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第1章 C01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济扬/文 2025/07/28 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 救世主01/ 隋遂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的,天花板一片白,就像她此刻的脑袋一样。 好一会儿,身边传来声音。 “感觉怎么样?” 是她现在的哥哥——隋逾。 隋遂从小到大都很少进医院,太贵了。穷人家是不生病的,要么扛过去,要么扛不过去,生命天生属于大自然,任意来或者去。 她四岁之前所有的衣服都是继承哥哥林琦的,没有自己的衣服,没有上过幼儿园,六岁开始上小学,才终于有了自己的衣服——这也不是她自己要求的,而是林琦认为自己和隋遂在同一个小学,让其他小孩看到他们穿一样的衣服,林琦不愿意。 她动了动手指,整个胳膊还是麻木的。 隋遂想说话,但没发出声音,只好点了下头。 她转头,脖子同样僵硬,窗外一片绿茵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从隋遂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腿很长,头发也很长,戴着口罩完全罩住了他整张脸,只从眼底流出几分阴翳的影子。 对方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转头,很快将自己的目光转开。 隋遂也回过头。 得到她的答案,隋逾说:“你好好休息,护工很快过来,有什么需要告诉护工。” 说完这句话,隋逾从房间走了出去。 隋遂盯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病房只有她一个人,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让她内心没有着落。隋遂没有说话,继续躺着。天花板还是一片白,时间那么长那么静。 隋家是不喜欢她这个女儿的。隋遂从初中就没有怎么读书了,初中毕业考上了职高,职高毕业就开始上班,会突然被隋家认回去纯属意外。 在隋家生活了二十年的女儿隋珠得了遗传性疾病,可是隋家从来没有遗传病史。做了DNA检测,没有血缘关系。 隋总认为自己的血脉必须要认祖归宗,查了大半个月,寻到了线索,联系当年在同一个医院生孩子的林家人,终于找到了这个已经在烧烤店打工的隋遂。 头一次见面很尴尬,隋总有生以来四十多年都没进过这种不卫生的苍蝇馆子,见了隋遂,她头发全都用鲨鱼夹在脑后,一张脸上分不清是出汗还是厨房的关系,油光腻腻,他立时对这个女儿失去了寻找的喜悦和憧憬。 即使内心见到隋遂很不满意,到底还是带着她回到了家。 这是她回到隋家的第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不管是隋总,隋逾的母亲曾夫人,还是隋逾本人,都对隋遂的行为非常不满。 这次进医院是因为她和林珠在楼道上争执,她原本想推林珠一把,没想到自己没站稳,反倒是让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林珠现在还住在隋家,因为曾夫人不忍心让她回到林家受苦,连带着林家也沾了光,隋家出钱给林家开了个超市,如今林建设和李秀梅都在管着超市,而林琦也进了隋家的分公司实习。 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她。 护工走了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女性。她先给柜子上的花换了水,随后问:“隋小姐,您要喝水吗?” 隋遂嗯了一声,是气声,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说话都有些陌生感。 护工给她倒了水,又将床调整到合适的弧度,将水杯递给她。 隋遂握着水杯,头发顺着她的动作全部散下来,护工看不见她的表情,刚刚隋副总说她脾气不好,如果发火还要她多照顾。这笔酬劳实在丰厚,抵得上她平常两个月的收入,立刻就答应了这份工。 现在看起来隋小姐也没有那么可怕。这么想着,护工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隋遂喝了口水。 护工想从她手中接过水杯,但是隋遂一直没有松手,反而越握越紧,护工一时有些棘手,怕她发脾气,还是放弃了从她手里拿过水杯,安静地站在一边。 隋遂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没有笑容,护工小心翼翼站在她身边,忍不住开始脑袋里胡思乱想。 隋遂将水杯往她身上倾斜,病床的高度到护工的大腿,水就顺着护工的大腿流下去。 隋遂刚开口,声音不高:“你衣服湿了,去换衣服。” 女护工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湿了,刚开口:“隋小姐……” “出去!”声音明显比刚才更高了。 女护工还想说什么,待看到隋遂已经逐渐暴躁的脸色,又想起隋总的提醒,一颗心瞬间提起,什么话都不敢再说,只好走出去。 隋遂从床上站起身,她没有摔得很严重,只是脚踝还疼,走路一瘸一拐,病房在一楼,她站在窗口往外面看。 医院是私立,窗外大片的绿草地,刚刚坐在长椅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被磨损了很久的长椅,已经有些昏暗的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 隋遂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纠缠着潮湿的空气,泥土的腥味,像是一场潮热的风寒。 身后突然传过来声音。 “你还好吗?” 甜美的,温柔的。如果是其他人,听到这个声音应该会觉得悦耳,可是听到隋遂耳朵里只觉得刺耳,像是巴普洛夫的狗,她的喉咙堵塞,胸口也有些喘不过气。隋遂回过头,果然看到了那个预料之中的人。 林珠是天生的白皮,又是从小都精致爱护过的模样,身上隐约透露出的从小就不差的条件产生的优越和骄矜气质,即使被她柔和的气质中和,也还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透露出来。 可对于隋遂来说,即使轻微得不可察觉,即使只是不经意流露,却如鲠在喉,不可忽视。 她转回头:“你来干什么?” “阿姨身体不好在休息,我过来看看你。” 阿姨当然指的是她的生母曾夫人,记忆中少数的几次见面中,曾夫人一直忙于贵妇人的交际和各类晚宴拍卖会,精神头十足。 隋遂当然不相信林珠的话。 林珠已经把名字改回去了,她之前叫隋珠,意思是隋家的掌上明珠,现在回去也是林家的掌上明珠,林家认为是因为林珠,他们才会有现在的生活。 隋遂自己的名字很随意,她之前叫林随,随便的随,林家给她上户口的时候不知道给她取什么名字,就跟登记名字的人说随便,所以就有了她之前那个名字。 “我不觉得我们是需要相互关心的关系。”隋遂说,她的声音很僵硬,这已经是极力控制自己情绪的结果了,如果没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说出口的话会出乎意料的恶毒。 隋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恶毒的人,在她从前的二十年,她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事情总是不如她所想的那么顺利。而她第一次见到林珠,同样没有对林珠的事情产生过什么情绪,连艳羡都没有。 上帝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隋遂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隋家的孩子时候就这么想。 “我……”林珠说,“抱歉,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她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斟酌到底应该怎么说才能让隋遂不介意。 “我会尽快搬出去的,妈……伯母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但是时间长了她还是会接受的。”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安慰。 隋遂想。但她又想,她居然已经沦落到需要林珠来安慰自己了。果然是太落魄太可怜了么? 好像无论怎么样都很难避免自己成为可怜虫的样子。 “你随意。”隋遂冷笑了一声,自嘲居多。转头看见林珠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在瞬间就凝结出一阵怒火,无法遏制的想要发脾气。 垂在身侧的右手先是张开,很快合上,攥成一个拳头,随后再张开。 林珠:“学校那边今天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等你养好身体再回去。” “……” “我……” “说完了吗?” 隋遂打断她接下来的那句话,如果不打断,林珠好像永远都有下一句话要说,隋遂不想听到这些话,正如此刻她很想要砸东西一样。 朝林珠倾泻自己的怒火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这么干,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怜。 这不是隋遂的本意。 “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隋遂手指指着门口的方向,只差把滚字挂在嘴上。 “随随……”林珠叹了口气,“抱歉,我知道我现在道歉也没有什么用,可能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对你来说也很可笑,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我现在只需要你从我眼前消失。” 林珠抿了抿唇,神色失落,“好,好,对不起。” 隋遂不懂她到底在道歉什么,道歉她曾经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富家千金生活吗?还是其他? 林珠的背影纤细单薄,穿着的衣服仍旧是林家一年收入才能买得起一件的,姿态那么低落,似乎不能让她接受她的歉意真的让她很伤心,隋遂仍旧不能明白,她到底在道歉什么呢? 至于上学?隋遂一直都不是什么好学生,初中开始就没怎么学过知识,职高也是自己亲自考上的,现在所谓的上学只是因为隋家觉得她的学历太低实在是丢人,所以才给她买了个学历,拿个学位证说出去好听一点而已。 她一点都不想也不喜欢上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01 第2章 C02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02/ “从小到大,你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是什么?” 面前的人是隋遂出院之后隋家给她找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姓杜,是一个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左右。长相清俊,被一双桃花眼破坏了这种清俊,多了几分不太令人信任的风流。 这是她的第三次面诊,杜余欢没有试图继续从她身上挖出更深的东西。即使隋遂认为这就已经是全部,没有更深的东西,她的人生就是这么浅显的一眼就能看得到全部,根本不值得深入探究。 “……没有最痛苦的事。”她这么说,“有很多痛苦的事情,但那些事情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磨平,或者被一些细小的快乐和瞬间的幸福抵消。” 说完这段话她没有再开口,沉默着。 窗外是一片赤红橘黄氤氲的晚霞,十分鲜艳,以不可抵挡之势席卷而来。隋遂盯着那片晚霞很长时间,即使眼睛已经开始干涩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杜余欢没有催促,等待了一会儿,见隋遂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看向窗外,在钟表指向三点,告诉隋遂:“今天的诊断结束了。” 隋遂做出简单的应答,转身从门口走出去。 杜余欢还在房间里,看着隋遂的病例开始沉思。分析隋遂的行为动机很容易,分析隋遂的心理历程也不难,这次的诊断难度在于—— 他并没有能力改变和治疗隋遂。 或者可以采用另一种说法,隋遂不想要治疗。 隋遂身上所存在的一切情绪和那些行为可以说都是合理的,不管那些事情发生之后她有没有后悔,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隋遂就已经明确表示过了自己的选择——即使时间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 她或许不完美,可这并不是她的病,她不想要改变。至于自信,勇气,安宁,幸福,那不是治疗能带给她的。 话语可以治病,但终究还是需要尊重个人的意愿,而隋遂没有这样的意愿。 略作收拾,杜余欢准备下班,正好接到了隋逾的电话。 “今天的面诊结束了?” “对。” “她人呢?” “刚走。” “嘀嘀嘀——” 电话挂了,杜余欢骂了一声,真是没礼貌,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挂电话。 - 隋遂是在坐上车之后接到了隋逾的电话,电话的内容很简略,隋逾让她今天晚上回家。 她已经从隋家搬出来,当然不是主动,她在家里不能主动做任何事情,不管是隋总还是曾夫人总会觉得她已经是隋家的一份子,认为她应该以隋家的声誉为主,她才刚被认回来,转头就自己搬出去,难道不是说明隋家亏待了她? 隋遂没有决定权,隋遂甚至没有因此产生过任何的想法。她只是很少再走出房间,除了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出现在餐厅,其他时间她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和人沟通,房间也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续一周,就连从将她接回来就没有跟她单独沟通过的隋总都发现了异常。 这期间林珠找过她一次,隋遂和她话不投机,敷衍地应付了一下,最后在她再次露出烦躁的表情,并且不耐烦的情绪之后,及时收住自己的话,神色失落地走开了。 曾夫人的表现更具有代表性,如果说隋总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情,而林珠是怕她真的出现问题最后怪到她头上,那曾夫人就明显露出了“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的困惑和嫌弃,似乎这一切都是隋遂的问题。 隋遂听她以十分浓厚的本地腔调教训了她半个小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一举动严重触动了雷达,曾夫人先是从床上,猛地站起身,直接让隋遂的哈欠停留在嘴巴张大的瞬间,眼眶有困意逼出的泪花,治好满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半天。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 这就是贵妇人的教养,就算是生气到了一定程度,也不会把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话吐出来。 但隋遂知道,曾夫人和隋总两个人是相亲结婚,那时候的隋总还不是现在的隋总,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前途的小子,而曾夫人家里条件也不好,家里四个孩子,前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她是最小的,从读书时候就想找个有前途的男人,好让自己脱离生活的痛苦。 如果这是一场赌博,她无疑是成功的,并且非常成功。从她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她是遭受过贫困这把刀打磨的,不知情的人一定要以为她从小都是娇养长大,粗俗的话都不会从她口中说出,高贵得纤尘不染。 “你好自为之!” 最后她扔下这句话离开。 隋遂从她的背影中居然看到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最后是隋逾拍板定了让她搬出去住。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能看到城市中心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房子的位置离学校半小时路程,离隋家的公司更近,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楼上就是隋逾的住所——这也是隋逾会让她从隋家搬出来的主要原因,他可以随时掌握她的行踪。 “知道了。” 隋遂说。刚答应下来,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现在还早,隋遂晚上有课,但是她不打算去上课,不过为了装给隋逾看,她还是让司机将她送到了学校。 “晚上九点半过来接我。” “好的。” 隋遂从学校走进去,穿过环校院长廊,最后在一个凉亭停了下来。 远处是一片人工湖,湛蓝色湖面荡漾着湖边柳树的影子。她往湖边走了几步,围栏不高,隋遂盯着清澈见底的湖面发呆。 不记得自己想了什么,弯着腰手指触碰到湖面的一瞬间,凉意浸透指尖,身体的感受还没有传到神经末梢,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小心!” 转过头是一张被焦急神色填满的脸,清晰地只映着她一个人的黑色瞳孔好像有很多话要说,隋遂怔住,没有动作的瞬间被他拉着往后退,脑袋没有什么反应,脚像是软体动物的四肢,被迫挪动了位置。拖动的动作不轻柔,她的手腕传来一阵酸痛。 眼熟的鸭舌帽,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如果不是他的行为是在帮她,隋遂会以为面前的人是什么变态杀人魔也不一定,作为一个受过完整义务教育的普通公民,看到这样的可疑人士,她应该报警。 “你……” “你心情不好吗?” 他的声音不如他的动作果决,犹豫着,压低了许多,但仍旧能听出清越的声线。 “没有。” 隋遂回过神,盯着他拽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那……你刚刚……那个……”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啊呀!”他骤然松手,又是一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那个,多管闲事了。”沉默了下,他说,后附上两声“哈哈”的干笑。 隋遂转身准备走,他又跟上来,“刚刚真的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所以就……” “今天也算是缘分,我们认识一下,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好巧!我也……” “闭嘴!”隋遂皱着眉停下,“我不想认识你。” “那个……是因为刚才我……真的对不起,我怕你不小心掉下去所以太着急了……我没有坏心思的,我就是……” 隋遂抬头,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心烦意乱,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说。 眼前的人被帽子口罩遮住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黑色的瞳孔很漂亮,圆润的,泛着光的,像是小时候哥哥玩的弹珠里最漂亮的那种,或者比那更漂亮。 隋遂很少会和人对视,她习惯躲避,隐藏,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何况就算她毛遂自荐,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往往也只是徒劳无功,弄巧成拙,徒增笑料。 所以看着他的眼睛,隋遂皱着眉,胸口有几分烦躁,她不想被面前的人打扰她的安静,为什么就连陌生人都想要要求她做事情?! 她简直想用恶毒的话来攻击他,让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想认识他!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笨蛋!为什么会想认识她?!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认识她! “你好烦。”她说,“离我远点。” 果然这样是有效果的,这个人眼中的笑意收起来了,表情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锤子从头顶往下用力敲打,将他钉在了这里,钉头都被锤烂了,再也拔不出来,只好无力又可怜地站在原地。 隋遂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心里一阵不爽,都是因为他,明明现在他也没有跟上来了,她还是不舒服。 隋遂停下来,踌躇不决。 身后的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犹豫,于是再次开口:“我打扰你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虽然听得出些许颤音。 他没有脾气吗?隋遂不满地想,她回过头,“没有。” “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 “那个……我其实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本来这节课有课,但是不想上课,就过来这边逛逛,正好碰到你……”他又笑起来,挠了挠后脖颈,像是自己把自己从刚刚钉得牢牢的地里拔出来了一样,居然行动自如地重新走到了她身边,很殷切诚恳的样子,“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 “不需要。” “我叫李浥尘,渭城朝雨浥轻尘那首诗里的字,你知道这首诗吗?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诗,所以她用了这首诗给我取了名字……” 他可真烦人。 她果然应该直接走掉。 第3章 C03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03/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跟着她好一会儿,李浥尘说。 或许是太无聊了,隋遂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拒绝李浥尘,但也没有搭理他,只是随他跟着自己,很偶尔才会回应一句。 时间已经快到九点十分,隋遂说:“我要走了。” 李浥尘还想再问,最后咽下了嘴边的问题,变成了一句简单的回答。 “好。” 一个奇怪的人。 隋遂不认为自己的长相会让人一见如故。她不是大众脸,当然也不是惊艳的长相,之前蜡黄粗糙的皮肤在最近饮食清淡规律的调理下,已经清透了不少,不至于突然变成白皮,是普通的小麦色。 她的眼睛略长,上挑,和隋总的眼睛一模一样,这也是隋总第一次见她即使觉得她看起来落魄穷酸,却没有质疑过她不可能是自己孩子的原因。 鼻子挺拔,嘴唇略薄。是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长相。 她这个人也是这样。 初中时候因为住校,同班一个同学总是怀疑她偷东西,偷的东西也很搞笑,梳子,袜子,卫生巾等等这些没多值钱的生活用品,为此班主任特意找她谈话了一次——因为几个室友都怀疑是她偷的。 道理同样可笑。因为她最穷。 穷是原罪。 她的生命那时就像是一道影子,比纸张更薄,更透,阳光穿过她,比穿过空气更容易。 一览无余的生活,因为这样的意外产生波折,令人窒息与痛苦。 谈话结束,晚自修结束后,她冲进寝室的厕所,端起装着卫生纸卫生巾的垃圾篓,通通倒在几个室友的床上。 一场战争瞬间爆发,她一直都是在家里干活的人,力气也比她们大,就算是她们七个人,在她的手下也没有落得多少好处。是隔壁寝室的同学叫来了宿管,才把她们几个人拉开,事后给她们几个人集体打散放到了其他有空床位的寝室里。 隋遂自此出名。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一个人能打得了学校的其他人,也没有人会想要欢迎她。 她不是愿意吃亏的人,至少那时候是这样。 怨恨,怒气,委屈,她的心里有太多的不明白,不理解,不甘心,让她不能平静和缓地对待任何事情。 后来职高出来毕业,就再没有了这些情绪。 就像炊烟,即使顺着烟囱攀上屋顶,也很快消散掉。 - 隋遂快到校门口,已经看到了隋逾的车。他不是个高调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辆黑色宾利,她坐上车。 隋逾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淡声吩咐:“去老宅。” 隋遂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和隋逾打招呼。 她对隋逾这个将她完全掌控的人没有任何好感,更让她感到郁闷的是她没有能力跟他叫板,因为现在她所有的生活都是来自隋家。 “学校最近的生活怎么样?” “还好。” “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还好。” “和同学关系怎么样?” “还好。” “专业还喜欢吗?” “还好。” “……” 隋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隋遂的表情冷凝,审视的目光让隋遂感到身体瞬间寒毛竖起。隋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转回头,不再和她说话。 在隋遂第一次踏入隋家的门,隋遂从出生到成年之后所有的资料都放在了隋家人的桌上。 隋遂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到长大,从来没有太要好的朋友,按说她现在是隋家的千金,应该会有人贴上来和她套近乎,但也许是她曾经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或者说认为隋遂即使被认回隋家也毫无用处。 隋家不需要隋遂去交朋友或者联姻,或者说,与其让隋遂去联姻弄巧成拙,不如让从小长在隋家的林珠去。 没有一个和隋家一样的人家会愿意要一个从小就生活在贫民窟的女孩,即使是配给旁支的表系。 快到老宅,隋遂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握住,力道不断加重,她的呼吸也变得很重,眉头无意识皱起,掌心凝出薄汗。 她终于开口:“今天回来有什么事?” 隋逾没有直接回答:“你是隋家的孩子。” 这话听着真让人讨厌。 隋遂果然不再开口。 “你不想回家?” 隋遂矢口否认:“没有。” 看得出她在嘴硬,隋逾没有戳穿,他不置可否,淡淡道:“你是隋家的孩子。” 隋遂没有再吭声。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朝隋逾大吼大叫,因为他的行为好像她是个拎不清的小孩,所以他容忍她。她知道如果她那么做,隋逾只会更加觉得她幼稚。 这一切都让隋遂感到痛苦。 夜晚天气微冷,恒温的车内温度让隋遂下车瞬间打了个冷颤。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下面是一条紧身牛仔裤。不是她不想打扮,从出院之后隋逾就限制了她的化妆自由,隋逾不需要说为什么,只从隋逾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的行为原因——掉价。 身后袭来一阵暖意,是隋逾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是隋逾的下一句话。 “秋装明天会送到。” 日理万机的隋逾才注意到已经微凉的天气隋遂还是穿着夏天的衣服。 “……”沉默了好一会儿,隋遂最后道,“谢谢。” “有什么需要联系于静。” “好。” 于静是隋逾的秘书,从隋逾进入隋氏就跟着他,到现在已经有八年。 隋逾正值而立,家中对他在工作上的一切都很满意,如今公司他已经全面接手,只剩下成家这一件事情让隋总和曾夫人操心。 今天这局同样是相亲宴。 走进老宅,室内一片和谐景象。曾夫人正亲热地拉着一个模样温婉可人的女子聊天,林珠坐在曾夫人的身边,乖巧地附和曾夫人的话。 在家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的周婶说:“小隋总回来了。” 隋总是个聪明人,以前政策抓的严,他怕家里遭祸,一直说周婶是家里的亲戚,让周婶别喊少爷,在隋逾小时候一直是喊小名,成年之后称呼变成了“小隋总”。 这一声成功让客厅的笑声停下,几个人同时看向玄关处,待看到隋遂也一起回来,曾夫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隋逾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 曾夫人修养很不错,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看向身边那个温婉的千金时候已经重新扬起真诚的笑意,“这就是我家那个让我操碎了心的儿子,公司的事儿倒是不用我操心,就是这儿女的事儿,我这每天都愁。你可是不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没带一个女朋友回来过。” 曾夫人的话很有意思,那千金脸上漾起笑意果然更真挚的几分。有工作能力还洁身自好的男人不多,何况隋逾的事情她来之前就已经听父亲说过。 “隋逾,这是你郑叔的女儿,前段时间才从Y国读书回来。” 隋逾点头:“你好。” 郑芯媛微笑:“你好,隋师兄可能不知道,现在学校那边还留着师兄的传说呢。” 隋逾不欲深聊,带上隋遂说:“这是我妹妹,前段时间才回来。” 关于隋遂的事情,郑芯媛自然是有所耳闻,但来这儿之前她认为隋遂不过是一个丑小鸭,即使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可真正有没有被族群承认还有待考察。 隋逾的表现让郑芯媛出乎意料。 郑芯媛对待隋遂的态度多了些慎重:“你好,我是郑芯媛。” 隋遂先看向隋逾,隋逾目光也在她的脸上,目光交错,隋遂注意到隋逾的许可,转头接触到曾夫人和林珠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僵硬。 “你好。” 隋遂说完也不多说。她情绪有太多的起伏,这一切都不是她想接触的,像是一个被丢进宴会的小丑,她舒服的生存地是马戏团,却被命运捉弄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是她的本意。 “我先带她上去了。” “……” 隋逾扫了隋遂一眼,隋遂被迫和他一起上楼。 行至楼梯拐角处,隋逾脚步微顿,“天色不早,郑小姐回家不方便,让陈叔送一程吧。” 曾夫人没有发挥的余地这一切就已经结束,林珠看向隋遂,表情略有思索,更多的是惊讶,目光在隋遂和隋逾之间不断扫视,最后在隋遂抬头的瞬间移开自己的目光。 真是让人奇怪的事情。 隋逾居然重视这个便宜妹妹,这是林珠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 这份惊讶不作假。隋逾从初中开始就在国外读书,之后几乎很少会国内,林珠和这个哥哥关系并不好,后来回国,大部分时间也不住在家里,两个人的聊天次数都很少。 隋遂还是不知道隋逾到底要求自己回家干什么,跟着隋逾走进了书房,隋逾打开保险柜,最上面一排是珠宝,他放在桌上,推在她眼前。 “挑几个喜欢的,明天要用。” 隋遂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 “明天有个宴会,你和我出席。”隋逾言简意赅,“这是你作为隋家主人第一次亮相,我会让于静提前带你去选衣服,你到时候准时到。” 隋遂问:“林珠呢?” 隋逾目光不动,似乎她问的这个问题很可笑。 隋家是看重血脉的人家,看隋总即使内心不满也要认回隋遂也就知道了。 林珠已经不姓隋,她可以享受隋家的照顾,但是绝对不可能得到隋家的其他。 隋逾即使什么都没有说,从他的表情里也可以读出一切。 有时候隋遂觉得自己很愚钝,这些所谓的计较她总是要想很久才能想明白,或许她本身不适合生活在隋家,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当一个被隋家照顾的清闲散人,从隋逾手里随便漏出来点东西都已经是她原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了。 隋逾的表现却不是这样,他好像也很清楚她在想什么,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出。 隋逾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不体现在这件事情上。见隋遂很长时间不动作,他就自行替隋遂做了决定。 “你今天可以不带我回来的。” 她这么说,“这一切你决定就好。” “隋遂,你是隋家的女儿,你不能抗拒这一点。” “我没想抗拒。” “嗯哼?”隋逾居然笑了,他自来是一个很少笑的人,对待隋遂和对待下属一样严肃,此时此刻他像是看着一个小孩闹脾气一样笑了。 隋遂很郁闷,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抗拒,她想得很清楚,她只是想到自己会在宴会上丢人,所以不愿意去参加宴会而已,这件事情明明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参加宴会?隋家的公司一定是隋逾的,她能得到的不过是一些边角料,上赶着当笑料的事情隋遂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做。 隋逾:“你是隋家的孩子。” “我知道。”隋遂说,“你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了。” 她的眼睛对上隋逾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同样漆黑,同样狭长。 “笨蛋。” 他嘴角噙着笑意,这话听起来居然像宠溺。 第4章 C04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04/ 隋遂打了冷颤。 躺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脑海中还是翻滚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隋逾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隋遂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的笑容却像是电影动图一样在脑海中不断播放,无法平静,无法忘记。 晚上隋逾带着自己下楼,隋逾对曾夫人说:“明天晚上的宴会我会带随随过去。” 隋遂这个名字是隋逾取的,没有沿用之前名字里的“随”,遂这个字,隋遂不知道隋逾在取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她好奇过,但没有问过。 隋总将她带回隋家之后,隋逾就正式接手了她的一切,从她的衣食住行,到她的上学和学其他的技能——隋逾还给她报了礼仪课和口才课。 隋遂十课九逃,当作没这回事。 此刻曾夫人皱眉,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明天宴会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我让于静准备。” “于静工作上精通,这些事情却有欠缺,明天我让小月去那边。” 既然她愿意帮忙,隋逾也没拒绝,应了一声,转头说:“妈,今天的事儿,我不希望有下一次,家里人也不少,不熟的人在家里那么晚到底不方便。” 曾夫人睫毛颤抖,第一次被儿子用这样的语气说,心头一痛,还强撑着体面,“你的事情,我怎么好不上心?” “我有打算,你不用操心,基金会的事妈要多上心。” “……知道了。”曾夫人叹了口气,惆怅难当。 她第一胎就生了隋逾,隋逾是个省心的孩子,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从初中就在国外读书,虽然管家保姆和生活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年少离家,和她少了太多培养感情的时间。回国后也不见亲近。 那时候有林珠,她心里还算熨帖,至少还有一个孩子在身边,也不孤独。 林珠居然不是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情打击最大的就是曾夫人了。她当然知道自己更应该和隋遂拉近关系,可是隋遂那个样子,她好话也说了,恶语同样说尽,无论如何隋遂也无动于衷。她和这个孩子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是最陌生的人。 她能怎么办?疏远林珠吗?林珠也是个可怜的无辜孩子,她能怎么做? 丈夫长时间不在家里,她也是需要人陪着的,一直都是林珠在自己身边,她不是个坚强的人,还是屈服于自己的需要。 “你……明天去了好好听着就是。” “好。” “走了。” 曾夫人又问:“不住?” “明天上班,那边方便点。” 隋遂当然是要跟着走的。 - 喝过水,隋遂睡不着,索性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已经过了十二点,灯光如昼,隋遂裹着一个毯子,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 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隋遂耳朵连着喉咙都感觉很痛,眼睛没睁开,揉了揉头发,没有在身边摸到手机,眼睛睁开,才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贵妃榻上,走到卧室去找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她先去门口开门,是于静带着几个品牌的人过来送衣服,这些衣服都是隋氏参股,每个季度都会定时送衣服给隋家,但隋遂回来的时间不过三个月,隋家没有人想起来要提前告知品牌方。 如今几个人推着好几推车的衣服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收纳师将衣物按照隋遂的日常生活习惯将衣服收纳进衣帽间。 隋遂先去房间洗漱,等洗漱结束,收纳师还在整理,她穿着衣服去冰箱翻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于静不愧是当助理的人,见此立刻说:“隋总提前给隋小姐准备的早餐。” 这不过是场面话。事实上隋氏日常有合作的酒店,于静发消息五分钟之后,就有人送餐过来。 隋遂吃过饭,昨天曾夫人说过的小月也到了,先是在衣帽间挑挑拣拣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衣服搭配昨天的珠宝,拿给隋遂换上,绕着她转了两圈,直看的隋遂紧张到脚趾都要蜷缩起来。 小月终于让她脱下来身上的衣服,递给身后的几个小助理,低头吩咐了几句,小助理很快带着衣服闪人。 小月转身,捏着她的下巴开始审视。 隋遂本身很高,她初三就已经长到了165,高中长得少,现在身高也有170。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原本空无一物的茶几上摆满了化妆品。隋遂自己会化妆,只是技术不好,后来隋逾嫌弃过一次,也是这次失去了化妆自由。 “哈尼,你怎么把自己那么好的皮肤糟践成这样子,真是太令我痛心了,你的模样多漂亮,可你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够体现你的美貌,我一定会好好还原你的美貌……” 小月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一边说一边在隋遂的脸上强行操作,化妆时间大概三个小时,身后有同行的人给她做头发。 三个小时后,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小月的几个小助理带着衣服走进来交给她。 隋遂接过衣服就想直接穿,小月一脸不赞同地制止了她的行为,并且给她演示了化妆后的正确穿衣服方式。 隋遂觉得这一整天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比自己之前打一天的工还要更累一些。她之前是白天去饭店打工,下午下班之后还有精力和朋友一块去烧烤的人。 而现在她恨不得倒头就睡。 “宝宝,你现在可不能睡,在车里也一定要保持清醒哦,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那个有多么漂亮!” 隋遂转头,瞅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的样子,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镜子里的自己,就对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有多么陌生。 从她不化妆之后,她甚至洗脸之后都不会特意照镜子。 她没有长过痘,这是一件好事,脸颊两侧有些微雀斑。这是刚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去干发传单的活,被太阳连续晒了半个月,脸,脖子,胳膊,连穿着凉鞋的脚趾都变成了酱油色,等肤色终于在进厂三个月之后恢复得差不多,才发现脸上多了些雀斑。 为了遮住这些雀斑,她会铺很厚的一层粉。 劣质的粉扑会在她的表情剧烈波动时候颤颤巍巍从脸上掉落,隋遂不愿意回忆,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脸上十分轻薄的妆面,不能理解这么薄的妆容为什么需要三个小时之久。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自己确实比之前自己化妆的样子看起来自然很多。 “很漂亮对不对?” 隋遂点头。 “所以宝宝上车的时候一定不能睡觉哦,会蹭花妆容的。” 隋遂再次点头。 坐上楼下已经在等的车,车内冷气开得很足,隋遂披着一件西装外套,转头看向车外。 距离举办宴会的地方很远,所以需要提前出门,司机开着车在公司停车场,很快隋逾上车。 “……” 她还以为隋逾会自己后面过去,没想到是两个人一块过去。 隋遂还是不能自如地和隋逾相处,隋逾明明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愿意隋遂靠近的气息,可是莫名的,行动上却很关心隋遂,似乎她这个便宜妹妹有多么重要。 隋遂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你今天很漂亮。” “……”听到隋逾这算是夸奖的话语,隋遂愣神了半晌才开口,“谢谢。” 她身体已经进入疲惫状态,只是一直记得小月说的不能睡觉,所以一直强撑着。 隋逾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半晌,喉结微滚,似乎于什么话想说,最后只是转过头,淡声吩咐前面的陈叔:“走吧。” 陈叔的目光在后视镜晃过,很快专心开车。 隋家这两个孩子之前他一直觉得天差地别,现在看起来又不是这样。本就十分相似的长相此刻更具体而深刻,两个人一个人靠着皮质座椅微微后仰,骨感分明又性感的喉结随着呼吸轻微滑动,面庞因为头扬起的动作,整个面部轮廓更加立体深邃。 他的手掌放在车座上,黑白分明,距离左手侧不到一米的位置是隋遂的手指,近在咫尺,却横亘了一条长达二十年的河流。隋遂的目光看着窗外,整个人贴着车门,眼睛半眯着。 车窗外是光怪陆离的城市,霓虹灯一束一束闪过,落在隋遂的脸上留下鲜艳的影。 不知道过去多久,隋逾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眼睛已经完全闭上的隋遂,那只和隋遂距离本就很近的手抬起,指尖轻轻挑起隋遂脸颊侧的几缕挡住她面颊的头发,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 他看得十分认真,因为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注意隋遂的长相,所以格外专注。 见到隋遂是夏天,他正好在酒店巡视,下楼时候她就坐在酒店大厅。 她穿得单薄,单薄到有些不得体,脸上的粉扑得很厚,和脖子的颜色有很明显的分层,眼妆是绿蓝渐变色,嘴唇上的口红很水润。坐在大理石装修宽敞亮堂的大厅,黑色的沙发更衬得她整个人孱弱,举止局促,孤零零的,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这就是他的亲妹妹。他当时想,一点都不像隋家的人。 隋逾轻轻抬眼,和正从后视镜偷瞄的陈叔的目光对上。不躲不避,隋逾收回目光,手指却更进一步,隋遂的眉头轻轻皱着,他的手指在她眉间轻轻点了点,等她蹙起的眉头松开,才收回了手,随即转头看向窗外。 车仍旧平缓行驶,一室安静。 到地点已经晚上过八点。 晚风略冷,空气中传递着潮湿的气味,昭示着一场秋雨即将到来。宁城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九月中已经度过初秋,天气有很明显的降温,整个季节十分多雨。 隋遂要自己打开车门,隋逾伸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别动。”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厚,隋遂手指温凉,如同海水与火焰相撞的瞬间,碰撞出看不清的模糊的雾气,隋遂不禁感到身体颤动。待转头,隋逾已经下车。 他走到她这边帮她打开车门,动作体贴细致,低声:“小心头。” 这番动作太奇怪,隋遂忍不住看向隋逾,不知道他这些行为到底是因为什么。 “进去吧。” 隋遂的手腕被隋逾牵过挽住他的手臂,两个人一起往宴会走去。 宴会已经开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到处都是帅男靓女,有不少当红明星在其中,隋遂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应该做什么,木讷地跟着隋逾,他去哪儿她跟上。 隋逾刚走进去,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就是看向他身边的隋遂,众多猜测。 最先上前的是蒋奕瞻。 “哟,可算是等来你了,我们可都是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 蒋奕瞻和隋逾是一块出国读书的,关系也是所有人里最好的。 几个人里面结婚最早的是江森和,孩子已经四岁了。他妻子模样十分艳丽,看起来十分高冷,两个人相携走过来。 江森和笑着说:“倒是难得见你过来。” 隋逾颔首,简单介绍:“我妹妹——隋遂。” 江森和:“你好,江森和,我爱人,迟见欢。” 隋遂打招呼:“你们好。” 迟见欢:“你好。” 最后过来的是赵循。 “妹妹好啊,我是赵循。”他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站在隋逾身边有十分强烈的反差感,“隋逾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们这几个能帮得上忙的,不用客气哈。”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蒋奕瞻吐槽,但也算是应下了,“蒋奕瞻,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 这就是隋逾认可的好处了。他这个人就是一块绝佳的招牌,只要是想要在隋氏走绿灯道的人,没有人会不给隋遂面子。这也是一个昭告:不要觉得隋遂刚回隋家就可以随意对待。 几个人很快开始闲聊,隋遂百无聊赖地发呆。 迟见欢见状说:“妹妹和你们在一块太无聊了,宴会那边有小蛋糕,我带你过去。” 隋逾目光询问。 隋遂点头。 “不要走远,带着手机。” “好。” 隋遂跟着迟见欢走到摆放着不少蛋糕和甜点的餐桌边,两个人各自挑了一些甜点。 迟见欢笑着说:“隋逾很关心你。” 关心吗? 隋遂不知道怎么接她这句话,沉默着。 “你好像很不适应这个环境。” “是的。”隋遂说,“我感觉很尴尬。” “这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很漂亮,站在隋逾身边不说话的样子我以为你只是腼腆。” 这个形容让隋遂感到别扭,她转而说:“你更漂亮。” 迟见欢略挑眉,没否认。 “我想你今天一定累得不轻,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儿吧,那边有沙发。” “谢谢你。” “就当是你刚刚夸我漂亮的回礼了。” 一个很有风格的女人。 隋遂跟着她,看着她婀娜聘婷的背影想,小时候看电视剧中的漂亮的女主角,她梦想中长大就是这样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的样子。落落大方,待人亲和。 隋遂几乎想不到面前的人的生活会有什么困难。 她走神,步子还随着迟见欢往前走,没有注意到迟见欢停下了步子,往前撞到了迟见欢的身体,恰有侍者端着酒杯经过,迟见欢的衣服被酒水打湿。 “对不起……” 迟见欢拍了拍她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黑色沙发说:“你先去那边等我,我去换套衣服就过来。” 隋遂:“我陪你一起去吧。”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迟见欢朝她笑了笑,表情自如,“你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隋遂只好点点头,走到黑色丝绒沙发坐下,看着刚刚拿到手里的蛋糕顿时没有了胃口,明明来之前还觉得腹中饥饿,现在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完全没有吃东西的**。 隋遂盯着放在茶几上蛋糕,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明明可以避免,却偏偏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给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嗨?林随?”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 隋遂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瘦削身形,脸上的笑容没有少年时期那么脆弱,带着些痞气,四目相对时候露出果然的眼神。 “果然是你,我还以为刚刚认错人了。” 他吹了个口哨,语气中满是对在这里碰到她的讶异和惊喜。 第5章 C05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05/ 隋遂也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但都没有说出口。 “翟钦尧。”他说,“还记得我吧?初中的时候咱俩还坐过同桌。” 隋遂当然记得。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这个重遇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早很多。 只不过初中时候,两个人和现在截然相反。 隋遂初中没有现在这么沉默,虽然宿舍事件让她在班里和宿舍里和那些女生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她在新的宿舍很快交到了好朋友,也是这时候认识了翟钦尧。 翟钦尧那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模样,他家里出了点意外,之前被他欺负过的人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报复回去,变本加厉到那时候的林随看不过去的程度。 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和他是小学同学。她只是听说过这个人,家里生意出了点问题,负债很多,每次学校里收校服之类的钱,他都是最迟交的那个人。 学校是滚动制班级,每学年按照成绩分一次班。 初二,她和翟钦尧分到了一个班。 这一年。 隋遂想,那是她生命中最开心的时间。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何况她也不是多么目光长远愿意吃苦的人,比起当下的刻苦学习,学习之外的诱惑总是格外的多。 翟钦尧学习也一般,两个人很快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了不属于普通同学,却属于少男少女的情感。 好像天地之间其他都不重要,只有他们之间的那些……充斥在她的脑海中,无法忘却。 隋遂现在想起来仍旧会有些恍惚,一切都像是只有在梦里才存在过一样。 后来,翟钦尧转学了,他们自此没有见过。也许那些过往的记忆真的只是一场梦也说不定。 “记得。”隋遂说。 “我……”翟钦尧还想说什么,很快被另一个人打断。 “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儿?”熟悉的声音,换上了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站在翟钦尧身边,两个人差不多的身高,“这是……好好好,翟钦尧你背着我在这搭讪小姑娘是吧?” 翟钦尧冷哼了一声,“少说屁话,这我初中同学。” 这个人——隋遂看着他演戏的行为,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前两次见到他,他都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次见面,隋遂能确定他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他到底在装什么? 好神经。 李浥尘顺水推舟道:“不介绍一下?” 翟钦尧:“林随。”随后指了指身边的人,“李浥尘。” “我的名字总有人不知道后两个字。”李浥尘说。 翟钦尧呵笑了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伯父不是带你去认识那些人了吗?你过来找我可以?” “哎呀,只是认识一下能用多长时间,我现在又没接手家里的事情,混个脸熟就行了。”李浥尘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隋遂的身边,问:“你叫林随?哪个‘随’?” “随便的随。” “我现在改名了。”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李浥尘愣了一下,很快笑着问:“你现在的名字呢?” 隋遂没有说话。 正好这时候迟见欢走了过来,见隋遂身边有两个男人,朝她眨了眨眼睛。 隋遂抢先一步开口:“这是我初中同学。”她介绍,“这是他朋友。” 迟见欢说:“你们好,迟见欢。” 迟家在宁城不算最显赫的那批,但也算有名,两个人给迟见欢打了招呼。 翟钦尧和迟见欢毕竟不熟,现在也不是怀念旧情的时间,他笑着问隋遂。 “我们加个好友吧,以后方便联系。” 他拿出手机,两个人互相扫了二维码,旁边的李浥尘同样拿出手机,二维码放在隋遂面前。隋遂抬头,和他视线对上一瞬间,他眼里的笑意有些狡黠,似乎是明白隋遂已经认出了自己。 扫过二维码,两个人没有过多停留,很快离开。 隋遂收起手机。 “你喜欢那个小子?” 迟见欢像是有一双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隋遂的目光有几分揶揄。 隋遂矢口否认。 “没有。” “真的吗?” “……” “喜欢也没什么关系,这是很普通的情感,何况这是一件好事。” “好事吗?” “当然。” “就算受伤也会是好事吗?”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自己会受伤呢?” “因为……”隋遂忽然像是清醒了,转头看向她,“可以请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吗?” “他是谁?” “……隋总。” 迟见欢表情有几分惊讶,但很快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笑着应下了这件事。 “怎么喊他隋总?” “不然喊什么?” “他是你哥哥。” “是吗?我不觉得。” “我和你意见不同。” 隋遂还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最后只好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隋逾朝两个人走过来。 “还适应吗?” 这话当然是问隋遂的。 隋遂嘴里含着刚吃进去的蛋糕,嚼了两下随便咽下去,说:“如果我说不适应,你会让我提前回去吗?” 隋逾眼里含着笑意,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不行。” 隋遂不意外,继续低头吃东西。 迟见欢开玩笑:“怎么?交给我不放心?” 隋逾:“交给你怎么会不放心?她之前没有来过。” 迟见欢依旧是那个语气,像是玩笑,又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你看得这么严,她来得次数再多也很难熟悉。” 隋逾顿了一下,失笑,朝她的方向敬了一杯,“我过去了。” 迟见欢意思了一下,等隋逾离开,转头跟隋遂说:“隋逾很少对人这么上心。” 说少都有些谦虚了,隋逾正式接手隋氏已经有两年时间,隋总有时在外都要看隋逾的意思。 隋遂抿唇:“也许是怕我给隋家丢人。” 她皱着眉头,不认可她的话。 迟见欢笑意盈盈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不再提点,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发现才好,旁人说再多,都是徒劳。 隋遂问:“洗手间在哪儿?” 迟见欢:“我陪你过去。” 隋遂:“不用,我自己过去。” “好,从这边走过去,转弯,最里面有个小房间。” 隋遂点头。 隋遂走到洗手间,里面有人,隋遂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又想起迟见欢说的话——隋逾很少对人这么上心吗? 那对这个从外面接回来,没有给家里带来一丝一毫好处,甚至闹出的动静可以说是耻辱来说的妹妹,上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洗手间很快走出来了两个人,匆匆扫过隋遂的脸,隋遂没太注意,等两个人走得远了才恍惚发觉,刚刚走出来的那个女人好像是……郑芯媛? - …… 回程路上,隋遂一直靠着车窗发呆,目光聚焦在车窗上倒映着的隋逾的脸上,目光虚幻,仍旧沉浸在洗手间里看到的那一幕。 “回去好好休息。” 仍旧是隋逾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隋遂被突然从自己的想法中拽出来,没有听清楚隋逾到底说了什么,呐呐应道:“好。” 隋逾侧头,两个人的目光交汇,隋遂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又或许是隋逾太敏锐,很快觉察到了她目光的变化。 即便是深夜,宁城仍旧靡丽耀眼。隋遂习惯性靠窗坐,和隋逾中间隔着一个影子的距离,霓虹灯闪耀着五彩的光芒,从车窗射进来,将两个人中间的隔阂消弭到模糊不清。 “有话想说?” “……”隋遂最终摇头。 “什么都可以问。” 隋遂还是摇头。 “你很害怕我?” “……”隋遂自认自己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但是他这么问出来,似乎她对他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态度,这难道不够奇怪吗?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隋逾看向她的目光含着深意,沉沉浮浮像是暗夜森林中的树叶被冷风吹动后的明暗交错。 隋遂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表现得到底有多么明显。 只是见隋逾低下头,手指关节抵着额头,低低笑出了声。 “……” 隋遂抿着唇,继续将自己的目光转头看向了窗外。 隋逾:“今天在宴会上交到朋友了吗?” “……没有。” “不喜欢江夫人?” “江夫人?” “迟见欢,她丈夫是江森和。” “她人很好。”隋遂这么回答。 喜欢尚且谈不上,她对一个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很难产生喜欢这么激动的情绪。对其他人更谈不上认识,在这样的环境中交朋友吗?她只有完全的不自在,在陌生人面前,她很难表现得大方。 “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从上车之前就记挂着?” 隋遂忍不住再次看向他,这次他的眼里全是笑意,仿佛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什么事情都藏不住,那些她想的事情,对他来说或许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压根不值得他记挂。他的关心令她僵硬,他的轻视同样。 隋遂突然失去了之前的想法。 算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隋遂回过头,车窗外已经是一片敞亮。车行驶到了地下车库,两个人坐上电梯。 银色镜面照着两个人的身影,男人身高腿长,气质成熟,站在她的身侧,似乎她整个人被他罩在怀中,隋遂产生一种两个人关系亲密的错觉,目光从电梯镜面挪开,盯着不断上升的电梯层数看。 “晚上回去早点休息。” “好。” “叮——” 电梯门打开了。 隋遂一只脚迈出去,肩膀被一只骨感分明的大手揽了一瞬,她回头,目光落在肩膀上,那只手很快移开。 “小随。”他先开口,目光定在她已经有些脱妆的脸颊上,十分青春的面孔,是他的妹妹,血脉相连,多么奇妙。隋逾从前从来不觉得血脉有多么重要,不管是父母还是当时的林随,他都没有太深的感触。 看到隋遂的那一刻却十分奇异地感受到了,这个人,就是他的亲人,一定有什么东西牵连在两个人的身上,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隋逾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对于感觉这件事情从来持怀疑态度,如今却不得不承认。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奇妙的事情。 “……嗯。” “我是你哥哥,你不用害怕我,也不要对我感到疏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 隋遂差点没听出来他喊的“小随”是在喊她,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喊过她。非常诡异的感觉,又从诡异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隋遂眨了眨眼睛,抿起嘴唇,没有回答。 那只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晚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