台。 李白从那云上一跃,跳进了院子里:“你们在做饭?” 李白和李尘雾一样,对吃没什么特殊的执着。大概尝个味道,了解一下概念就结束了。因此,它嗅嗅闻闻,对这股烟火气息感到新奇不已:“小子,梦里吃东西,是白吃哦。” 林沂忽略了它话语里的夹枪带棒:“不是我吃。”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李白还是有些惊讶。李尘雾这一天又是吃又是睡,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 饮食男女。困了就睡,饿了就吃,这是人生存最基本的动机。可问题是,他们不是人。李尘雾这副皮囊只是他的个人喜好,内核和李白一样,都是梦泉在两气相冲下漏出的那一点能量,依靠和维持着不知周的平衡而生存。若是哪一天梦境世界崩溃坍塌,那他们也会随之消散,或者,可以说是人类定义的那种死亡。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可李白心比天大,一瞬间的忧虑闪过,它又是那副“拦本猫者必死”的神态,跺着自己的小猫步钻进了屋里没管了。 面还在锅里煮着,李尘雾闲着没事,又开始捣鼓起了餐桌。这次他没弄什么新种类,就是一张普通的圆木桌子,配上四个木头桩子形状的椅子,有种农家乐的意味。林沂捧着那一碗面递给他。雾气氤氲,李尘雾见那汤头金澄透亮,嫩绿葱花如上等翡翠,蛋白带着红边,像是日落时的火烧云。 他心里刚刚涌起的饥饿感突然被另一种情感压了下去,厚厚的,重重的。他搜寻毕生经历,找出那一个词叫做“满足”。他要的不过是这一份专属,即使由头只是随口赌约,但林沂做了这一碗,是给他的,不是给别人的,那么他吃或是不吃,内心的空洞也早已填饱了肚子。 不过嘛,面还是要吃的......李尘雾拿起筷子埋在碗里呼噜噜的嗦面,如果他费这么大周章,最后来了一句“我不饿了”,估计旁边人再拿起那把屠龙刀,就不是往那菜板上砍了...... 一碗面见底,李尘雾举起空碗邀功似的向掌勺的那位亮了亮干净的碗底:“如何?” 林沂坐在一旁,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个赞。此情此景不知戳了李尘雾哪一处笑穴,笑的他上气不接下气。此人大概要疯,笑点被某人拉的再低没有了。 吃饱了就有精力作妖,院子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李尘雾属于是戏精上身类型,嘴里没个停的撩拨。林沂觉得此人大概把他当成什么新型玩具,总想着戳一戳某个部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功能。于是也是不甘示弱的句句回怼。最终是屋里李白被他们吵的哀嚎一声,猫爪拍来,赶紧送林沂这个瘟神走了。 李白送他出来的时机正好,宋忆正躺在一旁病床上闭眼休息,没看到林沂这个大活人突然从旁边出现。林沂放轻脚步走出医院,一看时间,早上九点,正好顺路上班。林沂被自己这个勤勤恳恳的念头着实恶心了一下,没办法,梦里梦外都签了劳动合同,命苦的他白天晚上都要上班。公司有烦人的同事,梦境里有个...... 李尘雾端着碗亮晶晶的眼在脑海里浮现,林沂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心里有些骂不出口了。他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郁闷的抓住空中钥匙,开车去了公司。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 王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我又饿了 第16章 戒指 噔噔两声,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刘妙桐挤进一个头来:“经理,总监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好的。”林沂整理好手中资料,站起身走了出去。 总监正在电脑上看着什么,示意林沂进来之后按了暂停键:“有关注昨天商演的传播力吗?” 哪里有时间。林沂回答道:“还没来得及关注。” “演讲视频的完播率,ROI,播放量和行业媒体引用一夜暴涨,数据已经超过了去年同期的演讲了。”总监举起咖啡杯向他致意:“恭喜,你火了,而且不止在本行业,猜猜在哪?” “在哪里?” “颜值博主频道。”总监吹了吹有些烫的咖啡,焦烘气息夹杂着奶香在办公室里蔓延,“你现在可是网络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还上了一个小热搜。”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林沂无奈,脸上却心思不显,只是拿捏好尺度,露出了适当的茫然:“这样吗?现在网络上爱起哄呢,热度应该消逝的很快的。” 总监从他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但也是人精碰人精,心里门儿清了。总监想了想,把旁边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下周的投资者日,由你全权负责吧。” 典型的甜枣来了。林沂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收下文件夹。看样子下个星期,他又要成为吴灵诊疗室的常客了。 “怎么,又来找我啦?”吴灵边说,边收拾起桌上散落的画纸。那是上一个患者来心理咨询时留下的,白色的a4纸上全是黑色蜡笔肆虐的痕迹。林沂看见最顶上的那张画里,杂乱的线条堆出来一个很高的房子,却是大厦将倾,斜斜地朝着画面中央的人压了过去。如果是一个小孩,这幅画的色彩未免太单一了些。 林沂眼神在画上停留许久,他又失眠了两天,神经有些钝化,但还是从画上感受到了一些东西:“这是小孩画的?” “嗯。”吴灵将几张画叠在一起收好,“和妈妈一起来的。妈妈不肯离开诊疗室,眼神不会离开小孩超过30秒。”吴灵声音淡淡的,只陈述事实,不会带上自己的判断:“中途,我递给小朋友一杯水。小朋友没有双手来接,被妈妈责怪。小朋友可能渴了,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妈妈皱着眉又开口斥责。小朋友喝完水,把纸杯捏在了手里,又被妈妈责怪。” 所以那个房子才会摇摇欲坠吧,林沂想。母亲总想让小孩按着她想要的路线生长,殊不知孩子是因你而来,却不是为你而来。 “这次公司又是什么活动?失眠几天了?”吴灵拿出属于林沂的记录本,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开放日,一整天的参观和问答。”林沂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公司成立的历史,然后记下上下链承接公司架构和负责人。介绍的时候,任何一个卡顿都是致命的,会显得我很不专业,对公司也不够了解,投资人能敏锐的感受到你的生疏,然后产生不信任感。” 林沂一提到工作,说话方式都会变得文绉绉了起来。吴灵又在本子上记了几笔,轻声鼓励道:“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明白,”林沂垂下眼,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别人总让我放轻松一点。但是压力这个东西,我好像控制不了它的到来,忙碌之中,又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在一夜一夜的彻夜未眠里才后知后觉,要怎么放轻松呢?” “不是让你控制压力,林沂,”吴灵也站了起来,跟着林沂往催眠椅的方向走,“而是让你......” 吴灵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手上拿着的笔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了咔嗒一声轻响。林沂猛的回头,急忙在吴灵摔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吴灵双眼紧闭,不知梦见了什么,脸上表情有些害怕,但又透露出隐隐的兴奋。 戒指滚烫了起来,上面的光闪烁着,李尘雾的声音在脑海里慢慢清晰:“喂喂喂,听得见吗?” 林沂将吴灵抱起来,平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他看着吴灵的面容问:“这次是什么梦魇?” “唔,”李尘雾难得犹豫了一下,“此梦名叫‘囍缚’,入梦的人会以‘冥婚’作为引子,生成一个恐怖灵异的故事,一般来讲是个噩梦,但是这个姑娘......” 林沂明白了。吴灵表面上是心理医生,实际上是一个忠实的恐怖游戏爱好者,各种jump scare,心理暗示或是剧情反转她都是免疫的。把她置身于恐怖探险游戏,相当于老鼠掉进米缸,能活生生的把一个噩梦做成美梦。 “唔,还有,这个美梦解开的条件也很简单。”李尘雾说,“探索完梦里的剧情,这姑娘会觉得梦里世界十分的无聊,梦魇就会自动消散了。” “那直接等她醒来就好了吗?” “不。”林沂感觉李尘雾应该是在不知周里摇了摇头:“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梦境世界里受的伤,是会带回现实世界的。况且,梦境中人很容易迷失,如果被梦里人说服留下,那就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林沂听罢不再犹豫,轻轻握着吴灵的手入了梦。眼睛一闭一睁间,林沂发现周围诊疗室的白墙忽的一闪消失不见,而自己正站在一个商业酒店的门前。正值夜晚,酒店的灯牌发着微弱的光,三点水偏旁和宝盖头都没有亮,只剩下了个“酉”字和“占”字在那里孤零零的随风摇曳,仿佛再被这风刮上一阵,灯后的电路板就要被吹的直接短路罢工。但这也是这一片区域唯一的光源了,酒店所在的整条街都静悄悄的,连一个过往的路人都没有。有些商铺拉上了铁制的卷帘门,有些店面则直接敞开,里面零散地堆着一些垃圾,像是根本没有被租出去。 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行李箱滚轮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响。林沂闻声转头,发现远处吴灵拖着行李箱正朝着这边走来,她一开始眯着眼不太确定,走进后才认出林沂:“嘿,太巧了,你也来这里出差?” 不宜点醒梦中人,林沂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你也住这家酒店吗?” “嗯,周围十公里好像只有这家酒店在营业了。”吴灵说着,看向了一旁一直没做声的李尘雾,“这位是?” “同事。”林沂赶紧抢在李尘雾说话前开口说道,“和我一起共事的。” 李尘雾张开了一半的嘴缓缓闭上,满肚子坏水被堵了回去,他倒也不觉得噎挺,反而有些好整以暇的在一旁盯着林沂的侧脸。林沂深知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况且李尘雾现在用的是他的原身,吴灵又知道自己的取向,到时候越抹越黑。林沂想到这里,头都有些大了,他发现李尘雾是个有本事的,他能轻易的就把一个简单的局面搅成一团乱麻。 吴灵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林沂回答的这么快,快的都有些仓促了。出于礼貌,她向李尘雾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吴灵。” 李尘雾眼睛一转,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用自己的双手握了上去:“你好,我叫李尘雾。” 两手交握间,林沂分明看见,李尘雾那家伙左手上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明晃晃地戴着个银色素圈,形状成色和自己手上这个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变的?!林沂猛地转头去看李尘雾,他的速度太快,脖子骨骼危险地咔嗒作响。而罪魁祸首在一旁笑的一脸纯良,还无辜的向林沂歪了歪头。 吴灵也注意到了素圈,她像是明白了一切,将交握的手上下摇了摇,脸上是了然的笑。林沂一个头两个大,张口刚想解释,吴灵却让他闭嘴: “有情况了却不和我说,林沂,你真不够朋友。” 我草......林沂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朋友的不信任就像是压死骆驼林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李尘雾则好似找到了组织,和吴灵相谈甚欢,林沂一开始还绅士地接过了吴灵手中的行李箱,现在跟在他们后面拖着箱子,连轮子的滚动都像是带上了隐隐的怨气。 酒店里延续了整条街那股“没钱交电费”的画风,唯一一个开着的白炽灯还很不稳定,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大堂里的皮革沙发像是泡过水,这里深一块那里浅一块的,还皱起了一道道沟壑。天花板上有一块地方因为长时间的渗水而变得黢黑,渗出的水一滴一滴的往下砸,滴答,滴答,和一旁钟表上的秒针走动声重合在了一起。 很经典的恐怖故事开头,林沂想。这种酒店的装修风格,就差没有几个员工拿着大喇叭在你耳边喊:“我们这里闹鬼哦快来住吧快来住吧”了。 酒店前台坐着个年轻女人,她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的翡绿色旗袍,嘴上画了个鲜艳的大红唇,有些显老,却遮不住底下优越的五官。女人眼帘半掩,听见声音后抬起眼眸向三人的方向看来。 “开房?”女人问。 一旁的吴灵明显对这个恐怖的氛围兴奋了起来,她歪着头研究着前台的女人,似乎是想研究出她到底是不是人:“是的,怎么称呼您?” 女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在电脑键盘上啪塔啪塔的敲着:“可以叫我红姨。还剩两间房哦,” 这是人是鬼?吴灵踮了踮脚尖,想看红姨前台下的身子有没有脚。可女人四肢健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住还是不住?”红姨似乎对吴灵的打量并不在意,反而笑眯眯的转过头和她对视了起来。吴灵有些心虚,心里想着这酒店前台长的也太好看了吧,还有就是这荒郊野岭里的酒店竟然只剩下了两间房......:“住的,就开两间房。” 吴灵一间,剩下一间就留给两个男人。林沂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来这又不是睡觉的。红姨啪塔啪塔的在电脑上登记着信息,拿来了两把生了锈的钥匙。 “楼梯在旁边。”红姨指了指旁边一个方向,“钥匙上有门牌号,12点之后断电哦。” 孩子是因你而来,却不是为你而来——纪伯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戒指 第17章 妈妈,女儿 断电?林沂感觉这间酒店的老板肯定能评上城市十大节能减排卫士。连他大学宿舍都不带这么断的。 这酒店总共就两层高,木楼梯上生着霉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吴灵用手肘拱了拱林沂,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这家酒店有蹊跷,好像闹鬼了。” 当然了我的姑奶奶,林沂无奈,这里装的可全是你脑子里的那些魑魅魍魉。 楼梯没有灯,隐藏在一片黑暗里。吴灵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顺便借着光仔细研究着楼梯两边的墙面。 “诶,看这里。”吴灵指着一节楼梯旁的墙根处,那里有一个红色的手印,手印不大,掌纹清晰,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印上去的。 “这是血吗?”吴灵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指在那手印上蹭了蹭,随后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闻,她的表情闪过一丝遗憾:“哦不是,是油漆。” 林沂快给这女侠跪下了。李尘雾见状,也在一旁探头探脑,时不时和吴灵交流讨论。要说阅历,他从古代的聊斋志异看到现代的安全屋,应该是三人当中最丰富不过的了。林沂无奈,提着吴灵的行李箱跟在他们后面时走时停。 吴灵像是突然又有了个新发现,拉着李尘雾兴奋的趴在另外一块红色印记上研究个不停。林沂则站在了整条楼梯的中央,旁边开了一扇对着街道的窗。月光如纱,缓缓从窗外流了进来。林沂透过窗看着外面寂静的街道,纳闷自己入梦是不是多此一举,吴灵的胆子可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突然,窗外凭空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个小女孩,她身体悬在窗外,脸上惨白,唯有一张红唇鲜艳亮丽。女孩身上穿着凤冠霞帔,上面金线绣的吉祥纹样在月光下像是活了过来,鸳鸯的眼珠转了转,死气沉沉的看着林沂。女孩凤冠流苏垂到眼前,看过来时竟然只有一片眼白! “诶哟,你们走得这么急,连洗漱用品都没有拿。”红姨的声音从楼梯底下传来,林沂条件反射地转头,再转回窗外时,女孩早已不见了身影,一切快得仿佛只是林沂的一场幻觉。红姨噔噔噔的踩上楼梯,她的脸从暗处出现在月光下,上下翻飞的嘴唇也是一片鲜红亮丽。 林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楼梯就那么宽,他一后退,就撞进了李尘雾的怀里。李尘雾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僵硬,眉头皱了皱,看向前台女人的眼神忽地变得有些尖锐了起来。 红姨被他看地一僵,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进了林沂手里,闭上了自己叽叽喳喳的嘴。李尘雾眼里的压迫感一闪而过,又恢复了他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待林沂转身看去时,只看见他那一张笑嘻嘻的脸对着他说:“怎么了,亲爱的?” 红姨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眯了眯眼,像是意识到了面前三人绝非善茬。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三人上楼,吴灵正想开锁进房间,林沂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对她开口说道:“如果房间里有任何动静,记得及时手机联系,我们就在旁边。” 吴灵点了点头,指着林沂说:“你们动静也小一点。”说罢,也不管自己丢了个什么炸弹,潇洒的挥手进屋了。她明天还要开会,想早点洗澡休息。 “动静?我们俩能有什么动静?”李尘雾没反应过来。 林沂被损友的炸弹炸的是焦头烂额,他面无表情的拿起钥匙开了门,没打算给李尘雾答疑解惑。门后房间就是正常的大床房,摆设偏旧,靠墙摆着台大屁股彩色电视,林沂估计这电视会是灵异事件的要素之一。 “啊,只有一张床呢,亲爱的。”李尘雾摸了摸下巴,身体凑了上来,“看来我们只能一起睡了。” “你真的想在这鬼地方睡觉?”林沂抵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开,李尘雾的手却得寸进尺地缠了上去,两人同款式的戒圈磕在了一起,发出叮的一声响,“和你一起睡,哪里都可以。”李尘雾说。 林沂皮笑肉不笑的把手抽了回来:“那我还是敬谢不敏了,我不随便和男人睡觉的。” 不随便?那就是会认真和男人睡觉了?李尘雾挑了挑眉,把林沂推到墙边,低下头问:“那你看我行不行呢?” 林沂头抵着墙退无可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视线不由自主的偏移开来。李尘雾看向他的眼神像带着温度,在他侧过去的那张脸上纵情点火。林沂被他烫地受不了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头转了回来。他伸出双手捧着李尘雾的脸,手指装作无意地划过他的唇,两人额头越贴越近,近的能从瞳孔里看见彼此。 终于,手中捧着的脸也慢慢滚烫了起来。林沂右手轻轻地在李尘雾脸上拍了拍:“再修炼一下吧,仙君。” 夜晚,林沂坐在床头,头靠着床靠背闭眼休息。李尘雾被拍脸后就消停了很久,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也不睡觉,就光枕着手看着天花板发呆。如红姨所说,凌晨一到,酒店就把所有电都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靠近窗户处才有一点外头照进来的月光。 这种安静维持了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被突然发光的电视机打断。林沂缓缓睁开眼,那老电视花着屏,黑白像素点反复跃动。突然,电视上的闪动戛然而止,一阵黑屏后,上面自动播放起一个画风有些诡异的黑白动画片。动画片里的火柴人一大一小,都有着一头长发。后面房子的样子林沂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一大一小火柴人手拉着手走进房子,大的火柴人突然掏出一把刀,捅穿了小火柴人的身体。小火柴人滑稽的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大火柴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的布,盖在了小火柴人的头上。动画片停留在了这一幕很久,半晌,电视机屏幕闪了闪,又彻底黑屏了。 林沂盯着黑色的显示屏,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那线条房子,和吴灵诊疗室桌子上的那一张儿童简笔画一模一样。 还没等他理清楚事情背后的逻辑,房间门突然被敲了敲。咚咚,咚咚,敲门声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像是所有灵异志怪的出场音乐。 门上没有猫眼,林沂犹豫了一会,没有贸然开门。那敲门的人似乎是不耐烦了,敲得越来越重,间隔越来越短,咚咚声连成一片,林沂感觉这酒店的破门板都要被这大力给震碎。 李尘雾从床上站起来,他示意林沂退后,走上前去拉开了门。诡异的是,门外一个人也没有,酒店走廊上静悄悄的,仿佛刚刚那阵敲门声只是他们的错觉。李尘雾关上门,过了几分钟,大力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李尘雾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按下门把手把门打开,但外面还是一样,连个鬼影都没有。 反复几次后,林沂站在李尘雾身后说:“......它会不会是在在找我?” 李尘雾让开了位置,林沂上前,在下一阵敲门声响时拉开了一条门缝。外面还是那样寂静,不同的是,他们房间门口的地板上出现了一套整齐叠好的衣服。 那是一套大红色状元服,圆领袍,飞鱼纹,衣服上压着展脚幞头的乌纱帽,还有条玉带束腰。看起来和之前窗外女孩身上那件是一套的。这么说来,梦的主题是冥婚,新娘新郎已经粉墨登场,是时候一路催妆前行,去女方家里要人了。 李尘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手电筒塞给了林沂,林沂顺着光线往门外走。这二楼一共只有六间房,门上门牌号是用油漆涂上去的,数字流着红色的油漆泪,泪痕往下蔓延,在门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他们往前走着,直到手电筒照出前方的一堵墙——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了。林沂和李尘雾对视一眼,走到尽头的一个房间旁,房间没有上锁,林沂推开了门,拍下一旁的开关。灯闪了几下竟然亮了起来,照亮了房间的布局。 那应该是一个小女孩的卧室,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床,上面还有一只白色的兔子玩偶。被子没有一丝褶皱,带着小蕾丝垂到地板上,地上还铺了一层蓝色地毯。房间装修很梦幻,像是很多小说里所描述的那个样子。 窗边书桌桌面整齐,用完的蜡笔整整齐齐的码在盒子里,头统一朝上。草稿纸对齐堆叠成一垒,如果从上方看去,会以为那里只放着一张纸。书架上的书从高到低排列,从侧面看去,书籍形成一个平面,没有一处突起。 这个房间透露着隐隐的不协调感,林沂皱眉,只觉得这里实在不像是小孩住过的地方。太整齐了,整齐的没有一丝小孩儿该有的灵气。“物归原处”是后天培养出来的社会习惯,吴灵曾和他说过,有些小朋友甚至会用混乱作为对隐藏秩序的挑战。 林沂从书架中抽出一本笔记本,封皮上写着一个名字:苏沐。笔记本里是一些涂鸦画。上面的火柴人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死法,有火烧,有淹死,还有吊死,中间还夹杂了一些小字: “星期一,晴天。 妈妈今天看着我写作业,因为没有把笔盖盖回去,妈妈扇了我一巴掌。妈妈,我错了,下次一定记得把笔盖盖回去。” “三不是很晴天。 妈妈看到了我写日记,她说这是好习惯,我很高兴。妈妈喜欢看我在干什么,她不允许我关上门。上学的时候,她会进学校在窗边看着我。 我感觉我和动物园笼子里的猴子很像,妈妈说这就是爱。” “星期四晴天 刘莹莹说我妈妈是神经病,她和李艾笑着说我是小神经病,她们不喜欢我。 体育课的时候她们把我关在厕所里……(此处有大量修改痕迹)。” “星期天下雨了。 因为没把书放回原处,妈妈提着我的头发往桌子上撞,说我的脑子里有水。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此处有修改痕迹),我下次不会再犯了。(此页有几滴暗红的血迹)” 后面的内容大差不差,但是字越来越少,惨死的火柴人越来越多。林沂翻着笔记本,心里一紧。尽管知道这里只是吴灵的梦境世界,但他还是隐隐地心惊,仿佛能看见一位母亲用力扯着女孩的头发,力度大的像是要把女孩头皮也给扯下来。女孩额头上流着血,一边尖叫一边歇斯底里的哭嚎。 李尘雾见林沂沉默良久,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林沂猛的回过神,抬头眼里带着不多见的茫然。李尘雾声音软了下来:“凝神。” 林沂反应过来,将那个笔记本放下了。他知道自己的失态来源——电视机里的画面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吴灵接诊的那个小孩。难道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母亲?这个故事到底是吴灵的艺术加工,还是真实的存在?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对自己的迷失有些懊恼,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李尘雾见状,伸手轻轻捏了捏林沂的指尖,然后牵住了那根手指。林沂感觉自己的手上传来一股重量,像是压着气球引线的那块砖,刚刚还在梦境和现实反复来回的心突然有了牵引,沉沉的落回了实处。 “走吧,”林沂说,“去下一个房间看看。” 第18章 地下室探险 另一扇房门前。 林沂侧耳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拉开了门。那门后黑暗里竟然隐隐杵着个人,林沂心里一惊,急忙刹停脚步。 浓厚的黑暗吞噬了那人的轮廓和五官,只留下来一个模糊的人型剪影,但这片虚无的中央,却清晰的浮着一抹红。 只见那张烈焰红唇朝着两边咧开:“客人,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啊。” 林沂顿了顿,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家酒店闹鬼,我睡不着。” “闹鬼?”红姨手中啪嗒啪嗒盘着的珠链突然停下,“我家酒店经营十几年,怎么你一来就闹鬼?你不好好睡觉,在走廊上游荡,到底是谁在扮鬼?凌晨两点半,你拉开别人的房间门,到底谁更像鬼?”红姨说到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她喘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这家酒店没有鬼,客人。什么时间就应该干什么事,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你们逆天而行,小心自己变成小鬼。” 林沂听了她这番激昂的言论,眼睛微眯,也没说好还是不好,杵在红姨门前没有动。红姨见他不走,又开始盘起她那串老檀香珠,捏起嗓子开始阴阳怪气:“诶哟,客人,这么晚了,你盯着我这一个女人看,不太好吧......” “我看见了你女儿。”林沂说。 红姨的声音戛然而止,那红唇嘴角的弧度僵住了,手上盘着的珠子又停了下来。半晌,红姨笑出了声,她嗓子又细又尖,挤出来的气流像在给耳膜刮痧:“......没想到会选你!哈哈哈!没想到真的是你!” 林沂眉头微蹙,什么叫选了他? 红姨一边笑,一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整个人突然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件翡绿色旗袍,在月光下像那水底的墨绿色水草,向着林沂伸来无数只触手,是要缠住他的手脚,掩上他的口鼻,将他溺毙于千丈湖底。 李尘雾提着林沂衣领,用力将他一把甩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挥,红姨只觉得自己拿刀的那只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滞,怎么用力也砍不下来。李尘雾顺势打掉她的刀,转头推着林沂的背:“走!” 林沂不再犹豫,转身和李尘雾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入住的房间。酒店隔音差,林沂听见红姨在地上捡起了那把刀,阴沉沉的笑声从走廊的远处传来。过了一会儿,远处的门咔嗒一声关上了,红姨没有再追过来。 李尘雾皱着眉,眼神看向了放在床上的那套吉服。他刚刚在调动灵力时感受到了隐隐的无力,这一栋建筑下方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改写了上方灵力流动的轨迹。又或者不是改变,而是这里整个地方运行的就是另一套能量规则,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符篆派的气息。 他自己是能量体,被刀砍了几下,又或是被咒术蛊惑了心神,都对他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林沂不一样,如果身体在梦里受了伤,退出梦境时反噬的伤害可大可小,连李尘雾都不能把握。 林沂见他盯着吉服皱眉,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尘雾回过神,眼里的阴影转瞬即逝,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想和你结婚,亲爱的。” 林沂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不多的良心被这狗吃了个干净,没好气的转身走开。李尘雾跟在他身后,脸上笑意却淡了些,他灰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些不分明的情绪,沉沉的按在眼底,像是在酝酿着一场不为人知的风暴。 忌惮那疯狂砍人的红姨,他们老实的呆在房间里没有再出去。第二天一早,酒店的房间门却被人叩响了,红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客人,酒店包早餐哦,现在可以下楼去用餐了。” 林沂和李尘雾走出房间,隔壁的吴灵也被叫了出来。红姨站在一边看着三人,脸上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昨晚疯狂的样子。林沂和李尘雾对视一眼,跟着红姨下了楼。 天气并不是很好,黑色的乌云连成一片,沉沉的压在天边,光线被遮挡,整个酒店陷在一片昏暗里,有些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吴灵的手机叮咚一声,像是微信的消息提示。她掏出一看,发现公司临时通知会议取消,今天自己不用出勤了。 这感情好啊,吴灵想。她一直觉得这酒店有蹊跷,她想拉着林沂和李尘雾一探究竟。 红姨所说的早餐,就是五个煎蛋,几瓶巴氏消菌能放半年以上的牛奶,几个一看就是机器包的饺子,还有那微波炉加热的冷冻馒头。早餐桌子甚至是临时搭建的,红姨搬出一张圆木桌子,脚踩着底下的支架,把桌子支开放在酒店大堂中央,又搬来几个大红塑料凳子放在一旁,随后招呼三人来吃:“早餐是免费的啊,你们看看要吃什么,不够的话我再准备一些。” 三人坐下看着盘中食物,没有一个人动手。红姨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笑容一僵:“怎么都不吃?是不喜欢吗?” 乌云轰隆隆地发出闷响,煞白的闪电划破天空,发出的光照亮了红姨的脸。红唇鲜艳,红姨嘴角耷拉下来:“不爱吃活人饭呀?你们年轻人要求可真多。” 吴灵尴尬的笑了一声想缓和气氛,她已经感受到老板娘的不对劲,这食物是万万不能动了。她拿出酒店里自带的瓶装水喝了一口抗饿——现在她只相信这种密封包装好的东西。 应该是梦境剧情设置,林沂觉得今天早上他胃里格外的空。胃里饿的反上一股又一股酸水,面前那硬邦邦的速冻馒头在他眼里都变得诱人了起来。 但他虽然饿,比起之前上学时的低血糖,这种饿最多就是胃有些不舒服。而李尘雾则更不用说了,林沂那两碗面,算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多的两顿饭了。 红姨左等右等没见三人动筷,怒气冲冲地把桌子上的碗筷一股脑全部收走,把他们从大堂赶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天气阴沉,吴灵突然变得有些萎靡了起来,她眯着眼打了几个哈欠,说自己想上楼补觉。 林沂皱了皱眉,他感觉吴灵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来缘由。直觉促使他紧跟着吴灵上楼,两人在楼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 吴灵:“你跟上来作甚?” 林沂感觉如果自己说出那自己都不确定的猜测,会被这女侠回头在自己的病历本上记上好几笔。他一边随口扯了几个理由,一边余光往后一撇,身后空空的,李尘雾没有跟着上来,不知道去了哪里鬼混。 林沂收回目光,关注着吴灵的动静,他最近遇到太多因为梦魇直接昏倒和大地热吻的人,生怕吴灵两眼一闭直接从楼梯顶上滚下来。 且说李尘雾这边,他收回看着林沂背影的目光,转向了酒店前台后的一扇铁门。当时红姨骂骂咧咧地收走餐盘走进铁门里,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作为一个打工的酒店前台,红姨此举无疑是在公然摸鱼。一旁的资本家李尘雾内心痒痒,此人恨不得剥夺所有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对红姨工作时间擅自离开岗位的行为深恶痛绝,当即脚步一转,打开那铁门跟了上去。 铁门后是一个只有五平米的小厨房。没有锅,没有抽油烟机,灶台上放着块生了霉点的木头案板,刀架上孤零零的挂着把边缘生锈的菜刀。他们没吃的饺子包子被扔进了水槽里,水龙头没关紧,漏出的水一滴一滴的坠落,砸在堆起的陶瓷盘上发出了噔的一声声闷响。 红姨不在厨房里,像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李尘雾上下左右探寻一番,既没有发现什么空心的瓷砖,也没有发现突兀的墙面,这里好像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厨房。 嗯......李尘雾在原地思索半响,立刻放弃了自己寻找的想法,公然作起了弊。只见他二指并拢在眼皮上一抹,再睁开眼时,面前世界俨然变了另一幅模样——四周墙壁不再是一块白板,而像是3d透视图里的那样透出了背后蜿蜒铺设的水管。他的眼神扫过灶台和微波炉,那些珐琅铸铁上跃动着细小的微光——那是红姨使用过的痕迹。 一些红色的灵力痕迹在墙上跃动着,逐渐延伸到冰箱的下方,李尘雾顺着痕迹往冰箱底下看去,发现那一堆腐烂了的瓜皮水果下,竟隐隐有一个铁制的方形井盖。李尘雾眼睛一闭一睁,解除了法力的加持。他打开冰箱门,瓜果腐烂的甜臭味喷涌而出,和李尘雾想象的不同,这些烂水果上竟没有生出蚊虫,只是静静地衰败着。 李尘雾屏住呼吸,扒开那些烂皮烂果将那井盖掀开,那洞实在是小,估计只有骨架偏小的成年人或是小孩儿才能钻进去。不得以,李尘雾缩小身形,一头扎进了那个地道。 地道又深又黑。李尘雾身体磨着四周砖块下坠,感觉自己肩膀的骨头都要被磨出来了。终于,狭窄的通道突然变宽,李尘雾感觉自己束缚的手脚逐渐可以完全展开,直到从一个洞口掉了出来。 李尘雾在地上翻了个滚站了起来。睁眼看向四周。这里是个封闭的地下室,空气粘稠厚重,带着股猩甜和木头腐朽混合而成的气味。红砖墙壁上红色的烛火静静的燃烧着,偶尔烛心炸开,火光一颤,映着房里摆设阴影乱舞。房间中央摆着一具桃心花木做成的棺材,骑缝处的黄纸符咒从中间断开,像是被人扯断了。 那棺材底下的地板画着一个巨大又复杂的红色法阵,法阵由李尘雾无法辨认的铭文和涂鸦组成。李尘雾感觉有一股冰凉刺骨的能量从脚底传来,和阻碍他灵力流动的力量同源。还没等他上前细细探究,棺材盖子突然打开,李尘雾看见两条又细又白的手臂把那棺材盖子一顶,挪到了一边,接着那两只手扒着棺材边缘,把身体从棺材深处撑了起来。 那是个女孩儿,穿着大红喜服,却没盖盖头,她背对着李尘雾坐起身子,绸缎一样的黑发从头上倾泻而下。似乎是感应到了房间里有其他人,女孩僵硬的歪了歪头,缓缓转身。 李尘雾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个女孩唇红齿白,眉眼看得出是个玲珑漂亮的,但那一张脸泛着毫无生气的白,双眼没有了虹膜和瞳孔,只剩下一片眼白,没有焦距的眼睛空茫茫的向李尘雾的方向望来,女孩呢喃着:“你是谁?” 李尘雾喉结滚动了一下,放轻声音问道:“你是苏沐吗?” 第19章 真假新娘 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开关,女孩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用手捂住耳朵,疯狂地摇着头,她眼白里流出红色的血泪,顺着脸淌下,融合在大红喜服里消失不见。她边笑边哭,刺耳的尖叫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偃旗息鼓。 女孩拿起手背在脸上胡乱地一抹,像是哭累了,她的表情又变回了最开始的那副僵硬的样子。 李尘雾皱了皱眉,苏沐身上隐隐有一丝活气,但这股活气微乎其微,似乎在被什么东西一直损耗着。而那听到自己名字后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像是女孩生命本体意识最后的求救。 李尘雾:“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苏沐呆呆的抹掉脸上的血泪,把那一张白色的脸抹得一塌糊涂:“是妈妈让我待在这里的。” “妈妈让你待在这里做什么?”李尘雾又重复了一遍。 “结婚。” “结婚?那门口那套喜服是你放的吗?” “喜服?”女孩歪了歪头,她的表情很僵硬,但还是透露出了一丝困惑。 “我不记得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有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一些地方,干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可能是我放的吧?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眼看她又要崩溃,李尘雾急忙打断她说:“你妈妈为什么让你结婚?” 女孩注意力被转移,她呆呆的扯着身上裙摆,把那暗红色裙摆捏出了一道道褶皱:“妈妈说这样可以让我永远留在她身边。” 一个有控制欲的妈,一个半生不死的女儿。李尘雾皱了皱眉:“你的妈妈是谁?” “我的妈妈?”女孩面无表情的呢喃半响,声音里带着迷茫。突然,她脸上的五官活了过来,眉毛扬起,眨眼的速度明显加快,她咧开嘴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声线却比之前低沉的多,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你想找我的妈妈?可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李尘雾皱眉。 “是啊,”女孩背着手,绕着棺材挑起了舞,“我亲手杀的。” “那红姨是?” “红姨?”女孩停下脚步,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李尘雾感觉那眼白里好像有一道视线锁定了他,“那就是一个蠢货,蠢的要死。” 红姨不是她妈妈?来不及理清楚女孩莫名的恨意来自何处,李尘雾脑中神经忽然一跳,一道不详的预感略过心头,李尘雾飞快转身,脚下一蹬,飞速地从那地道口飞了出去。 巫术的运行规则对李尘雾的灵力影响太大,他勉强扒住地道口,把自己撑上了地面。他爬出冰箱,冲出厨房。红姨不在前台,整个酒店静悄悄的。他下去的这段时间里,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李尘雾踩着那雨声飞快上楼,一把推开他和林沂住的那个房间,房间里却没有人。 李尘雾眉头紧蹙,转身又敲响了隔壁吴灵的房间门,在无人应答后一脚将门踹开。房间里还是不见两人的影子。二楼空荡安静,大雨像是将整个空间与世界分隔开来,李尘雾感觉这偌大的酒店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苏沐飘在李尘雾身后,跟着他四处跑前跑后。她的表情又变回了那副僵硬的样子,顶着一张红白相间的脸,却不知道是喜是悲。李尘雾突然转头出手,一把卡住女孩的脖子把人掼到了墙上。女孩被卡着撞上了酒店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竟是把那墙撞出了蜘蛛网状的裂纹。苏沐的要害部位被人捏在手里,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尘雾,像是一只毫无痛觉的人形娃娃。 “人呢?”李尘雾眼神如刀锋出鞘般锐利,那两个字像是被他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苏沐嘴唇蠕动半响,却说不出一个字。她虽然不用呼吸,但李尘雾手劲大的快直接把她的脖子掐断了。李尘雾见状松了点力气,气流猛的灌入喉咙,苏沐忍不住咳嗽几声:“妈妈回来了。” 什么?李尘雾受够了这小鬼便秘似的聊天风格,不耐烦的让她说清楚一点。 “妈妈回来了!”女孩见他不懂,又艰难的重复了一遍,“妈妈说,礼成之后,夫君会和我一起永生!” 妈妈回来了,夫君,永生,囍缚,红姨......一个个关键词在李尘雾的大脑里飞快闪过。他把它们不断的打乱,整理,再连词成句。脑子里的细胞像是膨胀扩张成了各种各类的星系,像是敲下了python代码的试运行键,像是点燃了椅子下摆着的千百只爆竹。突然,一切一切的混乱被一束白光取代,李尘雾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松开了卡着女孩脖子的手。 府邸张灯结彩,正厅里挂着一红一绿的合二仙图。 香烟缭绕,红烛高照,双方高堂端坐于上,满脸喜意。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就位——!”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华堂——!” 那礼生气沉丹田,声音洪亮,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李尘雾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女孩跌坐在地,抬头用眼白看着他。和死人结婚,和死人永生,李尘雾心里有了猜测,他低声问道:“礼成?如何礼成?” 苏沐从那喜服侧边掏出一把刀:“妈妈说,让那新郎也落红,死了,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吴灵的想象力还是太充沛了,也不知道她私下里玩了多少恐怖游戏,才能把各种剧情杂糅混合产生当下的这个版本。他思考半响,趁女孩转身时一个手刀砍向她的脖子,把人敲昏了过去。接着,李尘雾用灵力仿造出女孩那身喜服,又将自己身型调整了一番,摇身一变,俨然变成了第二个苏沐。 只可惜,灵力有些不够用了。李尘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虽然身型已经和苏沐一模一样了,脸却还是自己的那张脸。但也没关系,反正大红盖头一盖,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李尘雾又对着镜子抹了点口红,将自己一头长发梳直梳顺,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是收拾满意了,这才关上房间门跑了出去。 ------- 且说林沂这边。上楼前吴灵说是要补觉,可进了房间后还是拉着林沂唠了半天。 “你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订婚了?”吴灵对他挑了挑眉毛。 “啊,你说这个?”林沂指着左手戒指,“街头有个奶茶店,领证当天买一送一,我和他组队骗优惠的。” “别贫。”吴灵满脸不信,“我和依依认识你那么久,怎么连点风声都不愿意透露给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依依是吴灵的女朋友,两人交友软件认识的,已经在一起六年了。 林沂讪笑,却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干脆直接摆烂,满脸都是对你说的都对。 吴灵走到桌旁,拿出纸杯给林沂倒水。她拿着水壶的手突然晃了晃,里面滚烫的热水淋到了她的手上,直接把那一块皮肤烫的红了起来。可吴灵似乎无知无觉,只是调整角度将杯子倒到了八分满,然后将纸杯递给了林沂。 林沂正想着李尘雾的去向,吹着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口,才发现吴灵的手背红了一片,他有些惊讶的指了指吴灵的手说:“怎么被烫到了?疼吗?” 吴灵好像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说不疼。林沂让她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一下,她恍惚了一阵,勉勉强强应了,转身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对着手冲了起来。 林沂隐隐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吴灵要补觉,困意上涌,精神疲惫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她口齿伶俐,看起来和常人没有不同,他提心吊胆的观察了一阵,吴灵都对答如流,他这才慢慢松懈了下来。 杯子中的水已经变温,林沂一饮而尽,正准备和吴灵告别,却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林沂心中一惊,尝试着用大脑控制自己的四肢,却都无济于事。他的思想和身体像是错了频,一边上蹿下跳的挣扎不已,另一边却僵硬的无动于衷。挣扎时,吴灵上前拿走了他手中的纸杯,放在一旁。 林沂用眼神质问着吴灵,吴灵偏着头仿若未觉,酒店的房间门从外面打开,红姨带着笑走了进来,“真是个良辰吉日。”她的手抚摸上林沂的脸,手掌粗糙的掌纹磨过了林沂的皮肤,激得林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他一动也不能动,只好任她对他上下其手。 吴灵站在旁边看着,出口时的声线却变了:“花红。” 红姨僵了僵身体,闻声转过头去时却带着笑:“你来了。 第20章 冥婚 红姨的声音隐隐颤抖,她重新看向面前的林沂:“你女儿挑的好郎君,你来过过眼啊。” “吴灵”歪头打量着林沂的全身上下:“挺好的,长相我很满意,性格方面再慢慢磨合罢。” 红姨点头:“我给他换身行头,吉时将近,事不宜迟,你我快快准备。”接着,她嘴里吐出一些林沂没有听过的字符和韵脚,那声调起起伏伏,带着一股神秘的能量波动传到他的耳朵里,像是一串串古老的咒语。 林沂感觉自己的手脚不受控制的自行运动了起来,但是十分僵硬,甚至同手同脚。红姨看着他的样子,捂着嘴笑了:“去吧,去把状元服换上,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呀。” 什么?!林沂内心如遭雷劈。大喜的日子?嫁给谁?他的脑子里不禁回想起窗外翻着白眼,穿着喜服的小女孩。世态炎凉,还有没有王法章律?林沂想对天哭诉一句强抢民男,可惜这里并没有顶着月牙儿的包拯为他拍响惊堂木。而另一位李大仙又不知身游何处,一想到他可能正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收集他那些梦境素材,林沂就想大吼:老板!你的员工被人强买强卖!你还管不管啊! 只见他的身体走回自己房间,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那被他们丢在床上的大红状元服。林沂听从红姨指示,僵硬地跟随她们转身下楼。那一楼楼梯背面竟别有洞天,红姨对着其中关节处轻声吟唱几句,各种榫卯结构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互相咬合的木块各自松开,零件向两边散去,又重新排列,在他们眼前组成了一个走势向下的楼梯。 石头墙壁上挂着红色的蜡烛,烛火跳动,照亮了向下的道路。红姨像是心情很好,她轻轻笑出声,挽着“吴灵”的臂弯走下楼梯,另一只手贴着墙面向下滑动。林沂看见一个又一个大红的囍字在她的掌心下逐渐浮现,那暗红笔画饱满多汁,溢出轨迹向下流淌,流下一滴滴血泪。 红姨边走边抹,掌下生花,他们顺着楼梯一格一格的向下,红姨轻声吟唱,格律随性: “一步梅花开,”红姨踏下一步,“二步李花白,” “三步莲心结并蒂呀,四步如意称心怀……” 木头楼梯吱哑作响,红姨眼底映着烛火的光芒,随着风动左右摇晃。 “五步登科橙双对,六步麒麟送子来。七步八步通富贵,九步十步好圆满!” “贺新郎呀,贺新娘,贺你俩口子福寿长……” “今年请你吃喜酒,明年再来吃喜蛋!” 红姨跳下最后一层楼梯,挽着“吴灵”的臂弯轻盈地转了个半圈,笑意盈盈和“吴灵”面对面:“新房里面亮堂堂,新官人,新娘娘,好似一对金凤凰!” “吴灵”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眼底一片柔软。也许是附身于别人的原因,她抬起的嘴角有些僵硬:“沐沐呢?” “在里面。”红姨拉着她往前走,三人走下最后一台楼梯,又通过一段漆黑的暗道,来到一扇木门前。 又是门,林沂想。永远不能低估一个人潜意识里的想象力,梦里门后的世界永远都能抹平他的大脑褶皱超出平凡的想象。 但这次门后的世界新上了一个台阶,就像是所有恐怖游戏里举行招灵仪式的现场,却又是各种风格混杂而出的版本。那是一个全封闭的地下室,墙壁砖石被涂成暗红色,质感浓稠的像干涸的血迹。上面绘制着无数错综复杂的符号和铭文,有中文,也有一些林沂完全不认识的符号,显得中不中,西不西,堪称是一个中西合璧。 那房间中间还摆了一具桃木棺材,也不知装着什么,上面封条似的黄色符纸从中间裂开,像是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林沂闻到一股陈年灰尘混合蜡油的甜腻气息,一呼一吸间,那甜腻的气息似乎钻进了他的毛孔,堵塞住了所有换气的通道。没过多久,他的脑袋渐渐有些缺氧似的发昏。恍恍惚惚间,红姨从黑暗处搬出两张太师椅,让“吴灵”坐上其中一张。接着,她走到棺材旁敲了敲那棺材盖子:“沐沐,时辰到了,别错过吉时。” 林沂看见一双苍白的手抬起棺材盖子,将那盖子挪到了一旁。一个女孩从里面坐了起来。她身上穿着林沂熟悉的那套大红吉服,金线织样的红盖头遮住了女孩的面容,底下的表情掩藏在红布下看不分明。女孩行动僵硬,撑着棺材边的手血管清晰。她从棺材里站了起来,一头黑发倾泻而下,在烛光下散发着绸缎似的光芒。 红姨见她听话,笑意更深。她牵着苏沐来到林沂身旁,把她的手放在林沂的臂弯。然后转身坐上了另一只太师椅。她在空中拍拍手招来一只小鬼当司仪,竟是要直接在这地下室里给两人举办婚礼。 那小鬼声音又细又尖,挤着嗓子高唱道:“吉时已到——新人入堂!” 没有锣鼓,没有唢呐。林沂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他挽着苏沐,两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到“吴灵”和红姨面前。 “一拜天地日月星!” 林沂身体自动向后转,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在地下室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两人郑重叩首,拜的却不是供奉“天地君亲师”的香案,而是刚刚苏沐还躺在里面的桃木棺材。 这一拜,拜的不是天地造化,祈求的不是神明赐福。这段婚姻天不造地不设,一个半活一个半死,可谓是荒诞至极,又不知是满足了谁的执念。 “二拜高堂祖宗亲!” 林沂起身,转向太师椅上端坐的两人。带着苏沐又跪了下去。这石头地板上还有一些碎石颗粒,隔着袍子下摆直接扎进了他的膝盖里,痛得林沂内心面容扭曲。 两人对着前方再次叩首。起来时,林沂看见红姨嘴唇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喜是悲。而“吴灵”则维持着她那一成不变的笑,眼底却有一丝执愿成真的疯狂。 你们这些女童......林沂内心暗骂,吴灵这个梦可真的把他害惨了。身体的控制权不在自己的手上,林沂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的眼前有些发黑,地下室里氧气稀薄,他的思维越来越迟钝,像是在黑暗和光明之间的界限上反复游走。 “夫妻对拜——!” 林沂起身,和苏沐相对而立,微微停顿后,两人同时躬身对拜,两人身高差距过大,林沂要使劲弯腰才能和苏沐头碰着头。隔着那层大红盖头,林沂突然感觉到苏沐的额头竟然蹭了蹭他。 是错觉吗?林沂视线跟着身体抬起,他看着苏沐的身体,却观察不出她有什么异常。正当林沂疑惑之时,那司仪小鬼瞟了红姨一眼,像是对接下来的话有些没有把握,它犹豫地咽了一口口水,才张口捏嗓喊出一句: “礼成!同赴黄泉——!” 什么!?林沂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是送入洞房,不是喜结连理,而是同赴黄泉? 是那个黄泉吗?他没有理解错吧?但是他不服从指挥的身体很快给出了答案:只见他右手伸进吉服侧边口袋,在那口袋深处摸到一个冰凉的铁制物品。他抓着柄将东西抽出,林沂顺着视线看去,状元服袖子宽大,却遮不住手中冷光,他的心里瞬间凉了半载。 那是一把开了刃的刀,刀身反射着银白色的光,像是毒蛇张开的獠牙。苏沐右手握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刀,两人拉进距离,林沂单膝跪地,他们小臂贴着小臂,手腕扣着手腕,动作神圣而又虔诚。从一旁看去,竟像极了婚礼上共饮交杯酒的姿势。只是杯中无酒,唯有杀意。合卺之礼,却变成了共赴黄泉的死约。 两人手持刀柄,互相将淬着寒光的刀身往对方脖子上送,他们的攻击范围因为姿势被压缩到了极致,刀锋并非大开大合的劈砍,却是沿着一条极短而又笔直的死亡直径向对方的咽喉刺去。 距离太近,根本无从闪避,刀尖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向林沂的喉咙劈来。林沂呼吸一滞,心跳快的要跳出喉咙口。他的意识疯狂的想要控制住手臂却是无济于事。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林沂眼看着刀口越来越近,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苏沐的手腕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的一拧,手中刀锋以一个精妙的角度卡住了刀锋前进之势。 “镪——!”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在地下室里炸响,两把刀的锋刃死死咬合在了一起,距离林沂的颈侧只有不到一寸。林沂感觉自己的手无法再前进分毫。那冰冷的金属震颤,似乎透过空气传递到皮肤上,激起他一阵不由自主的寒栗。 红姨猛地起身,似乎是没想到苏沐突然失控。但苏沐的脸藏在盖头下,红姨不确定她的神情,只好迟疑的出声叫她:“沐沐?” 那边的苏沐在角力中明显更胜一筹,咬合的刀慢慢远离林沂的脖子,最后苏沐用力一挑,林沂的刀脱手飞出,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笔直的朝红姨砍去,红姨见那刀尖白光刺眼,竟是要朝着她的脸劈来。她尖叫着,往后倒在了她那把太师椅里。那刀从她鼻尖险险地擦过,直直捅进了她双腿之间的地板上,刀身不住的颤抖。 苏沐把刀收回手中把玩,咯咯的笑出了声:“红姨,好久不见呀。” “苏沐!别闹了!”一旁的“吴灵”终于开口,“错过了吉时,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就都白费了,听话,快继续完成这合卺礼!” 苏沐却笑的更开心了,她没理会面前两人,而是低头看向跪着的林沂,声音旖旎缱绻,悠悠的从那盖头下传来:“盖头未掀怎么进行合卺礼呢,你说是吗,夫君?”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蛊惑力,林沂双手不受控制的伸出,捏着那红盖头的两角往上提起。盖头下,先是出现白嫩的下巴,之后是红色的唇,再掀开一点,林沂看见一个高挺的鼻,再往上,是那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盖头完全掀起,那接连出现的五官,组成了林沂再熟悉不过的脸。眼前和他拜堂成婚的人,竟然是消失已久的李尘雾!林沂内心一时如惊涛骇浪般翻腾,紧绷的内心瞬间松弛,带来一阵让他几乎跪不稳的虚脱感。 那软缎盖头从他手中滑出,悠悠地垂落在两人脚旁。林沂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李尘雾的眼睛里映出跳动的烛光,像是有一把火在瞳孔里燃烧,将那黑亮的眼底烧出一片如燎净原野般的生命力来。 一步梅花开,二步李花白, 三步莲心结并蒂,四步如意称心怀。 五步登科橙双对,六步麒麟送子来。 七步八步通富贵,九步十步好圆满! 贺新郎呀,贺新娘,贺你俩口子福寿长 今年请你吃喜酒,明年再来吃喜蛋! 新房里面亮堂堂,新官人,新娘娘, 好似一对金凤凰! ——《贺新郎》江南民间歌谣 [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冥婚 第21章 你好我叫花红 红姨猛地起身,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直指李尘雾:“你是谁?苏沐呢?” 李尘雾把林沂从地上扶起来,用手拍了拍他膝盖上沾到的灰尘。他的手掌与膝盖相触时,林沂感到一道清凉的能量沿着身体向上蔓延,他的脑袋被冰的一激灵,思想突然清明起来,麻痹了许久的四肢也终于恢复了知觉,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站在一旁没说话。 李尘雾见他恢复,没理会在一旁跳脚的红姨,眼神懒懒的扫向了一旁僵在椅子上的“吴灵”:“你瞧瞧你,自食恶果,死后还不安分。借水还了魂,两个人挤在一个壳子里,你倒也不嫌挤!” 他已无需伪装,身型渐渐变高变宽,恢复了他原本的体型。出于个人癖好,他的头发还是保留了及腰的长度,随着他的动作泛出绸缎般的光泽。 红姨对这大变活人却是不惊,但她从他这股能量波动中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你这是什么流派的咒法?” “我可不是那出门要揣着一本子黄符,手上没个珠子,嘴里没念点咒语就施不出法术,一天到晚跟个老鼠一样窝在黑暗里怕光的老仙姑,”李尘雾翻了个白眼,“可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你!”红姨面容扭曲,被他气的不轻,她靠着宗师秘传横行霸道多年,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流派不同,那就开打!自古以来便是谁赢谁强,管你出身于哪家师承于哪家。只见她从怀里掏出十多张黄符,直接朝着李尘雾两人的方向打了过去。那一张张纸破空而来,在空中燃起一道道黑红的鬼火,竟有一股毁天灭地之势。李尘雾自己的法力被压制,便不敢大意,推开林沂就迎了上去。他啧啧两声,挥手将空气凝为实体,握着空气剑柄朝着那飞来的十几团鬼火砍了过去。 “你这鬼火不纯,黑心带红,红焰带黑,不行不行,这种火怎么拿去炼丹?白白浪费一锅好药材!” 红姨见鬼火被砍灭,急忙揪着她那串檀香珠念念有词,只见那串珠子越涨越大,个个能顶西瓜大小,飞在空中朝着李尘雾砸来。李尘雾眯眼,将力量集中在其中一颗珠子上砸了回去。 “你这檀香珠,被你师傅都盘的发亮了,你没闻到么?这空气中都散发着他老人家的油臭味儿!不行不行,檀香呢?香灰味儿呢?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此人法术虽非全盛之时,但嘴欠功力却是炉火纯青,再加上年龄比几百个红姨加起来还要长,两人打架的场面看上去竟跟大人逗小孩玩闹似的。最后,李尘雾抓住一个空隙,像抓猫似的揪起了红姨的脖子,将人直接提在了半空中。他倒也不是乱抓,后领处是红姨的命门,堵住那处的灵力进出,红姨就算半废了。 法阵眼看着也是要白费了,“吴灵”见大势已去,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红姨在空中扑腾,无奈灵力阻滞,她技不如人,只好放弃了挣扎,她恶狠狠地看着李尘雾:“那苏沐就是一个恶魔!你要是帮了她,回头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吉时要是过了,一切就完了!” 恶魔?李尘雾皱了皱眉,红姨看出了他的疑惑,露出了一个比死还难看的笑容,开口正想讥讽些什么,却被一旁瘫坐在椅子上的“吴灵”出声打断了:“花红......我时间不多了,还是让我来解释吧。” 红姨着急,却受制于人,也是无可奈何。“吴灵”像是已经知道仪式失败,声音里透露着一股万念俱灰:“和你们猜测的一样,我借铜陵水附身于这姑娘体内,还魂苟留于这个世界。 我的肉身在几年前死了,被沐沐,不,不是沐沐,是她体内那个恶魔杀死的。” ------------------------------------------------------ 多年以前。 芍念生下苏沐的那个夜晚,发现了苏大海手机里的一段群聊记录。 群里管理员吆喝着,广告自己拥有许多女孩的资源,可以给陪产的丈夫提供各式各样的安慰和服务。他附上的图片里,年轻的女孩们身体上只有着几片布料,衣不遮体的一块块肉透露出原始的**和野蛮。 芍念心如死灰,但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挽留。她在医院递来的缴费通知单上填了苏大海的银行卡号,坐完月子后直接将离婚协议甩到了苏大海的脸上,一对在别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就这样分道扬镳。 芍念的工作经常需要在全国到处出差,苏沐从出生起就跟着她东奔西跑。搬家搬得习惯了,苏沐会把衣服都放在摊开的行李箱里即取即用,方便她可以随时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跟着妈妈去往下一个家。没上学前还好,但自从上了初中,不同城市的书本不同,学习内容不同,学校不认可苏沐之前的学历,苏沐就只能从头学起,就这样,她读了三年的初一,房间里留不下属于自己的东西,身边也没有留下一个朋友。 最后,苏沐跟着芍念来到了长明市。她比当时同班的女生大了三岁,因为性格内向,被班上女生取外号叫“阴暗的老巫婆”。她们不喜欢苏沐,不喜欢她阴沉沉的眼神,不喜欢她长的遮住了一只眼睛的头发,不喜欢她独来独往的样子,便轮着法的欺负苏沐。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历了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学习了各种折磨人的奇葩方法,却还没学到同情心和承担后果的责任。苏沐从心灵到身体都受到了非人一般的摧残。 芍念在长明市渐渐稳定下来,工作也没有那么忙了。偶尔母女俩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芍念会看见苏沐手上多出的几道青紫的伤痕。但如果问她伤痕的来源,苏沐就会抿着唇不说话,有时候被逼急了,苏沐的眼神会变得一片空茫。她看着面前的空气发着呆,像是在身体周围构建起了一座不透风的堡垒,对芍念的问题置若未闻。 “我当时......看不惯她那副阴暗的样子。一个小女孩,十几岁的年纪,搞得跟个鬼似的。领居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多有家教,多有涵养啊!我转头看见自己女儿臭着一张脸的样子,心里就气的不行。我怀疑是不是前几年太放养她了,让她在外面尽学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回来,所以我也开始很严格的约束起了她的言行举止。” 芍念看不惯苏沐总是躲在房间里,就会强制她必须打开房间门。她看不惯苏沐房间里的黑暗,即使苏沐还在睡觉,就会一把将窗帘拉开,根本不管阳光照射在苏沐刚醒的眼睛里时有多么的刺眼。她看不惯苏沐对房间里的东西乱摆乱放,就会要求她必须按照自己的规则进行收拾。 芍念经常说:“这是你的家,你的房间,你就这样让她乱糟糟的?” 又或者是:“关上门干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仿佛苏沐是她的所有物,是家的一部分,唯独就不是苏沐她自己。 独立的人格被家的名义所摧毁。苏沐越来越沉默寡言,但这却越来越激发了芍念的怒火。终于,她在一次看见苏沐笨手笨脚的打碎杯子后彻底爆发。她拿着棍子抽打着苏沐,女孩无处可躲,在棍棒下发出凄惨的呻吟。 “我.....平时对她很严格,她要是不按照我的要求来,我可能一个巴掌就过去了。我感觉这是我的教育方式,小时候我也是被我妈这么打过来的,不也好好的长大了吗?” 一开始,苏沐会哭喊,会尖叫着向芍念求饶。但渐渐的,芍念发现苏沐越来越呆滞,打她的时候,她就抱着身体缩在地上,眼睛空洞茫然,也不喊疼,仿佛那棍子抽的不是她的身体一样。 从那天后,芍念生活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异常。上班途中,走到一楼的芍念会差点被一些高空抛来的东西砸中,刚开始是袜子,毛巾,后面变成一些小说,字典,再后来,是一些玻璃制品,最后,芍念刚踏出单元楼,一把水果刀突然从天而降,刀身贴着她的额头,直接贯进了她脚前的地面上,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颤鸣。 芍念被吓了个半死,心脏都快被呕了出来。她急忙联系物业排查监控,可是都没有找到这些高空抛物的始作俑者,无奈的她只好在业主群里破口大骂,对着这一单元的所有住户无差别攻击了起来。 一次晚上加班回家,芍念打开家门,客厅却是一片黑暗。还没等芍念的眼睛适应下来,她突然发现餐桌上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一瞬间,她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个黑色的身影竟是苏沐。她站在餐桌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明明光源亮度没有变化,可芍念发现苏沐的瞳孔不断地收缩,又放大,那眼白区域随着瞳孔的变化时大时小,诡异的非同寻常。 苏沐咧开嘴笑了:“你回来了,妈妈。” 芍念在那一刻寒毛直立,一阵夜风吹来,芍念被冷的浑身猛的一抖,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一瞬间的恐惧退去后,心头涌上的却是无边的愤怒。凭什么,苏沐不过是她的女儿罢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她装神弄鬼的姿态吓成这样?那一晚苏沐挨了最狠毒的一次打,芍念几乎是在疯狂的,竭尽全力地挥舞着棍子打她,棍棒和皮肉接触的瞬间,那片肉色会像鼓面一样上下颤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心惊肉跳的闷响。 芍念从小就想当一个摇滚乐队的鼓手,无奈一路颠沛流离,事与愿违。然而兜兜转转,这个愿望竟是以一种诡异扭曲的方式实现了。 自那以后,苏沐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她常常自言自语,瞳孔不自主的收缩。她的语气、神态和动作,会因为瞳孔的切换变得不同,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言行举止有时成熟,有时幼稚,有时介于两者之间。苏沐会忘了自己的名字,称呼自己为莉莉安,又或者是一些明显是男孩的名字,例如李立。 在经历了早餐吃出刀片,半夜醒来苏沐拿着刀站在床头等等一系列事件后,芍念终于快要疯了。她坚定的认为苏沐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于是辗转多方渠道打听到了一个驱灵师的电话,她忐忑的播出那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你好,我叫花红,你可以叫我红姨......” 我才发现我忘记更新了呃呃呃TT(虽然可能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你好我叫花红 第22章 生死之吻 芍念开车,带着苏沐前往花红电话里提供的地址。那天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砸得她的伞面凹陷。她在灰色的雨幕中看见一个穿着翡绿色旗袍的身影,那人抓着一把灰色的油纸伞,伞柄漆黑,衬得那双手白的惊人。油纸伞微微倾斜,将她的脸挡去了一半,只露出了一张红的艳丽的唇。 “是......红姨吗?”芍念问。 那油纸伞终于抬起,伞下的脸让芍念呼吸一滞。那眉如烟似雾,像雨后远处青山的轮廓。那桃花眼氤氲潋滟,像是含着一处水乡。芍念只觉四周连雨滴都慢了下来,她透过雨帘和花红对视,沉溺在那水乡的温柔旖旎里无法自拔。 红姨师承符箓派正一道,其实并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但苏沐是心理疾病,自然不是什么黄纸符咒和香灰水就能解决的问题。芍念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认定了红姨能治好苏沐,经常带着孩子往红姨的住处跑。红姨开了间酒店,芍念就去陪她工作,工作结束之后就地开房,可谓是自产自销。 直到一次,两人正衣衫不整的纠缠在床上。酒店的房间门却突然被人推开。 “沐沐?”芍念喘着气,欲盖弥彰的合了合胸前的衣服。她脸上满是红姨的口红印,眼里含着被刺激出来的泪水,这是她从未在自己女儿面前露出来的一面。苏沐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两人,仿佛在看两块交叠的肉。她的瞳孔时大时小,一时不知是喜是怒。 “小鬼,不该看的别看。”红姨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对着苏沐打了个响指。苏沐全身僵直,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那不断变换的瞳孔也停了下来。接着,她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同手同脚地走出了酒店房间。 “我让她先回自己屋睡觉去了。”红姨说。 “苏沐到底是什么情况?”芍念松了口气,她往后一倒,身体在白色的床垫上弹了弹。 她现在对红姨的灵术已经见怪不怪了。苏沐在红姨的“治疗”下越来越听话,生活里诡异的事情也越来越少。芍念仿佛找回了自己对世界的掌控感,秩序尽握于手中的感觉令她着迷不已。 “不用担心,”红姨又吻了上来,“她会变得很听话的,就和你想象中的一样……” 但是有一天,一切却突然都失控了。 那是一个夜晚,红姨临时有事,将酒店拜托芍念看管。芍念正坐在前台百无聊赖,酒店地段偏僻,生意十分惨淡,为了省电费,红姨把能关的灯都关了,只剩正堂一盏半死不活的白炽灯在顶上一闪一闪。 “妈妈?” 苏沐的声音突然响起,芍念从发呆中回过神,顺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转头。 苏沐从阴影处慢慢走出,她身上灰色的裙子溢着不规则的深色色块,像是被人突然泼了一桶水。但很快,芍念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水,而是血。苏沐浑身的血,脸上表情生动。她抬眼看向芍念,芍念在那一瞬间血液冻结,全身冰凉。 那代表不同人格的瞳孔消失不见,一双眼睛里竟只剩一片眼白! 苏沐看着自己妈妈呆住的样子,咯咯的笑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芍念生出一股滔天的恐惧,她忍不住的向后退着,直到身体抵住了墙壁…… ——— “当时我眼前白光一现,低头却看见一把刀插在心口。疼痛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次性讲了这么多话,“吴灵”(现在可以叫她芍念了)手掩住嘴咳了咳,捂着嘴的手松开,红姨看去,那掌心竟是一片暗红。 “念念!”红姨发出一声惊呼,她想去擦一擦那血,身体却被定在空中动弹不得。她愤怒的瞪向李尘雾两人:“我也在阴阳两界往返多年,见过生人死人无数。苏沐虽然活着,却比那些小鬼更死,更邪,更不像人!我那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鬼坐在她妈尸体上咯咯的笑。念念躯体未冷,生魂未散。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就这么离开我。我想起师傅那一本借尸还魂的秘术,又寻来囍缚秘法,通过半生不死的冥婚,将能将念念不稳的魂魄定下,让她重新活过来。” “所以,苏沐呢?她现在究竟在哪里?”红姨声音里满是急切。显然,现场的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控制,仪式明明已经失败,但她嘴里还是不停反复念叨着苏沐的名字,仿佛在咀嚼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红姨找我?” 女孩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伴随着一阵液体喷溅在地上的水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不断回荡。 苏沐出现在门口,手里正提着个大桶倒着什么。那液体传来一阵浓烈的复合气味,有点甜,但又带着浓浓的化工气息。林沂反应过来,苏沐倒的那是一桶汽油。 苏沐身体藏在暗处,脸却被一旁墙上的烛火点亮。林沂看见她眼睛兴奋的睁大,那片眼白扩到了极限,边缘甚至爬上了一些红血丝。苏沐从门外走进地下室,手上的桶倾泻着,剩下的液体哗哗的往地下室里流。油光倒映出蜡烛的焰火,像是在地板上装了一面镜子。 苏沐看向芍念和红姨,咧开嘴笑了:“妈妈们叫我?沐沐来啦。” 芍念的身体抖了抖,久别重逢,眼前的苏沐没有了瞳孔,像是所有人格最终的融合体。自己的孩子和杀了自己的凶手就这样同时站在她的面前,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妈妈,你见到我不开心吗?”苏沐歪了歪头,将手中的桶往上方一抛,剩下的液体在空中甩出一条抛物线,飞溅到了芍念身上。 红姨感觉身上的钳制一松,她急忙挣脱开来,冲上前拍开那向着芍念砸过来的桶:“小鬼,你杀了你妈,现在只是借你的魂魄给你妈定魂罢了,你又有什么不肯?” “我不愿意,这就是理由。”苏沐说,“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对我。刘莹莹,李艾,还有她们,还有那些女的。我不想这样,我不要这个,但她们都不听,都不理我,她们只是打我,逼我跪着舔那些恶心,恶心死了的东西。” “还有你,妈妈。你知道吗,我看着动物园里关着的猴子,我感觉我和它们又有什么不同!你拉开我的窗帘,打开我的房间门,就像掀开兽笼子上的红布!展览开始了,演出开始了,大家笑着,闹着,看着房间里的我。妈妈,你打我真的好疼,比那些**打我还要痛,真的是最疼的。我忍不住的哭,妈妈,没人能理解我,没有人。” “那你就要杀了她吗!”红姨对着苏沐大吼,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那天晚上她回到酒店,就看见自己的爱人躺在一滩血泊之中,而凶手却是爱人唯一的孩子。她连恨都不能恨的彻底,滔天恨意无处发泄,她也早在崩溃的边缘。 苏沐看着她的样子笑了:“她是第一个罢了,我会杀光不把我当人的人,看低我的,责怪我的,逼迫我的,□□我的,都该死,都去死!” 她说着,猛地抓起墙壁上的蜡烛往地上一扔。火焰坠入汽油的深渊,瞬间沿着液体蜿蜒的轨迹炸起一道金色的火墙。那火苗咆哮着冲向天花板,猛烈的热浪向着几人压来,浓厚的黑烟瞬间灌满了整个地下室。苏沐在下来之前就在楼上各处撒满了汽油,从外面看,整个酒店像是瞬间被点燃,陷入了熊熊火焰中。 林沂被那黑烟糊了眼睛,他忍不住地咳嗽,那火焰太烫了,火舌争先恐后的想往他身上舔来。氧气被燃烧殆尽,林沂憋着气,尝试着伸出手去找一旁的吴灵——梦境的主人绝对不能死在梦里。 他眯着眼,在朦胧中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正想摸索着往那边走,脚下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林沂没稳住脚步,捂着嘴的手松开了些许,不小心吸进去了一大口浓烟。 “咳咳咳咳。”黑烟太呛,林沂忍不住地咳嗽,把憋着的气又泄了个干净。他被浓烟刺激地闭上了眼睛,未知的黑暗和炙热的火海就快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了。 完了,今天要交代在这了,林沂在一片黑暗中绝望的想。 突然,一个凉凉的东西覆住了他的嘴唇。林沂感觉自己嘴里被不断地渡进氧气,思维随着氧气的补给变得清明了起来。那个东西很软,带着皮肤的触感,还有些湿润,林沂反应过来,那凉凉的附着物分明是另外一个人的唇。 林沂猛地睁开了眼睛,李尘雾的脸近在咫尺。太近了,他下意识地就想退后,两人的唇随着他的动作分开,可是那清晰的触感却仿佛还留在了自己的唇瓣上,林沂捂着嘴还没来得及思考,不多的氧气又消耗殆尽,求生的本能让他不自主地看向了李尘雾。 李尘雾正站在原地,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林沂,那歪着头传来的视线里带着些许鼓励的意味,像是知道林沂会自己回来一样。林沂走投无路,眼神里带上了一半的羞和一半的恼,那声势浩大的火焰好像连带着烧到了他的眼里,他上前揪住李尘雾的衣领,愤愤地将人一把拉下,仰起头主动吻了上去。 木头被火焰舔舐,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林沂听见李尘雾好似轻笑了一声,在他吻上来后用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吻的更深。氧气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两人口中传递。林沂没跟他客气,霸道的唇舌张牙舞爪地攻略城池。李尘雾则谆谆善诱,以退为进,一时间,两人战势竟不分上下,堪称势均力敌。 交战多回,唇舌一阵发麻。两人皆知遇上了生平劲敌,一时胜负难分。于是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先把这个梦境解开了再说。 苏沐爆发的那一部分会不会有些冗长呢?那是我对描写对话的一个新的尝试,不知道成功与否。(:D) 终于亲了!终于亲了!写这一段的时候差点哭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生死之吻 第23章 谈个恋爱吧 这两人正吻着,芍念那边却在哭。仪式失败,芍念的魂魄不稳,即将离开吴灵的身体,红姨已知回天无力,即使让她掏尽宗门秘法,也无法找到起死回生的秘术。她抱着虚弱的芍念,眼眶里溢出一滴又一滴的泪,顺着她的脸庞砸在芍念的脸上,砸的芍念心不断的颤抖,她伸出手抚上花红的脸: “花红,走吧,快走,快离开这里。苏沐那个孩子,你不要怪她,她本身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我......” 芍念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但花红没有依言离开,她掏出一张避火符贴在了芍念身上,自己身上却什么都没有。芍念知道这个东西金贵,花红可能只揣了一张,不禁有些紧张的揪住她的衣领:“你要干什么去?” 花红抓住她的手:“我要杀了那个小鬼,不为你报仇,我心里实在难安。可杀了你的孩子,我也不配苟活。念念,你先行一步,生魂下地府,记住默念我的名字,才能残留一些意识。你在那奈何桥头等一等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不......不”芍念揪着她摇着头,她眼泪珠子似的一串串的往下掉,嘴里发出绝望的祈求:“你不要死,你不要来,我才不等你,我才不要记得你的名字,你快走,忘了我,忘了苏沐,你快走啊!” 花红吻了吻她的脸,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两人眼神纠缠连绵,像是在无声地接着最后一吻。最终,花红不顾芍念的挣扎,毅然决然地掰开了她揪住自己领子的手,将她放在一个火还没有蔓延到的角落后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了那一片火海里。 芍念泪眼朦胧,魂魄离体消散,吴灵清醒过来,她的身体虽然被芍念附身,但意识在一旁看到了一切。她呆愣半响,眨了眨眼,眼眶里含着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吴灵同情苏沐,却又被芍念的情愫牵动了心神。芍念即使从她的身上离开,濒死时的情感波动却残留余韵,让吴灵也沉浸在了那与爱人分离的巨大悲伤之中。 林沂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他明白吴灵此梦已解,梦境里的世界正在缓缓坍塌,他只要在原地等待即可。 李尘雾用法力在两人周围凝了一个透明的罩子,肆虐的火焰被挡在罩子外,没办法伤到两人分毫。一片火海中,两次死里逃生的林沂只觉身心俱疲。他找了块空地坐下,李尘雾跟着贴了上来。 火焰跃动着,传来一阵又一阵灼人的热浪,空气中充斥着木料燃烧后散发的焦糊味。林沂转过头去看李尘雾,那人也正看着他,两人眼神无声的交流,火场里的火像是连带着烧进了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舍不得眨眼的光亮。 罩子里氧气充足,挺过梦境坍塌绰绰有余。但林沂还是忍不住身体前倾,唇与唇相碰,两人在一片火海里再次接起了吻。与上次的剑拔弩张不同,这一次开始的十分轻柔,只是轻轻地含,慢慢地啄,两人互相舔舐,而后才伸出舌头,慢慢地黏糊在了一起。 酒店逐渐坍塌,地下室的边缘化为小小的颗粒如烟一般消散。四片唇仍纠缠不清,直到林沂眼前一黑退出梦境,彻底失去了意识,这一场堪称轰轰烈烈的吻才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 吴灵大梦初醒,一睁眼,就看见诊疗室天花板上的一片灰白,空调制冷的声音清晰可闻,林沂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一片静悄悄的。 梦里发生的故事细节逐渐模糊,但芍念的悲伤却恒久悠远,吴灵感受着她情绪的余韵,心头泛起一阵心酸。眼睛明明没有流泪,却有着一种哭了很久之后酸酸涨涨的感觉。 吴灵慢吞吞地从沙发上撑起身子,她没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睡着。而且奇怪的是,明明刚睡醒,她的精神却像是熬了三天三夜一般疲惫不堪,她摸出电话拨给置顶的一个号码,手机嘟嘟响了几声被接通了: “依依,在忙吗?”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吴灵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别贫了。” 电话那头看起来是个话唠,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阵,吴灵听着,感觉心情轻松了一些,嘴角微微翘起,偶尔应几声那边的胡说八道。 说了许久,电话那头像是终于想起来要问吴灵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了,没想到吴灵笑着,竟是回了一句:“你猜。” 那边的人瞬间炸了,隔着话筒,吴灵都能感受到她的张牙舞爪,笑着赶紧哄了几句,等这一通电话终于结束,吴灵心情恢复了不少,她思考半晌,走向电脑创建了一个新的文件,打算乘着记忆还清晰,把整个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 ———————— 林沂本以为会回到吴灵的诊疗室,一睁眼,却又是回到了不知周。 李尘雾站在他身边,两人肩并肩出现在院子门口。似乎是没想到林沂又跟了进来,李尘雾挑了挑眉毛:“还没亲够吗,亲爱的?” 林沂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诧异还没完全消化,又被他这一句噎了个实在,只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李尘雾见他不说话,贱兮兮地又凑了上来:“光天化日之下,你强吻了人家两次,两次!” 李尘雾伸来两根手指,怼在林沂眼前摇晃。林沂僵着脸看了他半晌,突然偏过头去笑了。 那笑容很浅,微微勾起嘴角的程度。但李尘雾招惹他的手指却忽然停顿在了空中,他只觉那轻笑好似乘风来,拂过他的耳朵,直往他的耳窝里钻。他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里却美滋滋的。 嘴欠好啊,嘴欠妙啊,不嘴欠怎么亲呲牙咧嘴的狐狸?人得要有勇于探索的精神,才能到达那理想的彼岸...... “请我进去看看。”林沂嘴里说着请,身体却直直地向着屋里走,脚步不停。 李尘雾笑眯眯地跟了上来:“请进请进,欢迎光临。” 林沂在那廊下脱了鞋,白色的袜子踩上木板,踏过门框。屋内别有洞天,里面空间极大,远比容纳它的木屋要大的多,布局和传统的廊院布局相似。一根根朱漆立柱等距而立,撑起连绵不断的黛瓦廊顶。中心向下沉出一方庭院,或墁以青砖,或嵌以卵石。旁边有一汪大湖,湖面平静,不知道水下正蛰伏着哪一只珍奇异兽。 屋顶高有万丈,却不是由木板堆建而成,而是另一块碧蓝如洗的天幕。盈白的云在上面悠悠飘荡,天幕左侧垂下来一根细绳,像是旧式台灯的拉绳开关。 “这个是控制天气的。”李尘雾揪着那根绳一拉,只听见咔嗒一声,林沂发现天上巨幕缓缓切换,原本的蓝天白云退去,黑沉沉的乌云从天而降,突然,一道白色的闪电破开天幕,猛烈的雷声轰然炸开,耳膜的震动还未平息,一场滔天大雨就倾盆而下,瞬间将廊院淹没在了灰色的雨幕中。 林沂站在廊下,被那水汽猝不及防的扑了一脸。他眯了眯眼,在李尘雾的惊呼声中走到了大雨里。 雨很快就把他黑色的头发浸透,湿漉漉的贴在额前,显得那张脸白的更加惊心动魄。衣服瞬间湿透了,沉重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林沂努力睁着眼,掌心向上,感受着雨滴砸在身上的感觉。 噼里啪啦的轰鸣吞噬了其他的声响。李尘雾跟着他一起跑出来,全身上下也湿透了。他有些不安地看向林沂,却发现这个淋雨的傻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突然跑出来淋雨更像是一时兴起,而不是在压力下的蓄谋已久。 李尘雾放下心来,他真怕在火里亲的那两下把这人给逼疯了。 林沂看着同样是落汤鸡的李尘雾,他笑了笑说:“好久没有淋雨了。”毕竟,湿漉漉的上班可是非常不体面的。 李尘雾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扫兴地变出把伞来。两人在雨幕中行走,他拉着林沂来到那大湖边蹲下,暴雨下,原本如镜般的湖面翻腾出许多皱纹,李尘雾将手伸进湖里,那湖水突然亮了起来,蓝绿色的光芒由湖底向湖的四周蔓延开,直到整一个湖都变得透亮晶莹。 忽然,一声清亮的啼鸣从水里传出,一条形状类似鲤鱼,却长着鸟的翅膀的巨型动物跃出水面。它白头红嘴,身上还有苍色的斑纹。它飞到了林沂面前,用鱼嘴碰了碰他的手背,后背一仰跌回湖里,带起了几十米高的水浪。 林沂被那浪浇了一身,他无奈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鲸吗?” “包的。”李尘雾手在湖里一抓,接下来的场景让林沂呼吸一滞,那之前只在手机里见过的场面就这样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只青黑色的座头鲸,它像是一座缠满藤壶的山峦,从湖底破开水面而出,数以万吨计的湖水如同银色巨幕一般从它的身上倾泻而下。 林沂的眼睛微微瞪大,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鲸鱼跃到最高点时的停顿神圣而又充满力量。紧接着又是一场盛大的落幕,鲸鱼砸回湖面,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湖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随即激起了高达数层楼的环形巨浪,混合着白色的泡沫向着林沂两人冲来。 这和刚刚的小浪花根本没有可比性,要是真的冲下来,可能会把两个人直接卷着冲出去。李尘雾手掌向上一抹,将那惊天巨浪中的能量消去,浪收起自己的獠牙,化作涓涓的水流回到了湖里。 李白正搁屋里制梦呢,湖里巨大的动静连带着它的桌子都跟着震了震。它从屋里跑出来,就看见林沂和李尘雾两人正玩水玩的不亦乐乎。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白张开猫嘴咆哮一声:“干嘛呢?能不能安生一点?” 为了防止不小心闯祸,林沂和李尘雾终于是舍得进屋了。李尘雾用法力烘干两人的衣服,搬出一个红泥小炉子煮起了酒。林沂坐在一旁看着屋外的雨,火炉里的碳跳着火星,酒壶边沿很快就冒出了若有若无的蒸汽。酒香萦绕,雨声滴答,林沂觉得自己未饮先醉了。 “李尘雾,和我谈个恋爱吧。”林沂说。 这一声实在是太突然,李尘雾倒酒的手一抖,不小心把那酒杯打翻。酒液沿着桌子流下,他呆呆的拿手掌去接,只觉得身体竟是比那酒液还要烫。他张着嘴呢喃半响,吐不出半个字,只是愣愣地看着林沂。 林沂手撑在地板上,侧头向他看来。见他不说话,一双狐狸眼弯了弯,像是对撒出来的酒有些可惜:“啊,我的酒。” 李尘雾回过神来,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含在嘴里,人撑着桌子探过去堵住了那张嘴。 酒液传递,随着喉咙的吞咽从嘴里一路向下灼烧,两人纵情品尝着美酒,屋内啧啧水声竟是盖过了屋外大雨。李尘雾攻势笨拙而又猛烈,林沂一时呼吸没跟上,呛地偏过头咳嗽了几声,李尘雾见他眼尾咳的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连带着那含情眼里泛起些许水雾,没忍住按住他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 一番折腾结束,林沂累的连指头都不想动。李尘雾倒是乐呵呵的捧来热毛巾为他擦拭身体,傻气都快从头顶冒出来了。林沂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就没一块舒服的地方,抬起脚就想踹人。李尘雾抓住了他的脚腕,笑嘻嘻的给人赔罪,他按下那只莹白的脚,顺着小腿往上按摩了起来——他也知道刚刚把林沂折腾狠了,不好好补偿估计得哄上个把月。 [害羞][害羞][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谈个恋爱吧 第24章 见到梦泉 等两人衣衫齐整地出来,不知周的太阳已经下山了。天幕上仍是层云密布,电闪雷鸣,却没有再下雨。李尘雾又拉了一拉那抽绳,乌云退去,留下极致纯净的黑和那漫天星辰。银色的光河横亘于苍穹之上,显得浩瀚而又静谧。 林沂看向天空,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眩晕感。夜空深邃,像一汪洒满碎钻的大湖。抬头久了保持不住平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溺毙在其中。 李尘雾靠着廊柱看着林沂。他早就看过这些奇景千百万百遍,只觉得天空星河千篇一律,唯有林沂眼底那片独一无二,便也是新奇不已,端详良久。 “你想去见见梦泉吗?”李尘雾问。 梦泉?林沂记得李尘雾提起过,梦泉是人类梦境的源头和维持平衡的核心。一开始他以为梦泉只是某种概念和规则,并不存在实体。但李尘雾这么问,这梦泉应该就是可以看见的了? 林沂有些好奇,就点了点头。李尘雾从空中招来片云,把林沂扶上去坐稳,自己也跟着跳了上来。两人坐着白云缓缓升空,朝着屋外飘去。只见白云飘出院子,飞向山峦。林沂见云下树冠郁郁葱葱,随着高度的上升,渐渐隐藏在薄薄的雾气里。随后那浓稠的绿逐渐变得清冷,斑驳,向天的树逐渐变得低矮稀疏,暴露出了山体青灰色的肌肤。终于,绿色被彻底抹去,接替而来的则是一片广阔的洁白。 那是山顶的积雪,纯白的毫无一丝杂质,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哑光、如同磨砂般的质地。厚厚的积雪总给人一种视觉上的软,林沂在云上跃跃欲试。李尘雾见状,将云飞得低了些,等高度差不多了,林沂从云上一跃,栽进了那白色的雪里。 软,好软。林沂全身被那白雪没有缝隙地接纳,一时不知道是他在抱着雪,还是雪在抱着他。 旁边传来扑通一声响,李尘雾学着林沂的样子,也从云上跳了下来:“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把小屋也改成雪中回廊,这样你一出来就看得到。” 林沂从雪中站起,却摇了摇头。他有些怕冷,身下的雪因为他身体的温度化成冰水,打湿了他的衬衫。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仿佛把那一片皮肤的温度都吸走了,还是怪冷的。 李尘雾拉起他的手,给他身体传去一阵暖流。林沂感觉自己的衬衫被瞬间烘干,身上由内而外地透出一阵暖意,像是喝了一碗热汤一般,立刻就不那么冷了。白净的雪域辽阔无边,银色的月光照亮了他们前进的路。两人手拉着手,脚下一深一浅地往前走,身后留下了四排一大一小的脚印。 山顶积雪并不是最高处。两人走了几分钟后,林沂远远看见一节旋转爬升的楼梯。楼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端隐藏在雾气里,通向空中不知何处。等他走近一看,发现这节楼梯的材质和走势和他在催眠里下沉时走过的木梯极其相似。 两人踏上楼梯,穿越层层雾气往上走,终于,随着他们的爬升,白色雾气渐渐消散,楼梯顶部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如同玻璃一般的平台。 林沂踩在上面,感觉自己仿佛站在空气上一样不真实。往下一看,还能看见底下白雪与远处隐藏在黑暗中的绿意。他握着李尘雾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但他眼里没有害怕,相反,还透露着一丝兴奋和新奇,竟是有了一些李尘雾的影子。 平台中央悬浮着一块巨石,巨石表面并不光滑,而是布满了如同灵脉一般的光痕。它像是一个黑洞一样汲取收纳着周遭的月华,周围的空气如同高温下的蜃景,在其周围形成一圈朦胧而又深邃的光晕。巨石身上还四下飘散着金色和紫色的光带,能量在其中跃动,像是奔涌不息的河流。 “这就是梦泉,”李尘雾说,“这就是那吹梦的巨人*。” 梦泉的能量对林沂这个外来者并不排斥,甚至散发着隐隐的暖意。林沂被吸引着走上前,他不禁问道:“梦泉有意识吗?” 李尘雾手浸在光带里,看他的姿势,还以为他在那光里洗手。“意识?”李尘雾抓着紫色和金色的光带打了个结,那紫色和金色不情不愿的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浓郁的棕紫色,“如果你指的是我与你这种相处的模式,那么梦泉是没有意识的。” 那光带缠了一阵后自动解开,化作实体抽了李尘雾一个趔趄。李尘雾呲牙咧嘴一阵,接上刚刚的话:“梦泉更像是一颗种子,它是树一切的根源和蓝图,但本身又不属于树的任何一部分。可以说它是梦境的终极规律,而规律的核心就是平衡,是不同人做梦时产生的各种情绪的平衡。” 林沂半知半解,只感觉“过犹不及”四个字,竟是同时相通于两个世界的。他上前抚摸石面,感受着时而粗糙,时而莹润的触感,明明他是不属于梦境世界的人类,梦泉对他却十分的包容。甚至,在他手掌与之接触的一瞬间,石头上朦胧的光晕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光带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在林沂的抚摸下盈盈地跳动着。 李尘雾在一旁看到此景,脸上表情有些惊奇,似乎是对梦泉的好客也有一些意外。一时间,他心里情感纷繁复杂。像是闯过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关卡,梦泉的认可给予了他巨大的安心感,他这才发现自己过来的一路上竟是有些紧张的,以至于这安心感来的这么沉,这么满,满得都快从五脏六腑里溢了出去。 他贴着林沂蹭了蹭,抓着林沂剩下那只手十指相扣,一点空隙都不想留下。心中巨大的欢喜和满足外化为了难以填满的肌肤饥渴症,他恨不得变成一只十八爪的章鱼紧紧缠上林沂全身,好让自己的情绪通过肌肤的相触流出去一些。于是,他另一只手摸得放肆,时而搓一搓林沂的手臂,时而摸一摸腰,时而像是给小孩顺气一般来回摸着林沂的背——没有**,只是单纯的黏人。 林沂被他摸的浑身不自在,一脚把他从平台上踹了下去。李尘雾不甘心,掉下去前抓着林沂的脚腕把人拉下。最终两人双双从高空降落,扑进那雪里留下一个人型雪坑。你要问为什么只有一个?那当然是林沂把李尘雾按在底下,把他当做那缓冲垫背来使了...... ------------------- 且说两人在山顶黏糊一阵。林沂让李尘雾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把他送出去。回到现实里时,吴灵正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午休,有关于他如何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出诊疗室开车上班的过程便不再赘述。 开放日当天。 林沂正在带领来访的投资者参观着公司团队最新的工作成果。他和来访者有力的握手,声音清晰沉稳。他像是在引导众人浏览一副自己亲手绘制的杰作,提前进行的一系列准备使得他对不同色块和笔触的作用了如指掌。 “您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林沂微微颔首倾听着不同参观者提出的问题,随后条分缕析地给出答案,再清晰地罗列出解决的方案与预期时间表。参访的人群逐渐向他投来信任的眼光。 林沂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剪裁得体的设计凸显出他精干矫健的身材。他眼里倒映着无机物偏冷的灰调,整个人的气场比平时的工作状态要更严肃一些。 但刘妙桐抱着文件夹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自己上司身上的气场混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刘妙桐非常信任自己的第六感,直觉林沂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件大好事。她的眼睛忍不住地往林沂身上瞟,似乎是想从他包装的外表下挖出来什么东西。她飘过去的眼神太频繁,以至于林沂在忙碌中还抽空看了她几眼。 是有什么话想说吗?林沂想。等下午活动结束送走投资人后,他特地在电梯里给刘妙桐制造了空档,方便这小姑娘说话。林沂站在前方等待,感受到刘妙桐看向他背后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可等电梯楼层数字显示从13跳到1,电梯内也只有一阵沉默。 叮的一声铃响,电梯到达楼层后自动打开。刘妙桐走出电梯,转过头来对着林沂挤眉弄眼:“经理,我先下班了,您今天也早些休息。” 就没了?林沂看着刘妙桐的脸消失在自动合上的电梯门后,他的脸上是少见的茫然: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突然,兜里手机震动,林沂掏出手机接听,重新按下开门键走出电梯:“亚历克斯。” “林!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亚历克斯在电话那头问。 “嗯,马马虎虎。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 “我要回国了,林。后天早上的机票,”亚历克斯说,“今晚可以约你一起共进晚餐吗我的朋友?” “当然,就去我们经常吃的那家?” “No problem.”亚历克斯打了个响指。 *:指的是罗尔德·达尔(1916-1990)的小说《好心眼儿巨人》。他的代表作主要有:《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女巫》。 见家长了[害羞] 存稿已经到43章了,TAT,但后续的情节想整体修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见到梦泉 第25章 再次入梦 他们约在了一家火锅店。当初,亚历克斯跟随公司来国内开辟业务。来中国当然要尝试一下火锅,亚历克斯对这项世界闻名的中国食物从好奇到完全着迷只用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每次亚历克斯回国前涌起的伤心和不舍,其中一半都是因为又要和美味的番茄锅底告别了。 两人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就订了一个包间。那红汤翻腾,食材顺着气泡在锅里起伏。林沂看水开了,下了一盘羊肉卷,举起酒杯和亚历克斯碰了碰:“一路顺风。” “谢谢。”亚历克斯嘴角上扬,手拿着酒杯却不着急喝。他盯了林沂半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林,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林沂转着手里的酒杯,深红色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语气有些懒洋洋的。 “唔,我也说不清楚......”亚历克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身上有一种和平时很不一样的氛围,林。” 林沂想到了刘妙桐看向他的眼神,这才有些后知后觉。难道那姑娘盯了他一天,就是因为看出来自己谈了个恋爱?他无奈地笑了笑,换了一只手举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沉默引发了亚历克斯更大的好奇心,他脑子里思绪万千,眼睛不自觉地跟随林沂的动作,直到被他手指上的银光闪了眼睛。 亚历克斯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林?你订婚了?” 何止订婚,连婚礼都办了。但这事也不好和亚历克斯说,要是问起细节来,估计能把面前这个单纯的外国人给吓晕过去。于是林沂只是弯了弯眼睛,拿起酒杯主动和亚历克斯碰了碰。 亚历克斯刚想说些什么,包厢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敲响。一个服务生小哥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小哥看起来很年轻,鼻子上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餐车上堆满了菜品,小哥有些手忙脚乱的核对着他们的菜单,上菜的时候还打翻了一旁的瓶装水。上齐菜后,他道着歉走出了包间。 等那门终于是合上了,亚历克斯迫不及待的张口:“天啊,恭喜你,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怎么藏的这样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我说是昨天你信吗?林沂心里想。 “一,前不久。二,其实我没有藏。三,他不是人。”林沂一边说,一边慢吞吞的从锅里捞出片生菜,慢慢地啃了起来。 亚历克斯挑起一边眉毛,断定此人在胡说八道。林沂这人平时说话风格就是这样,他不会骗你,但也不会直接把实际情况直接告知。两人还处在竞争关系的时候,亚历克斯每次和他交锋,都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拆开理解,可谓是斗智斗勇。 不是人?亚历克斯想,难道是长的像神仙一样的人?还会有比林沂长得还要好看的人吗? “算了,我猜不到,”亚历克斯无奈地缩回座位上,吃着盘里的肉卷,“我后天就回国,你这新情况真是打的我措手不及......你们会在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林沂给他夹肉的手顿了顿,引开了话题:“别说我了,你这次回去多久?” “应该三个月左右,回去过洋节,”亚历克斯笑了笑,“同事有时候还会叫我洋人,这些称呼还是我在这边学到的。” 亚历克斯指的洋节就是圣诞节,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家和家人团聚。 “这次吉姆舅舅邀请了我们去他的别墅里一起庆祝,我和亚历山大小时候都是在吉姆舅舅家庆祝圣诞的。现在长大了,已经好几年没去过那边了,真的好怀念啊。” 亚历山大是亚历克斯的亲弟弟,黑发绿眼,还在读大学。亚历克斯每每提到家人,脸上的幸福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付出情感从不瞻前顾后,对待朋友和家人总是真诚炙热,有时林沂都会有种被他的阳光而“烫伤”的错觉。 朋友的情绪最是容易传染,林沂看着他,心里也变得暖洋洋的:“玩的开心。” 两人边吃边聊,亚历克斯有种“最后一顿”的危机感,毕竟回国之后可就没有这么正宗的火锅吃了。他如饿鬼缠身,桌子上的菜基本都下了他的肚。 亚历克斯看着锅里最后两块鱼豆腐,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筷子:“林,你要吃吗。” 林沂摇了摇手:“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亚历克斯笑了,伸出筷子正想夹走那漂浮的鱼豆腐,头却突然一阵发晕,他眼前一黑,手中筷子从他手中脱落,直接砸进了汤锅里,溅起了一串油珠子。 林沂赶紧接住了向一旁倒下的亚历克斯,将他靠着椅子放好。这种症状他已经太熟悉,果然,李尘雾的声音在脑海里逐渐清晰,他一改之前的称呼,肉麻地在那头问道:“亲爱的,听得见吗?” 林沂顿了顿,无动于衷地说:“这是个什么梦魇?” “噢,亲爱的,你知道我一个人在不知周有多寂寞吗。你扰乱了我的心,迷惑了我的眼睛,转身离开的背影却毫不留情。你的离开,带走的不是一段爱情,而是我灵魂赖以呼吸的空气......” “有完没完。” “咳咳,亲爱的,你真是绝情,但你决绝的态度又是那么风情万种......诶,好的,梦魇是吧,让我为亲爱的你说明吧,”李尘雾清了清嗓,“你面前这位先生,陷入了一个名为‘孤独’的梦,好的,亲爱的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孤独?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但是没关系,经验丰富,学富五车的我会为你一一的解开的,不要着急,着急的小朋友得不到奖励哦。” 林沂被他烦地捂住了耳朵,但是崩溃地发现这人的声音是直接从脑海里传来的,自己只能被迫地听,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孤独,英文名lonely,顾名思义就是独自一人。我们的男主角会经历各种背叛,有关于亲情,有关于友情……最后的最后,他站在原地回头望去,身后竟是空无一人。”李尘雾对自己的杰作仍然是一副自豪的语气。能做出这样的梦境,材料固然重要,但背后的构思和搭建更加耗费心力,对他这种筑梦多年的织梦师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不知道林沂小朋友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上一刻自己可能还在家里找糖吃,下一秒就到学校上课了,而梦里的自己对这种瞬移无知无觉,这次的‘孤独’就涉及这样的场景切换哦。而且,这个梦最神奇的一点,亲爱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沂面无表情的看着餐桌上一片狼藉没有搭腔。李尘雾也不气馁,又在那头叽里呱啦地自娱自乐了起来:“这个梦没有严格的主题,它会自动的收集梦中人最近发生的事情,自行混合成一个故事,很神奇吧?我当时搜遍世界各处,都找不到可以制造出‘随机’效果的原料。只好去了一趟希腊的天域,找命运三女神要了一断命运之线,又去找潘多拉要了她那个盒子,炼制了五千零一夜才得以制成......” 林沂从这一大段话里提炼出了一个重点:随机,这意味着连李尘雾都无法掌握会发生什么,而这些事情会将亚历克斯推向一个孤独的境地。 听起来就已经非常之麻烦了,入梦之后肯定只会更麻烦。林沂僵着个脸,一时有些抗拒。 李尘雾在那边意识到林沂的沉默,及时止住了自己的话音。他突然反应过来,林沂以前愿意帮他解开梦魇,完全是因为那一纸契约的绑定。但现在,若他不肯,自己也万万不会轻易动用契约强迫。 原来,情绪武装人,情绪也能瓦解人。他将自己的骄傲收起,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亲爱的?” 那以往张扬无比的声音一收敛,竟然透露出一股可怜巴巴的意味,让林沂不由得想起雨幕下那人眨巴眨巴看着他的眼。堵在胸口的气窝囊地四下消散,林沂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入梦吧。” 鼻尖那股火锅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调制冷的复合气味。空气有些干燥,林沂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膝盖抵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掀开眼帘,发现自己抵住的是经济舱座椅的椅背。 客舱里没有开灯,像是正在飞晚上的航班,条形的空间陷入一片幽幽的深蓝里。林沂坐在过道旁的位置上,转头发现周围的旅客都戴着眼罩,以相同的姿势仰着头,集体陷入了睡眠。 飞机在平流层上飞行,气流流动平稳。窗外是深蓝色的天空和灰白色的云层。机翼上的红灯闪烁,间隔和心跳重拍。 旁边坐着的人突然动了,林沂感觉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他心里一紧,转头看去时却迎上了李尘雾那张熟悉的脸。 “你是不是……”林沂看着他,却将“有病”两个字险险地咽了下去,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因为李尘雾那张脸上满是虔诚,认真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托起林沂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背:“亲爱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婚后的蜜月旅行吗?这架飞机通往的,是我们共同的幸福吗?有时候,我感觉极致的快乐真像是一支兴奋剂,让我的心跳就像这架飞机一样冲破云端,让我头晕目眩,耳鸣不已。快乐之后,你以为我就到达了幸福的终点吗?没有,恰恰相反,此时此刻,我却感到了一阵害怕……” 有关于李尘雾是演员这一点,林沂在吴灵的梦里早有领会,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被他随时随地大小演的精神给震惊到了,他干巴巴地接上他的话音:“为什么会害怕呢?” 李尘雾保持亲手的姿势抬头看向他,眼睛里仿佛只能装下林沂一个人:“因为我深深地感到快乐,亲爱的。快乐成这样,可真叫人感到害怕。” 林沂面无表情半晌,却突然笑了。他低头,在李尘雾的嘴上亲了亲,像是在安抚一个惶恐不安的信徒。客舱里空气干燥,四片唇间触感明显。那柔软转瞬即逝,李尘雾身体僵直,上半身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 林沂看着李尘雾黑亮的眼睛,这双眼曾多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得不缴械投降。他灵光一现,想起一句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的一首诗,与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符合。他不再犹豫,捧着李尘雾的脸,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我本非骑士,未有镌刻的勋名。 唯有你的目光,是我披荆斩棘奔赴的星。 ” 她扰乱了我的心, 迷惑了我的眼睛。——《麦克白》莎士比亚 “因为我深深地感到快乐,拉索尔(卡索尔)博士,快乐成这样,真叫人害怕。”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再次入梦 第26章 圣诞老人开飞机 这也太犯规了……李尘雾想。 林沂还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李尘雾也都顾不上了,他躺尸一般的瘫回了座位上,一眼看过去竟然和旁边那些僵硬的乘客没什么两样。 林沂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客舱压抑狭窄,林沂感觉行动上束手束脚。他摸不准事情的走向,本想着先去找一找亚历克斯,客舱里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旋律: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 I dont care about the presents,Underneath the Christmas tree……” 林沂:!? 歌曲人声下,圣诞的金铃欢快作响。喜气洋洋的氛围在安静的机舱里显得突兀而又诡异。其他座位上的旅客仍梗着脖子挺尸,似乎没人注意到这欢快的音乐与安静的客舱有多么得不匹配。 林沂伸出手打开头顶行李架的盖子。那行李架里放着一个又一个用红绿镭射纸包装的礼物,礼物隐藏在黑暗里,身上折射着幽幽的光芒。 礼物,圣诞,飞机。林沂联想到了一个奇异的可能。他按下他前面座位头顶上的呼叫铃,坐回位置上拉上眼罩,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只听前方咔嗒一声,像是有人将门拉开了。那人脚步很沉,每走一步,都震得整个机舱猛地一晃。 狭窄的视线中,一双棕色的雪地靴停在前方。鞋子又旧又脏,毛绒上粘满了黑色的碳灰。毛鞋上穿着一条黑色的绒裤,绒裤上套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毛衣上,林沂看见了一张长着白色大胡子的脸。 正如林沂所想,这飞机的机长,竟然真的是Santa!原来21世纪的圣诞老人都不兴开雪橇车,转来开飞机了么? Santa低下头,看着林沂前方的乘客。白色的大胡子随着他的动作,直接将前面那人的头给吞了进去。Santa好像有点近视,浑浊的眼眯着,头凑近了乘客的脸。 睡着的乘客当然无知无觉。Santa见状,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破破烂烂,边缘泛黄的羊皮纸。Santa将那人的座位号记在了纸上,嘴里不断地念叨着:“Naughty child.(调皮的孩子)”,之后转身缓缓离开,像是回到了机头的驾驶舱。 林沂坐在原位没有动。那欢快的音乐正播到:“Make my wishe true”,声音却突然间卡了卡,演唱的女声在卡顿中断断续续,信号被干扰后的沙沙声取代了伴奏的金铃。音乐扭曲了半晌,猛地跳断,机舱里又陷入一片沉静。 地毯上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黑洞,洞中吐出一个生物,长相酷似亚历克斯常玩那款游戏里的地精角色。地精从空中优雅降落。它身上挂着一块灰绿色的破布,肢体修长,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骨骼,显得躯体精瘦而又扭曲。 它抬起头,似乎是想确认上方座位号是否准确。那头持续向后弯折,到了位置之后竟然没有停下。脖子的皮肉紧崩到极致,竟然是硬生生地被直接扯断。脖子里肉、筋以及各种管道泾渭分明,那肉颜色黑绿,血管里也没有喷出血浆,让林沂莫名想到了僵尸。 那断了的喉管里喊着:“Tomato(英音),Tomato(美音)”。随后,地精将手伸进喉咙,从深处掏出来了一个硕大的钢制九宫格,猛地往前面坐着的旅客脸上碾去。那小精灵手劲极大,顿时,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和肉汁喷溅声在机舱里响起。有限的视线反而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林沂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不知道前面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等那碾压声结束,那小精灵大喊一声:“Enjoy!”随后跳进了黑洞里。地毯自动缝合,恢复了原样。 李尘雾原本被林沂吻的五迷三道的脑子也逐渐在血肉喷涌声中清醒了过来,他按住想要起身的林沂,表示自己先去看看。 李尘雾扒着椅子起身,尽管他已经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的心肝颤了一颤: 小精灵的碾压粗暴而又简单。它把那九宫格硬是摁进了旅客的脸里,像是把旅客的头当作了一口锅。旅客的脸被分成九块,两只眼睛占了第一排的两边,而鼻子、嘴巴则各占一格,整张脸都快被溢出来的血给淹没了。这皮肉翻滚,血肉模糊的“番茄火锅”,混着骨头的残骸,是Santa为平安夜准备的第一道美味菜肴。 “你这位朋友很爱吃火锅。”李尘雾由衷地评价道。 亚历克斯啊亚历克斯,林沂咬了咬后槽牙。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吃火锅,他还往那家火锅店vip金卡里充了两万块钱呢! 而创造出这一整个梦境的,我们的主角亚历克斯先生,正被关在了飞机的厕所里出不来。亚历克斯小时候住在农场里,对坐飞机有股莫名的恐惧感。不同款式的门闩像是不同的谜题,总让他在有人敲门时手忙脚乱。有时候,他宁愿憋几个小时,下了飞机再说。 Fuck……亚历克斯心里咒骂着,用力的想要推开插销。但插销像是黏了胶水一样怎么也打不开。亚历克斯整个人冷汗直冒,但又不敢太用力,天知道这些飞机上的零件有多么金贵! 多次尝试无果,亚历克斯绝望地坐在马桶盖上:“Whats wrong with this plane……” 他呢喃着,不抱希望的伸出手做最后的尝试。 然而他这次轻轻一拨,门就打开了,亚历克斯从极致的绝望到兴奋只用了0.1秒,他快乐地从马桶盖上蹦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厕所。 那飞机上的走道陷在一片黑暗里,亚历克斯往前大步跑啊跑,却怎么也跑不到自己的座位。他身侧的场景在他奔跑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随着他的奔跑被他甩在了身后。 亚历克斯气喘呼呼地迈着步伐,感觉自己像是穿梭在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而隧道的终点泛着白光,逐渐离他越来越近…… 最终,亚历克斯跑进了那团白光里。亚历克斯兴奋地看向他前方熟悉的建筑:这不是吉姆舅舅的木屋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亚历克斯对场景的变换似乎并不诧异,相反,他开心地拉开木门走了进去。 门里站着一圈他熟悉的人:有弟弟亚历山大,有他最好的朋友林沂,有长着黑痣的服务员小哥,还有他最好的合作伙伴袁槐仁。 只是,林沂身边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比林沂还高一些,长发拢成一束挽在胸前。面容清俊,鼻梁挺直如峰。他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因此一举一动间带着一股淡淡的距离感。但他和林沂却挨得很近,是他也不至于与世独立。 亚历克斯眼睛都睁大了。他在中国见过许多古代画像上的美男子,之前只觉得那画上的美,多半参杂了一些画师的艺术表达,有夸大的成分在。但他现在却不再这么认为了——毫不夸张,他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就是那动起来的画,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死角。他莫名想到林沂说的话:“他不是人。” 不知道是不是亚历克斯盯着人看了太久,亚历山大在一旁轻咳了两声:“哥哥。” 亚历克斯反应过来,急忙不好意思地对着屋里一圈人说道:“不好意思朋友们,我来晚了。” 风吹动门上金铃叮当作响,屋内壁炉柴火富余,温暖如春。亚历克斯嘴角上扬,开心地对着屋里一圈人张开了双臂:“Marry Christmas!”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 I dont care about the presents.Underneath the Christmas tree——歌曲《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by Mariah Carey 这章没到三千字,因为感觉断在这里舒服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圣诞老人开飞机 第27章 惊悚版圣诞故事 “已经转换场景了。”李尘雾和林沂咬耳朵。 林沂点点头,看来这里就是亚历克斯曾提到过的小屋了。 正值雪夜,窗外风雪漫漫。冷杉原木之间排列紧密,将严寒统统挡在了外面。门厅处还放了一个生锈的八音盒,穿着粉色芭蕾舞鞋的小人随着走了调的音乐翩翩起舞。 “亚历山大!亚历克斯!” 一个头从别墅二楼栏杆处突然冒了出来:“怎么才来,我可太想念你们了!”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棕红色卷发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他踩着木头栏杆的缝隙,半个身子悬空,看向楼底人群的眼神中亮着笑意盈盈的光。 “吉姆舅舅!”亚历克斯开心的拢过亚历山大的肩膀,一起向着楼上的人打招呼。 这么年轻的舅舅?林沂挑了挑眉。这说成是亚历克斯的同龄人都不为过。 李尘雾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又凑到他耳边说:“梦境里会呈现自己心里对别人最深的印象,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样子。” 此人光说话还不行,非得拉拉扯扯,简单的悄悄话被他硬是凑出了许多的肢体接触,仿佛那股对林沂肌肤饥渴症卷土重来。亚历克斯若是在开始时看到这一幕,估计李尘雾身上那股“非人感”会直接烟消云散。 那头,吉姆舅舅朝着楼下挥了挥手,踩着楼梯噔噔噔地跳下来:“都饿了吧?烤鸡都出炉好久了,一直没听见人敲门,所以我又把它放了回去。” 吉姆舅舅顿了顿,眼神看向亚历山大身后的几人:“这些人是……?” “啊,”亚历克斯笑道,“忘记和你打声招呼了,这些是我在中国认识的朋友,他们听说了怀特小镇的名声,也想来见识见识。” 吉姆舅舅所在的怀特小镇是当地闻名的圣诞小镇,节日氛围非常浓厚。之前镇长拍摄的一段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小火了一把,不少游客慕名而来,租民宿体验当地风情。 “欢迎!欢迎!”吉姆舅舅和亚历克斯一样自来熟,“怀特小镇欢迎你们,我的朋友。但在我们享用圣诞大餐之前,能否劳烦各位提供各自的姓名?怀特小镇的居民有交换礼物的习俗,即使是来旅游的朋友们也可以体验!收到一份来自未知的人的未知的礼物,那种惊喜感可是世界上独一份的!” 几人在吉姆递来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沂是传递最后一棒。他扫了一眼纸,发现黑痣服务生小哥名叫段行,而另一位穿着商务服装的男人则叫袁槐仁。 吉姆舅舅看着年轻,却十分精通厨艺。他为众人准备了丰盛的圣诞菜肴。肉桂苹果的甜腻、面包烘烤的麦香,混杂着在室温下逐渐软化的黄油油脂的奶香,挑逗着每一个从风雪路中长途跋涉而来的人。亚历克斯带头,与众人将餐桌上的食物瓜分得一干二净。 厨师自然是不能洗碗的,亚历克斯也不会让客人沾水。他和亚历山大一起将残局收拾干净,和众人一起来到客厅。虽然沙发上有空位,但吉姆舅舅指挥着他们围着他在地上坐成一圈,而他自己则坐在了一张单人沙发上。 “这是我们的传统,晚饭后的故事会。”亚历克斯解释道,他腿挨着腿,在林沂身边坐了下来。 林沂转头看他:“你们会讲一些什么故事?” “唔,什么类型的都有。大家会分享自己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也会说一些听来的有趣的事。” 完了,林沂闭眼。他感受到了一股大杂烩的气息。 “怎么了?”亚历克斯看林沂僵住不说话,伸出手揽了揽他的肩膀。他们本来就坐得近,这么一揽,他毛茸茸的金发就顺着动作蹭到了林沂的脖子:“不可能吧亲爱的,难道你还会紧张?” 林沂还没回答,另一边肩膀却传来一股大力。李尘雾伸手将他往怀里一带:“亲爱的,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这位朋友是谁?” 李尘雾嘴里在好奇亚历克斯,视线却完全黏在林沂的身上。亚历克斯看见他放在林沂肩膀上的左手,被那手指上的银光闪了眼睛。 他嘴巴张成“O”型,有些惊喜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未婚夫?” 林沂无奈地笑了,也没起身,躺在李尘雾怀里对着亚历克斯挑了挑眉。李尘雾正吃着飞醋,听见这一声未婚夫,原本按着林沂肩膀的手抖了抖,心里乱冒的邪火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磁啦一声响后,焦糊味儿四下逃逸。 未婚夫?原来林沂心里是这么看待他的吗? 不知周里的时间过的很快,梦境下的几天几夜,醒来可能也就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林沂虽然是下面的那个,做完也是说走就走,留李尘雾一人独守空房。 李尘雾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如此之闲。一天的时间轴被爱人刻下锚点,于是向着锚点靠近的时间漫长的不可思议。 身体的无聊带来思维的活跃,李尘雾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林沂。李白经常撞见他坐在某处对着空气发呆,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 就像是丧妻的鳏夫。李白这样评价道。 “你要是想知道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直接跑到他脑海里去看不就行了?”李白忍不住开口问。 李尘雾听到声音后回过神,他眨了眨眼,空茫的瞳孔恢复清明:“我不要。” “你是不是有病,”李白很不理解,“每天把自己搞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到时候见面又跟猜哑谜似的。” 李尘雾却摇了摇头:“你不懂吧。为什么凡事一定要追求个你情我愿?说到底是信任,是把你放在心上,在意了,自然就会主动说自己身上的事情,这跟我去偷偷看来的是两码事。” 说的倒是好听,李白在心里嗤笑一声。他明白李尘雾的不安来自于哪里——林沂除了他,在外面还有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世界里有形形色色许多的人,而林沂又将李尘雾放在了心中的哪个位置? 但现在心心念念的人却在他的世界对着别人宣称了自己的存在,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被亲口盖了章,李尘雾只觉得自己在海里沉沉浮浮的心落回了实处,一身尖刺服服帖帖收回,便也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亚历克斯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对李尘雾的动作并没有在意,主动伸出手说:“你好,林沂的未婚夫,我是林沂的朋友亚历克斯。” 没有任何脾气了的李尘雾伸出手和亚历克斯握了握:“你好,亚历克斯。我是李尘雾。” “李尘雾,”亚历克斯的中文并不是很好,一上一下的音调像是在唱歌,“林沂看起来很喜欢你,作为他曾经的追求者之一,我为你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亚历克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李尘雾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刚刚对亚历克斯产生的那一点好感直接归零。追求者?怎么追求?追到哪一步了?他们会在下班的时候一起吃饭吗?曾经的追求者,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林沂又是怎么拒绝的? 没等李尘雾那坛缸里又酿出什么陈年老醋,吉姆舅舅咳嗽了两声,将几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欢迎各位来到怀特镇,”吉姆舅舅笑眯眯地搓了搓手,“相信各位早已知晓怀特小镇的大名。怀特小镇是我们国家最出名的圣诞小镇,在这里,你能收获一段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新年体验。”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大家知道平安夜的来由吗?”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六人的身影在火光照耀下拉长而又扭曲。吉姆舅舅埋在椅子深处,椅背投下阴影,给那张年轻的笑脸蒙上一股神秘而又诡异的气息。 “传闻说,主诞生的那个晚上,一个在旷野看守羊群的牧羊人突然听到天上传来一阵声音。声音的那头是天使,他告诉牧羊人:‘伟大的主诞生了!’。 天使希望牧羊人可以把主诞生的消息传达给了更多的人,后来的人们仿效天使,在平安夜的夜晚传讲耶稣诞生的消息,于是我们称之为‘报佳音’。 平安夜也是礼物派送的时间。圣诞老人会乘驾九只驯鹿在天上飞翔,把礼物塞到孩子床头的袜子里。 可是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关心过圣诞老人的圣诞节,人们总是自私的索取,却从来没有给予过回报,于是,一场灾难就这样降临在了怀特小镇……” “嗯?”亚历克斯发出一声疑问,显然,他并没有听过这个版本的故事。 “那一年,怀特小镇下了一场大雪。雪非常大我的孩子们,非常大。当时我们连门都推不开,雪埋住了我们的房子,窗户外除了雪看不见别的东西。 奇怪的是,等那雪化去后,整个小镇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是的,你没有听错,是所有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只有一个男孩,只有一个男孩在这场突然降临的劫难中幸存了下来。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寻找着男孩幸存下来的原因,最后,他们在男孩的床头发现了一块被咬了一口的曲奇。 男孩说,他当时非常期待圣诞老人今年会带来什么样的礼物。但他转念一想,全国有那么多的孩子,santa要从那么多的烟囱里爬进爬出,也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他将被子掀开,在黑暗中偷偷跑去厨房,从冰箱里掏出来一块妈妈做的燕麦布朗尼曲奇放在了床头,给辛苦的Santa先生也送上了一份圣诞礼物。 人们将这一故事口口相传,即如果在平安夜的床头留下一个给santa的礼物,就可以活命。” 吉姆舅舅说完,眼神扫视了一圈,似乎是想从他们的脸上得到一些反馈。 “这就是你为圣诞夜准备了一年的故事?”亚历克斯耸耸肩,不以为意地吐槽道,“真是漏洞百出啊,舅舅。” “这不是故事,亚历克斯……”吉姆呢喃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片枯叶在互相摩擦,“今晚睡前,在你的床头为Santa准备一些东西,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一阵冷风从未知处吹来,亚历克斯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他抬眼看向扶手椅子里坐着的舅舅,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冲天而起,让亚历克斯想到地狱里燃起的鬼火。 “……”亚历克斯的眼睛渐渐瞪大,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舅舅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熟悉的笑容也在阴影里变了味。明明是最熟悉,最亲近的一张脸,此时他却觉得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吉姆舅舅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起身离开。留下剩下的六人面面相觑,一时相对无言。 壁炉噼啪声中,亚历山大率先打破了沉默:“嘿,哥哥,你怎么看?” 亚历克斯:“你不觉得吉姆舅舅变得很奇怪吗?” 亚历山大绿色的眼睛眨了眨:“但他长相并没有变……我的意思是,他就是本人。” “不是外表,弟弟,是内在的灵魂。那双眼睛后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我和舅舅对视,豪不夸张,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魔鬼!还有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痣服务生段行说:“嘿……如果连你们都不知道,那就更别提我们了。” 亚历山大问道:“那诸位怎么看待这个故事呢?” “唔……”亚历克斯犹豫道,“要不我们随便放点什么东西在床头?如果这一切都是吉姆舅舅的恶作剧,那我猜他会半夜潜入每一个人的房间,将那些没放礼物的人突然从床上掀到地上……饶了我吧!我只是想睡个好觉呀。” 周围人听到这话都笑了,原本生硬的氛围随着亚历克斯的俏皮话变得轻松起来。舟车劳顿,壁炉温暖,又是刚吃饱,袁槐仁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奇怪,现在才几点,我怎么这么困。” 段行像是被传染了,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嘿,还真是,我也困了。不管了,我才不信这个故事呢。镇上人全都消失却留下来一个大难不死的男孩儿?我怎么感觉这个故事的模板这么熟悉呢,感觉你的舅舅今年应该看了很多小说。我不过洋节,他要是半夜来掀床,请随意,我滚到地上也是能睡着的。” 六人各自上楼。李尘雾动作自然,紧跟在林沂的脚后跟后走进同一个房间。 袁槐仁眼睛逐渐瞪大,他看着自己的房间内部:这不是只有一张床吗? 有多余的房间不住,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不嫌挤吗?袁槐仁有些无法理解。 进度汇报:已经码到53章了!!慢慢修改后会逐渐发出来的!(跪[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惊悚版圣诞故事 第28章 为番茄剥皮 林沂在床头放上一个他刚刚藏起来的干面包作为给圣诞老人的礼物。 若从飞机上的场景来看,亚历克斯的这个梦境似乎是一个噩梦。但场景转换后,木屋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恐怕连亚历克斯本人都无法掌控。这是最棘手的一种梦魇——随机,意味着不可控,意味着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 “你在想什么?”李尘雾凑了上来,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林沂,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在想亚历克斯。” “当然,”林沂说:“我怕他只把放礼物当作玩笑话。” “哦?如果他当作玩笑话了,你要怎么救他呢?” 李尘雾的腔调有些奇怪,林沂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当然是放个东西在他的床头。” “所以你要半夜潜入一个男人的房间。尽管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个在你脑袋上做火锅的小精灵,又或者遇到个奇怪的圣诞老人,你也不管不顾,执意要去往那个男人的身边?” 这话酸味太重了。林沂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串后终于回过味来,他的眼睛促狭地眯了眯,拉起李尘雾的一只手,手指尖在他的手掌里轻轻挠了挠:“谁说我打算一个人去了?” 李尘雾僵着脸没说话。林沂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抓着李尘雾的手轻轻晃了晃:“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的,是吗?” 李尘雾感觉自己活了上千年,第一次知道黔驴技穷是个什么滋味。心里一肚子的情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他翻遍人生阅历,将自己此番的表现与患得患失对应上。占有欲紧跟着爱的脚后跟,道德与尊重又在失控前禁锢住人的手脚。于是,只剩自由的情绪在爱的平原上信马由缰。 李尘雾莫名其妙又生气起来,他抓起林沂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林沂疼地嘶了一声,骂了他一句:“你什么毛病?” 李尘雾慢慢地松开牙,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林沂手背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恋爱的威力他也是后知后觉。 走廊上静悄悄的,除了他们房间还亮着灯,其他的房间门缝处都是漆黑一片。林沂和李尘雾摸索到亚历克斯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果然,亚历克斯并没有应答。林沂推开一条门缝,门缝里漏出的光照亮了床头上摆放着的一个乐高小人,而亚历克斯本人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林沂重新关上了门,示意李尘雾掉头回去。 这一来一回的过程顺利无比,林沂有些怀疑这个梦会不会单纯是一个美梦。他洗漱之后躺下,一阵困意席卷而来,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林沂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李尘雾的视线。那视线里满是专注,认真得有些不可思议,让林沂感觉自己像是一本正在被研读的书。李尘雾不用睡觉,坐在他身边守了一夜。只是他没想到林沂醒得这么快,于是有些仓促的挪开了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事了。” “嗯。” 林沂刚醒,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哑。李尘雾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晨起的空气带着雪的凉意,让他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那日下雨的屋檐。也是有些冷,还带着些潮气,但屋子里的两具身体却燥热的很。 他心猿意马,跟在林沂身后走出房间。却被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不得不回了神。血腥气来自旁边的一个房间,袁槐仁正跌坐在房间的门口。他的脸如同石膏一般的死白,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他指着房间里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半晌,他捂着自己的胃干呕了起来。 亚历克斯和亚历山大听见动静,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亚历克斯冲上前扶住吐得快要翻白眼的袁槐仁,转头时却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血,全都是血。房间四处是触目惊心的红,腥臭的铁锈味代替了甲醛,像是将人4.5升的血浆当作油漆刷墙。一团红色的肉瘫在房间中央,他的胸口被人用刀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然后被人沿着刀痕扒开了皮,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骨和内脏。让给人莫名想到了番茄的去皮过程。 一片碎肉狼藉中,唯有一张脸完好无损。那张脸看不出一点痛苦,忽略一地的血腥,会以为他还在安详地睡眠。而那张脸上鼻子的中央,长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死去的人是服务员小哥段行。 亚历克斯看到房间里的场景,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段行,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明明昨天还鲜活地在他们面前开着玩笑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惨死在他们面前,这对于血都很少见的他们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冲击。旁边的袁槐仁最后吐无可吐,只能在门口处发出阵阵干呕的声音。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亚历克斯忍着胃部的痉挛,六神无主的他抓住了一旁亚历山大的衣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段行突然就……突然就……” 亚历山大看起来镇定一些,却也是冷汗直冒。他额前黑发被汗濡湿,底下橄榄绿色的眼睛散发着相同的恐惧。 一些人在看到身边人的死亡后,会产生错误的自我归因。梦境放大了梦中人的情绪,亚历克斯一想到是自己邀请段行来雪屋过节,是他开玩笑说吉姆舅舅在“恶作剧”,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后悔之中。 如果当时没有邀请那么多朋友,如果当时自己对待故事的态度能再认真一些,段行是不是就不会死? 亚历克斯拉着亚历山大,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亚历山大,如果当时……如果我……是我害死了段行吗……” 亚历山大小时候父母离异,妈妈不久后再婚,给他带回来一个新爸爸和新兄弟。 见面那一天,妈妈轻推着他的背:“别害羞了亚历山大,快看看你的哥哥呀。” 亚历山大橄榄绿色的眼睛慢慢抬起,视线从白色的鞋尖向上,对上亚历克斯笑着的眼睛,像是圣栎树叶猛地掉进了一片碧蓝的汪洋。 那是亚历山大与亚历克斯第一次相遇。那碧蓝的眼睛里满溢着生命力,连盛夏正午的阳光都与之相形见绌。曾是阴郁的亚历山大活着唯一的希望。 可现在这双眼里却满是脆弱,身型比他大一倍的哥哥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亚历山大从看到尸体的震惊中回过神,有些心疼地抱起了亚历克斯:“不,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我们去找吉姆舅舅,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对,你说得对。我们去找吉姆舅舅。”亚历克斯眼睛燃起一团愤怒的火焰:“我一定要找到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吉姆舅舅正坐在长桌旁吃着早餐。餐盘里有澄黄的太阳蛋、烤过的面包片、边缘被煎至金黄的培根以及微微融化的芝士。餐盘旁还点缀着几颗油浸小番茄。如果没有段行的死,这真是一顿再完美不过的早餐了。 袁槐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胃因为那几颗番茄又开始蛄蛹起来,他捂着嘴在一旁干呕,嘴里酸一阵苦一阵。吉姆在呕吐声音的伴奏下优雅地叉起一根小香肠送进嘴里,脸上笑容丝毫不减:“早上好诸位,还在等什么呢,早餐都快要凉了。” “舅舅!段行……段行他……” “死了,对吗?”吉姆咬破番茄,红色的番茄汁从嘴角溢出:“我说过了,不送礼物的人会被圣诞老人惩罚。” 亚历克斯的愤怒撞上了一墙棉花,他像是没有绑紧的气球一样慢慢泄了气。原本充斥着全身的愤怒转化成惊疑、不安。亚历克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会以这样的表情看向他从小最信任的舅舅。父母不断争吵的日子里,舅舅的家是他永远的避风港。但现在连这最后的安全感都在分崩离析。 他本能地握紧了一旁亚历山大的手,却没注意到那一瞬间弟弟眼底闪过的幽光。 吉姆舅舅用舌头舔去嘴角的汁液,笑容满面地说道:“圣诞快乐,我的孩子们。昨天你们给Santa的礼物已经送到,今天将会是你们自己的礼物时间。” “段行死了……舅舅……段行死了!你是没有看到那个房间里的情况吗?”亚历克斯的声音弱了下去,眼神里怀疑满溢:“圣诞……圣诞……你满嘴只有过节,却对楼上的惨状视而不见。吉姆舅舅,你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是我那个勇敢,正义的吉姆吗?” 红发的吉姆歪了歪头,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天真:“可是他并没有遵守约定呀。没有遵守约定的孩子就是坏孩子,列入坏孩子名单的下场都是死。” “……那怎么被列入‘好孩子’呢?”一旁沉默着的袁槐仁突然问道。 “What an excellent,excellent question!”餐刀在吉姆手中一转,泛着寒光的刀尖直指袁槐仁:“专注于我的故事,遵守和圣诞老人的约定,就能成为那唯一活下来的‘好孩子’啦。” “‘唯一’?” “噢!”吉姆捂着嘴笑了起来:“当然了我的孩子,难不成‘好孩子’名单上写着一长串名字吗?那一列上,从来就只有一个幸运儿呀!” 存稿完结啦!接下来缓慢放出中…… 对爱吃番茄的宝宝致以诚挚的歉意[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为番茄剥皮 第29章 krampus?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吉姆嘴里不断咀嚼的声音,让人莫名觉得他嘴里嚼的不仅仅只有番茄,还应该有一个更多汁,更有嚼劲的食物,也是红色的,也有外皮和内里…… 亚历克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想起自己随手放在床头的乐高小人。如果当时自己忘记了这件事,又或者和段行一样,只把吉姆的话当成了一段无聊的睡前故事,那今天早上躺在地板上被扒皮抽筋的人会不会变成他? 童年的安全屋从黑暗中露出獠牙,而今晚獠牙又会扑向谁?自己死了没关系,但如果他的任何一个朋友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吉姆舅舅终于吃饱了。他捏着餐巾按了按嘴角,笑容灿烂地指着桌子对他们做出了“请用”的手势。他似乎对自己房子里出现一具尸体这件事毫无芥蒂,一边哼着俏皮的小调一边上楼,歌声踩着血腥的音符,在八音盒卡壳的伴奏中绕着房梁跳舞。 亚历克斯望着舅舅的背影,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道阴影。如果......如果吉姆就是背后的凶手,那即使是他最亲爱的舅舅,他也绝对不能原谅...... 沉默中,林沂拉了拉一旁的李尘雾,示意他一起出门。 屋外的风雪已经停了,空气清冽,一呼一吸间仿佛把五脏六腑都浸在冰水里洗了一遍。林沂身上还穿着入梦时那件薄薄的衬衫,他刚探出一个头就退了回来,把紧跟在他后面的李尘雾抵退了好几步。 李尘雾:? “好冷。”林沂转头看了李尘雾一眼。 林沂此人从来只做不说,上司当久了,也没有跟别人报备工作的习惯,更别说详细地提及内心感受。李尘雾一听就知道他在使唤自己,便也是任劳任怨地变出一件白色羽绒服给他披上了:“您穿好别着凉。” 屋外的怀特小镇埋在一片白里。镇上的屋舍低矮,布局分散。也许是因为天气原因,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林沂两人踩着深雪前进,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小镇中心有一个圆弧形的下沉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颗老旧的圣诞树。针叶泛着干涩的灰绿,尾部微微蜷缩,露出了里面枯瘦、发黑的枝桠。它身上缠绕着的一圈颜色黯淡的彩灯,树顶上还挂着一颗硕大的金色星星。 林沂绕着树走了一圈:“你觉得亚历克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听什么版本的?”李尘雾挑了挑眉。 林沂:“没那么酸的。” 李尘雾轻笑了一声:“阳光,真诚。小时候有受过挫折,但最后都能成功克服。因为见过太阳,所以黑暗对他来说永远都是暂时的,对吗?” 林沂对他准确的分析倒不意外,算是默认了。 “所以这种人......”李尘雾似乎想变出他那把扇子,但看着天气又放弃了,“永远向善,永远心怀希望。总是会以最大的善意揣摩人。他身上的光芒吸引着身边人的目光,让人不知不觉地愿意追随他,信任他。但同时也导致他接受不了背叛,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 林沂点了点头:“几年前,亚历克斯的团队在竞争一项指标。他信任他的团队,将他的后背完全交付给了成员们。但其中一个人却将协议机密提前泄露给了竞争对手,导致他当时差点面临亿计的损失——我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他。” “一个被蛇咬过的人会永远记得那份痛感,”林沂抬头望向树顶,褪色的塑料星星工艺粗糙,边缘的粘合线清晰可见,“我怀疑亚历克斯的这个噩梦会和‘背叛’有关。” “或许还不止哦。” 林沂看向李尘雾,后者则对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背叛不一定都是坏的嘛。” 这番话云里雾里,林沂琢磨一番,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李尘雾却不愿意多说了,只让他等着看,以后会懂的。 广场右上角有一间木屋。林沂之所以会注意到它,是因为木屋门口挂着个大大的木牌,上面刻着:general store(杂货店)的字样, 林沂上前推开门,门上铃铛发出叮铃一声,宣告店里有客人来了。杂货店里光线很差,木头货架上满是黑色的污渍。各种机械零件摆放在货架上,整个店里弥漫着一股机油的气息。墙壁上廉价的墙纸已经有了斑斑点点的霉迹,有些地方还大片大片的剥落了下来。 门口柜台处坐着个人——说实话,一开始林沂还以为那是长出了草的破布堆。他背对着林沂,一头粗糙的毛发像是打结的毛线球,其中还混着大块的污垢和头屑。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臃肿的黑色棉袄,上面爬满了灰色的补丁。还没来得及塞进去的棉花从缝隙中探出头。林沂还没靠近,就闻到了那人身上有着一股机油混合着汗的复合气味,臭的能熏人一个跟头。 铃铛的叮当一声吵醒了这个柜台后的野人。他缓慢地转过身,脸上的毛发非常旺盛,几乎盖住了五官,只剩下一双金色的眼在脸上丛林中忽闪忽闪。他的胡子垂到胸部,张嘴时几乎看不到嘴唇的动作:“欢迎光临玛丽杂货铺。” 他一张口,空气中复合的臭味中又混进去了一股呕吐物一般的胃酸气息,熏得李尘雾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靠了靠。 林沂面不改色地上前了一步:“您好,您这有没有……刀?” “刀?”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野人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你买刀干什么?” “啊……”林沂露出了一丝为难,夹杂着少许的不好意思,仿佛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但是,你知道的,出门在外,留个武器在身边总会让人安心一些嘛……” “你是游客吧,”野人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真正的危险面前,刀?没个屁用。” “……真正的危险?” “那你为什么想买刀呢?” “……昨天半夜,我听到了一些动静......我敢保证,我并不是一个胆子非常小的人。但那个动静实在是太诡异了,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响,根本就不是人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野人眼睛狡黠地一转:“你说的动静,是不是像指甲触地行走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些尖锐的哭嚎,像是痧纸在声带上摩擦?” “……哭嚎?那不是雪夜的风吹过墙壁缝隙挤出来的声音吗?” “哼!”野人又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胡子都吹飞了起来:“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风声!恐怖故事的结局里是不是都这样说:‘夜里恐怖的鬼叫原来是风吹过窗棂的声音’?这就是现实版的‘狼来了’,搞得现在的人都不相信魔鬼的存在了。” “魔鬼?” “对,真正的魔鬼,就藏匿在这个小镇里......我没有骗人!那一夜的雪,带走了怀特小镇所有人,所有人......还包括我最亲爱的玛丽姑妈......” 说到这里,野人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你们来到怀特小镇,就是因为这儿出了名的圣诞节活动吧?可惜,可惜,盛况不再啦……” 见老板对这个话题并不抗拒,林沂露出好奇的神情:“您说的对……说实话,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这里长的跟网上宣传的简直是两模两样……” 林沂顿了顿又说道:“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是一名作家,而他,”林沂指了指一旁的李尘雾,“他是一名编剧。因为职业的原因,我们对故事非常感兴趣……可以怎么称呼您?” “无妨。”长毛男人摆了摆手,“我叫威廉,威廉·史密斯。你们来晚啦,怀特小镇,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怀特小镇了。” “我小的时候,小镇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小镇居民房子挨着房子,心也挨着心。任何一个新生儿都会拥有胜似亲生父母的领居们,我当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后来,怀特来到了镇上,自那以后,我们的小镇才改名为怀特小镇。我对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我记得他当时执意要搞‘创新’,这让守旧的镇民一度非常不满......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时间没有给他证明的机会...... 他当时让传统的圣诞节变了一个形式,从一家一户的活动,变成整个小镇集体参加的庆典。姑妈他们一开始不乐意,毕竟她们活变多了,而且也很不适应。但那一年,大家还是按照怀特镇长说的去办了。 于是,小镇圣诞庆典的规模扩大到整个小镇。平安夜的晚餐,我们会杀50多只火鸡,炖数都数不过来的土豆,肉桂的香味会从广场的中心飘散到几公里之外的地方。先生们,那可真是一年一度的盛况啊!你可以看到小镇所有屋子的烟囱齐齐地冒出厚厚的烟雾,圣诞彩灯挂满了街道和屋檐,亮得根本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大家喝着啤酒唱着歌,奶酪的奶香气夹杂着些许膻味儿,在酒杯的白沫中咕嘟咕嘟地翻着滚。宴会结束之后,大家还会互相交换礼物。那种期待和惊喜,真令我怀念不已。 镇长特意将盛况录制了视频发在了网上,没想到,怀特小镇一炮而红,越来越多的游客被吸引而来参加庆典。小镇的圣诞节一年比一年热闹,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 但这一切都毁了,被圣诞老人......不,那根本就不是圣诞老人!那是一个恶魔!一只长着羊角和精灵耳的恶魔!传闻他全身上下长满了黑毛,名字叫Krampus......” “Krampus?” “是的,先生。”威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是幸运的,还能站在这里和你们二位说话。那一场雪后,小镇只留下了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