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青既明》 第1章 穆一秋 “你怎么证明你的清白呢?青山。” 烈焰红唇的女人将手枪在指尖转了个圈,握住了枪口,往前一送:“不如你亲手杀了他,我才好向老板交待,不是吗? 白衣黑裤的年轻人低垂着眼睫,抬手握住枪把,灰白的佛珠在手腕长层层叠叠绕了好几圈,末端坠着一颗狼牙,微微晃动。 呼啸的风一路向南,穿过故土大地,沾染上热带雨林的湿热气息后轻抚过男人的黑发。 浓烈的血的味道直直冲向他的鼻腔,温热的血浸透地板,一路蜿蜒,浇灌着园中摇曳生姿的罂粟花。 地上的男人一条死狗般趴在地板上,他混身都是血,和青山同款的白衬衫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中的一切都覆上一层薄薄的血雾,充血的眼睛连转动都变得滞涩,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枪口。他直直地望过去。 滴答,滴啦,指缝、唇齿、额头,猩红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滴落。 “砰” “阿良!”尖利的女声刺破青山的耳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锐利的嗡鸣声。呼啸的风再次席卷,裹挟着热血、硝烟、罂粟还有故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青山在这一刻一同失去呼吸。 弹壳叮叮当当一路滚落,他手腕一软,狼牙吊坠晃了又晃,冰冷的手枪“当啷”一声落地。 杜兰薇狰狞着表情,膝盖跪地接住阿良倒地的身体抱在怀里,她颤抖着手轻轻碰了碰阿良的脸,汩汩鲜血从阿良口鼻中溢出,一瞬间染红了女人苍白的手指,和她艳红的指甲一起。 青山只看到阿良的嘴唇一张一合,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鲜血却淹没了他最后的声音。 —————— 淮安市公安局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正是八点钟早高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豆浆的热气和韭菜盒子的香气混着香烟的烟雾在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交杂、缠绵、盘旋。 洛逾明一身裁剪精良的白衬衫掖进笔挺利落的警服裤里,皮鞋看不出牌子但是做工精致,或许是某个奢侈品牌的私人定制,不过这间办公室里并没有人认得出来。他坐在工位上随手翻看一本案卷,手边是一杯咖啡,精致的和这个略显杂乱、潦草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洛。”支队后勤薛主任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今年的”老对青“活动的名单安排,你复印几份,咱们支队正式干警每人一份。” 洛逾明接过文件,问道:“薛主任,什么是“老对青”活动?” 薛文进随手点了支烟,到没有敷衍他,认真和他解释起来:“总的来说就是公安系统的在职干警和已经退休的老同志们一对一结对子,有时间了打个电话,逢年过节探望慰问一下,联络联络感情,彰显一下咱们警队的人文关怀嘛。” 洛逾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将文件按照在职干警的数量印好,送去给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陈霆。 陈霆虽说只是副支队长,但是支队长汪洋年纪大了,临近退休,年轻时又是枪林弹雨中拼过来的,现在一身伤病,已经不怎么在支队露面了,支队工作几乎已经全部交给陈霆主持了。 只是他名义上毕竟还是副队长,名不正则言不顺,还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和支队众人一起厮混在一间大办公室里,整天被烟味和泡面味熏着,他倒也乐呵呵地从不计较这些。 “陈队,这是后勤薛主任送过来的“老对青”活动名单。我已经按照支队干警数量复印好了,现在分发下去吗?” 陈霆接过名单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没怎么仔细看。 “发下去吧。”陈霆顺口问道:“你和谁结对子?” 洛逾明翻开名单找到自己的名字:“穆一秋。”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办公室一刹那寂静无声。插科打诨的聊天、举在唇边将燃未燃的打火机、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这一刻全部消失。 “出生日期1997年?他今年才28岁?”洛逾明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穆一秋”三个字上,好奇地问道:“薛主任不是说和退休干警结对子吗?” 陈霆“唔”了一声,含糊其辞:“他情况比较特殊,是从支队辞职的,你给他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接不通就算了,再让薛主任给你换个人。” 陈霆扬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还有工作。 洛逾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穆一秋。” 他莫名地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让他联想到一首诗,一首很孤独又悲凉的诗:“苍苍露草咸阳垄,此是千秋第一秋。” 这一首堪称古今悼亡绝作,只不宜用在名字里。 他登陆内网系统,手指无意识地输入这个名字。 深蓝色的电脑界面上,信息逐渐加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年轻英俊的面庞,拍摄时或许不过二十岁,一双眼睛炯炯明亮,嘴角微微扬起,直视镜头,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穆一秋,二十八岁,毕业于西南警察学院。于2023年荣获个人一等功,并任命为淮安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公示期间辞职。“ 短短的一行话,概括他波澜壮阔的从警生涯。 穆一秋1997年生人,2015年考上警校,2018年大学毕业,2018年到2023年这短短五年的时间,他经历了什么,让他获得了堪称辉煌的功勋,却又尽数在内网上抹去? 又为什么放弃了用血汗拼来的功劳,毅然决然离开了警队呢? 要知道一个个人一等功,足以保他后半辈子政治生涯的顺遂荣耀。 “穆——一——秋——。” 坐他旁边的老前辈庞嘉华听他嘴里念念有词,撇了一眼他的屏幕,用胳膊肘捅了捅洛逾明:“哎,我说。” 洛逾明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胖哥?”胖哥倒也不是真的胖哥,只是因为他姓庞,大家随口这么叫了。不知是口业显化的玄学还是中年男人阻止不了的科学,他真的越来越胖了,在警队这个人人精壮的地方里显得异常突兀。 胖哥压低声音凑在洛逾明的耳边:“这个穆一秋当时是空降到咱们队的,原本早就内定了咱们陈队的副支队长硬生生被他给抢了。他在公示期间辞了职,这个副支队才物归原主了。所以呀,你今早算是触了陈队的霉头了。以后机灵点,千万别在陈队面前再提他了。” “胖哥,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辞职吗?” 庞嘉华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那谁知道啊。不过他当时递了辞职信之后,从咱们公安的局长,到□□、政法委书记,轮番挨个儿上阵,劝他三思,甚至可以给他办停薪留职,都没辙,王八吃秤砣,人铁了心了就要辞职。” 洛逾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谢谢你啊胖哥,我知道了。慰问电话我也下了班再打,省的被队长听见,惹他不痛快。” 庞嘉华欣慰于年轻人的听劝,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忙活自己的工作去了。 “嗡嗡“,洛逾明手机震了一声,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逾明,你来淮安工作了?下班有时间聚一聚吗?” 是他在公大读本科时期的师兄关靖,毕业后未再继续深造,分配到了淮安市海事督察局。 “好啊师兄,刚报道还没来得及联系师兄,师兄的消息太灵通了。” “那我们下班见?” “下班见。” 不一会儿关靖便给他发了一条定位,是定好的餐馆。 第2章 关靖 “嘟——嘟——” 电话一直响到了自动挂断,洛逾明又打了两个,纷纷以失败告终。 他脑海里闪过深蓝色页面上的个人信息,英俊清秀的证件照下面是他的住址,仁和小区,穆一秋就住在他隔壁的小区,“实在打不通就过去探望一下吧。” 洛逾明作为一个应届毕业的新人,还不知道其实电话拨了过去,没接通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他只好收起手机,打火启动了毫不起眼的黑色本田,驱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之中。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灯光让大厅里亮如白昼。老式摆钟滴答滴答,时针绕过一圈又一圈,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艹,输的清袋了,老子今天一定要捞回本来。” “大!大!大!这把一定是大!” “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手气超旺的,今晚赚他个盆满钵满啊。” 嘈杂又混乱,数不清的人头攒动,哭声和笑声交缠,筹码在赌桌上转了几个圈,酒杯叮当碰撞。 赌桌前,一位英俊的荷官正在发牌。 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将一副扑克牌玩的人眼花缭乱,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牌桌上的积分,这一局该让谁成为赢家呢? 一颗狼牙吊坠从他手腕间露出,摇摇晃晃坠在雪白纤瘦的腕间,似有风情。众位看客纷纷被吸引了目光,荷官轻咳一声,各位回过神来,才发现牌已发完。 “请开牌吧。” 神色各异。 年轻荷官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玩味,面上仍旧不显。 滴答滴答—— 赌场中窥不见天光,穆一秋瞥了一眼客人的浪琴腕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今天他是早场班,他同客人调笑几句,叫了晚班的荷官接他的班,才叼上一根烟回到更衣室。 “青山,今天小费不错哦?”一同下班的荷官看到他胸前领口中的红色钞票,随口玩笑道。 “是啊,还不错。”青山一颗一颗解开系到领口的扣子,抬手接过嘴边的烟,狼牙吊坠再次漏了出来,引起旁边人的好奇:“你这个吊坠蛮特别的,哪里买的?” 青山拿出更衣室的手机,状似随意答道:“缅甸那边的东西。” 手机上有几条未接来电,看号码前八位,他不陌生,是公安市局统一配发的号码,只有后四位不一样。 他没放在心上,脱下马甲和衬衫,夹着烟的手指小心翼翼的举起,将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 他和同伴点头示意自己先走了,他穿过赌场七拐八拐如同迷宫一般的走廊到赌场的后门,伪装成了一家被时代遗忘的破旧书店。 吱扭一声,沉重的玻璃大门被推开。 关靖定的地方较为清净,明明是晚上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大厅里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桌,没有人大声喧哗、坐而论道,推杯换盏之间也是一派清冷。 “您好,关先生预订的包厢。”餐厅的服务员也因为生意的惨淡有些无精打采,甚至都没有主动向客人打招呼。洛逾明好脾气的主动请服务员带路。 服务员推开门。空调的温度调的有些低,一股冷气直袭洛逾明的门面。他轻轻吸了吸鼻子,热情地和关靖打招呼:“师兄!” 关靖快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逾明,好久不见。” 关靖笔挺的白色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也挽了两道在胳膊上,制式的警裤和皮带却没有换下来,或许是觉得并不显眼。 “上菜吧。”他挥挥手让服务员带上了门。 二人都开了车,桌上没有酒杯,只有两瓶汽水,也不妨碍二人一杯接着一杯。 关靖好似变了很多。他是一个温柔又沉稳的人。作为大一届的师兄,他从来不曾趾高气昂或者颐指气使这些新入学的菜鸟们,反而会贴心的告诉他们哪个食堂的饭菜好吃,哪个体能课的老师更仁慈,但他也一丝不苟,他做助教的课上,没有人可以偷奸耍滑,早操少跑一圈操场,搏斗课上摆花架子是绝无可能的。 很多师弟们对这个温柔又固执的学长都既爱且恨。 他好像不一样了。洛逾明夹了一筷子肉片,味道有些一般,不像是那个会给食堂档口排名拉excel表的人会选的餐馆。 他变得更加警惕、谨慎,好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或许这是一名海督干警的职业习惯,他们每天要审查大量的海关货物,从中寻找可疑的蛛丝马迹。 “逾明,工作还适应?领导同事怎么样?” “嗯,渐渐上手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不过还没正式出过外勤。”洛逾明露出一个有些期待的笑容,“领导和同事也都挺好的,都挺帮助我的。我观察着团队氛围也很融洽。” 关靖用曾经给师弟师妹们划重点时的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呢。不过……“他话锋一转,“在这种地方工作,要学会保护自己,多做事,少说话,要学会收敛锋芒。” 洛逾明:“师兄?” 关靖摇摇头,将剩余的汽水悉数倒入杯中,汽水打开盖子很久了,充沛的二氧化碳散掉,倒入杯中的时候只能听见很小的“滋滋”声,小幅度的在杯中翻滚着。 “有时候人呀,年轻气盛,就会有人看不惯你,打压你,更何况,公安也好,海督也好,都是手里握着别人命脉的地方,这里面水太深,你初来乍到,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别一不留神,水都没到脖颈了。” “师兄,你工作上是不是有些不顺心?”洛逾明试探道。 “我忘了,你爸可是省监委的书记,不会有人敢给你使绊子的。”关靖拍了拍洛逾明的肩膀。即使是酒店包间的大圆桌,他们依然肩并肩坐着,一如曾经警校外边的路边摊。 洛逾明还要再问,关靖举起杯子把他的话头截住,一饮而尽,笑着说道:“你嫂子怀孕了,刚满三个月。” 眼尾的小痣随着他的笑容在眼尾扬起,这一颗看似多情的泪痣在年少时期为他吸引了无数少女的芳心,可他是个从不花心的人,一颗心全心全意都给了青梅竹马的妻子。 “恭喜啊师兄!”洛逾明放弃了追问,顺着他的话举起杯子,以汽水代酒:“恭喜!” 杯子不轻不重地撂在了檀木桌上,琥珀色澄澈的茶水微微溢出,顺着名贵的青花凝翠的瓷杯缓缓流下。 “你做事未免太不干净了,齐义康。” 齐义康接过一个档案袋,这里面竟全是举报他的材料。虽是七八月份的天气,茶室里的冷气开的十足,齐义康却在一瞬间惊的混身冷汗,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霎时起立。 “老大,我……” 眼圈缓缓吐出,涂抹着深棕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烟雾与昏黄的灯光之下,这位老大神情莫测,声音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冰冷,在顷刻之间夺人性命。 “海督局还有这样的人才,能查到你的首尾。”女人冷笑一声,这样的人才没能为她所用,可惜了。 一周之内,解决他,能做到吗?”纤长且白皙的手指点在档案的照片上,照片上的人露出紧张但是又欣喜的神色,或许是刚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满心满眼都是工作的热情和抱负,他皮肤很白,也很秀气,五官端正又平和,只眼尾有颗小痣,特点分明。 齐义康低下头,连连达道:“能,能。” 红色的指甲正正好好点在照片中人的眉心,齐义康抬手抹掉额头细密的冷汗:“老大,您放心,我一定让他永永远远地闭嘴。” 第3章 此是千秋第一秋 “麻烦问一下,302栋怎么走?”洛逾明拿着从公安内网抄下来的住址,向摇着蒲扇在墙根底下乘凉的大爷问路。 大爷蒲扇往前一指:“直走到尽头左拐就看到了。” 洛逾明向大爷道了谢,拎着一箱牛奶和果篮走了过去。 这是个很老旧的小区,但是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大型商超和地铁都在附近,并且还是个学区房,或许再过几年就要动迁,老破小摇身一变成为摩天大楼。 302栋一单元501号。门口打扫的还算干净整洁,有一袋垃圾放在门口,门两侧的春联应该已经贴了有些年头了,喜庆的大红色已经褪成了粉色,还有一边的胶带已经松了,耷拉下来摇摇晃晃的在门边。 洛逾明抬头看了看最新型号的监控摄像头,觉着有些好笑,是怕谁把这一袋子垃圾偷走吗? 他抬手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他等了片刻,正要再敲,咔哒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有些苍白的皮肤和眼下隐隐的乌青让他与那个内网中那个意义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乌黑的眼珠上下扫视过洛逾明,视线在他的制式皮带上停留片刻后离开,看向洛逾明的眼睛。 他似乎并不警惕,但很显然认为来人是个不速之客,眼神中有些隐秘的不悦。 洛逾明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果篮和牛奶,表明来意:“穆前辈您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叫洛逾明。今年的老对青活动,我和您结对子。” 穆一秋上半身倚在猪肝色的门框上,双手抱臂,纤长的睫毛忽闪两下,轻声笑道:“新来的吧?” 洛逾明点点头,假装看不懂他的逐客令,直愣愣地站在门口,他的白衬衫只解了一颗扣子,修长的腿包裹在裁剪精良的西装裤中,破旧又昏暗的楼道中,他像一尊不合时宜的精美雕塑。 空气中隐隐可以闻到陈腐的味道,两人隐隐有些僵持。 穆一秋率先败下阵来,转过身,细长的脖颈没入松松垮垮略不合身的白色t恤中,下身是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应该洗过很多次了,起了毛边。 “进来吧。家里有点乱,见笑了。” 这是一间普通的两居室,装修风格很老旧,不像是穆一秋这个年龄的人会喜欢的风格,或许是买的二手房,直接沿用了上一代房主的装修风格。 不大的客厅里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每件物品都各司其职的在他该在的地方,但是并不见太多的生活痕迹。 穆一秋随意地坐在了灰色布艺沙发上,并向洛逾明指了指另一边:“坐。” “前辈。” “我早就不是警察了,别这么叫我。” 洛逾明面露难色,犹豫片刻,试探到:“穆哥?”见穆一秋没有反对,又道:“穆哥,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我给您留个电话吧,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说着他便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嗡…嗡…嗡… 被随意扔在茶几上的老款国产智能机毫无反应,静静地躺在那儿。 洛逾明看向声音的来源,穆一秋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不知已经停产多久的老年机,摁断了通话,他低下头打了几个字,“存下了,洛逾明是吧,哪几个字?” “洛阳的洛,叔齐久而逾明的逾明。” “好名字。”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很显然穆一秋并不欢迎他,而他也不是擅长社交的那类人,宽大的手掌搭在膝盖上,拇指轻轻动了动,扣了扣膝盖内侧。 “穆哥的名字也很特别,让我想到一首诗,是白居易写给元稹的。” 他只是随口一提,或许穆一秋的名字与这首千古悼友绝唱并不相关,或许他只是出生在秋天,或许也只是他的父母钟意秋天。 “苍苍露草咸阳垄,此是千秋第一秋。”穆一秋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一字一句漫诵这首诗,悲怆,遗憾,甚至还有一些眷恋,像是在缅怀着谁。 他的头微微垂着,柔软的黑发有些长,遮住那双幽如深潭的眼睛。洛逾明只看到料峭抖动的睫毛,和抿起的苍白的薄唇。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被洗的变形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突出瘦削的锁骨。 “回去吧,我不是退休人员,也不需要隔三差五的慰问探望。” 逐客令已下,洛逾明站起身,脸色微微发红,“穆哥,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我。” 穆一秋也起身送客,他看着洛逾明带过来的牛奶和果篮,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对于他的“再见”也并无回应,只沉默地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笨重的木门合上,穆一秋单薄的后背靠在了门板上,微微仰起了头,颈侧淡淡的青筋浮起。 师兄,这是你离开的第三个秋天。 漫无边际的时间长河里,从你离开的那个秋天被一刀劈开,纵使日月轮转,四季更迭,漫漫长河仿佛从未流动。 这是你离开的第三个秋天,和第一个秋天一样。 他回到卧室,在黑白照片前静静地站着,直到心脏处传来的钝痛渐渐变得麻木,他从衣架上拿过一顶帽子戴在头上。 他掏出钥匙将两个卧室的门都锁上,又环顾客厅,确认入目所及所有物品的摆放,才换了一双皮鞋,轻轻带上了门。 他再次压低了帽沿,抬头撇了一眼监控闪烁的红灯,快速下了楼。 他脚步极轻,有些笨重的皮鞋踩在老旧楼房的水泥楼梯上,竟发不出丝毫响动,如同一只灵巧优雅的猫儿,悄无声息的走进了人群之中。 “来了。” 酒吧里热闹又喧嚣。穆一秋和门口的侍应生打了个招呼,直奔地下一层。 楼上只是热闹,各色的男男女女喝酒蹦迪、约会,巨大的电子音乐仿佛要震碎人们的耳膜。虽然空气中都是糜烂的味道,但是还算是合法。地下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推开楼梯口沉重的铁门,穆一秋便听到了要冲上云霄的欢呼声,裁判激昂的声音搅动起每一个人心中的热血沸腾,这儿竟是一个地下拳场。 空气中仿佛被注射了兴奋剂,每个人都兴奋到面目扭曲。穆一秋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酒杯碰撞叮当作响,皮肉碰撞八角铁笼、拳头呼呼生风、骨骼嗑喀嚓碎裂,所有的声音都激不起穆一秋的丝毫兴趣,他快步走到台下,一只手抬起拉隔离带。 他已经换下了他的白色T恤和舒适的运动裤,黑色带着铆钉的夹克和做旧的牛仔裤衬托出他劲瘦的腰身和修长笔直的双腿,一串串着骷髅头、铆钉、子弹头项链挂在脖颈,长长的一直垂到胸口,狼牙吊坠也混入其中。疏于打理有些盖到眼睛和后颈的黑发在头顶抓成一个小啾啾,周身散发出一种气质——哥是混的。 他拍了拍一个站在台下的黄毛儿,递给他一支廉价的香烟:“不好意思周哥,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黄毛接过烟含在嘴里,穆一秋赶忙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烟。黄色的火焰燃起,黄毛儿深吸一口,吐出一圈袅袅白烟后道:“没事儿,今儿场子热闹,鬣狗已经连胜十场了,有人坐不住了。你仔细盯着点。” 穆一秋点点头,低下头,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望向那个八角笼。现在出场的还只是热场的小人物,鬣狗还在后台准备。 他叼着烟走向后台。 鬣狗**着上半身,喷张的古铜色的肌肉一下一下跳动着,头发像刺猬一样竖起。 他的神情没有一丝紧张,他仿佛胜券在握,旁边不知是教练还是跟班的人递给他一个烟盒,穆一秋瞥了一眼,是并不便宜的牌子,和他在小区超市随便买的便宜烟不一样。 白色的烟圈袅袅扩散,穆一秋鼻尖一动。空气里混合了很多味道,酒精、尼古丁、鲜血、汗液,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怪异的味道,那本该不应存在在这里的气味,和尼古丁一起,钻进了他的鼻腔。 烟盒放进了背包里,背包被随意地扔在了鬣狗旁边的一只矮脚凳上。 “让我们请出今晚的明星——鬣狗” 鬣狗这才站起了身,小跟班将拳套递给他戴上,他左右扭了扭脖子,双拳相碰——————穆一秋不动声色地靠近那只背包。 踏着场外的欢呼声,鬣狗走进了八角笼中。 第4章 关靖坠楼 “叮咚——” 关靖打开门,来人他很熟悉,来人手里拿的东西他也很熟悉——是他提交的举报材料。 关靖心下一沉,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今天他的妻子不在,她回了娘家。 那人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二十万。别再多管闲事了。” 关靖紧紧咬着后槽牙,摇了摇头。 那人挑一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那人一句话不说,只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递给了关靖。 那是实时的监控视频,视频里是他的妻子,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一手扶在腰上,身子斜倚在冰箱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和妈妈在讲话。 她背对着厨房的窗户,看不到正有一道激光红点对准了她的后心,那是狙击枪的瞄准镜。 “你,你要干什么?” 关靖这才意识到,他触及到的,远远不是一个缉查处长的利益。黑暗中,早有更位高权重的人搅动了这一片深海,悄无声息就能吞噬自己。 “自我了断,做的干净点,我就留下你的妻子和你未出生的孩子。” 关靖的面色已经惨败,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他道:“这二十万,能不能留给他们?” 一声轻笑,那人答应的痛快:“你死后,我会让她合法地得到这笔钱。” 天台上的风呼啸着,他不想死在家里,那是他和妻子用心血共同筑起的爱巢,沙发是他和妻子跑了七八家家具城才定好的,餐厅的吊灯是妻子精心挑选的,据说会让食物看起来很美味,窗帘选了最遮光的,小夫妻早起赖床不用被阳光晃醒…… 今晚是个晴夜,关靖抬头看了一眼星光与明月,“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的妻,对不起,我那未出生的孩子。” 剧烈一声,血浆迸裂,尘烟四起。 “啊?” “怎么了,小雪?” 女人摇摇头,“没事,可能是宝宝胎动了。”她扶着肚子小心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色的婚戒。 周一清晨。 洛逾明发动车子,发动机发出轰鸣之声,他随手按下电台,听听本地新闻打发早高峰的拥堵。 “本台报道,昨日晚间,本市景润嘉园小区发生一起坠楼事件,海事督察局干警关某(29岁)从天台坠落身亡。警方初步判定为“疑似跳楼自杀”,目前海督局未进行回应。” 洛逾明猛地踩死刹车,黑色本田在清晨的薄雾中骤然刹停,紧跟着后方的车全部急刹,一时间鸣笛声、咒骂声四起。 他无视了周遭的谩骂声,仅凭着肌肉记忆重新启动车子,本田在车流中缓慢行驶,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海事督察局关某跳楼自杀? 那个周五晚上还和他一起吃饭,一脸幸福的告诉他妻子怀孕的人,跳楼自杀了? 怎么可能!一定是别人?海督局又不是只有他姓关!一定是别人。 刺啦一声,轮胎在柏油路上剧烈摩擦,他猛然调转车头,驶向了市局的反方向。 洛逾明一路超速疾驰至南华分局,被警卫拦下。 他从车窗探出头,出示证件:“你好,市局刑侦支队。” 栏杆抬起,轰地一声驶入。 洛逾明跟随指示牌指引一路找到了刑侦支队,南华区在淮安市属于经济落后的区域,公安局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建筑,虽几经翻修也难掩落魄。 刑侦支队的综合大办公室如同每一个刑侦支队一样,拥有着丰富岁月痕迹的木门大拉拉敞开着,墙皮已经斑驳脱落,空气中弥漫着各式早饭的味道,有的已经坐在电脑前,边吃边开始工作,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不知道是在聊案件还是聊生活,总之气氛热烈。没有人注意到清早的外来访客。 “咚咚”,洛逾明敲了敲厚重的木门。 坐在门口的年轻小伙子望了他一眼,将嘴里的煎饼果子囫囵咽下,问到:“您好,有什么事吗?” 洛逾明将自己的证件递给他。 小伙儿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抻了抻自己有些发皱的T恤衫,“原来是市局的领导,请问有什么事?” “你们分区最近有个案子我想了解一下。” 小伙儿点点头,伸手给他带路:“那我带您去找我们副队吧。” 洛逾明一点头,跟在他身后。 “赵副儿,市局来的领导,想了解个案子。” 赵竟生十分殷勤向他伸出手,道:“您好,我是刑侦支队副队长,赵竟生。” 洛逾明伸手和他握了握,“您好,我是洛逾明。咱们辖区有一个坠楼案,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赵竟生指了指沙发,示意洛逾明坐下,转而自己也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小兄弟,你不是代表市刑侦支队来的吧,私事?” 洛逾明自然是漏洞百出,没有刑警会在执行公务时单独行动,即使是去下级单位指导工作。只是他没想道赵竟生不肯做这个顺水人情。 “赵队,一个疑似跳楼自杀的案子,确实到不了市局管辖,是我个人与这个案子有些渊源,想了解点情况。” 赵竟生吹散保温杯升腾出的热气,缓缓道:“现场已经勘查过了,法医正在验尸,没什么蹊跷的地方,板上钉钉的自杀。据调查呢,这个人生前工作上有些不如意,去年的工作考评是合格,又从侦查处调到了计装处,所以……“他话未说尽,但是意思很明白了。 洛逾明点了点头。 ”逾明,我这一会儿还有个会……” 逐客令已下,洛逾明知道自己今天从这里不会再得到任何消息了,他站起身,再次和赵竟生握了握手,客气道:“打扰您了,赵队。” 他浑浑噩噩地将车开回了市局,坐到了工位上。 周一的清晨市局的办公室已经开始了忙碌,无人在意迟来近一个小时的洛逾明,只有他邻座的胖哥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捅了捅他的胳膊:“怎么了?小洛?” 洛逾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哎你们看新闻了吗?海督局一个正式干警,跳楼自杀了?” “正式编制的?” “可不呗。” “听说他老婆也是体制内的老师,按理说应该生活挺不错的,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 茶水间的窃窃私语声飘入了洛逾明的耳朵。 这里面水太深,你初来乍到,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别一不留神,水都没到脖颈了。 会不会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兄早已陷入泥沼,这句话,也许是囚困之人濒死的求救信号,洛逾明却忽视了,为什不他不继续追问?也许,也许他可以帮到他的,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倾诉的出口呢? 你嫂子怀孕了,刚满三个月。 究竟是什么让与妻子恩爱甚笃的人,抛弃刚刚孕满三月的妻子转身从高空坠落呢?关靖从来不是懦弱、逃避的人,他的温和但从不懦弱,他善良但坚守底线,他不可能自杀! 绝不可能! 怀疑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关靖在聚餐之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为这颗种子施加养料,迅速破土成为一株巨型藤蔓将洛逾明一颗心脏绞尽,他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第5章 番茄牛腩 洛逾明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 他在市局附近租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平层,定时请保洁阿姨上门清洁,因此十分干净整齐,整齐到缺少很多寻常人家的温暖烟火。 洛逾明将自己整个人扔进柔软又宽大的皮质沙发中,整个人陷在里面,修长笔直地腿一脚撑在地上,另一只翘在沙发扶手上,他单手解开系到顶端的衬衣扣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空调是智能家居助手在下班前就提前打开的,整个房间里冷气十足,冻的洛逾明打了个哆嗦。 他直愣愣地躺了十分钟,起身决定去厨房开火,他急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他翻了翻冰箱,还有一些番茄和冻着的牛肉,他决定做一个番茄牛腩。牛腩和葱姜蒜料酒一起冷水下锅,咕嘟咕嘟的水蒸气蒸腾起来,洛逾明实现一片模糊中,一截苍白修长的脖颈闯进了脑海。 那个人的厨房呈现出一种长年不开火的冰冷气息,门口的垃圾袋里露出的外卖盒子证明他平日里依靠外卖为生的。 焯过水的牛腩盛出来备用,番茄烫过热水火剥去皮,切成小块在锅里炒出汁水,之后加入开水,倒入牛肉,一起放进高压锅里炖煮软烂。 穆一秋。思绪漫无边际在发散,他又想到这个人。如果他当年没有辞职,或许穆一秋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但他很难想象穆一秋这样的人做领导会是什么样子,这位前刑警已经毫无警察的样子,更无领导的样子,他既不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也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在面对洛逾明的时候又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吞,但是温吞下面有些不经意间露出的痞气。如果洛逾明在喧嚣的大街上遇见穆一秋,他一定会多留意几分——不像良民。 呲——呲—— 高压锅的声音惊醒了洛逾明,他收回发散的触角。 仁和小区302栋一单元501号,和他家只隔了两条马路,如果他走路过去只要十五分钟就到了。 洛逾明从橱柜深处找到一只保温盒,将炖煮的软烂入味的牛肉装好,又盛了两大份米饭,一同装进保温袋。 路两旁是高大又繁茂的树木,蝉在树上聒噪不停。已经是晚上七点钟,空气中都翻滚着热浪被晚风吹散,马路对面有一处面积不大的公园,虽然只有简陋的健身器材,也有不少的爷爷奶奶在树下乘凉,也有推着婴儿车或牵着小朋友的夫妻在遛娃,洛逾明感觉到稍稍的惬意,就这么溜溜哒哒走到了穆一秋家门口。 他抬手轻轻叩门。 无人回应。 他又叩了一次,还是没人开门。 与此同时,这个城市里昏暗、肮脏、遍布污水的另一面,穆一秋压低帽檐走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城中村的小路四通八达但是又狭窄非常,两侧又被人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上个世纪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散发出特殊气味的咸菜缸,还有乱七八糟不知装着什么的纸箱。穆一秋谨慎地四处观察后,才转身走进一间并不起眼的平房之中。 “顺哥,最近有什么新货没有?” 房内有共有七八个人,有四个正围坐一圈在打麻将,另外几个搬了小马扎坐在一旁观战,破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很勉强地吹出一点风来,水泥地面上满是烟灰和西瓜皮。 被叫“顺哥”的人面色不佳,许是今天手气不好,见到穆一秋来,一把将牌推倒,赖到:“生意来了,不玩了不玩了。”说着便从凳子上起身,将穆一秋往卧室里带:“青山,我最近这儿没上新货,不过我听说,最近有一批货伪装成香烟的样子,好用的很,现在还是小范围流通,你要点不?你要的话我想办法去搞点?” “香烟?”穆一秋适当地表示出了好奇。他敏锐地察觉到,那日地下拳场鬣狗抽的味道奇怪的香烟,或许就是这种东西。那只烟他还留着,还没来得及想办法检验成分。 顺哥将烟屁股随手按在了墙上,将两包掺了假的毒品递给穆一秋:“用起来方便,听说劲儿也大,和注射的效果差不多。” 穆一秋看了一眼,便道:“顺哥,最近的货成色有点一般啊。” 顺哥没想到穆一秋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他本来是觉得这个青山一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十分痛快同时又不当场验货,好糊弄的很,没想到第一次做手脚就被他发现了。他厚着脸皮道:“兄弟你可真是火眼金睛啊“,他讪笑两声,”道:最近换了供货商,货不太好了,下次不同他家拿货了。” 穆一秋并没有拆穿他,将两包货揣进裤兜,数出几张钞票递过去:“那种香烟,给我弄点。” 顺哥眼见穆一秋数了足量的票子,并没有因为货掺了假就压低价钱,咧开一嘴被烟渍黄了的牙笑起来:“放心,到货了我联系你。” 嗡——嗡——穆一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没有理会,和顺哥摆了摆手,离开了。 天色已经渐晚,天空泛起了夜幕的深蓝色,城中村的天压抑,灰暗,从狭小的路上抬头望去,连天空也拥挤不堪,空中是滴水的空气外机,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裸露的电线和洗不掉汗臭味的廉价衣服。 直至走出城中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他才掏出他的老年机看了一眼。 洛逾明?那个呆头呆脑的年轻刑警?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不会又提着什么牛奶、果篮去慰问他了吧? 穆一秋没有回拨,打算装作没有看见。 “叮咚~”您有一条新短信。 “穆哥,我做了点番茄牛腩,您没在家,给您放在家门口了。” 穆一秋没有回复。 穆一秋现在的住处几乎处在市中心,这是曾经组织分配给功勋人员的房子,即使他辞职了,可自己挣下的功勋跑不了,因此组织也没有将这套房子收回去。虽然是老旧小区,但地理位置不错,几乎处在市中心,生活便利,因此穆一秋并没有搬离,反而一直住在那儿。 不过他若是要去个地下酒吧、非法赌场以及像今晚一样去城中村交易的话,就不是十分方便了,他要先坐公交再转地铁,几乎要再路上耗去两个小时,不过,路途长对于穆一秋来说并不是缺点,漫长以及嘈杂的路途可以曝光他身后所有不怀好意地追踪者。 等他辗转过数路公交和地铁,最后又步行二十分钟回到家时,洛逾明送来的晚饭孤零零地躺在他家门口,早已失去了热气。 穆一秋本想无视它,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干净地浅蓝色的保温饭袋与灰色地水泥地办格格不入,拉链整整齐齐地拉好,两只提手向同一个方向低下了头。 穆一秋蹲下身,拉开拉链,一个大保温桶和两只方形的保温盒摆放整齐,保温桶里传来冷掉的牛腩的香气。他提起袋子进屋。 他懒得再开煤气,从落了灰的橱柜里找了个面碗随手冲了冲,将保温桶里的牛腩一股脑儿倒进去,原本浮在上面的葱花香菜被压在了碗底,盛了满满一碗,放进微波炉里。 随着微波炉浅浅地轰鸣声作响,番茄牛腩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这似乎让这间房子变的像家一样。 穆一秋嫌麻烦,没有热米饭,好在也没有冷透,有一点点余温,反倒合适深夜的夏季。 洛逾明的厨艺在算得上是上佳了,牛腩软烂又入味儿,没有丝毫的肉类的腥气,一口下去唇齿留香。穆一秋就着半冷的米饭将一整碗牛腩全部下肚后狠狠打了个饱嗝,他向后瘫坐在了椅子上,不由得想到:“洛逾明看起来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居然有一手这么精湛的厨艺,真是奇怪。” 洛逾明其实在他门口等了很久,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忘记盖上盖子的牛腩已经完全冷掉了,穆一秋没有接他的电话,也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他重新开火将牛腩热了热,心不在焉吃了半碗米饭。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在饭后还要健身或者看专业书,反而抱着手机躺到了床上。 清冷地月光透过薄纱和手机屏幕散发出的蓝光一同打在他骨相优越的脸上,他一边滑动着手机页面一边打着瞌睡,直到手机啪打一声掉下了床,他也没有等到那人的回复。 第6章 警情通报 关靖坠楼系因工作失意跳楼自杀,一纸警情通报将他的死亡原因盖棺定论。 洛逾明犹豫半晌,还是拨通了赵竟生的电话。 “赵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 赵竟生径直打断了他,“小洛啊,还是因为那起坠楼案吗?若是市局觉得这起案件我们南华分局侦办的有问题,可以走流程提到市局去审。” 赵竟生的态度强硬,不再是软钉子了,“如果只是你个人对案件有疑问,该向社会披露的已经全部写在了警情通报里,其余的案件细节,我就无可奉告了。” 挂掉电话,洛逾明从微信里翻到了曾经关靖的电子请柬,找到了他的妻子楚千雪的微信,她的微信头像还是二人的结婚照。 “您好,我是关靖生前的师弟。” 微信验证通过,楚千雪发来消息:“您好。” “冒昧打扰,不知今晚是否有时间,我想登门拜访您。” “请坐。”楚千雪靠在她母亲的怀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轻声啜泣着:“我不敢回我和关靖的家,我只要一进去那间房子,里面到处都是关靖的身影,我……” 他掩面哭泣,手指上还戴着和关靖同款的婚戒,脆弱的颈子低垂着折出弧度,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嫂子,请节哀。” “虽然我接下来说的话警察可能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想再多问一句,他生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没有?” 楚千雪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就是,人变的比以前沉默了很多,抽烟也比以前凶了,我问他,她就说是单位工作太忙了,让我不要管。警察说是因为他在单位表现不好,考核不好被调到了闲杂部门。” “我记得他刚参加工作时,每天都打了鸡血一样,特别有干劲儿,和领导同事也都相处的十分融洽,他们下了班还经常一起去吃饭、喝酒,有时候也会喊我一起,怎么突然就在单位表现不好了呢?他性格又好,工作又踏实,同事找他换班他从来都答应,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自杀呢?我想不通!” “我们才刚有了宝宝,我们还一起规划了婴儿房的装修,我们还一起在想宝宝的名字,他还不知道宝宝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还告诉我他看到一款小金锁特别漂亮,等孩子生下来就给他买一个……”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不断地呛咳,脸上和脖颈泛起情绪波动的红晕。洛逾明赶紧将茶杯递给过去,她母亲接过,动作温柔地将水喂给他,老人干枯的手掌轻轻拍着楚千雪瘦削的脊背。 “嫂子,你肚子里还有宝宝,请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他站起身,向楚千雪母女俩鞠了个躬,并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茶几上,“如果生活上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务必联系我,或者想到他生前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任何的蛛丝马迹,都请告诉我。” 楚千雪用手背囫囵将眼泪抹干,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我一定会的。”她拿起信封,想将钱还给洛逾明。 洛逾明一个闪身直径向外走去,“我先告辞了。” 他没有等电梯,飞速地从楼梯里走下楼,他在楼下的树荫下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您好,110报警中心。” “死……死人了……” 呜哩呜哩呜哩——红蓝警灯交相闪映,警车一路呼啸疾驰至那个报警的酒吧,爆闪的招牌连警灯都逊色三分,然而灯红酒绿的销金窟在今日格外肃杀,一楼的客人已经全部被疏散了,地下一层,一具半裸的尸体横陈在擂台。 酒吧老板指挥几个保镖将当时对垒的选手和教练都扣了下来。 毕竟是能在市中心运营一家地下拳场的人,自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如果他西装裤下的大腿没在大战的话,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刑侦支队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住这个酒吧的每一个角落、出入通道,洛逾明跟在陈霆身后,走到了尸体面前,两人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一霎那,两人瞳孔在同一时刻迅速缩紧,又在下一秒恢复正常。 穆一秋单手将与死者对垒的拳手反手压住,膝盖抵在他的后背上,另一只手略有点不自在的摩挲了一下后颈。 洛逾明看了一眼尸体,死者面部及唇部都是肿胀的青紫色,有几处常见的软组织挫伤,应该是擂台上受的伤,虽然和他队擂的选手已经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拘了起来,但是很明显的是,他应该是在对擂的过程中毒发身亡,那么选手,多半是无妄之灾,至少,肯定不是被他赤手空拳给打死的。 洛逾明时不时向穆一秋的方向瞟去。判若两人,如果说文心小区的穆一秋只是个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市井混混,犯过最大的罪估计也就是偷鸡摸狗,连飞车抢劫都不够格,然而此刻的穆一秋,黑色的作战靴稳稳踩在地上,周身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冰冷,杀人越货也不在话下。 法医正在对尸体做初步的检验,痕检在拍摄现场照片,陈霆正在指挥人将老板、拳手等一干人等上拷。洛逾明拿出手铐,向穆一秋的方向走过去。 咔哒一声,弯下腰将穆一秋押着的拳手铐住。 他将一脸惊恐的拳手拎起来,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穆一秋的肩膀,用极小的音量质问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穆一秋往后撤了一步,向洛逾明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洛逾明将拳手押到墙角和其他几个排排站好,穆一秋的身影隐在灯光与目光均不及的角落之中,点燃了一根香烟,白色烟雾氤氲在空气中,穆一秋的俊美的五官模糊不辨。 洛逾明见没人注意到他,悄悄走了过去。 穆一秋递给他一根烟。 洛逾明摆摆手,压低声音道:“谢谢,我不抽烟。” 穆一秋幽深如深潭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冲:“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还有,今天当没看见我。” 洛逾明接过烟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夹在了指尖:“陈队肯定也看见你了。” 穆一秋吐出一口烟雾,轻轻嗤笑一声:“傻小子,不是让你抽的。” “啊?” 穆一秋随手弹掉不小心掉落在皮夹克上的烟灰,道:”你们队长也会装作没看见我的。” 见洛逾明还直愣愣杵在他跟前,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归队。” “是。”他转身大步流星不知不觉地再次回到了人群之中,扭头再望向刚刚的角落,穆一秋早已不再那里,他环顾人群,都未能再搜寻到他的身影。明明各个出口都已被警察接手,他究竟是如何离开的呢? “小洛,来帮忙搬尸体。” “哎,来了。”新人搬尸是警队自古流传下来的传统,更何况这是他出的第一个命案现场。 死者是个拳手,全身的肌肉都很发达,他和法医助理一人头一人脚,喊着“三、二、一”才把他抬了起来。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法医王千伟左手豆浆油条、右手法医报告来到了会议室。 他“啪”地一声将报告甩在了棕色长桌上,“小洛,帮忙复印一下,每人一份儿,一会儿人到齐了案情会。”他边说边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饿狼扑食一般咬了两口油条,含混道:“怪不得老陈非催着我通宵达旦把搞这个案子,是有点东西。” 第7章 新型毒品现世 “老王,结果出来了吗?” 不只是法医在通宵达旦,侦查人员也没休息,陈霆带着人将案发时在附近的人审了个遍,现在眼下的乌青已经可以到了去扮演僵尸的程度了。他给兄弟们挨个散了根烟:“兄弟们都辛苦了,抽根烟提提神。” 一片吞云吐雾中只有洛逾明拒绝了陈霆,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陈队,我一般靠这个提神。” 陈霆笑了笑:“难得咱们警队居然有不抽烟的,坚持住啊,可千万别被我们这群老烟枪给同化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胖儿,介绍案情。” 庞嘉华将烟头摁灭了,严肃道:“死者高典,男,二十七岁,无业游民,以地下拳场打拳为生,绰号鬣狗,他之前在淮海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然而最近,他连胜十三场,一下就声名大噪。2025年7月12日,是他的第十四场,对手叫向之雄,人称熊哥,他已经是半退隐的状态,只有出来了特别厉害的新人的时候,他才出来应战,找找刺激,当然,钱也不少拿,他只出场费就十万。据这个熊哥说,这个鬣狗是他见过最嚣张的对手,打之前一直挑衅熊哥,仿佛必胜无疑,这个熊哥据说是强忍着没在赛前揍他一顿。比赛当时,两方试探了几个回合,这个鬣狗骤然发力向熊哥挥拳,结果在拳头擦到熊哥的前一秒,突然倒地抽搐不止,裁判立刻叫停了比赛。” ”虽然是地下拳场,有规矩不允许录像,但这场比赛可以说是在圈内万众瞩目的明星赛了,所以也有人偷录下来,我们筛选出了一段镜头稳定、画质清晰的,接下来大家看一看当时的视频。” 洛逾明将窗帘拉上,庞嘉华按动遥控器,开始播放录像。 虽然胖哥说这已经是挑选出来的“镜头稳定、画质清晰”,但依然摇摇晃晃,还时不时传来带着脏话的画外音以及各种酒杯碰撞的杂音,庞嘉华拖动进度条,直接到了鬣狗和熊哥上场。 两人对鞠一躬。 鬣狗率先出拳,试探熊哥。熊哥轻松闪躲过去。 在座的每一位刑警,能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到市局刑侦支队,要么是警校里的人中龙凤,要么是基层支队的佼佼者,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格斗高手,一眼能看著这个鬣狗下盘是虚的,不稳。 场下是震天的欢呼声,“熊哥!熊哥!”“鬣狗、鬣狗”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穿透屏幕几乎要将支队办公室掀翻,这里的每一场擂台观众都是真金白银撒下去的,自然气势十足。 庞嘉华赶紧按了几下遥控器,调小了音量。 此时鬣狗古铜色的皮肤已经隐约透出诡异的紫色,呼吸也变得粗重,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肾上腺素飙升,血液循环加速,血管喷张,似乎是极正常的现象,或许连鬣狗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死亡的预告。 他狠狠向前挥出一拳。他速度极快,拳头挟着千斤之力冲向熊哥的门面。他试图偏过头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拳头擦过他鼻梁的一瞬间,鬣狗“扑通”一声摔在他脚下。 镜头猛烈晃动,四周观众纷纷惊呼,顿时慌做一团,“怎么了?怎么了?” 镜头用力举高向前伸去,试图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估计是四周人群躁动,镜头被挤的摇摇晃晃,甚至看不清擂台。 镜头一闪,带过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侧影,洛逾明认出来了,那是穆一秋。他偷偷觑向陈霆,发现他神色如常,认真地盯着屏幕,似是在搜寻每一个与案件有关的细节。 看来穆一秋说的没错,陈霆打算装作没在现场看到过穆一秋。 熊哥趁机在他脸上狠狠踢了两脚,被裁判紧急叫停了比赛。 裁判跪在地上从侧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发现没有反应,又将他的头掰过来,探了探鼻息。也许这个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那个裁判神色慌张的起身下台。 视频到这里就停止了,但事情的经过也都交代清楚了,与向之雄的口供基本一致。 一只烟燃尽,陈霆又点了一只,对着王千伟道:“你早上说这个案子有点东西,怎么回事?” 他刚刚一口烟就着一口油条吃完了早饭,随意扯了张卫生纸擦了擦手,开始说道:“死者面部及唇部青紫,眼球结膜充血,瞳孔散大,心脏表面可见点状出血,心肌纤维断裂,提示心脏功能迅速衰竭,脑水肿明显,脑回变浅,小脑及延髓区域出血点。肝脏、肾脏表面未见异常,但显微镜下肾小球毛细血管扩张,肾小管上皮细胞坏死。死者死因与初步尸检判断一致,急性中枢神经兴奋剂中毒致多器官功能衰竭。也就是,兴奋剂过量。” “这也不新奇啊,兴奋剂过量的案子我经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一个颇有经验的老刑警道。 “嘿,我说老李,你别急啊。我经手的兴奋剂过量的案件,肯定早就超过一千件了,但是,这一起,不一样。根据死者胃内容的检测,他使用的兴奋剂的方式并不是通常的服用式的,而且死者四肢并无注射痕迹,说明该种兴奋剂的使用方式大概率是吸入式的。” 老李又插嘴道:“吸入式的兴奋剂也很常见啊?” 王千伟又瞪了他一眼,“重要的是,根据我这一千多件兴奋剂过量案件的经验来看,这种兴奋剂,是市面上未出现过的,很可能是一种新型兴奋剂,甚至有可能是毒品。” 陈霆立刻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王千伟:“你的判断依据呢?” “毒理检验还在做,我现在的判断只是依据我的经验,我之前从没见过任何兴奋剂、毒品能在这么迅速的时间里致人死亡,甚至死者在毒发之前察觉异样,做不到。等毒理检验的结果吧。” 陈霆若有所思的点头,“今天来几个人去一趟死者的住所,找找有没有兴奋剂包装的残留,其余人先回家休息休息,别熬着了。” “好嘞,队长。” “好的。” 陈霆带着洛逾明和另外几名年轻身体抗造的干警,直接到了高典的家里,然而却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与毒品、兴奋剂有关的东西。几个人捏着鼻子把堆在门口,散发着阵阵恶臭招来苍蝇飞舞的垃圾袋也翻了个遍,愣是毛都没有找到。 陈霆无奈的一招手:“收队吧。” 洛逾明坐在驾驶位上,陈霆坐在他的副驾。 陈霆按下车窗,点了一只烟。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即使开了车窗也散不出去烟味,白色烟雾缓缓升腾扩散至整个车厢,洛逾明没忍住轻轻咳了两声。 他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了穆一秋非要递给他的那根烟。 “该种兴奋剂的使用方式大概率是吸入式的。” 有没有可能,这种兴奋剂伪装成了香烟呢? “叮铃铃~” “喂,老王啊。”陈霆接起电话。 “毒理检验出了结果,血液中毒品成分与市面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兴奋剂或者毒品都不一致。” 开了外放的声音在车厢内被聚拢放大,隐隐有些回音,电流声将王千伟的声音扭曲的有些诡异,车上每一个人都打了个冷战。 陈霆咬紧了后槽牙:“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洛逾明默默加重了油门,蓝白色的帕萨特犹如一只利箭窜了出去。 第8章 香烟 回到市局,王千伟正拿着毒理报告等在陈霆的办公室,面色十分凝重。 王千伟道:“已经报告给于局了。” 陈霆点点头,一种新型毒品的面世,或许将在淮安市,乃至整个大陆,掀起禁毒戒的一场腥风血雨。 “在高典家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气氛一时陷入凝重的沉默。回去休整的众人已经全部回到工作岗位上重新忙碌,或站或坐,静默无言。 洛逾明心中有些想法等待验证,申请重新再查看一遍现场物证。 高典在比赛现场携带的东西并不多,一只黑色的双肩背包,里面装着几卷绷带和消炎药、止痛药,已经化验过成分了,就是普通药物,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假的身份证件,打火机,折叠小刀,口罩等,还有一盒香烟,是市面上及其常见的牌子。 他从盒子中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并没有异常。 蓦地,他在烟嘴处发现一个颜色非常浅的银灰色的标记,是一个大写的字母“G”。 洛逾明将烟盒里剩下的几根烟通通倒出来,每一根上都有这样一个标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香烟。 他将烟匆匆装回烟盒,奔向陈霆的办公室:“队长,我可能知道高典吸入的东西是什么了。” 陈霆抬头,看向他手中拿着的烟盒,反应迅速:“你是说?香烟?” “对。”洛逾明将烟嘴上的标记指给他看:“这并不是原装在这个盒子里的香烟,是被替换过的。” “你马上把这盒烟送到毒理检验办公室,让他们加急处理!” 两香烟送去给王主任之后,洛逾明回到工位上,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穆一秋递给他的那根烟。烟嘴上淡淡的银灰色标记在阳光下泛起金属的炫光。 洛逾明靠在椅背上,手指把玩着这根烟。 穆一秋是不是早在所有人之前就发现了真相? 下班后,洛逾明径直去了穆一秋的家。 “……” 穆一秋一脸无奈地看向他:“你怎么又来了?” “来向穆哥道谢,没有你的提醒,我们还在他家里找兴奋剂包装呢。” 穆一秋轻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淡淡地道:“不客气。” “穆哥,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我做点,咱俩一起吃吧。”洛逾明一边说话,一边从穆一秋身侧挤进了房间。 “哎——”穆一秋的拒绝还没说出口,洛逾明已经兔子一样窜进了他家厨房。穆一秋盯着他在冰箱前的身影看了一会儿,默默关上了房门。 穆一秋的冰箱和穆一秋本人一样空旷又冰冷,几包挂面,几包方便面,速冻饺子和速冻馄饨,还有一瓶老干妈。洛逾明愣是没从里面发现任何绿色的东西。 “穆哥,要不你下去买点西红柿和鸡蛋吧,我下点挂面?” 虽然这样好像有一些没礼貌,但是洛逾明确实不太确定如果下去买菜的是自己,那他还能否再回到这间房子。 “……” “好。”穆一秋随手戴上挂在门口衣架上的鸭舌帽,摸了摸裤子口袋,还有几张钞票,便下了楼。 洛逾明烧起水,静静地等着水开。 丁零零~丁零零~卧室里有手机响起来,从铃声判断,是穆一秋的那个老年机。 鬼使神差,洛逾明走了过去,轻轻搭上了门把手。他踌躇片刻,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你在做什么?洛逾明!”卧室一向是人类最**的地方,更何况是穆一秋这样一向谨慎入微的人。他登堂入室非要给人家做饭就算了,现在还要趁人不在家闯入人家卧室?小心被穆一秋扭送派出所定一个非法入侵住宅罪啊! 丁零零~手机再次响起。 咔哒一声,洛逾明转动把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深棕色的木门。 穆一秋的卧室也延续了客厅极简的风格,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览无遗。一张黑白遗照静静地立在书桌上。 洛逾明走近,相框上没有一粒灰尘,穆一秋应该每天都会仔细擦拭。 那是一个很年轻英俊的男人,五官如利刃般锋利,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露出一点笑意。他穿着一身利落的警服,只是肩章被摘了下去,看不出他生前的级别。 只有这一张照片,没有准备祭祀用的牌位或是祭品,无从得知他的名字、身份、生前有如何的功勋事迹,但一定是为公安事业牺牲的前辈。洛逾明系上衬衫顶端的纽扣,仔细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郑重地向他敬了一个礼。 礼毕,洛逾明后撤几步转身,重新带上了房门。 锅里的水已经滚沸了,他抓了一把挂面下进去。 穆一秋回到家,就看见洛逾明呆呆地站在灶台前神游天外。他将买回来的鸡蛋和西红柿放到厨房的台面上,甚至还买了一把嫩嫩的小葱。 “想什么呢?” “啊”,洛逾明猛的回过神:“你走路像猫一样,没有声音的。” “明明是你自己想东西太入神了。”穆一秋没有在意他转移的话题,拿出四个鸡蛋打在碗里。 洛逾明将煮好的挂面过了凉水,重新开火倒油。 两人无言而又默契地合作完了一餐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穆哥?碗在哪个柜子里?” 穆一秋弯腰打开厨灶下的柜子。白色T恤随着他的动作露出藏着的一段腰线来,他的腰真的很细,但是并不是瘦,洛逾明能看到隐隐的肌肉线条,“他有几块腹肌?四块?六块?” “给。” 洛逾明有些慌乱地接过穆一秋递给他的瓷碗,眼神四处瞟去。 橱柜里摞着三四个盘子,还有四五只白瓷碗,一旁是洛逾明上次送饭用的那只保温饭盒,被洗好擦干净,静静地收好在橱柜里。 穆一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将那个保温饭盒拿了出来,他本来以为和洛逾明不会再有交集,这个饭盒也不会再有机会还给他了,因此洗好了放在柜子里,大约以后都用不到了,没想到还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上次,谢谢你,厨艺不错。” “穆哥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做。” 穆一秋不接话,指了指他手里的空碗:“盛饭吧。” “穆哥,你大学在哪里上的?”洛逾明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看饭桌上两人静默无言,随意抛出的话题。 他看到穆一秋的筷子微微顿了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穆一秋说了一个警校的名字。 那是南方边境某省一所知名的警校,这所学校的王牌专业是缉毒专业,每年向全国各地的缉毒队输送大量的人才。同时,也是牺牲率最高的专业。 为了降低穆一秋的警惕心,洛逾明主动提起了自己。 “我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公大上的。上学的时候觉得出不完的早操、考不完的考核特别痛苦来着,现在工作了,没有那么多早操和考核了,每天昼夜颠倒地值班、出勤,反倒有点怀念起读书的日子了。” “唔。” 见穆一秋不接他的话茬,他又自顾自说着:“那时候学校真的管的太严格了,门禁一道又一道,实在是憋不住了,和室友偷偷溜出去网吧打打游戏就觉得特别有意思,结果翻墙回来被老师抓住了,被罚绕着操场蛙跳,从半夜一直跳到第二天天蒙蒙亮,跳完了几个人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尸体一样瘫在草皮上,我们几个说:‘哥儿几个以后完全是过命的交情了。’现在大家毕业了,天南海北四散到全国各地,以后怕是再难聚齐了。” 洛逾明一边说个不停一边觑着穆一秋的神色,他始终平平淡淡的,如一尊雕塑一般,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一点开口缅怀青春的意愿。 “穆哥,边境是怎么样的?我听说西南警校离中缅边境线很近,你去过吗?” “去过,”他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洛逾明,又好像是透过洛逾明看向遥远的边境线,声音平静而有苍凉:“边境线很长,长到一生也走不完、跨不过。” 中缅边境线上,有蜿蜒如巨龙的群山,有斑驳矗立地界碑,有旧时战场遗留下的弹壳碎片,有古老商队的马蹄,还有年轻战士的鲜血,有再也回不去故土的缉毒警察。 第9章 苏卡 庞嘉华站在刑侦支队办公室中间,用力拍了拍手,叫醒了昨夜加班太晚在办公室睡了一晚和刚刚踏进办公室仍旧睡眼惺忪的同事们后,大声道:“哈喽,every body,十五分钟后,综合会议室案情会。” 刚刚醒来的几个人把头埋在卷宗里,偌大的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陈霆踏入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萎靡场景。 “小洛啊,你给大家每人定一杯咖啡来。会议时间挪到咖啡到了之后。” “好的,陈队。” “谢谢陈队。” 半个小时后,洛逾明和庞嘉华提着数杯咖啡送进会议室,萎靡不振的一众人也振奋好了精神,挨个走进会议室。 法医室王主任早就到了,正在白板上写了一大串繁复的化学式,法医助理许清正在分发检验报告。 “咳咳”,王千伟清了清嗓子,面色凝重地说道:“我们对高典随身携带的香烟进行了化学成分分析,除了尼古丁、焦油等香烟中的常见物质外,我们检测出了一种新型的兴奋剂”,他指了指白板:“这是他的化学分子式。” “这种物质具有神经递质模拟效应,可短期内增强肌肉活性并抑制疲劳感,长期摄入导致不可逆脑神经损伤。” 陈霆道:“能确定就是这种物质导致的高典死亡吗?” 王千伟:“经过我们的模拟,这种物质在进入人体后会被初步分解,分解后的物质与高典血液内残留物质,基本一致,可以得出结论,高典就是因为过量摄入该种物质导致的死亡。” 陈霆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关系过于重大,老王,一会儿你和我去趟局长办公室。” 王千伟点了点头。 “另外,”陈霆看向洛逾明,笑着说道:“我们之所以能这么迅速确定了新型毒品的存在,多亏了小洛仔细检查物证,发现了香烟上了特殊印记,我代表支队,对洛逾明同志提出表扬。” 话音一落,庞嘉华带头鼓掌,一时间掌声四起。 洛逾明登时站了起来,向大家鞠了一个躬:“这段时间多亏大家的照顾,我才能这么快的融入刑侦支队这个大家庭。” 陈霆满意的点了点头:“一会儿去局长办公室,你和我一起过去。” “是。” 淮安市公安局局长于敬平,是个年过半百的秃头老头了,但是精神十分抖擞,他的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见佝偻。 他面色凝重地听完陈霆和王千伟的汇报,沉吟片刻:“这起案件,你们刑侦和禁毒联合侦办,对该新型毒品,追踪溯源,绝对不能让他广泛流入市场。”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小洛留下。” 王千伟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洛逾明,又看了一眼陈霆,只见陈霆毫不意外,仿佛市局一把手领导和新来的小警察单独谈话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情,他跟在陈霆身后退了出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情况啊,老陈?” 陈霆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凑到王千伟耳边,小声道:“省纪委书记的儿子。” “什么!”王千伟差点跳起来,被陈霆瞪了一眼后,降低了音量:“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居然不告诉我!我还让他去跑腿给我复印文件……” “我不也跑腿让他买咖啡吗?” 王千伟心道你是他顶头上司当然能使唤他。 “来之前特意上面特意嘱咐了,不许大肆宣扬他的身份。不过小洛这孩子挺好的,没有什么官二代的臭脾气、臭架子,学历高、能力强、心思细,是个干刑侦的好苗子。” 局长办公室内。 “于叔。” “小明,工作做的怎么样?适应了吗?”于敬平露出一个十分和蔼的笑容,如果陈霆和王千伟还在屋里,一定会觉得见鬼了,那个雷霆手段的局长,居然也有慈祥的一面,他们一直觉得于敬平在家里面对他儿子也是一脸严肃的。 “于叔您费心了,咱们刑侦支队的工作氛围真的特别好,陈队也十分关照我。” “那就好,代我问你父亲的好。” 洛逾明点头,两人又聊了些闲话,洛逾明心头一直盘旋着要不要问问关于穆一秋的事情,又怕对穆一秋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只得作罢,还是决定靠自己去探查。 淮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和禁毒支队各抽调精英人手,成立7.20联合专案组,于敬平亲任组长,共同侦破7.20地下拳场案。 “既然这个高典能弄到这种毒品,说明他一定在市场上小范围流通了,想办法把这条线摸出来,陈霆,你带人再次提审高典的那个助理,摸排走访他生前的接触过的所有人,左栋,你将手中内线全部散出去,务必摸清现在毒品交易市场的情况。” 陈霆和禁毒支队队长左栋领了命,各自安排任务。 洛逾明已经连着值了几个夜班,才又轮到了一次回家休息的机会。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头到尾好好洗个澡,泡一泡。市局虽然也有淋浴房,但毕竟是临时应急用的,匆匆冲一冲水,洗掉黏黏糊糊的汗渍就够了,并不能达到舒缓放松、缓解疲劳的效果。 他舒服地仰起头,修长的脖颈向后靠在浴缸的瓷壁上,闭上眼睛,他以为他会沉沉睡过去,穆一秋那张如雕塑一般完美流畅的脸却骤然闯入他的脑海。 无疑,穆一秋是个很神秘的人,无人知晓他曾经的名字,无人了解他辉煌的过去,同样无人在意他落魄的现在。 公大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他见过无数意气风发的少年,穆一秋的那四年,会和他们不一样吗? 西南警察学院。 他记起父亲曾经有一位十分亲密的战友,现在在西南警校任职。 “哗啦”一声,他从浴缸里站起来,掀起巨大的水花四溅,他匆匆围上一条浴巾,找到这位伯伯的微信。 “纪伯伯,您好,我是逾明,您近来身体可还康健?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有些事情想请伯伯帮忙。” 如果公安内网上的档案年龄不是假的的话,穆一秋是1997年生人,2015年他进入西南警校读大学,2018年毕业。 纪昌泽很快回了他的消息:“小明啊,听你父亲说你到了淮安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工作,你们年轻人愿意吃苦、历练自己,这是好事情!你父亲可能表面不说,但很为你感到骄傲!有什么困难尽管和你纪伯伯开口。” “纪伯伯,我想看一看西南警校2018年缉毒专业的毕业照片,不知道您方便吗?” “学校每年的毕业照我都留着,集成了册子,你等我给你翻一翻。” 洛逾明擦了擦头发,不滴水了就算擦干,也不同吹风机,随手把毛巾搭在了椅背上。不停地摁亮手机屏幕查看是否有新的消息。 叮咚~纪昌泽传过来一张图片。 他点开大图后迅速从左至右扫视了一遍,没能发现穆一秋的身影,于是又将照片拉到最大,一张一张脸看过去。 还是没有找到穆一秋。 难道连年龄都做了修改? “纪伯伯,能不能麻烦您将前后三年的都发给我?” 他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六张照片,几百张年轻的面庞,他一一看过去,他们或严肃紧张,或笑的灿烂,或平和从容,都目光里都燃烧着熊熊的信仰之火,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热血。可这些表情各异却都神采飞扬的面孔,没有一个是穆一秋。 难道他不是缉毒专业的吗?要不要让纪伯伯将所有专业的照片都发过来? 他想到穆一秋书桌上那张没有肩章的黑白遗照,会不会,他没能顺利从西南警校毕业呢? 他低下头又在微信对话框中匆匆输入一行字:“纪伯伯,您有他们入学时的合影吗?2015级的?麻烦您了。” “这个可不好找,等我好好找一找。” 洛逾明将手机仍在床上,扑通一声向后仰去,陷进柔软的床垫中。深灰色的床单被湿漉漉的黑发洇出一圈圈水痕,洛逾明望向天花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搅进了深海的漩涡之中。 有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漩涡中心,他提着一盏微弱的灯,独自一人向着无名的深海前行,他试图追上去,呼喊他的名字,回应他的是鲸鱼的低吟,空灵,仿佛沉没的巨钟被海水叩响。 他奋力奔跑,却始终追不上那渐远的背影;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只听见空洞的回响;他拼命伸出手去,却连一片衣角也未能触及。 第10章 季重青 “穆一秋!” 洛逾明骤然惊醒,后颈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伸手四处划拉两下,找到了手机,咔哒一声解锁,纪昌泽已经发来了新的照片。 他一眼认出,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的那个男生,就是穆一秋。他该是天生的冷白皮,蓝色的警服衬托之下更显细腻白皙。他眼睛微微弯着,含着三分笑意,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颌线,每一处都像是天神的精心雕刻,或许美神维纳斯见了也会自愧弗如。 照片底下印着每一个学生的名字,他按照顺序找过去——季重青。 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的名字。 重青,生机勃勃的一个名字,究竟是何缘故,何等怆然,他才改名换姓,成为如今的穆一秋呢? 苍苍露草咸阳垄,此是千秋第一秋。 以己之名,你在纪念着谁呢?是那个人吗? “纪伯伯,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将这几年前后的入学照片发给我吗?” “小明,你是在查什么案子吗?” 洛逾明含糊其辞:“是在追查一些过去的事情,不过比较敏感,不方便对公查询,麻烦您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数张照片发送过来,洛逾明一一看过去,在2012年的入学合影照中找到了那名已经牺牲的警察。 他的名字叫——穆良朝。穆良朝看向镜头,眼神明亮又锐利,一双剑眉微挑,英气逼人。 洛逾明打开短信页面找到穆一秋的名字——他还没有穆一秋的微信,甚至他都不确定,穆一秋用不用微信。对话框里只有一条消息,还是洛逾明做了晚饭给他送过去,穆一秋没回复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关掉了手机,还是睡吧,洛逾明。 洛逾明试着将“季重青”和“穆良朝”两个名字输入到内网系统中,得到的结果是——“无权限”。 穆一秋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个人一等功,那已经牺牲的穆良朝,必然是更高的荣誉功勋,他们的身份背景,个人履历,或许连陈霆这个副队长也没有查看权限。 刑侦和禁毒两个支队共同发力,很快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他们查到了高典的上线,并且有线人提供了这个上线的下一次交易的时间和地点。 淮安市作为国内重点的经济发展区,夜生活十分丰富,市中心一片霓虹灯闪烁。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废旧的机械工厂,被工业垃圾包围着,散发出呛鼻的机油味儿,漆黑一片中只有月色最明。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树影婆娑声和蝉鸣声,还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黑暗中,冲锋枪泛着金属冰冷的光泽,刑侦支队和禁毒支队的精干成员已经埋伏在工厂之中,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黑暗尽头,明晃晃的车灯骤然撕开夜幕,遥远的空气中传来了独属于郊区的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是这次交易的买家到了。监控中,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护着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为首的保镖拎着两只皮箱,应该是交易用的现金。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目标人物“毒蝎”的车出现了。三辆悍马急刹停在了厂房门口,头顶的应急灯忽明忽灭。 一个光头的花臂男人下了车,身后跟了十几个黄毛。 小组公屏中传来带着电流的声音,是陈霆:“目标人物出现,准备行动。” 庞嘉华和洛逾明埋伏在废旧的机器之后,庞嘉华小声道:“这两边的风格,还挺差异化。一边是黑客帝国,一边是古惑仔。” 毒蝎该是完全没料到交易泄露的事情,大摇大摆的带着浩浩荡荡的小弟走进了厂房。他摆摆手,一个小弟亮开一只手提箱,里面是整整齐齐码好的香烟。 “这可是市面上最紧俏新鲜的货,又方便又够劲儿,没点门路的打着灯笼他也弄不着。” “黑客帝国”验了货,冲“帝国老大”点点头,递出了他们的皮箱。 人证物脏具在——收网! 埋伏在制高点的狙击手率先动作,砰——一颗子弹划破夜空,毒蝎的左腿炸开血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埋伏!” 强光手电的射线将昏暗的厂房照的亮如白昼,正门口十几名警察呈战术队形压进,防弹盾牌上的警徽在黑暗中灼眼。 "警察!放下武器!"队长陈霆的扩音器声浪震得灰尘簌簌掉落。 埋伏在厂房内的洛逾明等人也迅速行动,里应外合将毒贩包围。 “我艹!”穆一秋暗叫一声完蛋。 他拔出枪砰砰砰连开几枪,火光四射中散落在厂房中的小型机械设备和油桶四散纷飞。 电光火石之间他余光一瞥,一个中年的警察正被左右夹击着,一个黄毛趁机手持刺刀抬手向他刺去。 庞嘉华一时躲闪不及,偏过头去,只求不要被刺中关键部位。 只听当啷一声,匕首落地,纠缠在他左右的两个人也被挨个踹飞。 庞嘉华扶住膝盖,气喘吁吁道:“谢谢兄……” 怎么不是他的警队好兄弟?怎么是个“黑客帝国”?左队不是说内线没参与抓捕行动吗?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并没有认出这个救了他的“黑客帝国”是曾经空降到刑侦支队的那位副队长。 “胖哥!” 洛逾明在一旁将黑客帝国那位老大掀翻在地,他不老实地挣动几下,被洛逾明一脚踹向膝窝。 “艹”,他暗骂了一句后冲着穆一秋大声骂到:“艹你妈的青山,原来你是条子的人!” 洛逾明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穆一秋有些无辜的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我没有,你信吗? 他一个侧身闪过向他冲来的马仔,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摔落在地。 行动顺利收网,古惑仔和黑客帝国们被一网打尽。陈霆指挥着将所有毒贩押回警局,他看向一身白衬衫黑色西装的穆一秋,有些无语道:“我艹了,你怎么在这儿?” 穆一秋:“陈队,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刑侦支队抓毒贩把自己前队长把抓了,于局知道了不得把他剥皮抽筋了。 陈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行!” 他冲着洛逾明挥挥手:“把他押回去!” “陈队,押到哪个车?” …… “你亲自押。” 满载而归的警车呼啸着开往市局,穆一秋沉默地坐在洛逾明的副驾上,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解开系到顶端的三颗扣子,又扯松脖颈的黑色领带,轻轻动了动刚刚不小心伤到的后背。 洛逾明微微侧目,关切问道:“穆哥,你受伤了?”他的舌根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 穆一秋:“可能是刚刚不小心扭到了,不碍事,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候扛揍了。” 这是洛逾明第一次听到穆一秋提起“年轻时候”,或是那其实是季重青的年轻时候。 “穆哥这么好的身手,应该都是你揍别人吧。” 穆一秋嗤笑两声:“被揍到爬不爬不起来,满地都是我的血,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或许我真的已经死了,或许我死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我们一起死在那个时候,一起成为烈士,我们的墓碑肩并肩立在烈士陵园里,会比现在更好一点吧。 洛逾明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他轻轻道:“还是努力活下去吧,活下去才是一切可能的开始。” 穆一秋没再回答他,向后仰着,靠在车子椅背上闭目养神。 淮安市局灯火通明,于局知道他们大获全胜,也知道他们带回来了穆一秋。 下车前,洛逾明掏出一副手铐,他抱歉地看向洛逾明:“对不起穆哥,陈队特意交代了。” 穆一秋一挑眉,没说什么,双手往前一送,乖乖上拷。 第11章 无罪释放 穆一秋还以为自己会被押进审讯室,或者禁闭室。 他看着这间会议室,心中颇为感慨。他在淮安市局待得时间不长,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也是他从警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他带领警队众人在这间会议室里开案情会、会见受害者家属、会见律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上着拷坐在这间会议室里。 洛逾明将他送到之后就锁上门离开了,今天警队估计忙疯了,没有人有时间来处理他。 他随手扒拉一把椅子坐下,又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 对于他来说,挣脱这副手铐最长不超过十秒。他将烟塞进嘴里,思索三秒后还是放弃了,他艰难地点上火,手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一只手扶住烟身,另一只手也只能陪在一旁。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洛逾明拎着一个药箱进来了。 “穆哥,你的肩膀,我给你上点药吧。” “不用了”,他举起手铐向他失意,指尖还夹着那根袅袅燃烧的香烟,“不方便。” “嗯……”洛逾明犹豫片刻,道:“我先给你解开吧。门我已经反锁了,你跑不了。” 还挺天真。 穆一秋再次双手往前把手一送,洛逾明拿出钥匙把手铐打开。 他脱掉黑色西装外套,摘掉领带,衬衫的扣子又解掉两颗。洛逾明站在他身后,轻轻将衬衫领口拉下来。虽然穆一秋一直说“没事”,但右侧肩胛骨周围已经全都泛起了青紫。 洛逾明将药油倒在手掌上后,轻轻敷在那片痕迹上。 穆一秋的脖颈修长,一侧有一条青筋,从颈后一路蜿蜒至瘦削的锁骨,他很清瘦,后背两侧的蝴蝶骨微微突起,就在洛逾明的掌心之下。 他心里好像忽然燃起一把火,从心底一路烧至喉咙口,他清了清嗓子,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又到了些药油,把握着力度为他按摩着。 咔哒咔哒,门把手转动。 洛逾明抽了两张抽纸擦了擦手,赶忙跑过去开门。 穆一秋还以为是陈霆,慢条斯理的系上衬衫的纽扣,一抬头,竟是于敬平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于敬平:“我不是特意嘱咐过要上拷吗。” 穆一秋:“于局,是上了拷带过来的,但是他后背受了伤,不方便上药,就暂时解开了。” 于敬平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对面,开口问道:“你今晚为什么出现在行动现场?” 穆一秋一改刚刚配合的态度,低下头,沉默着。 于敬平“砰”地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你可是出现在了毒贩交易的现场,你想在案卷里以什么身份出现?” 穆一秋淡淡道:“大不了把我抓进去呗,不过我就是个小喽啰,又救了你们警队那个小胖子,怎么也算立功表现吧,能给我判个缓吧。” “你!”于敬平见他油盐不进,总不能真把这个个人一等功给送进局子去,气呼呼地站起身,对洛逾明道:“给他在这儿关一晚上,明天早起再放。” 穆一秋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于敬平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不由得想到他当年非要吵闹着辞职,从市局到市委多少人轮番上阵来劝都劝不动,不少人都明里暗里怀疑是不是他这个局长苛待功臣,他真是有苦难言。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更加阴沉的离开了。 “今天抓了这么多人,你也别在这儿守着我了,忙你的去吧。”穆一秋笑道:“你放心吧,我不跑,给老头这个面子。” 他拿起桌上的手铐扔进洛逾明的怀里:“我要是真想跑,就这东西可拦不住我。” “好的,穆哥,我刚刚点了份外卖,我告诉门卫大爷了,一会儿让他帮忙送上来。”其实他自己也还没来得及吃过晚饭,不过他好像已经忘了。 “明天一早我来接你,送你回家。” 说完他不等穆一秋的回复,便又锁上门离开了。 陈霆正在亲自审问这次的卖家——毒蝎,本名张辰旺。 陈霆:“说!你的上家是谁?” 张辰旺:“我没有上家,警官。” 陈霆:“没有上家,你的毒品是哪来的?还是说,你有自己的制毒工厂,看不出来啊,毒蝎,深藏不漏啊?” 张辰旺一脸无辜,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毒品,什么毒品,那不就是普通的香烟吗?警官,我确实没取得烟草许可证,那也就是行政处罚吧,犯不着直接火拼吧,警官。” 陈霆冷哼一声:“张辰旺,你玩这种把戏有意思吗?是普通香烟还是毒品,化学成分检测一验就知道了,你说他是烟他就是烟了?” “我不知道啊,警官,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品,我就倒腾点香烟怎么就至于出动特警来抓人了呢。” 陈霆不再和他兜圈子,他拿出一盒在现场缴获的香烟,指着烟嘴上的银色标志,问道:“这个字母G有什么含义?” 张辰旺作出一脸懵懂的表情:“什么字母?什么字母?我真的不知道啊,警官。我就是一走私烟草的警官,我不知道什么毒品……” 这场审讯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张辰旺咬死了自己卖的就是毒品,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型毒品。 天光已蒙蒙亮,行动小组的成员已经连续鏖战了二十多个小时,陈霆挥挥手,让大家先回家休整一番,人已经抓到了,有的是时间撬开他的嘴。 洛逾明整理好审讯笔录后就立刻去了会议室。 他从门上的窗户悄悄向屋内望去,穆一秋斜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身上披着那件黑色的西装,窗帘没拉上,太阳已经渐渐升起,还略带着朦胧的金色透过窗打在穆一秋苍白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桌上还有一个汉堡、几块炸鸡和一杯可乐没有动过,整整齐齐的放好。 洛逾明推开门进去,穆一秋在门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到没有一丝雾气,仿佛他刚刚只是在闭目养神,根本没有睡着。 他指了指桌上的汉堡:“怎么没吃?” 穆一秋道:“我吃过了,这些本来是给你留的。忙到现在?” 洛逾明“嗯”了一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洛警官,我被无罪释放了吗?” 洛逾明脚步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对,无罪释放了。” 市局门口的包子铺、煎饼摊、油条摊都已经支起来了,路上已经有了早晨晨练的人,渐渐热闹起来。蒸腾的水汽将早饭儿的香味传播的更远,洛逾明将车开到路边,跑下去买了一屉包子和油条豆浆。 “一会儿到你家一起吃点吧,穆哥。”他话说的很武断,仿佛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惴惴不安。 “好。”他砰砰乱跳的心脏回归正位。 才早上六点钟,整个城市虽渐渐苏醒,终究还没彻底精神,宽阔的街道上车辆寥寥无几,黑色本田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穆一秋小区。老旧小区安保并不严格,也没有访客登记制度,洛逾明按了两下喇叭唤醒保安,就被顺利放行了。 二人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一起上了楼,仿佛是一起晨练后再一同买早餐共享的朋友。 穆一秋已经很久没吃过一段像样的早餐了。他成日里混迹在夜店、酒吧、黑市,这些肮脏的、不肯见光的地方永远只在夜晚开放,所以穆一秋的时间里也仿佛只有了夜晚,痛失清晨。 于是他决定好好享用这一餐,享受太阳升起的时刻。 “穆哥,你昨晚为什么出现在机械厂?” 穆一秋放下快要到嘴边的肉包,冷冷问道:“这是你们新的审讯策略吗?怀柔战术?” 第12章 我喜欢你 “不是,穆哥……我……” 穆一秋放下筷子,双手抱在胸前。他看着洛逾明瞬间慌乱的神色,终究不忍心说什么重话,只是说:“这个案子,牵连甚广,查的时候小心点,不该问的别问。” 洛逾明低着头,眼皮微抬觑着穆一秋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生气,偷偷舒了一口气:”谢谢穆哥提醒。” 穆一秋没理他,拿起包子正要吃,又听到他问:“穆哥,你当初为什么辞职?” 穆一秋沉默。这份沉默将房间里所有的氧气全部吸干殆尽,洛逾明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喉咙,偌大的房子好似坍塌压缩成了魔方,他游离、迷失,找不到出口。他突然想将整个魔方打碎。 “季重青,遗照上的那个人是谁?” 穆一秋的瞳孔骤然缩紧,“洛逾明,你没完了是吧。”他的声音瞬间染上一层冰霜。 原来他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穆一秋真正生气的样子,被洛逾明贸然闯入家中非要给他做饭的时候,被洛逾明拷回市局的时候,被于局逼问的时候,甚至刚刚,他都不曾真正的生气。 穆一秋眼中曾经作装饰用的平和、安静全部褪去,露出眼底深处所有的锐利、锋芒,如同千万年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哥……”洛逾明嗫嚅道。 “出去。”穆一秋伸手指了指门的位置。 “对不起,穆哥,是我太冒昧了。“洛逾明站起身,顿了顿,又道,“我马上走,哥,包子和油条都要趁热吃,别因为我影响了心情。” 他低着头,磨磨蹭蹭地离开。 穆一秋望着他的背影,黑色的头发软软的,后脑勺圆圆的,一贯挺拔的脊背在这一刻有些委顿,仿佛一只雨天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穆一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的的捏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应激,语气太重了。 他微微张口,“洛逾明”三个字堵在喉咙口却吐不出来,迟疑之间,咔哒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他调出门口的监控,斜上方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发旋儿,纤长的睫毛一抖一抖,仿佛在哭。他的鼻梁很挺,鼻头很翘,穆一秋不合时宜的想到。 洛逾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这样也好”,穆一秋将心中翻涌的莫名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冷静地想,“有些事情,不可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他回到卧室,静静地站在穆良朝的照片前。 他们曾肩并肩一起跑在警校的操场上——重青,你毕业之后想去哪里?回到家乡,还是去京市、海市这样的大城市?季重青不回答,反问道:“师兄,你想去哪?” 他们曾手牵手一起在海边看日出——重青,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季重青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然后他抬头吻了穆良朝,说:“我也喜欢你。” 他们曾背靠背一起在罂粟田中思念故土——重青,等我们一起回去,我们就办一场婚礼,虽然拿不到结婚证,但我想我们的功勋证书能为我们见证。季重青偏过头,靠在师兄宽阔的肩膀上,他说“好,一起回去。” 故事的最后,穆良朝饮弹自尽,季重青连他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见。他会说什么?季重青猜不到。 不知何时蓄满泪水的眼眶骤然决堤,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落,掉到他突起的锁骨上,蓄起了一汪春水。季重青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张照片,即使是炎夏时节,照片却总是冰冷。眉骨——眼睛——鼻梁——嘴巴,这张照片是季重青从他为数不多的证件照中精心挑选的一张,可季重青总是觉得不如师兄本人的一万分之一,师兄可是西南警校的校草。 师兄本人是什么样的?或许是眼角再上扬一些?师兄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或许是鼻梁在高挺一些?或许是下颌线的线条更清晰锐利一些?照片总是更显胖一点,师兄不上镜。或许是吧,季重青已经又些记不清了,即使他拼命想将记忆里的人的样子永远永远记住,可回忆就像日头底下的照片,一点一点褪去本来的颜色,变黄、发旧。 会不会有一天,他会忘了师兄的一切? 他打开衣柜,打开夹层暗格,里面是一个保险柜,他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密码,“叮”的一声,保险柜开了。 两张功勋证书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一张是季重青,一张是穆良朝,一本是原件的红色,一本是复印件的黑色,那本原件交给了师兄的父母保存。 两张证书在一起,如同曾经无数个他们。 “师兄,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我要让郑迦南、杜兰薇千百倍品尝你曾经的痛苦,每一个手上沾过你的血的人,我都要亲手将他们送入地狱!” 眼泪已经全部蒸发,他将保险柜重新上锁,拉上房间的窗帘,从衣柜后面拉出一块白板。 许家盛、顾秉志、方林。穆一秋在白板上写出三个名字。 他在淮安市的毒品市场摸打滚打了这么久,终于摸清了现在毒品交易的大致格局。许家、顾家、和方家三大家族呈三足鼎立之势,盘踞在淮安市。许家和顾家都是老牌贩毒家族,根基雄厚,方家则是新秀,却在淮安迅速扩张势力,短短十几年间便已不逊于许、顾两家了。 如果穆一秋没猜错的话,这次新流入市场上的香烟,烟嘴上的“g”型标志,便是“顾”的意思。 很蠢的标志。如果这层标志不是另外两家栽赃陷害或者另有深意的话,那真的是蠢透了。难道是顾秉志年纪渐长,老年痴呆了? 毒蝎张辰旺被抓,不出意外的话,警方很快就能顺着他摸到顾秉志。他用笔在顾秉志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叉。 这么快就在警方面前露了相,警方的内鬼应该不姓顾。 不过…… 他在白板中画了一根燃烧的香烟。新型的香烟毒品,真的是顾家研发的吗?据他目前探听到的消息,不论是许家、顾家还是方家,他们虽然有自己的制毒工厂,可是都只生产最传统的几种毒品,他们的工厂并没有能力配备研发人员,这种新型毒品,到底来源于哪里? 这次的毒品毒性这么烈,仅仅是掺进香烟中吸进去,便能迅速致死,如此毒性,真的是可以流传进市场的? 穆一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线索还是太少了,他好不容易搭上了毒蝎,勉强混成了半个心腹,就这么被市局一锅端了。 “咔嚓”一声,火苗跳动,点燃香烟,他深深吸了一口,暗自道:“他妈的,又要重新从底层混起了。” 他将白板擦干净,将自己扔到并不算柔软的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他好似从来不孤独。此刻的静谧与无声,对从前的他来说,无比奢侈,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声,没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只有蝉鸣和心跳。 他与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廉价的灰色窗帘遮不住烈日,眼睛和眉毛被晒的皱成一团,穆一秋睁开眼。 叮咚、叮咚、叮咚,是谁在按门铃? 他随手从捞起一条搭在椅背上的牛仔裤穿上,**着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窄窄的腰线没入牛仔裤之中,他弯腰从水池掬了一捧水,呼噜呼噜洗了脸,又用还湿着的手随便梳了两下头发,将碎发全部拨至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踩着一双劣质拖鞋,啪嗒啪嗒走过去开门。 洛逾明拎着两大袋子超市购物袋,门一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早,穆哥。” 他没想到一开门就是这样的香艳场面,标准微笑又些难以维系,尴尬的眼神四处游走。 …… “不早了。” 穆一秋知道这小子有时候有股死皮赖脸的倔劲儿,也没拦他,转身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点上今天的第一根烟,问道:“你来干什么。” 洛逾明进门,将两大袋儿食物放到餐桌上,他扭头看到穆一秋光裸着的后背,狰狞又丑陋的疤痕占据了他整个后背,只枪伤就有三处,还有四道长长的、贯穿肩膀与腰腹的疤痕,他从没见过,看形态应该是鞭痕,其余无数细碎的刀伤、擦伤歪歪扭扭地趴在上面。 他忽地心脏一痛,比他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被飞车贼撞飞还要痛,比他参与围剿行动时被一刀砍在胳膊还痛。 “我买了点排骨,穆哥你喜欢是糖醋的还是红烧的?” 第13章 我有一个师兄 说他死皮赖脸他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穆一秋抽烟抽的很快、很急,只一会儿一根烟就燃尽了,他两只手指捏住烟蒂狠狠按尽了烟灰缸里,起身说道:“随你,” 说罢便进了卧室。 洛逾明从购物袋里拿出刚刚买的围裙给自己系上,将买的牛奶、点心、果汁、各种速食点心和各类水果等等通通放进了冰箱,原本空空荡荡的冰箱被他塞得满满当当。 排骨冷水下锅,放入葱姜香料,水开后撇去浮沫。再起锅烧油将排骨煎至金黄,最后将熬好的糖醋汁均匀的裹在了排骨上。一道色泽鲜艳又香气逼人的糖醋小排便做好了。 接着他又拿出两个土豆,利索的削皮切丝,或许每一个警察都是潜在的大厨,因为他们的刀上功夫具是天下一流。土豆丝切的粗细均匀,放入水中洗去淀粉,锅中干辣椒爆香,用大火快炒,再撒上一点点醋激发香气,清爽可口的酸辣土豆丝出锅。 此时事先放入电饭煲中的米饭也熟了,他盛出两碗,一起放在餐桌上。 “咚咚咚”,洛逾明敲响穆一秋的门:“穆哥,吃饭了。” 穆一秋开门,他已经穿好了上衣,一件新的白色的T恤清清爽爽套在身上,他上下扫视洛逾明,冷冷地开口:“我记得我家里没有围裙。” “奥”,他将围裙解开摘下,随手搭在了餐厅椅子的后背上,“我自己买的。” 他将厨房和餐厅环视一圈,指着冰箱旁的瓷砖说道:“可以挂一个粘钩在这里,就不用搭在椅子上了,瓷砖的墙面不容易留胶。” 穆一秋心道:他不光会死皮赖脸、蹬鼻子上脸,他还会反客为主。 他冷着脸坐在餐桌前,不理他的话茬,胃却不争气的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尴尬地轻咳两声,在穆一秋期待的目光中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排骨。 “挺好吃的。” 他只看着穆一秋吃,自己的筷子却没动过。 “对不起,穆哥,昨天是我太冒昧了,对不起。” “你什么时候进的我房间?让我去买菜那次?”穆一秋还有一句话没问出来,和糖醋排骨一起被他吞入腹中:“你故意支开我?”这句话恶意揣测的成分太大,虽然他有所怀疑,但是话说出口,终究太伤人。 洛逾明点点头,“当时你的手机一直响,我就进去看了看,对不起是我没有礼貌,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我……” “嗯”,穆一秋淡淡的一声,打断了洛逾明。 洛逾明胳膊搭在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他看着那个与他近在咫尺、与他分食一餐的人,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想要倾诉的冲动。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穆哥。” “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穆一秋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你这种一看就是三好学生的小朋友,居然还会抽烟? 洛逾明笑了笑:“哥你别这么看着我”,他接过穆一秋递过来的烟盒,是很廉价的小超市牌子,他也不嫌弃,摁动打火机点上。 “咳咳”,他只吸了一口,便被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烟雾缭绕间穆一秋仿佛看见他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 穆一秋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不过他没喝,指尖夹着的香烟星火点点,忽明忽灭。 “我大概是初中那时候,因为别人抽嘛,我也好奇,就跟着学,结果被我爸闻出了身上的烟味,给我好一顿揍,屁股都开花了,从那以后再没抽过了。” 洛逾明抬起手还要再试,被穆一秋伸出手夺了过去,他指尖微动弹了弹烟灰,便夹着烟自己吸了一口。 “你……”洛逾明喉头一哽,耳朵“唰”的一下红的滴血,这不是那什么……间接接吻吗? 穆一秋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你的秘密不会是你的难忘的初恋之类的吧?” “咳咳咳,咳咳咳”,洛逾明咳得更厉害,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他将脑海中所有的旖旎心思收起来,缓缓开口:“我有一个师兄。” 弹落烟灰的指尖蓦地一顿,转瞬间又恢复如常,穆一秋“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我在警校的师兄。他人特别好,特别温柔,警校四年,每一个师弟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关照。他毕业之后就在淮安的海督局工作。 后来我研究生毕业,也来了淮安,他知道之后请我吃饭,他一脸幸福地告诉我,她的妻子怀孕了。他的婚礼我没能参加,我当时想‘等他的孩子出生我一定要给他包个大红包。 可是就在那个周末,他坠楼了。警方的结论是自杀,调查人员说他工作中并不顺利,考核只得了合格,他就自杀了。 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抛下刚刚怀孕的妻子自杀呢?我不相信,想调这个案子的卷宗看看,却被挡了回来。我没有办法,这本来就不是市局管辖的案子,我插不了手。可是我不相信,穆哥,我真的不相信他是会自杀的人。” 穆一秋抬起头,眼睛里有很多不可名状的悲伤、哀痛、不甘,“或许我也该将他的遗照摆在我的书桌上,如果他在天有灵,我有一天能查到他死亡的真相。” 一根烟又燃尽了,穆一秋靠在椅背上,直视着洛逾明:“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不是自杀,仅仅是因为他的妻子怀孕了吗?你或许有更多的线索。” 洛逾明抿了抿唇,穆一秋一向如此敏锐。 “吃饭的时候,我们谈起工作,他……”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有些欲言又止,告诫我说年轻人要收敛锋芒,公安、海督的水太深,一不留神就没到脖颈了。 穆哥,或许你会觉得这反而印证了他工作不如意,可是,可是……” “你觉得他在暗示你什么?” 洛逾明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如果我再多关心几句,他是不是不会死?” “他已经死了,你后悔、你痛苦流涕、你浑浑噩噩,都没有用。”穆一秋看着他,仿佛在向当年浑浑噩噩的自己挥下利刃:“记得他,然后给他报仇,就好了。” 洛逾明的话提醒了穆一秋,他将目光放在公安上搜寻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会不会这只鬼,其实是在其他的部门呢,比如——海督局? 海督局作为海上关口缉查部门,是重要的缉毒部门之一,如果海督局的高层被渗透,那么就能打造一条畅通无阻的海上运毒路线。 市局审讯室内,惨败地灯光直直射向张辰旺,他斜斜歪歪地靠在硬冷的椅子上,仿佛坐着舒适柔软的真皮沙发,带着镣铐的手随意地搭在身上,表情中带着不屑,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挑衅的意味。 “张辰旺,烟嘴上的“g”是什么意思?” 张辰旺的嘴角好似天生是歪的,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g?因为我喜欢大g,梦中情车嘛,难道你不喜欢吗?警官?车这个东西,有时候 比他妈女人还带劲。”说完他便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被毒品腐蚀到发黄、发黑的牙齿。 陈霆冷哼一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你上次还说你不知道什么字母,什么g,怎么今天就知道了?” 张辰旺哽住一瞬,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开始胡诌:“哦,当时没想起来吗。”他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毕竟大g是上一个梦中情人了,现在我更喜欢跑车,保时捷之类的。” “张辰旺,坐好。”陈霆向正在做记录的洛逾明使了个眼色,洛逾明站到张辰旺身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辰旺没想到洛逾明一个看似清瘦的小警察,手上仿佛有万钧之力,他吃痛的试图缩起肩膀,洛逾明却紧紧捏住,低声道:“坐好。” 他连着叫了几声疼,放下翘起的脚,正襟危坐在桌前,双手放在了桌面上。 “张辰旺,你如果赶紧交代你的上家,我会向检方替你争取个立功表现,如果你的上家是条大鱼,重大立功没准也能够的上,但你要是一直不配合,移送检察院时,我就得就你的态度问题重点着墨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辰旺略有些浑浊的瞳仁直勾勾看向陈霆,显然被他的“重大立功”诱惑到了,但仍然迟迟不肯开口。 陈霆知道他内心的天平已经从守口如瓶一点点在向和盘托出倾斜,此时不能逼得太紧,于是他看向张辰旺,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仔细考虑考虑。” 陈霆相信,有“重大立功”这样的肥肉在前面吊着他,他早晚交代。 第14章 顾氏兄弟 两名狱警将张辰旺押回牢房,警式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敲打在张辰旺突突狂跳的太阳穴上。 今日看守所的午饭还算是丰盛,居然有一道猪肉粉条。他将花白的馒头浸到汤汁之中,白面也沾上了肉香。他三下五除二便吃掉一整个。 看守所里一顿只能吃两个馒头,张辰旺将另外一个馒头拿起来,喉咙口觉得干痒难耐,骤然紧缩,像是所有的馒头全部堵在了喉咙口,面色也一瞬间涨成了猪肝的紫色。他伸出手指痉挛着像旁边的狱友求助,却已经来不及了,昏昏沉沉地头栽进了餐盘之中。 周围立刻引起一阵骚乱,在食堂中巡视的狱警飞奔过来,揪起张辰旺的身子,那预警本想在他脸上重重的删两个巴掌叫一叫他,却在看清他脸色的一瞬间惊呼道:“快叫救护车!” “陈霆,张辰旺你审的怎么样了?” “于局,他还是不肯交代,但是态度有所松动,准备明天一早再次提审。” 叮铃铃……叮铃铃…… 陈霆还要说什么,被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是派出所的所长,他心头重重一跳,张辰旺关在那儿。 心头骤然被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他看了一眼于局,于局挥挥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陈队,张辰旺突发急性哮喘,送往市中心医院抢救了。” “你说什么!”陈霆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了,我现在立刻带人赶过去,一定要做好安保工作!医生、护士的抢救你们也要看好了,不能让任何可疑的人靠近张辰旺!” “于局……” 于敬平已经多见苍老的脸上露出十分凝重的表情,这位戎装半生、腥风血雨中闯荡出来的半百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都听见了,去吧。” “洛逾明!叫上队里的人,立刻去市中心医院!” “是!”洛逾明挂断电话后一把抄起抽屉里的警车钥匙,叫上今晚还在值班的同事,等陈霆飞奔着下了楼,警车已经等在了门前。 陈霆“砰”地一声甩上车门,轮胎在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出迸溅出四射的火花,警用帕萨特来了个漂亮的转弯,亮起警灯,飞一般冲出了市局大门。 “陈队,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谁受伤了吗?” 宽阔的柏油马路已经亮起了路灯,络绎不绝的商场和从不寂灭的写字楼也纷纷被点亮,此刻华灯初上,夜晚的淮安比白日里更加繁华、夺目、耀眼。眼见即将迎来晚高峰,川流不息的车群让帕萨特被囚困其中,喇叭与警笛一同响起,洛逾明一脚油门左右变道超车,闯过醒目的红灯。 “我艹他妈的!”陈霆咬着后槽牙狠狠地骂了一句,“张辰旺突发急性哮喘,在市医院抢救。” “什么!张辰旺的态度刚刚才有所松动,也许明天再提审就能交代了,今晚就急性哮喘了?这……”他没有将话挑明,但他与陈霆都心知肚明,如果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谋杀,那么这意味着,警队里有内鬼。 派出所安排了一名年轻民警在医院大门,他远远看见市局的警车,一路跑过去替陈霆拉开车门。 “陈队。” 陈霆与洛逾明一步未停,一边疾步向抢救中心去一边听他汇报案发时的情况。 “案发时晚饭时间,张辰旺和其他犯人一起正在用晚饭,他正吃着饭,突然就一头栽倒了,脸肿成了猪头,涨成了深紫色,经狱医初步判断为急性哮喘,之后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小民警一路小跑才勉强跟的上陈、洛等人的步伐,又要汇报工作,一时累的气喘吁吁。 陈霆点点头,开口问道:“他有哮喘这件事你们做体检的时候发现了吗?晚饭吃的什么?” 小民警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入狱体检的时候就知道他有哮喘了,他自述对桃子、芒果等水果过敏,今天的晚饭是猪肉炖粉条和馒头,饭后水果是苹果。他当时已经吃完了一个馒头,苹果还没动。” “逾明,你现在联系庞嘉华,你们两个一起去看守所,将张辰旺还没吃完的食物,送去理化实验室做检验,再将食堂的饭单独保存一份,一起送过去。” “是。” 陈霆带着其余三名刑警以及看守所的民警,等在抢救室门外。 陈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着头,猩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倒映在医院溢着消毒水味儿的地板上,也映照在他掺杂着血丝的眼底。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那种晦暗不明的、诡谲的、不详的预感再次笼罩在了他的心头,心脏在胸膛中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地跳着,敲击着他的神经和鼓膜。 他抬头看向在门口站岗的几个背影,有他们自己的刑警,有派出所的民警,距离上次提审张辰旺才过去了短短三天,谁的消息这么快? 抢救灯熄灭,抢救室的大门打开,陈霆骤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向医生,然而他还来不及开口,医生便摇了摇头。 “我艹!”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陈霆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千伟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王千伟的巨声咆哮:“我说老陈,这个点老子都在家吃完饭泡上脚了,给我打电话干什么,老子不可能再加班了!” 他正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四肢舒展地泡着脚,底下一个县出了个恶性杀人、抛尸入水的案件,县里的法医水平不够,判断不出来死者准确的死亡时间,向市局申请支援,王千伟带着小助理连干了几个通宵才将尸检报告做出来,好不容易回了家,补了觉,舒服地看会电视,居然又接到了刑侦支队这些瘟神的电话。 陈霆没有如往常一样同他插科打诨接下茬,直接道:“张辰旺死了,急性哮喘。” “……”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三秒,又听到王千伟的声音:“我马上到。” 淮安市局座落在淮安市的中心位置,这一夜他再次灯火通明,照亮这座偌大的城市。而这座城市的西北角,有一幢依山而建的半山别墅。 一辆黑色林肯在月色中悄无声息地驶入别墅花园。 “先生,小少爷已经在书房等您了。”管家早早等候在了门口,拉开车门,恭敬说道。 顾秉志拄着拐杖,神色难辨。 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之下,他走进书房。 “父亲,我……”顾淮钊在书房里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个小时,腿都抖麻了,他知道这次自己犯了错,父亲及其生气,书房门甫一打开他便扑通一声跪下,伸手抓住顾秉志的拐杖。 顾秉志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将拐杖抽出,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坐到了书桌前。 顾淮钊不敢起身,跪在地下膝行至书房中间:“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 顾秉志拿起一个茶杯砸到他的脸上,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滴落到华贵的羊绒毯上。 顾秉志大声斥道:“你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祸吗!你知道因为你,顾家损失了多大一笔生意吗?” 顾、许两家共同竞争新型毒品“苏卡”在淮安的经营权,顾家凭着压低的价格以及和郑迦南早年有些交情,原本站了上风,郑迦南给了顾家一批最新的样品试货,顾淮钊这个逆子居然敢偷走样品,私自仿制成了香烟不说,居然还死了人。 “要不是你老子我消息灵通,弄死了那个毒蝎,你现在已经在局子了顾淮钊!” 虽然他及时杀了毒蝎,顾家没有暴露在警方面前,可是这笔生意,已经是做不成了。 “父亲,我真的知道错了”,顾淮钊声泪俱下,居然开始控诉这些年顾秉志的偏心,试图引起他的怜悯之心:“父亲,您从小就更喜欢哥哥,这些年也将越来越多的生意交给哥哥,您从来都不重视我,我……我这才鬼迷心窍想做出点成绩来……” 这一番掏心掏肺实则也是真假掺半,他确实不满父亲偏心哥哥,但他这一番其实只是在赌场欠了巨额的钱,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顾秉志站起身,将拐杖狠狠地抽在他后背上,顾淮钊也不敢躲,被抽的鬼哭狼嚎,趴在地上打滚。 直至顾秉志耗尽力气,拐杖脱了手,他才停下,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我已经让你大哥打点好了,你今夜出发去法国。” “什么?”顾淮钊愣住,爬过去抱住顾秉志的大腿,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他的裤腿上:“父亲,父亲,我不走,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顾秉志一脚踢开他,怒骂道:“你这个孽障!你以为你惹的是谁!郑迦南!他可是缅甸军方都惹不起的大毒枭!你继续再国内待下去,若是郑迦南想清算这笔账,你爹我可护不了你!” “父亲。” 顾秉志长叹了一口气,拐杖重重的敲在羊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顾淮铭推开门,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鼻涕眼泪糊作一团的弟弟,亲自伸手将他拖了出去。 第15章 完美证据链 王千伟“啪”地将键盘往前一推:“他妈的,终于写完了。”他摘掉金丝框架眼睛,两只手指在睛明穴重重的揉捏着。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自从硕士毕业来到淮安市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成为一名光荣地法医助理,终于成为了司法鉴定中心的主任,这不仅是因为他一步一个脚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更是因为,他是当时同批新人中最能熬夜的一个。 同样的工作,别人要四天做完,他只要两天就能搞定,是因为他技术高超吗?是因为他法医学理论深厚吗?是因为他不眠不休。 在他又一次熬整个通宵将张辰旺的尸检报告完成的时候,他仰天长啸,“下辈子老子再也不学法医了!” 陈霆一巴掌拍在他扬起的后脖颈上,亲切地问候道:“结果怎么样?” 王千伟左三圈、右三圈活动完脖子,指了指还在电脑屏幕上的尸检报告:“自己看吧。” 体表检查 死者面色青紫,口唇及指甲发绀;颈部皮肤可见散在抓痕,符合窒息挣扎特征;无其他外伤或中毒迹象。 解剖检查 喉部:喉头水肿明显,声带及声门下黏膜高度肿胀,黏膜上皮细胞呈嗜酸性粒细胞浸润。 肺部:双肺充血呈暗红色,肺泡壁布满针尖状出血点,支气管腔内可见黏液栓及嗜酸性粒细胞聚集。 其他脏器:心脏、肝脏、肾脏等未见致死性病理改变。 实验室检测过敏源检测: 死者喉部组织及血清中桃毛蛋白(Prup3)含量超标,血清特异性IgE抗体浓度达12.5kU/L(正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