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异反应》 第1章 Chapter 1 不能看见的客人 Customer c 新历123年,云上俱乐部二楼员工休息室。 祝初将工牌靠在储物柜上的识别器,“滴”的一声,柜门开了。他取下了自己的双肩包,正要换上侍应生制服时,耳麦里突然传出谢远华的声音。 “今天三楼有拍卖会,人手不够,下来帮忙。”谢远华的耳麦经过电磁后有些失真。 “好,我去哪个区?”祝初问。 “S区。”谢远华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祝初取出自己刚放下来的双肩包,走出了休息室。上班时间,走廊只开了一盏小灯,勉强能看清路。隔着走廊还能听到赌区那边的筹码碰撞和客人的叫喊声。 刷了工牌,“叮”的一声电梯等候区的闸门打开,祝初走了进去。等候区已经有另一名女侍应生在等着了。 她看见祝初后笑着朝他挥手打了一个招呼,祝初记得女生叫罗欢,今年年初刚到云上上班,还算眼熟。 他朝罗欢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朝三楼的员工休息区走去时,祝初一眼就看到了休息室门口的谢远华。虽然他在云上工作已经快四年了,但他每次在云上看见谢远华时都会产生一种违和感。 今天的谢远华仍然是一身正装,整个人的气质说一句温文尔雅也不为过。很难将他与云上俱乐部这个娱乐场所联系在一起。 身旁的罗欢快步走了上去,她嘴角笑着礼貌地喊了声“华哥”。 谢远华“嗯”了一声,指使着身旁的侍应生将S区的制服发给他们,祝初也走上去从侍应生手中接过了制服。 走到谢远华面前,他也叫了声“华哥”。 谢远华点点头说:“客人还没到,换了衣服直接去S区候着。” 祝初应了声走进了三楼的员工休息室。 三楼的侍应生制服一套马甲西装,上身配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领结,马甲的左胸口位置用银灰色的丝线绣着“Cloud”的字样,按照着装要求,“Cloud”下方需要别上侍应生的工牌。 换好衣服后,祝初看了一下休息室门口公示的排班表,他负责S区的01号包间。 走进包间后,祝初才发现原来罗欢和他一样被安排在了这个包间。在固定位置等候时,余光中罗欢在不时地打量他,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终于,祝初在这样的观察中开始检查起自己的制服。他在休息室时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但在S区,谨慎一点总归没错。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让人产生了误解,罗欢忍不住轻笑一声朝祝初走过去,她的手虚掩在唇边,祝初顺着她的姿势略微偏了一下头。 “祝初,”罗欢对他眨了眨眼,“没人跟你说过你这么穿还挺帅的吗?” “啊?”缺乏与同事交流的祝初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显然罗欢也并没有与祝初在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的打算。她笑了笑回到了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 如谢远华所说,三楼今天的人很多,祝初的视线穿过包间前的单向玻璃,楼下A区的卡座基本已经坐满了。 三楼的S区一共有三间包间,01号包间正对着大厅的展台,是视野最好的。 耳麦里再次传出谢远华的声音:“S区01号包间的客人已经上电梯了,做好准备。” 话音一闭,包含祝初在内的五名侍应生动作整齐地在包间入口排成一排。 S区的客人从预约开始就将受到云上俱乐部极为严苛的个人信息保护。S区的客人会通过专属通道进入俱乐部,通道全程都布满了信号干扰器和信号源重组器,客人的通讯设备能正常使用,但发出的信号经过重组会无法进行定位和反追踪。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01号包间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引路的侍应生推开门后退到了门外。 五名侍应生弯下腰动作标准地朝他身后的两名客人鞠躬。 他们都没说话,因为按照规定,他们不能主动跟客人交谈,除非客人需要。 祝初低着头,从眼前经过了两个人,皮鞋和剪裁合身的西装裤很好地凸显出客人的品味,而另一人只是穿了一条看上去没什么特色的基础款宽松牛仔裤,裤子基础,但祝初还是一眼看出来藏在牛仔裤里的那双腿很直很长。 是一个很怪的组合。 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两名客人没说话,在包间的卡座上坐下后,侍应生开始站起身来各司其职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祝初的位置在中间沙发的侧后方。 罗欢从包间里的工作间推出一个小推车,上面是客人提前预定的餐食、酒饮。她全程低着头,将那瓶红酒倒进高脚杯后退到一旁。 在S区,他们不能看到客人的脸。 拍卖会开始时,楼下大厅刚还亮着的几盏顶灯全部熄灭。罗欢走上前去,将桌面上一直摆放着分别印着S01和S02的两盏小夜灯按亮后分别放在两名客人面前后,又将两块平板解锁后点出一个界面递给了他们。 这其实算是S区客人的专属服务,平板会同步投放楼下展厅正在进行拍卖的物品近距离特写,并附上比云上俱乐部对外公开的拍卖品信息更多的细节描述。 在云上的拍卖会里,云上只能算得上是中间人,最终能否上得了拍卖会得由他们谁都没见过的幕后老板决定。 01号包间现在只有那两盏小夜灯和两块平板的光芒在流淌。小夜灯的光是暖黄色的,平板的光是冷白的,两种不同颜色的光笼罩在客人身上,并不和谐。 祝初注意到,两名客人在拿到平板后就随手丢在了桌上。 这不奇怪,云上公开拍卖品信息时也会同步公开拍卖顺序。一般在拍卖日来S区的客人大多都是对某一个拍品感兴趣又不愿意暴露身份的人。 其实在拍卖日的S区客人很好服务,因为他们很少说话,说话少就避免了问题的出现。他们一般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离场。因为S区高昂的预约费用,在S区的侍应生能拿到更高的工资,只要客人离开他们收拾好卫生就能下班。 不像在二楼和一楼,哪怕没有客人,他们也得等到下班时间。 今天显然是谢远华特意给他安排的“福利”,不然凭他的资历和学历他是完全不可能在三楼工作的。 胡乱地想着,第四件拍品已经被拍下,祝初这会突然意识到包间里的两名客人在进来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除了平板发出一点拍卖师的说话声,祝初还能听到坐在前方沙发上的穿着牛仔裤的S02不知道是不耐烦还是不悦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一下下地敲在桌上。 像是什么预示的信号,清晰得像是敲打在祝初的心上。 皮质沙发传出声响时,祝初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头。他发誓他只是以为客人有事吩咐,他完全没有想要看到客人长相的心思。 但他还是看到了。 S02向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右手在鼻梁上一下一下地按着。淡淡的暖黄色灯光笼在他半张侧脸,从祝初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色彩浓重的眉骨,双眼闭合着,在明暗交错的灯光下显得线条更加锐利。 应该是一张好看到会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一张脸。 祝初不知道看了这张脸多久,也许只有两三秒。正当他反应过来要移开视线时,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突然睁开了。 说不清是S02睁眼的速度快还是祝初低头的速度更快,但祝初还是慌张了起来。 他是不是被看到了?要是客人误会自己是在偷看他该怎么办? 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任何交谈的两人突然开始低声交流起来。声音很小他离得也也远根本听不出是什么内容。 在不断为自己祈祷时,他突然听到了S02朝着自己的方向说话了。 “你,过来。”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对象明确,指令明确。 本来就不平静的心听到这句话后更是砰砰作响。短短十来步路硬是被祝初走出了如履薄冰、如赴刑场的架势。 祝初忐忑地想:看到了吧?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终于走到了S02身前,祝初感觉到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正观察着自己,这让祝初很不自在,也很不舒服。 他最终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祝初尽力保持着镇定,希望客人能因为他的问题不再去想着他担心的那件事,当然如果是他想多了的话那就更好。 “到我面前来。” 仍然是指令非常明确的一句话。 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祝初绕过面前的桌子,走到S02面前,因为距离很近他不由得把头的低到了一个极限角度,下巴紧贴着锁骨,眼睛不敢完全睁开。但在暖黄色小夜灯还是照亮了那条被宽大牛仔裤裹住的双腿。 “有这么害怕吗?”S02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很好地概括出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正犹豫着自己该不该回答,回答的话又该怎么回答的时候,S02由发出了下一道指令。 “抬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近了能听得更清楚,S02的声音带着一些疲惫,“我要看你的脸。” 一句指令明确并且目的明确的话让祝初的惶恐更甚,他一边在心里安慰、劝解着自己,一边缓慢地低下身。 祝初半跪在S02身前,闭上双眼抬起了头。 主动剥离视觉的祝初感觉更糟糕,有种将一切完全暴露在捕食者面前的危险感,猎物好歹还能挣扎,但他现在却连动也不能动。 一旁从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的S01突然笑了一声,像是被什么有趣的玩意逗笑了的那种笑。 “恭喜A20买家以102万元的价格成功拍下6号拍卖品。接下来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将拍卖品移交至您手中。” “接下来是今天的7号拍卖品,根据卖家介绍,这是一份某科技公司一项研究项目的实验报告档案记录。卖家特意强调此档案与内分泌疾病的治疗相关,研究成果对该类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平板里传出来拍卖师的声音将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S02的手越过祝初身侧拿起了桌上的平板。 “回去吧。”一旁的S01对他说。 祝初暗自松了口气,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转过身后才敢睁开眼然后起身回到沙发的侧后方站着。 S01和S02显然是为了这个7号拍品而来。拍卖师在介绍和展示后,两人小声地交流了一会。 很快到了竞拍环节,起拍价50万的档案最终被S02以72万的价格拍下。 在拍卖师宣告完拍卖结果后,S01将平板熄屏了随意丢在桌上。 没过多久包间的门被敲响,是负责移交拍卖品的侍应生 “先生,这是您刚拍下的7号拍卖品,请您先检查一下是否有问题,没有的话您随时可以带走。” 这是云上俱乐部拍卖的固定流程,客人验货无误后才能移交,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S02从那名侍应生手中的手提保险箱里拿起那份档案袋,前后翻转下算是检查过了又随意地扔回保险箱中。 “走吧。”S02的手抚上太阳穴。 包间内的侍应生们接收到关键词,立马快步挪到门边排成一排,他们整齐划一地鞠躬。 两人离开了01号包间。 “好了,客人走了,大家收拾下,准备休息。” 耳麦里再次传来谢远华的声音,祝初的状态在听到“客人走了”后仍然没有好多少。 他仍然有些神游天外,在打扫卫生时都意外地有些心不在焉。 罗欢打扫卫生时就注意到了祝初的异常,又想到了刚刚祝初在包间里发生的事。在两人一同前往休息室时,她想了想还是拍了下祝初的肩膀:“别想太多了,你看华哥不是也没找你嘛。” “我看啊,说不定是那位客人觉得你长得好看才要看你的脸呢!哈哈。” 她说完笑着转身进了休息室,留下如遭雷劈的、呆愣在原地的祝初。 ——被看到脸了,那么久,S02一定记住他的长相了。 他会被报复吗? 第2章 Chapter 2 索菲娅与内分泌 Sofia&Endo 完了。 换好衣服的祝初头抵在储物柜门上,无声地默哀着。虽然已经确定了今晚无事发生。 但之后呢?祝初忍不住想,他被客人看到了脸还看了脸,还看了好一会……不管他为S02找什么理由都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十分的诡异。 思来想去或许罗欢的说法还算是他能想到的理由里算好的一个,但想到他和S02同为男性,这个理由就更显奇怪了。 他现在只寄希望于S02从今天过后忘掉自己的这张脸,最好跟自己再没任何交集。真不是故意去看他的脸,他可不想因为这种理由被举报、或者说被盯上。 被举报意味着他会被辞退,失去这份待遇堪称完美他赖以生存的工作。尽管谢远华很照顾他,但确实是他犯了原则性错误,他不想让谢远华为难。 被盯上意味着他被看上或者说将会被报复,尽管他觉得前一种情况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如果真有可能他也要被辞退。因为整个云上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都被这样培训过——禁止与客人私下联系。 除了一楼的休闲娱乐区门槛稍低,二楼和三楼都需要验资才能进入。客人非富即贵。云上的安保人员均由退役的警官或士兵组成,加上不放过一丝死角的最新监控系统,安全系数在整个首都的娱乐场所里,云上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所以在遇到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另有所图的客人时,云上在一定程度上还能确保员工的安全,但出了云上,就不能了。 如果是后者……那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祝初还记得自己听到过一个不知真假的八卦。 说是在他到云上之前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侍应生,那会的云上管理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不知道为什么,那名女侍应生很爱打听客人的来历,其他侍应生都忍不住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根本不是正经来上班而是来钓人的。 有几次正主还撞到了正在议论着自己的小团体,本来大家都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或者说急于争论,但都没有。女侍应生只是笑笑,并没有给她们太多反应。 这几乎印证了传闻,人们开始毫无顾忌地在女侍应面前出言嘲讽。 直到女侍应生终于打听到了她满意的那个人,至少祝初听到的传闻是这么说的。 一个比女侍应生年轻很多看上去就很有钱的男人带走了她,再过不久女侍应生辞掉了工作,有其他侍应生忍不住牙酸地说:“可算是被她给等到了,不年轻了,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所以当警察来到云上了解情况时,那些曾经议论过她的侍应生们都忍不住为自己后怕着也为自己庆幸着。 女侍应生消失了,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警察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她,哪怕是尸体。 人们开始为想象中的她的遭遇感到惋惜。有钱人是有钱,但架不住人家玩得变态啊。说不定女侍应生就是被玩死了随便埋在哪了。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吧,咱们普通人安安稳稳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当时说出这段过往的侍应生用这句话对这个真假参半的传闻做出了总结。 70万拍下了一份不知内容的档案,这应该算是有钱人吧。 祝初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从员工专属通道离开后,祝初踏上了人行道。因为云上的位置偏僻加上来这玩的客人一般都会选择自己开车,所以这片区域根本打不到车。 而且祝初基本也不会选择打车,他一般会选择徒步到相邻的一个街区骑共享回家。 托今天谢远华安排他去S区帮忙的福,他今天下班很早。云上的正常闭店时间是凌晨四点,因为下班后他们侍应生还得负责卫生打扫,祝初一般在四点半时才能出店。 虽说这个下班时间有些太不人性,但祝初很满足现在的工作。因为云上每周轮休3天,俱乐部甚至不对他们的小费进行抽成,加上在行业内处于顶尖水平的工资,祝初在首都过的日子还算可以。 想到工作待遇和谢远华对自己的照顾,祝初更是不想因举报而被辞退了。 骑上共享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祝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22:55。 简直是太早了。以往这个时候,他还在二楼的赌场里,耳朵里充斥着筹码推倒、人群欢呼和怒骂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他这会突然不想直接回到住处。 早春的风带着些冷意从他黑色卫衣的领口和袖口钻了一些进去,带给他清醒的同时又让他感受到了心中的那一份没由来的空荡。 此时绿灯亮起,心念一动,过了红绿灯他变到最右边的车道,在下一个路口扭转车头拐进了另一条大道。 接近凌晨时分的商业中心比白日要萧条一些,百货大楼、购物中心上挂着的广告牌还亮着,散发出的颜色各异的灯光铺满了街道。 祝初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索菲娅。 很难看不到。 商业中心最中间的十字路口上,斑马线在中心交汇。从今年开始,索菲娅的投影装置被安放在这,成为海盛公司宣传索菲娅形象的窗口,也成为这个商业中心的新地标。 不明材质的透明材料搭建起一个全封闭的圆柱体,约有两层楼高,索菲娅则通过全息投影技术投放在这个圆柱空间里。 她的特征是浅粉色的齐刘海加大波浪卷发,着装、对话会随着不同的合作、活动和广告发生变化。 索菲娅无疑是如今最高建模水平的体现——至少祝初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颜色渲染方面并不刻意去除二次元形象的特点,但在投影中却又不会太过失真。 走到投影装置前,索菲娅似是有感应一般蹲下身,好看的眼睛看向祝初的方向。 这个投影装置已经安置在这三个多月了。白天是他必须用于休息的时间,而晚上下班又太晚,商业中心的电源早就切断了,遇到休息日,他更是懒得出门。这还是第一次他在新闻报告、社交媒体外亲眼看到全息投影的索菲娅。 “索菲娅。”祝初开口,像是轻轻地呵出了一口气。 索菲娅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智能感应装置接收到了祝初的声音并很快将声音进行分析后送到处理中心。 她歪了歪头,对着祝初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你好啊。” 外置隐形音响随着苏菲娅的动作传出声音。 非常温柔的女声,如沐春光,让人觉得很亲和,想要靠近。 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抚上透明材料的柱壁上,索菲娅处理了这个动作的信息,紧接着也伸出左手隔着透明屏障对上了祝初的手。 路灯的灯光、广告牌的灯光四面八方地打在商业中心的十字路口,索菲娅的皮肤透着点自然的粉色,她没有实质的、全息投影下的双眼看着祝初。 没由来的,又或者说一直埋藏在他心里的哪个问题又重新浮现上心头。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他能看到索菲娅,索菲娅是真实的吗? 可他触碰不到,甚至关于索菲娅的一切都是人为创作出来的,但索菲娅是不存在的吗? “索菲娅,”他喃喃地开口:“你是真实的吗?”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好笑,觉得自己真是太久不和人说话,导致行为都有些不正常。 他收回手又看了一眼索菲娅。似乎是自己的问题超过了海盛为她预设的信息处理上限,索菲娅的双眼半垂着,像是卡机了一样。 “再见。”祝初说完就要转身。 “索菲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祝初仅从三个字里听出了一些犹豫,仿佛她真的是经过了思考并且要回答他的问题。 祝初止住了动作,静静地等着。 “索菲娅……索菲娅……” 她重复的时候祝初一度认为自己的一个问题要把索菲娅的信息处理中心给弄死机。 结束了对自己名字的重复,她终于抬头再次看向祝初。脸上没有一丝困惑的痕迹,她展露出那个经无数公式计算、无数建模演练得出的完美笑容弧度。 “索菲娅会一直存在。” 凌晨一点。 “啪”的一声,全息投影装置的自动启停程序生效,那个粉头发的少女消失在投影区域。 * 拍卖日的第二天中午,程泽按照他姐程清的要求拿上了昨天在云上俱乐部拍下的7号档案袋来到她在市中心的复式公寓。 阿姨很快过来开了门。 “程小姐在书房等你。” 陈泽点点头换上鞋后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程清正坐在书桌前翻阅着公司文件,见程泽进来后来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程泽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打开了手里的保险箱。 “多少钱拍下的?”程清取出那份档案袋,撕开了密封条。 “72万。”程泽说。 “嗯。”程清点点头。 “这份档案很重要吗?”程泽问了一句。 在程清让他去云上拍卖会前,反复跟他说过无论多少钱都得把这份档案给带回来,但在拍卖会上的其他人的反应,这份档案似乎没有他姐想的那样抢手。 “不知道,”程清皱了眉,取出了档案袋里的文件,“这个档案资料的拍卖信息也是爸告诉我的。” “是什么?”程泽朝程清手中的资料瞟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他端正了下坐姿又问:“我能看吗?” 程清看文件的速度很快,没两分钟就将那十几页的资料看完递给了程泽。 是一个项目研究的实验记录。 第一页是项目的简单介绍。 “MS芯片研究由罗伯特博士发起,是基于改善人体内分泌紊乱问题,用于控制及调节内分泌的芯片研究……” 程泽一页一页地往下看去。 “新历113年1月20日,MS01、MS02实验体在芯片日常调试后产生排异反应,MS01实验体排异反应持续11天,MS02实验体排异反应持续9天……” “新历113年4月3日,MS01实验体未经片调试自发产生排异反应,持续3天,排异反应结束后内分泌功能正常,各项机能运转正常……” “新历113年11月22日,MS03实验体植入芯片后,排异反应持续12天,清醒后各项机能运转正常……” “新历114年2月15日,MS03实验体在芯片日常调试后产生排异反应,持续5天,排异反应结束后内分泌功能正常,各项机能运转正常……” “新历114年5月8日,MS04实验体植入芯片后,排异反应持续8天,排异反应结束后内分泌功能正常,各项机能运转正常……” “新历114年7月9日,MS04实验体未经芯片调试自发产生排异反应,呈规律性,约3小时一次,每次持续25-55分钟不等,于7月11日结束……” “新历114年9月29日,MS04实验体在芯片日常调试后产生排异反应,持续2天,排异反应结束后内分泌功能正常,各项机能运转正常……” …… “这好像是一种帮助调节内分泌的芯片研究?”程泽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上看向程清。 “看资料应该是。”程清抬起水杯喝了口水。 “这和塞拉有什么关系?”程泽问。 他还记得拍卖会上对这份档案的介绍,这是塞拉的研究还是塞拉想要参考的研究? “不知道,”程清摇摇头很干脆地说:“里面研究记录的时间我还没进公司。” “不过,就算是塞拉的研究也应该终止了,”程清接着补充道:“现在公司里也没有类似的产品和研究项目了。” 程泽点点头,正打算再问什么时,又听见程清问他。 “你怎么看?”程清突然开口。 “什么怎么看?”程泽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这项研究啊,”程清捧着水杯又喝了口水:“你觉得这项研究怎么样?” “问我?”程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程清:“你没事吧?” 程泽现在姑且算是一个只用钱的富二代,他无心参与公司业务,无心过问人情往来,更无暇关注商业动向,每天无非是去学校上上课,下课就回家。 “我好得很,”程清白了他一眼:“我就是想听听看其他人的看法。” “最近公司里那帮老人烦得很,”程清叹了口气,看上去苦恼不已:“非说我代管公司后没什么新突破,一直挑我毛病。你说说你的想法吧,我看看我能不能从里面找找思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况且还是少有的程清有求于自己的情况。程泽还是认真想了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看上去这个MS芯片的排异反应……”说到这时程泽的眼神突然呆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接着说:“在MS04实验体以后已经能够有效控制了。” “如果内分泌控制功能真的有用。对于一些内分泌疾病患者来说肯定是一项更好的选择。” “我记得内分泌方面的疾病都是慢性病,而且分泌的激素量必须得从化验结果才能看出来,治疗也一般是通过药物或者其他手段将激素分泌控制在正常范围。” “激素的分泌根本没法精准控制,如果这张芯片能做到那绝对是划时代的成果,但要是靠一张芯片就能做到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这是他少有的对一件事发表着么长的看法,他有些不适应地看向程清,想要知道她的看法。 听完他的话,程清很快笑了下:“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说完便站起身将这份资料送进书桌旁碎纸机的入纸口。 “不用拿去给爸?”程泽有些不解地问。 既然是他们的爸要求要拿到的东西,那一定是跟塞拉有关的。 “不用,”程清在碎纸机工作的声音中对他说:“他让我看了就销毁。” “对了,”碎纸机停止工作后,程清又坐回沙发上看向程泽眼神关切:“你最近头还疼吗?” “还行吧,”程清的问题让程泽想到了昨天,他如实回答道:“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疼了会。” “是吗?你不是很久没疼过了吗?”程清好奇地问:“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程清又问。 “云上,”程泽啧了一声:“下次别让我去那种地方了。” 他想一定是那里太过乌烟瘴气的缘故,才让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程清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3章 Chapter 3 艺术和计算机 Art & Comp 自那晚去三楼S区帮忙后,祝初回到二楼工作后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草木皆兵。上了几天班且无事发生后,祝初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祝初,你还好吗?”罗欢看到了刚到工作区域的祝初,神色有些担忧,“你脸色看上去好差。” 这会还没到营业时间,祝初说话也多一些。 “还好,”祝初说:“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他说的是真话,但不是最近,而是一直。 祝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容易在半夜惊醒,明明还是困着的,像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一样睁开眼伴随着短暂的晕眩感,每当这个时候他只能苦不堪言地等待眩晕感消失,重新酝酿睡意。 “原来是这样,”罗欢赞同地点点头:“咱们上的这个班哪哪都不错,就是工作时间太阴间,作息紊乱。” 她自证般指着自己的额头:“你看,我最近冒了好多颗痘呢。”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罗欢的话,祝初只好也学她的样子点了点头。 “明天我们轮休,”罗欢像是刚想起来一样说:“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这句话直接把祝初的脑袋弄宕机,他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有些呆地问:“什么?” “看来你是真没休息好,”罗欢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接着说:“没事,那你最近好好休息吧。” 她说完就转身回到了自己负责的区域。她的善解人意让祝初没由来地产生一种愧疚感,但这份愧疚感在他看到罗欢跟另一名侍应生有说有笑时又慢慢地消失了。 凌晨4:54分,祝初终于回到了租住的公寓,是一件面积不大的一居室,被他收拾得很整洁。 冲完澡后他回到房间,不知道第几次拾起桌上摆放着的几张照片。 一张是云上俱乐部后面的一块空地,是祝初后来去拍的。一张是第一天入职云上时谢远华给他拍下的照片,他穿着侍应生的制服有些局促地看着镜头。第三张是他路过的一片雏菊花丛,白色小花很可爱。 看不出什么头绪,祝初将照片放回原位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打开电脑里的建模软件后,他有些心神不属地修改完自己的一些小作品后,他再一次打开了一个收藏了很久的网页。 “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第三届建模设计进阶培训课程社会招生简章” 作为最高学府之一的首都大学为鼓励教育资源平等、让人人都能接受高等教育,学校经常面向社会开放培训课程。虽然需要自费,但整个培训课程均由学校里任职的教师授课。报名前需要经过技能知识的评定测试,确保水平能够达到授课要求。 而课程结束后,首都大学会对参加培训课程的学生进行能力评定,通过评定后会得到首都大学颁发的技能评定证书。虽不比学校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但经首都大学认定的技能评定证书拿到求职市场也是够用的。 云上的员工和云上的合约是一年一签,到今年年末他的合约就到期了,培训课程一般是一年制,也许结课后,他能换一份工作…… 他非常感谢这几年来谢远华对自己的照顾,可他知道他不能一直都待在谢远华的照顾之下。况且云上的上班时间确实太阴间了,也许是他干的时间太久了,他现在时不时会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鼠标往下一滑,跳转到课程主讲老师的简介界面。 “首都大学艺术学院唐青教授,主授课程:三维建模基础课程、建模语言设计、视觉艺术设计……” 祝初往下看去。 “发表论文:国际艺术A级期刊发表论文13篇,《艺术学报》发表论文17篇……” “获奖情况:第十三届、第十四届国际3D建模大赛专业组第一名、第二十三届、二十四届首都建模大赛优秀指导教师、第三十届国际3D建模大赛最佳指导教师、首都大学110周年最受学生喜爱教师……” “作品及参与创作作品:国家120周岁诞辰吉祥物设计、电影《攻克昆虫世界》形象设计、动画短片《一只大胖猫》、二次元形象索菲娅……” 索菲娅。 祝初的视线停在这几个字上。 那天晚上他没再通过社交软件上的视频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索菲娅。 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扣去学费、生活费和房租还有一些日常的开销,再加上每月在云上的收入,钱应该是够的,甚至还能有些富余。 不再有任何顾虑,他在官网上下载了报名表,按要求填好个人信息后又从自己的作品里挑了几个合适的,一起打包发到了指定邮箱。 页面显示“邮件发送成功”时,像是一个咬牙坚持的人终于了却了一桩大事,翻涌的疲惫猛烈袭来,祝初承受不住,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祝初几乎是踩着截止日期提交了报名材料,收到首都大学的回复邮件已经是三天后。 “祝初先生: 感谢您报名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第三届建模设计进阶培训课程(社会生源),您所提供的报名材料及有关作品经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社会生源招生委员会审核评定后,确认初审通过。请于新历123年2月25日(本周五)上午9时携带个人有效身份证件前往首都大学艺术学院A301教室参加技能评定测试,测试时长3小时,请提前15分钟达到考试教室进行信息登记,提前预祝您测试顺利! 附件:首都大学平面地图 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社会生源招生委员会 新历123年2月21日” 邮件并没有通知考试内容,祝初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周五抵达A301教室时正好8:40分,已经差不多十来个人在教室门口排起了队。祝初不知道其他社会课程的报名情况,但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艺术学院这边的报名人数少了些。 很快便有两名学生从楼梯口过来,一人端着笔记本电脑,一人拿着几张表格。 登记完信息并上交手机后,祝初进入A301教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A301应该是艺术学院的机房,祝初观察了一下忍不住感慨联盟大学不愧是联盟的最高学府,所有的电脑都是最新型号最高配置的。 教室电子黑板上挂着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实木钟表,根据时针和分针的指向,现在是8:55分。 A301走进来一名女助教,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宣告了考试规则。 “本次评定测试内容是基于招生委员会出题组提供的原始建模进行二次创作,创作不限主题,原始建模文件就在电脑桌面上,大家在考试期间有问题可以举手示意。” 说完她抬头看了眼时间:“好,大家可以开始考试了。” 祝初打开原始建模文件,是一个在不断前滚动的光秃秃的圆球体,真就是随意发挥了。 在脑中简单地构思了一下,祝初开始动手操作。 几乎是踩着点给自己二次创作的建模作品做完渲染。3个小时的时间太短了,不能完全做出他想要的内容和效果,只能算是半成品的半成品。 停下手上动作的同时,祝初深深地吐了口气,按要求将成品放入桌面上的指定文件,随着女教师的宣告,这场评定测试就结束了。 走出艺术学院大楼时,三小时的高强度专注让他这会有些头脑发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全身畅快过了,甚至现在他还有些亢奋。 女教师在测试结束后为他们发了一张食堂的用餐券,他打算在食堂吃完午饭后在学校里参观一下。 首都大学日常只有学生和教职工能够进入学校。今天是凭借参加评定测试他才有机会进来,以后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祝初打开手机翻了下之前评定测试通知邮件里附带的平面图,找到了最近的一个食堂。 还没有开学,学校食堂开放的窗口并不多。没有太多选择,祝初点了几个家常菜和一份米饭,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错。 他平时在家为图方便都是简单煮碗面或者炒个饭应付了事,云上上班期间会有一个自由的休息时间,他们可以去员工餐饮区吃自助餐,但都是一些简食。 有了对比,祝初食欲大开,很快响应了餐桌上张贴的“光盘行动”的号召。 吃完饭后,祝初走出食堂拿着手机对着平面地图走走停停。学校大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树枝上抽出了新芽,泥土里也冒出草尖,四下都是生机十足的气息。 他眷恋地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脚步在首都大学的文学湖边停下。估计是因为湖的位置就在文学院门口所以得名文学湖。 湖的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沿着湖边有一条头尾相接的人行道,一阵春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风声、鸟鸣,看着湖面的祝初心渐渐地开始平静下来。曾经过些裹挟着他的那些迷茫、焦躁、不适……等等那些他能描述得出来以及描述不出来的心情都在此刻受到了安抚。 静默地在湖边呆了会,祝初转身离开了。他现在步履轻松、心情平缓,也不再去想评定测试的结果,只觉得自己现在状态特别好。今晚有他的排班,现在回去紧赶慢赶他还能在上班前再睡个三四小时。 走到计算机学院时,余光注意到学院拐角位置种下的一片雏菊。 还没到开得最盛的花期,但已经可以看出是白色的小雏菊,从花苞里透出一点点黄。祝初掏出手机认真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拍下照片。 心满意足地经过学院大楼时,目光突然被地面上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反光闪了一下,是一张校园卡,祝初上前几步捡了起来。 校园卡正面是首都大学校徽,后面是一张二寸照片并附上学生信息。 “姓名:程泽 班级:119级计算机学院计算机编程专业01班 学号:119030101022” 正当祝初重新掏出手机想看看地图上有没有失物招领处的时候,一名男生急匆匆地跑进计算机学院,路过祝初时瞥了一眼祝初手里的东西后停在他面前。 他个子很高,比祝初高了半个头。款式简单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和深蓝色宽松牛仔裤和他身上干净淡漠的气质相得益彰。 但最吸引祝初的还是他的那双眼。凌厉的眼部线条给人一种他看人的目光也很冷的错觉,眉毛的颜色很深但并不抢眼。 有种熟悉感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了,是他手上那张校园卡上的二寸照片。 “同学,”那人在他开口前叫他:“你是不是捡到了我的校园卡?” 他一说话,祝初愈发感觉不对,怎么感觉这声音他似乎也听到过? 有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同学?” 祝初回过神来,连忙将校园卡递给了面前的人。 “不好意思。”祝初说。 程泽轻笑一声:“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不好意思,是我应该要谢谢你。” 祝初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于是选择了沉默。 程泽接过校园卡揣进了口袋,他看了眼一旁的计算机学院的标识问祝初:“你也是计算机学院的吗?我请你吃个饭吧?” “我不是。”祝初讪笑一下,心里想着自己只是刚捡到校园卡失主就找了上来根本没有必要为此特意请自己吃饭。 “你也不用请我吃饭,我刚捡到你的校园卡你就过来了。” “那怎么行?”程泽的目光不错一寸地落在祝初脸上,他明明嘴角是微微勾起的,却并不让祝初觉得轻松。 或许是太久没怎么个人说过话再加上被程泽直直地看着让他有些发毛,他还真顺着男生的话反问了一句:“那怎么不行?” 男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祝初会这么问他,他想了下说:“你这么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句话让祝初松了口气,看来可以拒绝掉了。 他想得很好,但程泽又紧接着说:“但请捡到校园卡的人吃顿饭、喝杯奶茶什么的,不是学校里一项约定俗成的规矩吗?” 第4章 Chapter 4 上学 Go to School “还是算了吧,”他不是很会拒绝人,有些干巴地说:“我其实……” 其实他还没有编出理由。 “你今天不方便吗?”程泽问。 十分贴心的举动。 一时之间他也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于是祝初点了点头。 “那好吧,”程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提了一个祝初想拒绝的要求,“加个联系方式吧,下次有时间再一起。” 祝初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重量更重了一些。 手机里根本没有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况且他根本也没必要和这位今天过后再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大学生交换联系方式。正想着说一句不用草草拒绝时。突然“呵”的一声轻笑,祝初抬起头来。 程泽的唇角仍然轻轻上勾着,只是看不出一点笑意。 “这个也不方便吗?”程泽扬了下手机,意指明显。 他是生气了吗?祝初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他的神色,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后,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只是给个联系方式而已,自己扭扭捏捏的是怎么回事,也就是列表里多了个人,以后没什么事删了就行。 “没。”祝初说完后报上了自己的号码。 程泽单手在手机上操作着,两三秒后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无声地看向祝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了吗?”祝初有些摸不着头脑。 “同学。”程泽看着他。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哦!”祝初反应过来,声音大了些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祝初,祝福的祝,初…是起初的初。” 修长的手指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随后祝初口袋里传出来电铃声又很快被挂断。 “我刚给你打了电话,你存一下吧,程泽。” “禾口王的程,恩泽的泽。” “好。”祝初掏出手机将刚刚来电的号码存下并打上了备注。 顺便看了眼时间,他现在得赶去坐地铁回家了,不然就睡不了多久。 “我得先走了。”祝初对他说。 本来按照祝初的预想,程泽会跟他说一声再见,然后他们就会在此别过。可程泽的回复却没按他的预想来。 “行,那一起吧。”程泽说完正要转身朝一个方向,想到了什么又问:“你走哪个门出去?” 还没来得及问程泽跟自己顺不顺路的祝初直接回道:“北门。” 程泽点了点头朝北门的方向走去,祝初呆了两秒反应过来立即跟了上去。 学校的绿化做得很好,大片大片的绿荫落在头顶午后的阳光挡了一半,光斑落程泽的后背,祝初有些出神,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羡慕起来。 “你怎么走我后面?”程泽在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等他走上前去。 祝初心里想这事差点没刹住脚步撞到程泽,被他虚扶了一把。 站直后,祝初道了声谢开始处理刚刚程泽问他的那个问题。 是走别人后面不符合社交规则吗? 他谦虚地问:“怎么了吗?” 观察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脸上,头皮发麻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涌上来,程泽开口了。 “没什么,”程泽说:“你走我旁边吧,跟在我后面很奇怪。” “好。”祝初说完向前走了两步到他身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程泽好像又看了他一眼,他不太确定。 没走几步路,似是一路无言实在别扭,程泽开始闲聊起来。 “你刚刚说你不是计算机学院的学生,”程泽问:“那你是哪个学院的?” “我不是首都大学的学生,”似乎觉得不够具体,祝初又补充道:“我今天是来参加艺术学院社会培训课程的评定测试的。” “这样啊。”程泽应了一声后并没作评价。 祝初偷摸看了眼程泽,在看到程泽神色如常后又挪开了视线。 话题到这里就再也进行不下去,祝初没什么要说的,程泽也没什么要问的。 两人接着一言不发地走出北门,祝初想了想还是对程泽说了声往地铁口方向走去。 “等等。”身后的程泽叫住他。 “怎么了吗?”祝初转过身问。 “没什么,”程泽对他笑了一下,“想跟你说一句,祝你通过测试。” 一种微妙的情绪从心里涌出,暖向四肢。 “谢谢。”祝初也对着程泽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唇边的两点凹陷像是漩涡。比祝初身上的阳光还要耀眼。 首都大学的效率很高,祝初在下周三收到了艺术学院发来的评定测试结果邮件。 “祝初先生: 感谢您报名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第三届建模设计进阶培训课程(社会生源),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您于新历123年2月25日参加的能力评定测试结果经艺术学院招生委员会评定后确认通过,能力水平符合本次培训课程要求。请于新历123年3月5日-6日前往首都大学艺术学院A101教室完成入班登记及报道手续。” 附件: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第三届建模设计进阶培训课程(社会生源)报道指南及有关注意事项 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社会生源招生委员会 新历123年3月2日” 很正式的一份邮件,祝初看了好几遍邮件里的“通过”,自己那个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成果居然通过评定测试了? 这意味着他能参加培训课程,如果顺利的话他能拿到结课证书,凭借证书他完全可以找一份作息正常的工作。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又开始明朗起来,不只是因为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更是因为他终于有机会进入校园,和他的同龄人一样享受着正常的求学生活,这在之前他只能想一想,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实现了。 他的心脏被什么充胀着,喜悦快要溢出来。 此下他非常想要找人分享这份喜悦,暂时还不能告诉谢远华,可他也没有其他可以分享的人。他想到了那天在北门程泽的祝福,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听到过的除了谢远华以外的人的祝福,那时的感觉他还记得。 或许是太想将这份喜悦分享出去,他打开手机没带什么犹豫地编辑好他和程泽加了联系方式后的第一条信息。 祝初:谢谢你那天的祝福,刚收到邮件,我通过评定测试了。 消息发送后,他又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祝初:^_^ 发完信息后,也不知道程泽会不会回复,回复的话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祝初把手机丢在书桌上,心情舒畅的走进厨房位自己煮了一碗豪华加蛋加肉丝的面条。 艺术学院的电话打过来时,祝初刚好洗好了碗筷。电话一接通,祝初就认出来时那天监考的女教师。 “您好,请问是祝初先生吗?我是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的助教老师,负责本次培训课程的招生工作。” “你好,我是。”祝初顿了下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现在来电,难不成是自己的评定测试出了问题?祝初立马在心里否定这个可能,邮件都发了,难不成还能撤回? “您好,我们这边打电话来是想通知您,因为这次培训课程的评定测试包含您在内只有三名学生达到了入班条件,人数超过10人才能单独开设班级授课。” “是我不能去上课了吗?”祝初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 电话那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开始解释:“不好意思,让你误解了。能上课的,只是上课形式会有改变,学院这边需要先征求你们的意愿。” 她接着说:“这次培训课程的授课内容与我们学院数媒专业三年级的授课内容基本一致,学院的教研组初步考虑让你们和我们三年级的学生一起上课……” 原来不是上不了课了,祝初松了口气,手上的力度也松了下来。 “你这边能接受这种授课形式吗?” “能,可以的。”祝初回复道。 “好的,稍后我们会再发一封确认邮件到你的邮箱,请及时查收并按邮件内的提示进行信息确认。” “好,谢谢。” 祝初挂断了电话,手机界面显示了一条新信息的通知提示,时间是10分钟前。 程泽:你那天已经说过了,恭喜。 祝初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连上班都多了些干劲。这周五周六他都有排班,周日下午才得空去了艺术学院报到。 办完所有的手续拿到上课的教材回到住处时,他还有些恍惚。 明天他就能去上课了,和艺术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一起,享受和他们一样的校园生活。 第二天早上有课,祝初没排班睡得很早,虽然还是在半夜醒过两次,但到学校时精神还算得上不错。 他走进教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意识到并没有人好奇地打量自己、议论自己时,他的局促缓解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专业特色,祝初发现这个班里的学生不管是穿着还是气质都挺有自己的风格。 这一对比下,祝初发现自己尽管真的能和这里的学生一起上课,但他们仍然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种可视化的游离,虽然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听着同一个老师上课,但祝初和他们没有其他联系,就像其他的任何一个场合,他游离在人群外,没有归属。 在快上课的前三分钟,教室门口不慌不忙走进一个男生,祝初正在胡思乱想,那人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也没注意。 “你是新来的?”身边的人问他。 “嗯?”祝初回过神来,才发现旁边坐了个人。 这个班级的男生长相都不错,只是身旁的这位……祝初将视线从男生身上他叫不出品牌名且颜色和logo有些过于丰富的潮衣潮裤潮鞋上收回。 “你好我叫祝初,”祝初对他笑笑,“是今年培训课程的学生。” “赵衍,你好。”风格亮眼的男生自我介绍道。 他刚自我介绍完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早上第一节课是唐青教授的理论课,祝初听得很认真,笔记几乎写满了教材的空白处。 课间休息时,赵衍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课桌上,睡过去之前还抽空对祝初竖了个大拇指。 “你大概是我们班笔记最多的那位了。” 此刻教室里差不多趴倒了大半和赵衍一样昏昏欲睡的人。 祝初笑了下:“没上过大学的课,听得认真了些。” 没人回答他,因为赵衍已经争分夺秒地睡着了。 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怕吵到赵衍睡觉,祝初立马点开了手机。 程泽:你今天有课吗? 祝初:有。 程泽:什么时候? 祝初:现在。 程泽:好。 收到这个“好”之后,祝初犯了难。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见程泽也没有再说什么索性收回了手机。 下课后,赵衍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他看了眼正在收拾的祝初问:“一起去吃饭?” 祝初想到评定测试那天吃到过的饭菜,现在回住处吃饭时间会太晚了,学校里的饭菜价格也还算亲民,赵衍看上去也还算好相处的样子。 他在心里简单地计算了一下,答应了赵衍的邀约。 两人一同走出学院大门时,祝初避让大着道上的来往的人流时,抬头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祝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朝那人的方向看了几眼。 隔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祝初终于看清了,学院正对着的那颗大树下,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间隙在他的浅色衬衫外套上印上不规则的光斑。 是程泽。 他就站在那棵树下,很显眼。 “你怎么在这?”祝初有些费劲地穿过人流走到程泽面前问他。 “刚下课,顺路过来。”程泽脸上没什么表情。 “祝初还去吃饭吗?”身后跟上来的赵衍断了两人的对话。 “啊,”祝初回头看向赵衍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刚刚过来没跟你说。” 祝初看向程泽开始给赵衍介绍:“这是我评定测试那天认识的一个同学……” “不用介绍了,”程泽看向他身旁的赵衍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认识。” “你们认识吗?”祝初问。 “确实是认识。”赵衍漫不经心地笑着。 那正好,省得他再介绍了。 只不过两人周身的氛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但在这方面向来神经大条的祝初完全没有发现。 祝初看了眼三两成群的人流,毕竟是在学校唯二认识的人之一,又恰好是饭点,于是问程泽:“我们现在要去吃饭,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祝初的错觉,他看到程泽很慢地眨了下眼。 “可以。”他听见程泽说。 第5章 Chapter 5 搬家 Move 就这样三个人一同向食堂的方向走去,祝初左手边是潮流度拉满的赵衍,右手边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程泽。 本来三人还能保持着并列的队形,但他们的速度在一众赶去食堂的吃饭大军中显得格格不入,队形很快就被撞散了。 倒不是祝初不想走快一点,但他注意到和他要一起吃饭的两人似乎并不热衷于吃饭,每次他回头望过去,他俩脚步都悠闲得像是已经处于饭后散步消食的阶段。 终于到了食堂,已经过了排队高峰期,但很多热门窗口的也已经开始收拾了。 祝初在一个窗口排队时特意朝程泽看了一眼,发现程泽并没有为他付钱的打算时掏出了自己的校园卡等着结账。 和程泽那张校园卡一样,正面是首都大学的校徽,背后是他的二寸照片和学生信息。 “姓名:祝初 班级:120级艺术学院数字媒体专业02班 学号:12012030201S” 祝初摩挲着手中的校园卡笑了一下。 吃饭时,没人说话。祝初自得其乐开始专注地吃饭,吃到一半时,坐在祝初对面的赵衍接了个电话。 “不回去吃了。”赵衍扒拉着面前的饭菜说。 …… “在学校食堂,”赵衍皱了皱眉,“和同学。” …… “吃完饭我就回去,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说完这句话后赵衍挂断了电话。 “你中午是要回家吃饭的吗?”祝初分析了一下刚刚赵衍的对话问。 赵衍:“没,我妈今天做了饭,看我没回家打电话来问我。” “那你还和我一起来吃饭。”祝初有些不解地看向赵衍。 “照顾下新同学咯。”赵衍耸了耸肩。 “下次……” “确实挺照顾的,”程泽突然开口:“你应该不怎么来食堂吃饭吧?” “说得好像是你会来食堂吃饭一样。”赵衍不甘示弱地用和程泽一样的语气回他。 “等等,”祝初夹在中间看看身旁的程泽又看看对面的赵衍,问:“所以你们都不怎么来食堂吃饭的?” 闻言,赵衍将视线收回,继续扒拉面前在他看来并不十分可口的饭菜。而一旁的程泽则是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进食。 …… 祝初再也不想说什么,也低下头开始继续他的午餐。 好不容易捱到三人都吃完走到食堂门口准备分道扬镳的时候,祝初的再见还没有说出口,赵衍贯彻着刚刚在饭桌上说过的“照顾新同学”,对祝初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吧。” “不用这么麻烦。”祝初下意识拒绝,“我坐地铁很方便的。” 其实才怪,下了地铁他还得转一次公交。 “行吧。”赵衍点点头不再坚持,“我得从南门走,先走了。” 他朝祝初扬了扬手也朝程泽笑了一下往南门的方向走了。这下只剩下他和程泽。 “你……”祝初看向程泽问:“你往哪走?” 其实他私心是想听到程泽说出一个和他方向不同的答案。 他发现赵衍走之后他更是不知道要和程泽说什么。 事情的走向很少按照祝初的预期发展。 “北门。”程泽说:“送你去地铁站。” 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被程泽一瞬不错地尽收眼底。 “照顾新同学。”他说完挪开了视线。 本来拒绝的话卡喉咙不上不下,最后被祝初咽了回去,为什么呢?祝初想,是因为被“送你”这两个字吗? 一路上,祝初按照上次的经验始终在程泽身侧走着,初春午后的阳光带着很舒适的热度,把人烘得暖洋洋的。 不知道是不是程泽也不想说话还是找不到话可说,两人延续毫无交流的模式沿着林荫大道往北门的方向走去。 祝初抬头看了眼蓝天白云,今天天气很好。 走出北门,祝初看向程泽正准备道别,才注意到程泽的神色有些不好。 那双线条分明的眼睛上眼皮有些无力地垂着,眉毛也轻轻皱着。 “你…还好吗?”祝初犹豫地问。 “嗯.”程泽说话的力气不怎么足,“有些累了。” 祝初“啊”一声,以为是陪自己走到北门走累了,连忙说:“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又仔细看了下程泽,确定程泽的状态并没有特别差后又接着说:“你赶紧回去,送我到这就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程泽往北门入口推了推,生怕程泽还要陪他走到地铁口,在开始小跑起来前还不忘对他说:“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去地铁站就行了。” 刚站稳身体后的程泽再次看向祝初的方向时,只能看见他小跑的背影了。 * 在祝初上了两周的课后,祝初终于意识到,无论再怎么见缝插针地补觉,再怎么合理安排时间,他的觉根本不够睡。 他甚至还在开学的第三天就找谢远华商量了一下排班的事。他很少找谢远华帮什么忙,谢远华也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现在祝初的排班变成了周五周六固定上班,轮休三天中的两天安排在第二天早上有课的周日和周二。 这样安排尽可能地避免了他刚下班就得一早赶去学校上课的情况。 但剩下的一天轮休和两天工作日根据排列组合,他还是会有概率在星期三的晚上赶去云上上班,然后在第二天的凌晨下班后休息不了了多久就得赶去学校上早课。 这周很不幸,他经历了一次。 和班里大部分同学一样难以自抑地倒在课桌上时,祝初决定了。 他要搬家。 之前租的那套一居室主要还是为了方便他上班,现在他还要上课,他必须得 在首都大学和云上俱乐部之间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住处。 首都大学附近出租的房屋很多,很快他就挑好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的小区房。 非常方正的格局,客厅还带这个小阳台,阳台朝东,早上正好能晒到太阳,虽然他应该没有多少能在早上坐在阳台晒太阳的机会。 因为小区是步梯房,祝初租的这套还是在顶楼7楼,房租比附近房源低了不少。 早上和房东签好合同后,趁着中午有时间,祝初又赶回之前的住处将提前收拾好的衣服搬到小区,看了眼时间又火急火燎地赶在上课前到了教室。 刚坐下的时候气都还喘不匀,赵衍走进教室后看到他的样子将手中刚拧开的矿泉水递给他。 “你没事吧?”赵衍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怎么喘这么厉害?” “没,”祝初没接过赵衍的水,慢慢地趴在桌子上缓着。 等那口气终于缓过来后,他才接着说:“今天搬家。” “搬家?”赵衍问:“那你搬完了吗?要不要下课了我帮你?” “不用。”祝初直起身说:“就只有一些衣服,已经搬完了。” “那行吧。”赵衍不再多言。 祝初新租的小区叫吉祥小区,离学校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 回吉祥小区的路上,祝初拐进了一家超市买了些新的日用品和一些吃的。 最近他的三餐一般都是在学校食堂、云上的自助餐厅或者路边的小店解决。今天是搬进新家的第一天,而且不用上班,他打算自己做点吃的,再收拾一下,就可以睡到明天中午。 其实他是有些累的,但是因为“搬了新家”这件事带给他一种即将步入新生活的感觉,他的精神还在被激动和兴奋吊着。 走出超市时,祝初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家花店,店铺招牌非常直白是花体英文字体的“Flowers”。 祝初想到新家的那个小阳台,他想种点什么。 之前的住处没有阳台,采光也不好,他的愿想就一直被搁置。 现下阳台也有了,采光也有了,一切正好。 “请问你这里有种子吗?”祝初走进花店,花香和植物根茎的汁液味扑在脸上。 “你好。”花店老板正在工作台为一盆百合剪枝,她抬头看了眼祝初答道:“我们这没有种子的。” “好吧,谢谢。”祝初说完就要转身。 “等等,”老板从工作台后面绕出来,“我侄女之前放假买了些种子在我这养着玩,但我不知道是什么种子,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送你点。” “可以吗?”祝初问道,他倒不是有特别想种的东西,只要能种出点什么就行。 “当然,”老板笑了笑,“放我这也没什么用,种子买来她也没种出来,剩的丢在我这早就忘了。” 老板看了眼祝初手里的购物袋对他说:“你要不进来坐着等吧,我得找找在哪。” 她说完便从工作台后面搬了张椅子出来,示意祝初坐着等。 祝初不好拒绝走进去把购物袋放地上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谢谢。”祝初对她说。 老板对他笑了一下后转身走进了工作台背后的隔间。 走进花店之后,那股花香和根茎的草木味更重了。眼前五颜六色的花色开始出现了一点虚影,眼皮也更重了一些。 是太累了吗?祝初想。 等到脖颈也开始变酸胀时,老板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将一个已经装好营养土的花盆和用一个小透明封口袋装着的种子放在了工作台。 “营养土我给你拿了,回去后你先把种子催熟,再移到营养土里……”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拿了个手提塑料袋把花盆和种子放在里面。 祝初强撑着精神听着,但耳朵像是被裹了层保鲜膜一样听不太真切。 付过钱后,老板没忍住又低下头看了他好几眼。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她有些担忧地问:“要不要在这休息下再走?” “不用,”祝初摇了摇头,“我就住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脚步也有些发虚,整个人头重脚轻的。 “好吧。”见祝初拒绝,老板也没再说什么。 祝初又道了声谢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朝店门走去。 这会祝初算是明白了,他这是真的累了。不知道是不是花草香诱发了他抑住的疲倦,他现在累得想马上倒地睡觉。 身侧五颜六色的虚影多了起来,似乎还在动,祝初暗道不好自己得赶紧回去。 他这么想着,脚步变得又快又凌乱,短短十来步路很快便走完,迈出店门的时候他踩空了。 他忘了店门口有几级小台阶,这会他再想做出反应身体也跟不上了,条件发射地将手往前伸去,以求跌倒时不要磕到牙。 想象中身体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并没有发生,有人在他往前摔去的过程中单手拦住了他的肩膀。 睁开因惊慌闭上的眼,祝初从那人的胸膛中往上看去。 然后祝初看到的就是程泽那双没什么波动的双眼。 …… “下楼梯也能摔倒?”程泽问他。 “没……”祝初低着头从程泽的怀里站直了身:“没注意到有台阶。” 程泽看了他一眼,伸过手去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塑料袋的提手。 “走吧,”程泽对他说:“送你回去。” “不……”祝初的话说不下去了,程泽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莫名觉得自己拒绝掉的话程泽会不高兴。 “好吧。”祝初硬着头说了声谢谢。 似乎很满意祝初的回答,程泽的脸色缓和不少。 “指路。”程泽说。 祝初强行抽出点力气,尽量让自己表述足够简单明了,他指着右手边的方向:“直走到路口左拐,吉祥小区,A2栋。” 本来还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在这会却像被拉长了一样,祝初脚步虚浮,意识有些迷离。 怎么会突然那么累?祝初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 帮祝初拎着两塑料袋的程泽本来在前面走着,注意到祝初跟不上后又放慢了脚步走在祝初身侧。祝初心想还不如走他前面,好歹自己真走不动了还可以偷偷歇会。 怕拖慢了程泽的脚步,祝初只能咬着牙跟上他的步伐,简直是对他岌岌可危的体力和精力的极大透支。 终于走到了A2栋的入户门口,祝初想从程泽手里接过那两个塑料袋,却被他躲开了。 “你先回去吧,”祝初这会的声音也开始发虚,“我自己上去就行。” “几楼?”像是审问的语气。 祝初有些头皮发麻。 第6章 Chapter 6 谢意的计算 Calculation “7楼。”祝初没什么力气地说。 他已经懒得再和程泽说什么,或者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与他争论送他到家门口到底有没有必要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躺着。 见程泽一直没有动作,祝初有些疑惑和不满地看向他。 “你走前面。”注意到他的目光,程泽补充一句:“怕你又摔跤。” 连反驳的力气也没了,他没说话,先走进了楼道。 双手扒在了楼梯的栏杆,大半身体的重量都转移后,祝初像蜗牛一样一步步地往上爬,程泽的脚步声随着他的进度一声声响在身后。 如果可以,他其实也不想把自己这么虚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而且还是这么的狼狈。 终于爬到了三楼,祝初靠着拐角处的栏杆歇了一会。 一旁的程泽在他吐出一口气后凑近了些。 “背还是抱?”程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什么?”祝初的脑子已经完全停止了转动。 “算了。”程泽似乎叹了口气,“问了也是白问。” 算了是什么意思? 不等祝初想明白,程泽已经俯下身,左手放在他后背的同时,右手抄过了他的膝窝,将人稳稳地打横抱起来。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两秒,祝初甚至来不及惊呼。 身体突然悬空,还有些僵硬,一时间要处理的信息成倍数地增长,大脑不堪重负。 祝初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砰砰砰的,甚至有些吵,是自己的心跳吗? 他微微抬起头有些茫然和无措地看着程泽。 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什么,而程泽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没了他的拖累,程泽托着他很快到了7楼。 双脚落地站稳后,不等程泽再说什么,祝初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702的房门。 走进房门后祝初往身后看了一眼,落日的余晖从楼道的通风窗户落在程泽身后。 就在这样的一幅光景中,程泽手里还拎着两个塑料袋也跟着他走进了702。 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用换鞋。”祝初走进客厅将饮水机的烧水开关打开。 其实也没鞋可换。 站在玄关的程泽不动声色地环视着702。 面积不大,站在玄关就能将整个房子的布局尽收眼底,鞋柜旁边还立着一个行李箱,应该是刚搬进来,装修也还行。 祝初这会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了,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现在还能保持着没有立马睡过去的毅力。 “你很累吗?”程泽走进来站在阳台面前问他。 窗外被橙黄色的光芒笼罩着,也顺带着让他的轮廓柔和了起来。 祝初勉力一笑没有说话。 “叮”的一声,是饮水机烧好水的提示音,正想起身,但程泽的速度比他更快。 在看到程泽手里冒着热气的白瓷杯时,祝初开口提醒他:“这是我的水杯,你……” “你喝。”杯子已经递在了他面前。 祝初很慢地眨了下眼,接过水杯。 “谢谢。”他说完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喝水,水温很合适,热呼呼的但是不烫。 程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厨房开始把祝初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放进冰箱。 厨房里开始传来塑料包装袋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白噪声一样逐渐填满这个小客厅。 祝初下意识地往沙发里面缩了缩。热水下肚,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再也做不了任何思考的意识在白噪音和从胃部向四周扩散的热度中滑向黑暗。 再次睁眼时祝初看到了一片雏菊,然后是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正蹲着用掉落的树枝一下下的挖着泥。地面很快被他挖出了一个小土坑。 有人从身后喊他,但他听不见那人到底说了什么。 小祝初听到后立马站起身扑向不远处一个长头发女人的怀抱,祝初看不清她的脸但却知道女人在笑着。 “先去洗手。”女人拉着他的手笑着说。 随后小祝初笑嘻嘻地跑进了身后的居民楼里。 画面一转。 小祝初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暑假作业在身前的桌面上摊开。他咬着根雪糕,椅子对他来说有些高,他的双腿调皮地来回晃动着。 空调吹出的冷风让他有些发抖,女人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外套,笑眯眯地给他穿上。 “你在着乖乖等妈妈好吗?” “好。”小祝初看着女人的酒窝,也露出自己的,“我在这写作业等你。” 女人摸摸小祝初的头,走出了休息室。 再然后,他看到了小祝初躺在病床上。 旁边的仪器显示着他看不懂意义的曲线,有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透明的药剂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注入他的静脉血管。 小祝初就一直望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视线一点点地按下去,直到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房间门也没有打开,小祝初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等的那个人。 四周逐渐暗下去。 祝初鲤鱼打挺般直起上半身,似乎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无力和绝望还包裹着他。 他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也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此时,客厅一片漆黑,楼下路灯的光照不到七楼,只能从阳台看到对面楼层亮着的房间。 “醒了?” 突然的问句在还没完全清醒的祝初听来简直是带着恐怖片的效果,他猛地抓起刚刚滑落在腿间的被子挡在身前,看向声音的方向。 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意识也慢慢回笼。 好一会,祝初才放松一些,他有些犹豫地问:“是程泽吗?” 单人沙发上的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被子被他放下,在开始慢慢地调整呼吸的时候程泽已经走到了客厅灯开关那。 “闭眼,我要开灯了。”程泽的声音里在黑暗里很清晰。 像接收到指令了一样,祝初抬手捂住了眼:“闭好了。” 随后“啪”的一声,祝初慢慢地挪开了手。 睁开眼时,程泽站在沙发身侧,视线落在祝初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一直在这吗?”祝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嗯。”程泽面色自然地说:“从厨房出来看见你睡着了。” 很客观的一句描述,虽然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程泽要在旁边守着他睡觉。 祝初干笑两声对他说了声不好意思后又道了句谢。他在沙发和旁边的小圆桌上找了找没看见手机,他只好又问:“现在几点了?” “8点22分。”程泽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回他,又说了一句:“你手机在鞋柜上。” “好。”祝初说完下了沙发往玄关走去。 拿到手机正要回客厅时却差点撞上了跟在他身后的程泽。 “你要走了?”祝初反应过来后问他。 程泽“嗯”了一声。 “你还没吃饭吧,”祝初有些局促地看向程泽,“先别走吧,我做点吃的一起吃吧。” 见程泽没说话,又拿不定他到底同不同意,祝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起程泽的衣袖将他往里带。 今天麻烦了程泽很多,要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表示下感谢,他的良心绝对会不安的。 程泽的目光落在衣袖上的那只手上,没说话,任由手的主人把自己重新带回客厅。 “你等会,马上就好。”祝初找了个新杯子接了杯热水放在小圆桌上,走进了厨房。 他刚刚睡了会恢复了些力气,意识也清醒不少。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就感觉到四肢有些无力,饿久了的无力。 程泽从花店出来一直陪他到现在,应该也饿了。 这套房子的厨房有两个灶,一锅烧水下面,一锅煎完两个煎蛋又开始煸炒肉丝。厨房传出热水咕噜和油星吱滋的声音,另一种白噪音,祝初在这个过程中,又放松了不少。 没有餐桌,客厅里的那张小圆桌既充当了茶几又充当了餐桌。 “吃吧。”祝初将刚出锅的两碗面放在圆桌上,递给程泽一双筷子。 “谢谢。”程泽接过筷子对他说。 听见他的话祝初没忍住笑了一声,他这会情绪放松,说话也不再顾忌太多。 “是我该谢谢你。”祝初说。 程泽抬头想说什么时正好看见了祝初唇边的两个酒窝。 祝初是真饿了,他半点视线没分给程泽,低着头认真地吃面。 祝初一碗面吃得很快还很干净,吃完后他就在一旁等着程泽吃完了好一起收拾。 程泽的行动似乎总是不会按照他的设想来,他吃完后筷子也没放下就顺手端起祝初面前的空碗走进了厨房。 被他打得措手不及,祝初反应过来立马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厨房。 “我收拾就行了。”祝初伸手拦了下程泽的手。 这会洗碗池里已经接好热水了,程泽试了下水温用没沾水的那只手推开了祝初的。 “脏一个人的手就行了。”程泽淡淡地开口。 他还想说什么但程泽根本不给他机会,已经挤了洗洁精开始洗碗。 狭小的厨房里被水流哗哗的声音填满,有时候厨具碰撞会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声响。祝初很喜欢这样的声音,是有人在身旁的声音,会让人的声音。 有些失神地看向程泽,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袖口被挽在臂弯,露出光洁的手腕,用力时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会更清晰一些,一双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干活的一双手。 格外的赏心悦目,甚至有些……色气。 这么想着的时候,程泽用肥皂重新洗了遍手,从一边抽了两张纸巾十分细致地擦去指缝间的水。 他有洁癖吗? 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程泽正在看着自己,视线相撞,是那种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祝初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又恢复了面色无波的神色。 “你工作很忙?”程泽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问他。 “没。”祝初没什么负担地摇摇头。 这确实是他的实话,云上是八小时工作制度,也根本不存在加班的可能。今天的情况只能归结于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再加上今天本来该是他休息的早上被他用来搬家的原因。 “把你课表发我一份。”程泽没由来地提了个要求。 “什么?”话题转移得太突然,祝初没明白他的意思。 “把你的课表发我一份。”程泽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找时间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祝初摆摆手连忙拒绝:“你今天送我回家,又…照顾了我,怎么还能让你请吃饭。” “你请我吃面了。”程泽半垂着眼看着他。 “那……”祝初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那你的意思是你请我吃饭是因为今晚的这碗面?” 程泽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可以这么认为。” “还是不用了吧。”祝初这会吃饱了也有力气思考,“你看啊,照你这么说你帮了我,我请你吃了面,就算是结了,没必要再请我吃饭了。” 刚说完程泽突然向他走近了一步,他略微俯下身看着祝初的双眼。 “谁跟你说的要这么算?” 距离有些太近了,祝初突然感到有些压力。 “什么怎么算的?”他硬着头皮反问:“我不是按照你的方法来算的吗?” 程泽从左往右扫过他的双眼,收回视线后直起上半身,非常理所应当地告诉他:“那你算错了。” “什么?”祝初疑惑地看向程泽,“什么算错了。” “我送你回家、照顾你是两件事,”程泽说,“你做了一碗面给我吃是一件事,你还差我一件。” 顺着他的话在心里计算着,祝初脸上的疑虑更重,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请你吃饭?” “对。”程泽很不要脸地说:“你该请我吃饭。” 第7章 Chapter 7 再去S区 Go to the SVI …… “好吧。”祝初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认下了这顿饭。 他怀疑程泽真的是来克他的,无论说什么,事情最后总是会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把你课表发我。”这是程泽第三遍说出这个要求。 这会祝初再也不想问为什么了,反正说到最后结果也一样。他掏出手机把自己的课表发给了程泽。 消息提示音从程泽的手机发出,程泽打开看了下,确定货物无误后满意地点点头。 “行,那我走了。”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又不经意扫过祝初的脸。 “早点休息。”程泽斟酌了下用词,“你这个脸色有点像鬼。” “累死鬼。”程泽补充了一句。 祝初点点头不欲多言,算是收下了他的评价。 将他送出702后,“累死鬼”飘进了卫生间,站在洗脸台前开始仔仔细细观察自己的脸。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憔悴,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杏眼下的黑青有些明显。他侧了侧头,从这个角度看颧骨下方的凹陷更明显了些,下巴也很瘦,看不到什么肉。 他试着挤出了一个笑容,胳膊上顿时起了层疙瘩。 抛开“累死鬼”的说法,祝初匆匆洗了个澡,今天折腾了一天,把沙发上的枕头搬回卧室,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夜倒是一夜无梦,也没有在半夜醒过来。 在学校里,祝初最喜欢的就是唐青教授的课。唐教授没架子,授课生动有趣,早课见大家没什么精神还会开几个玩笑给大家提提精神。 包括这天的课间他上台去问了个问题,唐教授的解答十分耐心,问题解决后,又举一反三地为他指出了之前提交的课后作业里存在的一些缺陷。 “谢谢老师。”他收获良多,真诚地道谢。 “对,要多笑,”唐青也笑了笑,“我看你平时上课都严肃得很,你们年轻人就该多笑笑。” 听到唐教授的话,祝初愣了下,他刚刚是笑了吗? 祝初朝唐教授笑了一下回到位置上。 兴许是需要同时兼顾上课和上班,他瘦了,很明显的瘦了。 上一次测量体重是在半年前用云上休息间里的体重计称的,他的身材倒不是有多好,但因为骨架摆在那,怎么吃也吃不胖,能算得上修长匀称。 可能是程泽的那句“累死鬼”和那晚的自我观察让他有些在意起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程泽去他家的第二天在云上的休息间他再一次站在体重计上。 比上一次瘦了,不多,也就六七斤,但他原本的基数不大,瘦的这六七斤里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减的。因为下巴尖了很多,所以乍一看会有种他爆瘦了很多的感觉。 上两周,祝初都很幸运,每周的排班都避开了第二天有早课的那几天,他的精神状况夜好了一些。 但这周就不一样了,今晚排班轮到了他,而第二天他有早课。 刚走进休息室大门换好衣服,手机铃声在略显寂静的休息室里响起,是华哥。 还有十来分钟就到上班时间,而他们上班时间一般都是使用内部通讯器交流的。所以这个点谢远华给他打电话有些奇怪。 “喂,华哥。”祝初接通了电话。 “祝初。”谢远华问:“你到俱乐部了吗?” “到了,怎么了吗?”祝初问。 “你到了的话直接去三楼,今天你去S区。”谢远华说。 “什么?”祝初愣了一下,接着问:“今天很忙吗?” 他记得这个月的云上工作日历,今天不是拍卖日。 “不是。”谢远华那边似乎有人进了办公室对他说了句什么,过了几秒他得了空接着说:“今天S区的客人指定你服务。” “什么?”祝初的大脑突然空白了一下。 “嗯,你快下来准备吧。”谢远华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被挂断,祝初双目有些放空。 指定? 在二楼他也见过有客户指定侍应生服务的情况,但是在S区指定一个本就不在S区的侍应生服务,这根本就是很诡异。 而且,哪怕他去过S区,次数也少得可怜,上一次去S区都已经是…… 等等!断掉的思绪突然接通开始顺畅起来。 他怎么忘了,上次他要死不死地看到了客人的小半张侧脸,虽然只有一小半张而且隔得远他看到的其实只是轮廓的线条,可代价是客人看了他的整张脸 …… 之前持续了好几天的担心和焦虑又重新卷土重来,这是S02要回来报复他了吗? 揣揣不安的祝初全程忐忑地来到三楼休息室、换好衣服、来到S区01号包间。 这是一种等着被行刑的痛苦等待。 就在他快要被自己的各种胡思乱想弄崩溃时,耳麦里终于传来了谢远华的提示音。 “S区的客人进电梯了,做好准备。” 祝初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挪到门边等着。他在心里默数了下在场侍应生的人数,今天的客人只有1个。 很快门开了,他鞠着躬,看到了一双被剪裁得十分合身的西装裤修饰得又长又直的双腿从眼前经过。 如果说在客人没有走进01号包间时他的内心还带着点侥幸的话,那此刻那点侥幸已经全部烧成灰了。 不会错的,他不会认错的,是S02。 无声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又给自己做了下思想建设。他压下心里的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想,走进工作间将客人预定的酒水餐食推了出来。 祝初对着预订单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客人只点了一扎鲜榨的橘子汁。 虽说云上能提供的饮品种类丰富,只要是客人需要,钞票到位,没在菜单上的也能提供。但来S区只喝一扎鲜榨果汁还真是闻所未闻。他记得上次S01和S02来的时候,点的好像是一瓶红酒。 难道自己认错人了? 祝初推着小车回道包间,在看到沙发上的人正双指微屈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时,祝初只觉得自己倒霉。 心情在短短半小时里又上又下,把他弄得很无力、还有些想笑,苦笑的那种笑。 虽不知道S02再次到S区还指定自己的行为是因为什么,但至少现在还无事发生,那他就更得打起精神,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思及此,他算是调整好了心态,低头将橘子汁倒入杯中后,端放在S02桌前。 回到沙发侧边的固定等待位时,S02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随后又顺手拿过桌上的反馈表和笔在上面开始写着什么。 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这个是为了方便客人投诉或者提意见的,祝初在心里开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扣着自己今天的服务。 怎么回事?他今天的表现没有一点问题啊!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S02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是指令式的敲击声,祝初听到后走到了桌前等着S02的吩咐。 S02没说话,将那张反馈表推到了祝初的视线范围内,指节这次敲在了反馈表上。 祝初明白过来,微微抬了一点头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不知怎么的,像是注意力不集中开始开小差的学生一样,他第一时间没有看向反馈表,反而看向了纸张上S02的右手,像是被完全吸引住了视线一样。 那只手自然地搭在桌沿,之前没有机会看,现在有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很整齐。 和程泽的手很像。 这个荒诞的想法刚一冒头,比刚刚两声要急促了一些的“哒哒”声让祝初回过神来。 祝初收回思绪,连忙看向反馈表上的内容。 只见米白色的“云上俱乐部意见反馈表(三楼S区01包间)”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 「你几点下班?」 S02的字笔画流畅,字体锋利,锋利得像是有实质一样在攻击着祝初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这是问他几点下班好安排时间报复的意思吗? 见祝初迟迟不回答,S02又将反馈表抽回去又写了什么后推回他面前。 「你们俱乐部招哑巴?」 …… 在心里面想了想,他决定摒弃掉“报复”的猜想。 “我们俱乐部不允许与客人私下联系。”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答道。 真皮沙发因为S02调整姿势的动作发出短暂的嘎吱声,祝初听见S02很轻地“啧”了一声。 S02拿起笔,接着在那张反馈表上写着,递过来时祝初顺着看看过去。 「你不告诉我,我就投诉你。」 “……” 祝初看到“投诉”二字后,闭上了眼简直不想再睁开。 他张了张嘴,发现嘴唇已经有些发干,下意识地用舌尖舔过唇缝。 “俱乐部凌晨四点结束营业,S区的侍应生在客人离店后打扫完卫生就可以下班。”祝初说。 S02接着又在纸上开始写着。 「再拿个杯子来。」 祝初看清后,动作麻利地从工作间拿了个新的玻璃杯,在新杯子里倒入橘子汁后,正要将S02面前的杯子撤走时,S02伸手拦下了他的动作。 反馈表又被他拿了过去。 祝初心中突然暗叹一口气。S02也真是辛苦,虽然到现在他也还是摸不清楚为什么他要指定自己服务,但第一次见他时还说了几句话,今天这会连话都不说了。 不过祝初也能理解,毕竟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来这里也是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不在侍应生面前说话什么的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那张反馈表又出现在祝初的视线范围内。 「你喝,不然投诉。」 就好像是已经预测到了祝初会拒绝他一样。 那杯新倒好的冰镇过的橘子汁被S02推到了祝初面前。 没有其他选择,祝初顺从地接过水杯,闭上眼微微仰头,喉咙很是干脆地上下滚了两下将橘汁一饮而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喝毒药。 橘子汁清新的酸甜味迅速弥漫在祝初的唇齿和鼻腔间,为他带来短暂的松弛。橘子汁里应该加了点蜂蜜,涩味很淡,祝初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似乎是很满意他的表现,S02没在那张反馈表上写什么。 见他没有其他吩咐,祝初如释重负地回到了等待位,低着头想象自己是一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没了S02的反馈单干扰,他这会才算是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看样子今天S02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希望今天的服务能让他满意,然后下一次……算了,还是别有下一次了,就算有也别指定他服务了。 兴许是橘子汁也有舒缓神经的功效,本来思维发涩的他这会居然思绪顺畅了许多,等有时间了一定要问问饮品区的同事这橘子汁的配方。 S02在他喝下橘子汁后,就自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直到离开也没再让祝初做什么。 祝初和其他侍应生因S02的离店而鞠躬,耳麦里再次传出谢远华的声音。 “好了,收工,客人进电梯了。” 之前在包间因为橘子汁而产生的短暂放松和闲适顿然消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思绪又开始凝滞起来。 和其他侍应生一起收拾S01包间时,祝初趁其他人没注意,迅速地撕下那一页 布满S02凌厉字迹的云上俱乐部意见反馈表,然后揣进口袋。 回到休息室换上自己的衣服,他摁亮手机,屏幕显示时间正好9:05。 也就是说S02花着昂贵的S区预约费,在S区呆了最多半个小时,就喝了两杯橘子汁? 不是很懂这些有钱人。 不过人家钱多,自己得了更高的工资,下班时间估计早得能破云上俱乐部最早下班时间的记录,他自然不能说S02有什么不对,如果有,那一定是他没有服务好的缘故。 祝初收拾好东西后走进了员工通道,正拐过闸道前的一个拐角时,他看见罗欢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等在闸门旁。 祝初对她笑了笑算打过招呼就要从闸道出去。 “祝初。”一旁的罗欢叫住他,“你等一下。” “怎么了吗?”祝初停下来看向罗欢。 “没什么。”罗欢笑了笑,“我刚刚问华哥才知道你去S区了,客人刚走,就到这等你。” 她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祝初说:“我买了点安神茶,泡水喝的。” “不用……”祝初知道是送给自己的后立马想要拒绝。 “拿着吧,”罗欢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连忙抓过他一只手把手提带挂在掌心。 “没花多少钱,你最近看上去好憔悴,而且之前我跟你换了怎么多次班都还没来得及谢你。”罗欢说。 不知道怎么拒绝的祝初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已经在他手里的东西,学罗欢一样又塞回她手里?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有些幼稚。 好吧。”祝初有些无奈地说:“那谢谢你了,罗欢。” 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罗欢也开心起来,突然开始八卦。 “祝初。”罗欢问他:“你今天去S区是不是华哥在频道里啊?” “嗯,”祝初愣了下问:“怎么了吗?” “没。”罗欢摇摇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S区帮忙的那天吗?” “记得。”祝初点点头,他记得那天内部频道里也是谢远华在。 “我也是今天听他们说的。”罗欢像是在跟他透露什么秘密一样放低了声音,“他们说S区的频道一般都是三楼的领班在,华哥只有在特别重要的客人来时,才会自己接入频道。” ——分割线—— 【小剧场】 程泽:S区能不能指定侍应生服务? 江彬:问这个干嘛?你有看上的人了?(想到了什么一脸震惊)等等!是不是上次那个?! 程泽:(语气冷淡)回答我的问题。 江彬:(眼神唏嘘)没有告知的义务! 第8章 Chapter 8 顺风车 Free Ride “下次你去S区的话如果还是华哥那就得更小心了。”罗欢说。 祝初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罗欢是在提醒他,于是礼貌地笑了一下:“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罗欢。” “没事,那我先回去上班了。”罗欢看了眼闸机显示屏上的时间就要往里走。 “好,再见。” 员工通道的进出口在俱乐部的后方,现在正是俱乐部营业时间,大道上只有黄色的路灯亮着,晚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掂了掂手中的牛皮纸袋,心情有些微妙。 这些年来他自认为自己游走于人群之外,和所有人不会有更深的交集,想当然地认为别人对待他也是一样。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其实这样的变化不是从罗欢开始的。祝初想,应该是从程泽开始的,这个从一见面就和他交换联系方式,这在他的交往模式中属于进展特别特别快的。 和而不急的晚风轻柔地拂过,是一个适合夜间独行、放空的晚上。 前提是得确保安全。 身后传来汽车轮胎碾压沥青路面的颗粒声,本来以为只是经过的汽车,走了十几步路后祝初意识到了不对。 这声音一直在跟着他! 本来闲适宁静的气氛一下子加了恐怖片的滤镜,祝初匆忙地吸了一口气正要拔腿就跑时,“滴滴”两声短促的鸣笛让他那口气差点没能喘过来。 一辆银灰色的轿跑开上来与他齐平时,副驾驶的窗户被同时按下。 “祝初。”车里的叫他。 听到有人叫他,祝初转头看去。 “……程泽?” 虽然是认识的人,还算是比较熟的人,但祝初的那口气还卡在胸里出不来。 怎么会是他?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怎么这人在学校、新住处附近的花店、工作的地方都能碰到他? 车上的人倒是丝毫不在意他那一副被雷劈了一道的反应,将祝初上下看了一眼,很是淡定自然地说:“还真是你,回家吗?我送你。” “不用。”祝初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指着一个方向说:“我到前面扫个共享就行了。” 似乎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程泽挑了下眉:“快上车,不然……” 听到这个不然,祝初一下子精神起来,程泽的话似乎都被拉了慢倍速,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说出“投诉”的即视感。 “不然会被扣分。”好在程泽的话说得很快,没有给他再胡想的时间。 “什么?”没按照自己的预想,祝初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不能停车。”程泽神情坦然,“我驾照已经没分可扣了。” “……” 程泽说完,就停在了路边等着他上车。 “快点。”见祝初没有立即上车,程泽开口催促他。 “好吧。”祝初叹了口气,往车后门走去,途中注意到程泽堪称冰冷的眼神,刚伸出去的手又拐了个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你。”祝初上车后放下背包放在座椅前的空间,系好安全带后对程泽说。 身旁的人没说话。祝初也不再理他,对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开始发愁。 尺寸不大不小,但放不进他的背包所以祝初一直提着,这会上了车和要是和书包一样放在脚边他又觉得有点不尊重人。 思来想去,他把牛皮纸袋放在了自己腿上。 “礼物?”程泽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那个牛皮纸袋。 “不是。”祝初看向窗外,车窗还开着,风吹在他的脸和头发上。 “不是你还这么宝贝它?” 注意到他明显有些不对劲的语气,祝初下意识地解释:“就是同事送的一点安神的茶,说是感谢我的。” “那不就是礼物吗?”程泽问他:“你为什么说不是?” “这样吗?”祝初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我以为礼物是指没有理由只希望对方能开心才送出去的东西。” 听了他的解释,程泽过了几秒问他:“那你以为你同事为什么送你这个?” “补偿?”他琥珀色的双眼很纯良地看向程泽,想要找寻认同:“因为我帮了她,所以她补偿我,算是补偿品。” “这样不对吗?”他的眼神不加任何修饰,就这么直白地看向程泽。 昏暗的车厢里,程泽看了他好几秒才将视线挪到挡风玻璃前的路况。 好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祝初有些失落地将视线看向窗外。 轿跑开进了市区,车速开始慢下来,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祝初有些出神。 身旁突然“嗯”的一声将祝初的思绪短暂拉回,程泽接着说:“你说的是对的,不算礼物。” 听到了这个有些迟到的回答,祝初笑了下又想说声谢谢,但不知怎么的最终没能说出口。 程泽开车很稳,车速均匀,没有急刹和猛打方向盘的习惯,甚至十分遵守遵守交通规则。 祝初有些想象不出来,这样的驾驶方式是怎么做到驾照会无分可扣的。 等等,想到这,祝初回想起遇见程泽的那条路,是从云上俱乐部开出来的。 之前那个荒诞的联想又开始浮上心头。 猛地回头去看程泽今天穿的衣服,刚刚被程泽的话打岔都没来得及注意。 街道两旁的路灯不时掠过程泽的脸,视线向下,是藏青色的连帽拉链卫衣,此时卫衣是敞开的,可以看见里面穿着一件纯色的白T,再往下是一条款式简约的工装裤。 “怎么了?”程泽问。 “没什么。”不是S02今天穿的西装,祝初松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刚刚是从云上出来吗?” “嗯。”程泽没带一丝犹豫地承认。 “那你去的几楼?”见程泽回答爽快,他问问题也不再犹豫。 “怎么?”程泽偏过头看他一眼:“关心我?” 这句“关心我”有些让祝初头皮发麻,也不知道程泽到底是联想到了什么,祝初有些讪讪地回答:“呵呵,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 “一楼。”程泽开口:“我去的是一楼。” “你一个人?”祝初又问。 不是三楼那就排除了他是S02的可能,不是二楼也更好,所以一楼是最好,但一楼都是朋友之间一起来的,程泽一个人去一楼干嘛?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问题很多?”程泽很快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像是妥协一样回答:“和朋友一起,我先走了。” 祝初听到回答后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从俱乐部到吉祥小区也就不到半小时的路程,车在A2栋楼下的停车位停好后,祝初解开安全带说完谢谢正想下车时,程泽叫住了他。 “等等。” “怎么了吗?”重新坐回座椅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程泽。 “祝初。”程泽的身体往副驾驶靠近了些,声音很近:“说声谢谢就可以了吗?” 想到上一次他和程泽在702的厨房算着你谢我我谢你的场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祝初也没再在意这次分明是程泽强行要帮助他现在反而又要自己去感谢的情况。 “那我再请你吃一顿饭?”祝初神色认真还带着些疲惫,似乎在包容一个小孩子的任性。 “不行。”程泽语气有些不悦。 “那你要我怎么谢?”祝初放弃抵抗问他。 “不知道。”程泽说。 “什么?”祝初不明白明明不满意自己方案的是程泽,这会让他自己选,他还能理所应当地说不知道。 “你自己想。”程泽看着他的眼睛,侵略性十足。 像是被牢牢锁定一样,祝初被迫与他对视。 视线交换的过程似乎也传递着彼此的情绪,尽管祝初并不能很好的描述其中到底有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他要和程泽对视?对视就算了,明明他可以像以往一直做的那样挪开视线就好,为什么这次做不到? 徒劳地动了动嘴唇,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会的寂静和难言的氛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放在座椅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屈了一下。 “检测到主人朋友心率短时间加快,体温小幅度上升,初步判定原因为情绪波动,已自动调节车厢空调温度,自动关闭车窗,并自动开启车厢内空气净化功能。” 略显憨厚的声音响起,祝初被解救般朝汽车的中控显示屏看去。 一只系着红色蝴蝶结领结的卡通风大黄狗正在显示屏的右下角“看”着祝初。 此时的大黄狗还吐着舌头,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之前弥漫在四周的煎熬气氛突然被这只大黄狗给打断。 “现在的车上还能养虚拟宠物吗?”他半是好奇半是转移话题地问。 “不是。”程泽的身子往回坐了点,但仍然有些偏向副驾驶。 “一个还在测试阶段的智能车机系统。”程泽的视线短暂地落在那条大黄狗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有些嘲讽地接着说:“智障得很,人机交互时灵时不灵的。” 祝初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智障,但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这条大黄狗的表情开始凶起来。 它的语气很是不忿,在屏幕右下角那块区域来回左右跳着,看上去很是着急:“我已经三个月没去塞拉的科研部更新升级了。” “科研中心难不成三个月就能把你从智障升级为人机交互大师了?”程泽不留一分情面地点评。 大黄狗咆哮着:“我不是智障,我是塞拉科研部自主研发的……” “关机。”不想再听到这条大黄狗的废话,程泽冷漠地开口。 收到指令后,大黄狗的话戛然而止,它的身后出现一个门匾上写着“Exit”的门。两只爪子合力扭开门把手后,大黄狗一个助力跑了进去,门自动合上后也消失了。 “还有关机动画呢。”祝初没忍住笑,有些惊喜地说:“这系统还挺智能的。” “刚刚的情况算是灵的时候还是不灵的时候?”他将视线从中控屏幕收回看向程泽。 “算非常灵的时候。”程泽说:“下次你可以和他聊聊。” “为什么?”祝初问:“和这只大黄狗吗?” “不为什么。”程泽说:“感觉你们会有共同话题。” 还没等祝初反应过来要反驳什么,程泽已经开始回答他的另一个问题:“也不一定是大黄狗。” “有时候是狗,有时候是猫、猴子、鸟,形象多得很,随机的不知道下次是什么。 “形象这么多。”话题成功被他转移,祝初好奇地问:“那他的功能只是和人说话吗?” “主体是无人驾驶系统,整车都可以介入控制,人体生命体征的实时监控也是功能之一。和人说话这功能,”程泽顿了下接着说:“不知道谁想出来的,不怎么用,吵得很。” 他难得跟祝初说这么长的话,祝初听得很认真,想了想顺着程泽的话给出了自己的观点:“我倒是感觉你刚刚和他讲话挺有趣的。” “是吗?”程泽不置可否地问。 明明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看不出什么变化,但祝初却从这句简单的“是吗”里不知怎的得出了程泽生气了的结论。 没有回答这句“是吗”,祝初观察着他的脸色问:“我这么说,你生气了吗?” 然后祝初就看到了程泽目光闪过疑惑。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程泽将问题抛了回去。 没有料想到程泽会反问自己,又担心他是真的生气了,祝初连忙解释:“因为我说你和这只大黄狗说话很有趣。” 觉得还是不够具体,他又加了一句:“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幽深的黑眸注视着将祝初的反应一点不漏地全部收集起来。 “是吗?”程泽再次开口带着点说不清的懒意:“那我说你和它有共同话题,你生气了吗?” “没…没有。”祝初老实回答,虽然他之前因为程泽高超的话题转移技巧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那我为什么要生气?”程泽问他。 顺着他的思路,祝初明白过来他没有生气,点了点头,然后不解地问他:“那你为什么说我和他有共同话题?” “你不觉得你们有点像吗?”程泽几乎没怎么思考给出了答案。 “哪里像了?”祝初更是不解了,说他像一条狗吗?哪里像了? 程泽刚想张嘴说什么却被他猛地止住,他含糊道:“气质像。” 不等祝初再问,程泽再次转移了话题。 “好了,与其想这些没用的,”程泽看向祝初,“我比较想知道刚刚那条智障狗说你心率加快是因为什么?” 这次是被程泽唇角的笑意勾住,祝初的睫毛很轻地眨了一下。 第9章 Chapter 9 梦 Dream “我……”祝初喉咙动了一下,开口说了一个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那种难以描述的气氛又再度卷土重来,迅速将他完完全全包裹着。 被程泽口中的那条智障狗下调了温度的空调风让他发现自己身上的温度攀升得很明显。 空气似乎被挤压着,手心和脸上都很热。 就在这一瞬间,本来看向琥珀色双眼的视线有些突兀地下移到他嘴唇的位置。像是对话一直被程泽带动着一样,祝初的视线也跟着下移看向他的。 时间变得慢了一些,或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会发生什么,可为什么他会这么想?是他在期待什么吗? 祝初有些出神地看着程泽有些单薄的双唇。 距离突然被拉开,祝初还没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 已经坐正了的程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算了。” 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无力,好像累了。 “你还是想想另一个问题吧。”程泽说。 另一个问题?脸热得似乎让大脑有些发热,他有些慢半拍地回想着刚刚两人的对话,另一个问题是……要怎么谢谢程泽送他回家…… “我不知道。”祝初决定放过自己。 “没事。”程泽很是宽容地说:“慢慢想,不着急。”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尾含笑,“至少你还欠我一顿饭不用想。” “只用记住就行了。”程泽对他笑笑,一种带着些顽劣的笑。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祝初有些无奈地说,他这会也累了,心里想着程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都可以,你定好时间发消息给我。”程泽想了下告诉他。 “好。”祝初拿上背包拎着牛皮纸推开了车门,“今天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嗯。”程泽点点头 祝初关上车门,正要走进楼道时,身后的程泽又叫住了他。 “祝初。” 这一声差点把他弄应激,不知道程泽到底又要干嘛,祝初有些无可奈何地回过身去看他。 “怎么了吗?”祝初的声音软了下来,似乎再多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程泽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没怎么,只是想对你说一句早点休息。” “走了。”说完,程泽朝他挥挥手,启动车子离开了吉祥小区。 终于把人送走,祝初感觉压在自己四周的空气都轻了不少。洗了澡躺在床上时,他的头还有些发胀。 有些懊悔。本来今天下班早回来能做一些作业的,现在被程泽的话弄得心情一上一下左左右右的反正就是平静不下来,作业也做不了了。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小夜灯,他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张他偷偷带走的“云上俱乐部意见反馈表”,寥寥几行字却几乎快要占满这张只有B5大小的纸张。 想到S02,原本就困顿的大脑又多了几分混乱。祝初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将反馈表放回原位。 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他再一次选择放过自己,抬手关上了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小小的卧室重新被黑暗所填充着,和程泽的交流是实在是有些耗费心力,他睡得很快。 很难得的,他做了个新的梦。 他回到程泽的那辆银灰色轿跑里,四周很黑,只有银灰色车漆发出淡淡的银光。 他躺在汽车后座,车厢里满是那股让人安心的橘子汁的酸甜味,汽车的中控显示屏显示着系统界面。 外面黑得吓人,祝初却觉得在这个车厢里很安全也很舒适,酸甜味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身体。 他闭上眼,即将在梦里也睡过去。 剧烈的敲击声响起,他翻了个身,从一旁抓起个抱枕压在自己头上。 敲击的频率更快,声音也更大,他不愿被打扰,柔和的眉毛皱得很深。 见祝初没有理会自己,车外的人开始喊了起来。 声音像是被裹了层雾一样很模糊,他听得到声却辨不出音,声音越来越大,祝初把抱枕压得更深更用力。 “祝初!” 是有人在叫他,祝初听清这一声后立马坐起身来,快要陷入沉睡的意识又开始清明起来。 车窗外站着一个人,借着车漆发出的银光,祝初看见了程泽。 他本来是看不见他的脸的,只是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就知道是他。 车窗仍被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程泽喊着他的名字,一遍接一遍。 外面那么黑,程泽在外面干什么? 他打开车门,橘子汁的酸甜味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厢内被黑夜的冷意和消毒水的味道不容拒绝地侵袭着。 非常地让人不适。 “跟我走吧。”程泽盯着座椅后背怔怔地说。 “去哪?”祝初看了一眼窗外的黑暗,茫然地问他。 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程泽依旧只是在重复:“跟我走吧。” “去哪?”他语气有些烦躁,车窗外仍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他不明白外面这么黑,他们还能去哪。 “跟我走吧。”程泽双手扳过他的肩膀,让祝初和自己面对面,语气固执。 “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程泽好像不能说出其他话一样只能重复这句话。本来程泽刚开始还看着他,但慢慢的,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到底怎么了程泽?”祝初慌张地捧着他的脸,手上用了点力抬起他的头。 在看清程泽的脸后,祝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程泽哭了。 两条很浅的泪痕挂在他两侧的脸颊,那双一般情况下没什么波动的眼睛此刻正噙着泪,在显示屏发出的蓝光下泛着水光。 程泽已经不在说“跟我走吧”,只是双眼失神没有焦距地看向眼前的祝初。 他捧着程泽的脸心疼地看着,好一会,他轻轻地问:“程泽,你怎么了?” 他语气又温柔又耐心,程泽因这一句回过了神,双眼颤了一下,那两滴噙着的泪顺着泪痕滚了下来,有一些滚到他的手指上,是很烫的眼泪。 “祝初,对不起。”程泽明明在哭,却对着他撑出了一个笑。 本不应该好看的表情,出现在程泽这张过分好看的脸上甚至应该是有些滑稽的,可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下,猛地一抽。 四周更静了,他听不见程泽声音,甚至连程泽的样子也看不清了,他想伸手抓住他,窗外突然传来的轰隆声让他停下了动作。 伴随着轰隆声,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地面塌陷了吗? 外面仍是漆黑一片,轰隆声越来越靠近这辆银灰色的轿跑,这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一个想法蓦地出现——他们走不掉了。 意识到这点,他没带任何迟疑,伸出双臂抱住了程泽,这个目光所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被黑暗包围、只能栖身于狭小车厢里的人。 头埋在程泽颈窝里的同时,鼻腔似乎又涌入了那股淡淡的酸甜味,抚慰着他的思绪他的灵魂他的一切。 轰隆声更近了,祝初不再关注,不再理会。 崩塌的轨迹终于来到轿跑下方的土地,下坠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连车带人一同往下坠去。 屏幕发出红光的同时,车内音响开始发出警报,是祝初听不懂的话。 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将身前的程泽抱得更紧了一些。 “程泽。”他轻轻地开口像是安慰又像是释怀:“不用说对不起。” 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和崩塌声所掩盖,他不确定程泽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 回家的路上,程泽少有地将车上的自动驾驶功能打开。他的太阳穴从送祝初到楼下后就开始突突跳着,现在已经是到了可以忍耐却让人烦躁不已的程度。 最近头痛的频率开始增加。 明明上个月刚去过疗养院,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突然闪过祝初在车里用探寻意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样子,像是响应一般,太阳穴很明显地突跳一下。 他不耐地“啧”一声,那种心里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让他更加烦躁。 终于到家后,把自己整个人丢进沙发里。他没有开灯,从落地窗透过来的城市灯光能让他勉强看清四周。 江彬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程泽的电话。 “哟,这会还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江彬接下快要被自动挂断的电话问他。 他应该是在参加什么活动,程泽听见了关门声,那边安静了一些。 “没什么。”程泽单手捏着自己的鼻梁问:“就是想问问,你之前去疗养院看我的看我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其他人?”江彬停下来回忆了几秒。 “没有吧,那会儿我记得你病房的看管挺严的。”江彬说:“我去见你的时候就见过医护,没看见过有其他什么人。” 疗养院的安保措施确实跟江彬说的一样很严密,自己不可能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可为什么每次见着祝初都有种微妙的感觉,是一种程泽从未在任何一个新认识的人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 “你是想起什么什么了吗?”电话另一头的江彬问他。 “没有。”程泽干脆地回答一句,不愿多做解释。 那头的江彬“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他:“不过这事你问你爸你姐不是更清楚吗?” “算了。”程泽想也没想地回:“一提到我住院那会的事,他俩都紧张得跟什么一样,说了就会一直问。” “烦得很。”程泽总结道。 “行吧。”江彬那边有人叫他,他应了声后又接着回电话:“那先这样吧,我得回去了。” “等等。”程泽叮嘱他:“今天我问你这事你别告诉我姐。” “呵呵。”江彬的声音变得有些忧郁,“我倒是想,可我最近连你姐的面都不怎么见得到,怎么告诉她?” “那你的意思是,能见着就要告诉她?”程泽很会抓重点。 “你!”打算用程泽近况多跟程清说几句话的江彬被戳破计划有些气急,“行行行,我不说,绝对不说。” 程泽“嗯”了一声说:“那挂了,你忙。” 电话挂断后,之前的那股夹杂着不适的烦躁终于在和江彬的交流中冲散了 些许,但心中的疑虑仍是不减。 祝初。 好像最近的一次头痛就是从遇到祝初开始的。 太阳穴又开始突跳了一下,像是警示又像是提醒。 他忘记的事里面有祝初吗?可明明祝初的表现也根本不像是认识自己。 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忆起与祝初每一次相处的细节。 非要说的话就是很奇怪。 祝初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会让人感觉到不太符合常理的人。 这人平时根本不笑,那天是第一次他看见祝初的笑,在他说出“祝他通过测试”之后,像是从来没收到过祝福一样,不知道这只是人们在正常社交中常说的一句祝福,不见得祝福的人有多少真心的一句话。 为什么他会笑得那么真诚和满足,就像是得到了多么诚挚且珍贵的什么东西一样。 明明能通过首都大学的能力评定测试,为什么要在云上上班?就算是缺钱,凭他能够通过测试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找一份与之相关的兼职。 关于祝初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像雨后春笋冒了出来,本来已经有所缓解的头痛又开始涌上来。 但这会他却不在意起来,任由疼痛一点点啃噬着自己的思绪,竟让他从这个本应该感到折磨和痛苦的过程产生了一点快感 他似乎总是警惕着,避免和周围的人产生过多的联系,保持着自认为合适的距离,似乎你往前一步,他就能后退三步。 每当这个时候,程泽那颗有些顽劣的心就忍不住作乱,想要去靠近他、让他多说几句话,想看看他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而祝初每一次的反应都会在让他感到出乎意料的同时又让他毫无阻碍地接受——这就是祝初。 在他契而不舍的努力下,祝初没有后退太多,甚至还向自己展露出没对别人展露过的情绪,自己似乎比其他人离祝初更近了一些。 那些在独自思考时会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和祝初相处时会完全忘掉。 他并不在意他的奇怪,只要祝初不想主动告诉自己,他就不会问。 按亮手机,程泽看了下日期,心念一动。 第10章 Chapter 10 头痛 Headache 这顿半是耍赖半是争取的饭祝初没让程泽等太久。 在差不多半个月后祝初给他发了消息。 祝初:这周三你有时间吗?请你吃完饭。 新发的消息把一眼能望到头的聊天记录顶上去了一点。 过了几分钟程泽简单回了个“好”。 祝初基本不在外面的餐馆吃饭,平时吃饭就是在家糊弄着做点面条、炒饭,再糊弄点就买点吐司面包和果酱搁家里放着,碗都不用洗。 要去的这家餐馆是之前买种子的花店老板推荐的。 花店老板叫夏颖,买了种子回家后,他按照夏颖的方法将成功催熟了的种子移到营养土后,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又跑到花店买了一些营养液并问了她一些注意事项。 一来二去,俩人就算认识了。 “呀,我还记得你。”那天他刚进店里,夏颖就认出了他。 “你身体好些了吗?”夏颖问他。 “嗯。”祝初点点头,“好多了。” 夏颖将他从头到脚很快地看了一遍,忍不住感叹:“你是不是吃饭很少,感觉你真的好瘦。” “有吗?”祝初愣了一下,自己真有这么瘦吗? “有。”夏颖想了想接着说:“反正在男生里算是偏瘦的,太瘦了不健康,你得多吃点。” 不知道对话该怎么接下去的祝初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夏颖推荐的餐馆就在吉祥小区隔了条马路的小巷里,店名是“家常小馆”,要不是有人推荐,他可能在吉祥小区住到结课都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一家店。 因为巷子里不能停车,为了方便,程泽把车停在小区里,和祝初一块步行过去。 祝初和他隔着两步的距离并肩走着,五月的风暖和了点。 巷子里店面不少,有不少外卖骑手骑着电动车来回穿行,再并肩一起走的话很容易被撞倒,于是程泽落后两步走在祝初的身后。 家常小馆的装修很质朴,木凳木桌,地板还算清洁得干净,走在上面没有什么黏腻感。 店里的生意很好,祝初他们运气不错,到的时候刚好有一桌空了出来。 落座时,一名服务员还在收拾餐桌,动作很是利落,收走餐具后又用腰间别着的除油喷雾喷了遍桌面,又用推车上抹布擦掉分解掉后的油污。 服务员走后,祝初用手揩了一下桌面确定清洁干净后问:“你应该不介意来这里吃饭吧?” 那天看到程泽的车和车上装的那套还在测试的自动驾驶系统后,他私下在网上检索了一下塞拉公司。 虽然没有看到程泽的有关信息,但在看到塞拉的董事长也姓程加上全网也搜索不到程泽车上那套自动驾驶系统后,祝初大概知道了程泽的身份。 少爷应该还是第一次到这种餐馆吃过饭,但祝初暂时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高大上的他经济条件有限,小众精致的一般味道无法保证,路边小店更是没在祝初的考虑范围内。 在浏览了许多餐厅评价后,祝初想了想还是夏颖推荐的这家经济实惠,性价比高。 听到他的问题,程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半垂着眼看了几秒他的脸后才说:“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祝初干笑两声,本想跳过这个话题,可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犹豫了一会,又问他:“那你到底是介不介意?” 他直直地望过去,好一会,程泽闭了下眼睛,睁开后才说:“不介意。” 这个回答让祝初心安不少,他拿过桌上的菜单按夏颖推荐点了两个招牌菜。 “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祝初把菜单递给他。 就真像是他说的不介意一样,程泽没有跟他客套,接过菜单加了三个菜。 服务员为他们点好菜后,两人又回到了无话可说的状态。 程泽看上去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但祝初这会心思却有些纷乱。 那天他做的那个梦,按道理来说,梦醒来后,做梦的人是会忘记的,或者说只能记得片段。 但那个梦他记得很清楚,在没有见到程泽的这半个月里,他总是会忍不住去回忆。 有一种说法是梦是潜意识的一种映射。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的话,这个梦是想映射什么呢?程泽有什么地方需要对自己说对不起的吗? 没有。 祝初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和程泽顶多算是在一个偶然事件下认识的两人。 那他们算朋友吗?这对于祝初来说一直算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不知道朋友的具体界定到底要用什么标准。 毋庸置疑的是,程泽确实帮助过自己很多次。但如果换成是其他人,程泽也会像帮助自己一样帮助其他人吗? 家常小馆里充斥着其他客人或大或小的交流声,暖黄色的灯光给店里的就餐环境恰到好处地添上一份温暖。 他单手托腮想着那些自己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抬头看向程泽时,就这样对上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像是探究又像是思考的眼神。 祝初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过程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但也只是愣了一下,他很快恢复自然,像以往习惯的那样将视线收回,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突然觉得程泽很厉害,在与人相处中总是游刃有余,逃避的人永远都是自己。 “你在笑什么?”程泽突然问他。 “我笑了吗?”祝初有些茫然地问。 “嗯。”程泽很认真地点了下头,“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指向自己唇角的位置:“你的酒窝,我看见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用来印证祝初确实是笑了的客观陈述,为什么他会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四周的温度好像热了点。 “是因为我吗?”不知道是不是祝初的错觉,那双本来乍一看应该是会有些冷的眉眼这会却柔和起来。 “没…没有…”被提问的祝初突然有些紧张,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刚刚在想其他事,没有笑你。” “是吗?”程泽微勾着唇,明明是疑问句却被他说出陈述句的语气。 祝初的眉轻轻皱着,如果是因为他才笑,难道不是更应该生气吗? 自认为自己的回答挑不出任何毛病,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他有些不知所言地回答:“我真没有笑你。” 这下不是祝初的错觉,程泽肉眼可见的笑得更明显了。 “好。”程泽的声音似乎也沾上了笑意,“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彻底懵圈的祝初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但好在,家常小馆的备菜效率将祝初从这份难言的焦躁中解脱出来。 标准的四菜一汤,菜色看上去很新鲜,成品色香味俱全,火候和味道把控得特别合适。 家常菜一向受到祝初的偏爱,菜上齐后他食欲大开,将之前因和程泽对话而产生的别扭情绪通通抛之脑后,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 有点撑,他上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等着程泽。 平时为了节约时间他一向吃得很快,但对面的程泽却吃得很斯文,一筷子菜一口饭不急不缓地吃着,很是赏心悦目。 “吃得也不少为什么还是这么瘦?”程泽放下碗筷后说了一句。 吃饱了注意力有些分散的祝初没太听清他的话,问了一句:“什么?” 程泽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问他:“你觉得这家好吃吗?” “啊?”这会他听清了,但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问程泽的吗? 祝初愣了一下。有些转不过来的大脑开始头脑风暴起来,是程泽觉得这家店味道不好又不好直接说,所以委婉地用故意来问自己的方式来让自己知道吗? “你又在想什么?”程泽很轻地叹了口气吗,语气有些无奈:“我问的是你觉得怎么样,没有其他意思,你不用想那么多。”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开口却还是带着点犹豫:“我…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行。”程泽站起身对他说:“那走吧。” “好。”祝初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台结账,付钱时前台小姐姐笑眯眯地递给祝初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热情地开始介绍:“帅哥,我们家支持外卖服务,加老板的联系方式可以线上订餐,3公里距离内配送免费哦。” “不用了…” “给我吧,谢谢。”祝初还没把话说完,一只修长的手就从他的侧后方伸过来接过那张卡片。 程泽拿出手机扫了卡片上的二维码,将订餐热线保存在自己的通讯录后将卡片放回前台的小盒子里。 “走吧。”程泽说。 祝初点点头付好了钱和程泽一起走出店门。 回去的路上,祝初走在后面,这会是高峰期,进出的电动车更多了。 他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跟在程泽身后,抬头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往下是线条流畅的脖颈和肩颈线条,宽松的T恤并不空荡,反倒显得身姿更加挺拔,再往下是那双又直又长的腿。 身材非常好。 祝初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连忙低下了头不再看他。 走出小巷时,程泽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祝初连忙走上前几步到程泽身旁。 又走了十来步路,祝初终于察觉到不对,程泽不只是速度慢了下来,甚至走路还有些不稳。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祝初看向他,本来想伸手扶着他,但又不清楚他会不会介意,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出去。 “头痛。”程泽抬起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没事。” 他的眉轻轻地皱着,很少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祝初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前面有药店,要不要买一点止痛药?”祝初问他。 “不用,我休息会就好了。”程泽说完走得快了一些。 “你走慢一点。”祝初叫住他,慌忙之中抓住了他的手腕。 程泽被迫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只手,没说话。 “走慢一点。”祝初走两步跟上来说:“你走快了头被晃到不会更痛吗?” 说完他也看了眼抓着程泽的那只手,见程泽没有什么表示,又绕到马路的外侧虚虚地抓住程泽的另一只手腕。 “你跟我走吧,这里车多。”祝初佯装自然地说。 两人一路上没再说话,程泽全程都像一个听话的小孩,被祝初执起一只手在前面带路回到吉祥小区。 其实走慢走快对程泽来说根本没什么差别,他更想赶紧回到家里躺着。但是当祝初握住他的手腕时,那一瞬间好像头痛不复存在一般,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和祝初。 时间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很微妙的感觉。 所以在那一瞬间之后,疼痛卷土重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他选择了放任。 他突然想到每一次遇到祝初都会出现头痛的情况。 像是警示又像是提醒。 程泽上车后说了声再见就要关上车门。 车门没被拉动,他抬眼看见祝初拉着门框。 “怎么了吗?”程泽的声音很轻还有些累。 这在祝初听来就像是疼得已经没有力气了一样,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让他直接表达出来又太为难,于是他问:“你现在这样自己回去可以吗?” 不知道想到什么的程泽笑了一下。 “嗯。”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语气轻得像是在哄小孩:“你忘了这车有自动驾驶系统的。” “不行。”祝初很快地反驳。 “怎么不行?”程泽压着声音问他。 “我没见过这车的自动驾驶功能。”祝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放心。” “是吗?”程泽按着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他问祝初:“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这车的自动驾驶系统?” 这话在祝初听来像是引导又像是蛊惑。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两个问题,但其实答案只有一个。祝初看着因头痛将整个身体靠在座椅上的程泽,不知道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不放心你。”祝初回答后又问他:“你平时头痛是怎么治的?” “不治。”程泽睁开眼看了下祝初,没什么力气地开口:“躺着,等它自己不痛就好了。” “那……你去我那躺一会吧。”祝初的脸绷得很紧。 “去吗?”祝初问他。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祝初藏不住慌乱和紧张的琥珀色杏眼,程泽有一瞬间的失神。 第11章 Chapter 11 饭后夜谈 Talk after D “好。”程泽最终这样回答。 “那走吧,”祝初把头转向一边把车门拉得更开一些,“要扶你吗?” “不用,”程泽说:“还没那么虚弱。” 确实没有那么虚弱。祝初看着面前上楼的程泽这么想着,步履虽然有些慢,但却连扶手也没扶过一次。 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祝初心里默默想着。 打开702的门后,祝初让程泽先进去。门关上后,他发现程泽站在玄关没有要动的痕迹。 “怎么了吗?”祝初在他身后问。 程泽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没鞋换。” 他的声音因为头痛不再像平时那么清晰,像是裹了层薄雾,有些哑,说不出的好听。 鞋柜旁只有双凉拖,程泽第一天来的时候他还没买新的,到买的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回来,就只买了自己的。 “就只有一双,你直接进来吧。”祝初脱下鞋后换上那双凉拖。 他说完就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再回到客厅想让程泽进去时,却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 这会已经见不到夕阳,天还泛着一点蓝。 客厅没有开灯,祝初拿不准程泽到底有没有睡着,于是回到卧室拿了房东之前留下的一套单独的被子和枕头。 这张沙发对于程泽来说短了一点,他抱着个沙发抱枕双腿微微屈着侧躺在上面。 借着卧室的灯光,祝初勉强看清他的位置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又慢慢地托起他的头把枕头塞了进去。 以防他醒来后想喝水,又去把饮水机的开关打开,做完这些,祝初终于闲了下来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呢?”躺在沙发上的程泽突然开口说话。 冷不丁被打断思绪的祝初先是被吓了一跳,缓过来之后才问:“你…醒了?” “我就没睡。”程泽看了他一眼:“眼睛都没合上,你没看见吗?” “是吗?”祝初愣了一下,“刚刚没开灯,我看不太清楚。” 闻言,程泽不再说什么,这时,饮水机的传来热水烧好的提示音,祝初摸着黑走过去给程泽接了杯热水。 回来时祝初腿撞了一下那张小圆桌发出一声闷响, “你真的不需要吃止痛药吗?”他忍着痛,将水杯放在圆桌上后问程泽。 “你先把灯打开吧。”程泽说。 “哦。”祝初应了一声,摸着黑走到沙发后把客厅的灯给打开。 “那你需要止痛药吗?我可以下楼帮你买回来。”开了灯后,祝初走过来又问了一遍。 “不需要。”程泽闭着眼睛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低:“没用。” 难道真的是因为痛过太多次了,所以连止痛药也没用了?祝初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连带着看向程泽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同情。 “那你去医院检查过吗?”祝初观察着程泽的脸色,小心地问。 “去过,”程泽调整了一下躺姿,“定时去。” 定时去的话,说明一直都有在治疗。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按照程泽的条件来看治疗水平只会高不会差。 “那就好。”祝初心里松了口气。 程泽睁开眼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这张沙发不算太窄,但如果要让程泽在上面按太阳穴的话手上动作还是比较受限,程泽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平躺着,在沙发里侧的那只手只能紧紧夹着腋下才能不至于让他半个身子露在沙发外。 就这么按了一会,手臂就酸胀得不行,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目睹了全程、本来就想为程泽做点什么的祝初想了想开口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按按?” “你帮我手也不方便。”程泽一下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好像确实是这样,程泽躺在沙发上,自己不管是站着还是蹲着,手都会很累。 可看着程泽难受,还是因为自己的要求才到自己家里,他的心里说不上的过意不去。 祝初想了想,还真让这他想到了一个可以让程泽躺着自己双手也方便的姿势。 “那要不,你躺在我腿上吧。”他有些欣喜地看向程泽,“这样我的手就方便了。” 这话一出,程泽没怎么睁开的眼突然睁开,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祝初。 被程泽这么一看,祝初刚为自己想出了个好点子的欣喜消失得差不多了,不明所以的他想看得更仔细点时,那双眼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双眉还在因为疼痛皱在一起。 “你要是介意的话,就算了。”见程泽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只好讪讪地说。 又是让人猜不出含义的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把视线转向阳台。 对面的楼房里不少房间开着灯,天已经完全黑了。 “没,你来吧。”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程泽的回答。 祝初看向程泽,这会的他已经没有在按太阳穴了,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侧,沉静的双眼正盯着702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上去很安静的、也很孤独的程泽,祝初没由来的想到后面一个形容词。 他没说话,走到沙发边扶起他的上半身,在沙发上坐下后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 干净柔软的指腹找到太阳穴的位置开始有规律地按揉着。 “这个力度可以吗?”祝初问。 程泽闭着眼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但眉毛仍然蹙着。 这会的祝初终于有机会能够静距离仔细看着这张峻冷的脸,本来应该是很冷的一张脸,可闭上双眼后却中和掉一部分的冷,不会显得那么难以靠近。 差不多按了四五分钟,程泽就叫停了。 “不舒服吗?”祝初问。 “没。”程泽说:“你歇会。” “好。”祝初应了声。 他收回手正要活动手腕时,程泽睁开了眼。 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似乎每一次对视都会让祝初觉得四周的空气就在一瞬间凝滞起来。祝初眨了下眼,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程泽也会听到吗? 再一次率先转移视线的同时,程泽开口说话了。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程泽看向他的眼睛。 “什么?”祝初喉咙突然有些发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我想问,”程泽顿了下,仍然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前见过吗?” “大概四五年前。”程泽补充道。 四五年前?祝初神色一黯,目光放空像是在回忆。程泽也没有催他。 “没有。”他过了几秒后给了回答。 程泽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联想到之前和江彬的那个电话,想了想问得更加具体:“那你之前有没有去过医院或者疗养院上过班?” “…我没有见过你。”祝初想了会摇摇头。 听到这个回答,看向自己眼睛的那道视线终于被收回。 祝初往下看到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显得有些无措和迷茫的一张脸。 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双眼失落地只睁了一半,眼里看不到什么光点。 这样的他,让祝初莫名地跟着难受起来。 “你是不是把我认成其他人了?”祝初问。 他不得要领试图安慰程泽,殊不知这话在当事人听来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没有。”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声音陡然增大了一些让祝初被吓了一跳,身体轻微的动作顺着祝初的大腿一丝不漏地被程泽捕捉到。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程泽放低了音量,轻声道歉。 祝初没说话,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可这会的程泽却不愿意了,他不知道祝初怎么想的,又想到了哪种程度,他是知道祝初胡思乱想不问就可能一辈子也不说的习惯,他这会直接省掉了问的环节,他不想让祝初误会。 忍着头痛他组织了下措词,确保自己等会要说的话准确表达,不会给人二次加工的空间。 “我很小的时候就生了病,五年前一直在医院里治疗,后来做了手术病好了,但手术那一年发生的事情都忘了。” 他平静的语气像是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祝初安静地听着,程泽的眼皮无力的耷拉着,漏出一半黑色的眼眸,本来该是很锐利的一张脸,此刻却柔和起来,好像随着他的讲述,程泽又回到了年少时候。 “医生说,是我那一年…治病太痛苦了,大脑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把那一年的记忆封闭了起来……” 说到这,程泽停了下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父亲和姐姐默契地避而不谈,所有人都为他做了判断想不起来才是应该的。 可该做判断的不是他自己吗? “我没有把你认成是谁。”程泽闭上了眼。 看着这样的程泽,祝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双眼黯淡下来。他这会明明应该开口安慰的,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没有把你认成是谁。”程泽又重复了一遍,他睁开眼再次看向祝初被细密的睫毛挡了大半的双眼。 有那么瞬间,祝初觉得程泽的这张脸和梦里一直重复着说“跟我走吧”的那张偏执的脸重叠了。 被自己联想惊到的祝初,没有说话。 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程泽接着开口说:“我没有把你认成别人,我只是看见你时会有一种熟悉感。” 祝初很确定他没见过程泽,那为什么程泽看到自己会有些熟悉? 他觉得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刚刚被程泽否认了三遍的那个答案。 错认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关系亲密的人之间应该是会产生间隙的。但他和程泽并没有达到关系亲密这种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让程泽变得脆弱了一些,但无论如何程泽向自己讲述了自己的过去,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难过和失落。 认错了又如何?他太明白这种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的感觉。 有点希望就忍不住靠近。 他不理解为什么程泽要一直重复着说他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谁,他根本不会误会什么,也不会因此责怪他。 他只知道他现在需要安慰。 双手重新覆上程泽的太阳穴,祝初也放低了音量,语气平缓:“别想那么多了,我没有觉得有什么。” 程泽突然嗤笑一声,有一点热气喷在他的手腕上。 “感觉你在可怜我。”程泽说。 这句话再次让祝初产生哑口无言的感觉。实在是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但他这会还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更是证实了程泽的感觉,来不及结合前后语境,他只好顺着程泽最后说的那句话回答。 “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状态有点不好。”祝初开口解释道。 “那你还是在可怜我。”程泽坚持地说。 “我真没有。”祝初轻轻吐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 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祝初说的这句没有,程泽没有再继续争论祝初到底是不是在可怜他这个问题,他睁着双眼没有焦距地越过祝初的头顶看了一会天花板。 视线重新挪回琥珀色的双眼是,他像是痛得失神了一样轻轻开口:“祝初,让我抱抱你吧。” 没等他回答,程泽在他的大腿上翻了个身环住了他的腰。 隔着衣服面料,他的脸埋在祝初的腹部。 本来按着他太阳穴的双手被他突然的举动搁置在半空,他低头看着因头痛变得任性还有些脆弱的程泽。 腹部能清晰地感受到呼出的热气,有一点痒,那块衣料也因为呼吸的水汽很快沾上点潮湿。 疼痛拨开坚硬还带着棱角的外壳,露出来一部分柔软还有些孩子气的他。他发现他其实并不讨厌也并不抗拒也并不可怜这样的程泽。 祝初犹豫了很久才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像是在安慰大哭的小孩。 “祝初,不要可怜我。”程泽埋在他的腹部,声音有些发闷。 第12章 Chapter 12 建模最强联盟 The Strong 淡黄色的日光从阳台照进客厅落在程泽的额发上,突然的光亮有些晃眼,程泽紧闭了几下眼,最终醒了过来。 一夜无梦,没想道祝初家的沙发睡上去感觉还不错,就是稍微短了点。他起身动了动曲了一整夜的双腿。还好,酸痛的程度还能接受。 他转头朝卧室的方向看去,门是开的,人却没在。 正想起来发条消息给祝初就离开时,玄关传来“咔哒”一声开锁的的声音。 “你醒了?”祝初拎着一个印着超市名字的购物袋和打包回来的早餐走了进来。 “你去洗个漱来吃早餐?”他把购物袋递给了程泽,早餐放到了桌上。 程泽接过来看了眼,里面是新买的毛巾和牙刷,他说了声谢谢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702虽然面积不大,但被祝初收拾得很整洁,卫生间里连块水垢都看不到。 吐掉牙膏沫正在想着祝初是不是有洁癖时,余光突然瞥见他就站在卫生间门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吗?”程泽吐掉口里含着的水问。 “我今早有课,快来不及了。”祝初看了桌上的早餐,拜托他:“你等会吃完早餐帮我把垃圾丢一下,我得先走了。” “好。”程泽应下来又问他:“需要锁门吗?” “不用。”祝初已经拿上了书包往门外走,“你把门关上就行。” 话音刚落,开门声和关门声在接下来的两秒钟里相继响起。 洗漱完毕后,程泽回到客厅开始解开祝初带回来的早餐包装袋。 都还很热。 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没有印象了,他只记得祝初腹部柔软的触感。 非常的矛盾。明明每次见到他都会头痛,但昨天他帮自己按太阳穴的时候,盘旋在脑中的阵痛和烦闷似乎顺着他的手指溜走。 抱着他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安全。其实并不是很想用这个词,但又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语替换。 抬头环视了一遍这间屋子,光线很足,一眼能够看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 “祝初,你要参加3D大赛吗?”上午的课间,赵衍转过身去问已经趴在课桌上的祝初。 “什么?”祝初从臂弯中抬起一点头问。 他今天踩着点赶到学校,加上上课用了脑,体力和精神双重消耗,现在有些意识朦胧。 “这个。”赵衍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点出一个界面挪到他眼前。 页面标题是「世界3D建模大赛公告」。 祝初知道这个比赛,每两年举办一次,评委由世界范围内行业顶尖学者和从业者组成,奖项的含金量很高。如果要参赛自然是能获奖最好,只是现在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抽出时间和精力去准备一个比赛。 “应该不参加。”祝初想了想回道。 “为什么?”赵衍有些吃惊,对于培训课程的学生,和就业挂钩,难道不是更应该在意这个比赛吗。 “因为没时间。”祝初说完又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可没想到赵衍还有话要说。 “你要是没时间的话,我们可以组队。”赵衍提议道。 “组队?”祝初直起身有些不理解。 3D建模大赛分为从业组和学生组,这两组又根据参赛类型分为个人奖和团队奖。 虽然他还不太了解赵衍的水平,但他可是系统接受了首都大学艺术学院系统课程教学的学生,水平只会好不会差。而且如果个人奖和团队奖要比的话,也是个人奖含金量更高。 “对啊,组队。”赵衍像是听不出来祝初话里的疑惑,不以为然地说。 “个人参赛的体量太大,从海选到初赛、复赛、决赛每个环节都要提供一次新的作品。” 赵衍苦着脸接着说:“我倒是无所谓是个人奖还是团队奖,能得个奖就行。” “你觉得怎么样?”赵衍问他。 祝初也在考虑赵衍的话。确实,课程结束后他要是想找一个相关的工作,有个大赛的奖项傍身自然是最好。 他的提议很好,甚至可以算是自己没多少时间准备大赛的一个折中之策。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踌躇。 “我…我其实没有接受过系统专业的建模知识学习,我怕拖你后腿。”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合作之前应该知根知底,这是信任的基础。 “你说什么呢?”赵衍不加掩饰地睁大了眼。 “我说错了吗?”他疑惑地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赵衍比他更加疑惑,”你参加学院的技能评定测试的那个作品整个数媒专业的老师评价都很高呢。” “什么?”他声音大了些,这会已经不怎么困了。 “刚开学那几天我去教师办公楼找老师,他们教研组开会闲聊提到了你。” “你的作品是一个小人踩在球上跑,但球就是在原地不会动的那个对不对?”赵衍看向祝初问。 确实是他的作品,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通过评定测试已经算是他的意料之外了,没想到还能得到学校老师的高评价。 “想什么呢?”见祝初想得出神,赵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 “没…没什么。”祝初收回思绪向他解释:“就是你刚刚说的,有点不敢相信。” “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谦虚啊。”赵衍明白过来,但看着祝初的样子还是带着惊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打算扮猪吃老虎,最终惊艳所有人的那种人设。” 这个说法先是让祝初愣了一下,很快又因为赵衍一本正经的模样笑了起来。 程泽看着他笑被传染一样也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在安静的课间很是清晰,笑了一会两人意识到四周还有人在睡觉又都克制地压住了声音。 “你现在不困了吧?”赵衍的话还带着笑,“说半天了,能不能一起,给个准话。” 还没等祝初回答,赵衍又对他说:“我已经找了我们专业的学霸,加你的话我们组就是三个人,还有,我已经请唐教授担任指导教师了。” 非常诱人的条件,唐教授之前多次担任了世界级、国家级专业比赛的专家组评委,这几年因为教学和科研任务已经不再担任评委,而是专注带学生。尽管如此,每年能带的学生也很有限。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自己还不抓住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答应了赵衍。 “那就成。”赵衍在手机上把公告链接发给他,“现在还没报名,但报名表已经和公告一起发出来了,你找时间把团队报名表里面的个人信息填一下。” “好。”祝初点点头答应下来。 自打接受了程泽的组队请求后,祝初每日活动在上班、上学、做作业外又加了一项作品学习。 不同于自己作品总是摆脱不了的的局限和束缚,往届3D建模大赛的作品简直是天马行空,创造力简直是快要溢出屏幕了。 每当在看到别人的作品而感到自惭形秽时,他就忍不住开始替赵衍感到后悔,总觉得自己会把这次比赛给搞砸。 赵衍在正式报名的前一周还煞有其事地在图书馆研讨室里组织了一个赛前讨论会。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小队命名、小队参赛宣言、领奖发言要点…… “等一下。”付佳瑜打断他:“我们好像还没获奖吧。” 付佳瑜就是赵衍之前说过的数媒专业的学霸,和他们不在一个班,今天是祝初第一次见着她。干净利落的短发,个子不高,穿着简单但很亮眼。 “这是什么话?”赵衍眼睛朝她一横说:“我们就是奔着得奖去的,有道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志者事竟成,就我们这人员配置怎么会获不了奖?” “随你吧。”付佳瑜好像翻了个白眼,祝初没有看清。 整个讨论会持续了快一个多小时,祝初基本没怎么开口说话,基本上都是赵衍在说。 这个讨论会最终确认了“首大3D建模最强联盟”的队名,以及“首大3D建模谁最强,就看首大3D建模最强联盟”这一堪称绕口令的组队宣言。 讨论会结束后,赵衍整个人都有些亢奋,连带着他衣服上祝初看不懂意思的logo闪光也更亮了些。 正好到饭点,赵衍提议到校外吃,其余两人没什么意见。三人一同走出研讨室,赵衍走在中间不停地跟他们絮叨有哪些馆子,馆子里的菜又都是什么特色,问他俩要去哪家。 付佳瑜只说了一句别太贵的就行。 祝初自己吃饭也没什么讲究,既然赵衍觉得好吃,那去哪家都可以。 正想说都可以时,他们正好走到了隔壁研讨室门口,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行人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身形修长,眉目深邃的人就突然进入祝初的视线。 怎么每次见到程泽都这么巧?祝初在心里吐槽道。自上次程泽在他家休息之后,他俩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见面了。 程泽也看到了他们,他看了眼祝初,又瞥了眼赵衍,往外走了几步让里面的人先出来。 “程泽你不走吗?”最后一个男生出来时看程泽没走问了一句。 “你们先走吧。”程泽回了一句。 研讨室的人都走光了,三人对一人面对面站着着实有些奇怪,还没等 祝初想出来要说什么,程泽先开口问他。 “去吃饭?” 祝初刚“嗯”了一声,话就被赵衍接过去。 “对,我们现在要去吃饭,要不一起?”赵衍问程泽后又转过头去问付佳瑜:“学霸,你不介意多加一个人吧?” “吃个饭有必要这么讲究吗?”付佳瑜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你们都认识就一起吧,早点吃完我还有事。” “行行行,耽误你学习了。”赵衍没皮没脸地笑着,还没等程泽回答就说:“既然碰到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程泽自赵衍接过话后就没说过话,祝初本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道他“嗯”的一声答应了。 这会他有些想不明白了,他记得上次他们三在食堂一起吃饭时,感觉他俩关系好像不是特别好? 为了不耽误时间,赵衍最终在学校附近选了家火锅店点了个鸳鸯锅的锅底,红汤**滚烫、清汤鲜香浓郁,食材都很新鲜。 整个吃饭过程因为估计到程泽也在,他们只在刚落座时讨论了下比赛的事,就开始说了专业作业和学校里发生的一些趣事。 程泽的话很少,祝初好几次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有些不自在或者是不开心,可眼神偷偷往他那边看时也只看到那张面色平静的脸。 因在意着他的心情,祝初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吃完饭后,赵衍要回学校南门开车、付佳瑜要回学校、祝初要回吉祥小区,几人就在火锅店门口分开了。 “你开车了吗?”等赵衍和付佳瑜走后祝初问程泽。 “开了。”程泽点了下头。 还是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见他说话如常,祝初有些放下心来。 “那我先回去了,你开车慢点。”祝初说完就往小区方向转过身。 “等等。”程泽叫住他,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臂。 “怎么了?”祝初问。 “我头痛,能不能去你家呆会?”程泽面无表情地看着祝初。 他的手仍然握在祝初的小手臂上,不知道为什么祝初觉得他刚刚说话时手上的力度重了点。 祝初没吭声,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难道是痛的连表情也做不出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吃饭的时候吗?那他得忍多久了? “能的。”祝初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跟他说:“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吉祥小区的路上,此时的天还很亮,路上不时窜出几个刚放学回家的中学生。 祝初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观察着程泽的状态。 “没那么严重。”在第三次发现祝初偷偷看过来的眼神后,程泽忍不住开口。 祝初听了这话后反而觉得是他在安慰自己,脚步更快了一些。 “停。”走了一会后,程泽在他身后一手按在他的一侧肩膀迫使他停下。 “你上次不还说走快了会晃着头头会更痛吗?”程泽问他:“走这么快干嘛?” “啊!”祝初反应过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程泽垂眸看着他转过来的半张侧脸,走了上去。 “先别走了,”程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超市,“帮我买双拖鞋。” “不用都行。”祝初没怎么想就回他,他倒是无所谓地板会不会踩脏,他会定时打扫。 “是吗?”程泽的语气有些不爽,嗓音也跟着沉了一点:“可我不想不换拖鞋就进你家。” 第13章 Chapter 13 再次夜谈 Talk again 不明白为什么程泽突然有些不高兴,但祝初向来不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的人,又想到这个人还在头痛,于是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 “那你在这等我下。”他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眼程泽后才走进了超市。 大概也就过了四五分钟 ,祝初拎着个购物袋走了出来。 程泽扫了眼,里面有两双拖鞋,一双棉质拖鞋,一双凉拖。 “怎么买两双?”程泽问。 “因为不知道你想穿哪种所以都买了。”祝初理所应当地说。 “所以你两双都买了?” 祝初点点头“嗯”了一声。 “再去买一双,”程泽口吻平淡:“买双棉拖你自己穿。” “不用,我可以穿袜子。”祝初忙回道。 现在这个天气也没必要穿棉拖,他给程泽买的原因是怕他穿凉拖着凉了头痛会更严重。 “你不买,那我去给你买。”程泽说完便要走进超市。 “你…”祝初伸手拦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拿他没办法。 “你再等我下。”他把手上的购物袋递给程泽,又往超市里走去。 很快祝初又拎着个新的小购物袋出来。 这家超市不大,拖鞋的款式不多,这会新购物袋里的那双棉拖和程泽手中的同款不同色。 身边的人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祝初接过程泽手中的购物袋,两人一同往吉祥小区走去。 进屋后,程泽换上了棉质拖鞋,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祝初看了眼,换上鞋后回到卧室把那套多出来的被子和枕头抱了出来。 程泽把垫在头下的抱枕抽出来换上他拿过来的枕头。 “我躺一会,不睡。“ 祝初点点头说:“盖着肚子,别着凉。” 说完便把堆放在沙发里侧的被子扯出一角盖在他的肚子上。 好像…在照顾小宝宝。 摒弃掉奇怪的联想,祝初突然想到有项课后作业他已经拖了好几天了。 他又观察了一下程泽的状况,确定应该没什么大碍后,他对程泽说:“我先回房间做作业了,有什么事你叫我。” “你能在这里做吗?”程泽看了眼一旁的小圆桌,又将视线转向祝初。 他好像在程泽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请求的含义? 被直勾勾盯着的祝初突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没再问为什么,扭头回到房间把自己的笔记本端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坐下,又去倒了杯热水放在圆桌上程泽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做完这些又从柜子里抽了个坐垫垫在地板上,盘腿坐下后,打开电脑开始做作业。 他做作业时很认真,左手敲打键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右手拿着数位笔在数位板上“哗哗”地画着线条。 程泽喝了半杯水,把枕头靠在在沙发扶手上,让自己能够半躺着。 抬眼望过去能正好越过笔记本后盖看到祝初脸。 他肤色偏白,五官生得柔和。低头看屏幕时长而密的睫毛会遮住大半眼眸,有些发黄的碎发会垂在额前。如果能忽略掉脸部的凹陷、眼下的黑眼圈和有些异常清晰的下颚线,实在是非常少年气的一张脸。 “你怎么都吃不胖的?”程泽突然开口问他。 “嗯?”祝初视线依旧集中在屏幕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体质就这样。” “是吗?”程泽又问他:“你现在多重?” “不知道。”祝初说:“最近没量过。” “那最近一次呢?” “我想想,”祝初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说:“116斤吧。” 程泽“啧”了一声评价道:“好瘦。”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体重,所以也不在意程泽的评价。 “你是不是不喜欢今天吃的火锅?”程泽在再次响起的键盘敲起声中问他。 “还行吧,怎么会这么问?”祝初看着屏幕问。 “因为你吃得很慢。”程泽看着桌上的水杯说:“你吃喜欢的东西时,会吃得很快。” “我没说错吧?”程泽抬头看向程泽,眼神意味不明。 “我…我自己都没注意过。“他有些吞吐地回答。 听到这话,轮到程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说到这我也有个事想问你。”祝初把电脑后盖往下拉了一半问:“当时在店门口,你为什么说头痛要来我这?” 程泽眼神古怪:“现在才想起来问,反射弧是不是长了点?” 并不是他反射弧长,只是当时正担心程泽的状况,一着急就顺着程泽的话,想带他赶紧回来,根本没想过其中的因果关联。 “我家里离得比较近,你正好头痛想躺会,思来想去还是来我这比较方便?”他想了想,感觉这个理由**不离十。 闻言,程泽又无声地看了他几秒,最终说:“可以这么说。” “好吧。”祝初看了眼桌上的水杯,还剩半杯,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凉了。 “你还喝水吗?” “不用了。”程泽把枕头放下,平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不再说话。 祝初也默契地不再开口,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作业做完时,祝初看了下时间,收拾收拾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他望向一旁的沙发,程泽仍然睁着那双凌厉的双眼盯着他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没睡?”祝初合上电脑,拾起一旁的手提包往里塞。 “嗯。”程泽视线转向他,眼里有些得意:“说了不睡就不睡。” “其实你睡不睡都行。”祝初收拾好电脑和数位板后放回了房间。 “你现在好些了吗?”祝初坐回单人沙发后问他。 “好些了。”程泽说着坐起了身准备穿上拖鞋。 “你…要回去了?”祝初有些犹豫地问。 “嗯。”程泽说:“不早了,该走了。” “那你车停哪的?”祝初问他。 “学校西门。”程泽意识到祝初的语气不对,问他:“怎么了吗?” 祝初脸上少有地涌现出一点艰难:“这边路窄,晚上不好打车,你走路到西门得二十来分钟。” 程泽听完点点头问:“所以呢?” “所以…”祝初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他抬头视线却没看向程泽的眼:“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就留在这吧?” “当然要是介意的话我…” “好。”一句直截了当的回答打断了他的话。 没想到程泽会直接答应,祝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程泽坐在沙发上眼尾上挑,“后悔了?” 猛地收回视线,不知怎么的心脏跳得快了些:“没…没有。” “行,”程泽站起身来对他说:“那我先去洗漱了。” 正当他快要走进卫生间时,祝初快步走了过来。 “等等。”祝初在他身后说。 “又怎么了?”程泽转过身看见祝初已经在玄关开始准备换鞋。 “你要出去?”他有些不解。 “嗯。”祝初弯腰换好了鞋对他说:“去给你买洗漱用品。” “什么?”程泽探头进卫生间看了一眼洗漱台上只剩一套洗漱用品,“上次你不是买过吗?” “扔了。”祝初简洁地说。 没想过他还回来,更没想到他还会用到,所以上次程泽走后他收拾房间时顺手把那套洗漱用品给丢了。 他这理所应当仿佛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让程泽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这股气来得莫名其妙,伴随着疼痛让他更觉头昏脑涨。简直让他萌生出直接跟祝初告别然后扬长而去的冲动,二十来分钟的步行算得了什么? 但祝初根本没给他发作的机会,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扬长而去。 没能发泄出来的无名火又转变为了郁闷。 用祝初新买回来的牙刷毛巾洗漱一番后,程泽看着刚要走进卫生间的祝初问:“这次能别扔了吗?” 他虽然用的是问句,祝初却隐约地感觉到话里隐藏着的威胁。 “为什么?”祝初停在门口问:“你不能回宿舍或者回家吗?”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让我回宿舍或者回家?”程泽反问他。 “我是怕你疼的太严重才让你到我家的。”祝初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而且现在快凌晨了,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你不会害怕吗?” “那你…”程泽本来想说的话停在了这里。 祝初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问:“我怎么了?” 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眼,程泽黑眸偏向了一侧:“没怎么。” “我没办住宿,不习惯集体生活,”程泽开始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从学校到我家很堵车,堵车的话我头会更痛。” 卫生间里突然安静了几秒,祝初的眼神短暂地失神。 觉得这种氛围难捱的人变成了程泽。 “好吧。”祝初最终点点头走到洗漱台开始挤牙膏。 程泽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客厅的灯关了,只剩下卧室和卫生间的灯还开着,程泽把被子拉上来一点盖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被包裹在被子和沙发垫搭建出的温暖空间里,耳边传来祝初洗漱的声音。 很宁静、很放松、很温暖。 这些年来他都是一个人住,很冷清,除了自己就只有每天上门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 可待在这件小小的屋子里却让他感到了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实感,那种有人在身边的感觉,哪怕这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待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有那种空落的感觉。 最开始是因为好奇,是因为会感到熟悉。可确定了两人并不认识之后,为什么还是会觉得熟悉,让人忍不住靠近? 从小到大因为生病的原因他没什么朋友,江彬算一个。班上的同学除了基本交流外并无过多交流,他也不想有。 为什么祝初是特别的? 想到这,头痛莫名地更严重了一些,来的太过突然让他没忍住按着太阳穴坐起身来。 这一幕正好被洗漱完的祝初撞见。 “你头痛严重了?”祝初没关灯走过来问。 “嗯。”程泽垂头皱着眉:“刚刚突然又痛了。” “那…需要我帮你按按吗?”他想起上次自己帮程泽按时,没几分钟的功夫他就睡着了,应该效果不错。 “可以吗?”程泽问。 “可以的。” 祝初走到他面前,让他躺在沙发上后,在边上坐下,微微倾身双手指腹找到太阳穴的位置开始按揉。 按了一会,祝初刚收回有些发酸的手准备活动一下时,程泽突然睁开了眼。 “祝初,”程泽看向他的眼睛:“你对所有人都会这么好吗?” “什么叫好?”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问程泽。 “愿意让我来你家、愿意照顾我、还会安慰我,”程泽顿了下,眼神突然黯了一些,“这些,你也会对别人这样吗?” 他会对别人也这样吗?祝初在心中对着自己熟悉的人作着排除法,没几秒就得出了答案。 他得出了答案——程泽是特别的。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是很不愿意和别人过多接触的,为什么这个标准在面对程泽时就滑坡了? 是因为他跟自己说了过去的事吗?是因为在那晚看到过程泽的无措和茫然吗?因为他看到过他的脆弱,所以他不忍心拒绝,愿意对他好一点,是这样吗? 他没有回答程泽的问题,学着程泽会做的那样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吧。”程泽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捡到我校园卡那会,好像…非常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也不想跟我有过多接触我不说话,你…就不说话,我就在想你会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独来独往。 因为疼痛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有时候还会时不时停一下。 程泽平躺着有些怔愣地看着天花板,说话很慢:“但现在我发现你其实不是这样的。” 说完,他闭上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是一个很浅的笑容,程泽的眉峰还揪在一起,双眼闭着减轻了脸上的冷峻,组合在一起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祝初看得有些呼吸一滞,怕惊扰了这幅景象。 “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平复好心情的祝初回他。 程泽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忍着痛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和别人有过这么多的接触,所以不知道会不会像对你一样对其他人。”祝初给出了答案。 没想到程泽突然轻哼一声,再开口语气也缓和不少:“所以我算是第一个?” 有点奇怪的问法,祝初轻皱着眉顺着前后对话“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程泽笑了一下,闭着眼摸到祝初的双手后又放到头的两侧。 “再帮我按会吧,祝初。”他话语温柔还带上了一点倦意,像是请求又像是诱惑。 受到蛊惑的祝初手自觉地重新按揉起来。 “其实我刚刚没说实话。”程泽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快要睡着一样。 “什么实话?”祝初的动作更轻了些。 “不是因为你家近才想到你家待着。”他顿了顿,睁开了眼。 “是因为你才想到你家待着。”黑色的眼眸还闪着微光,一寸不错地看着琥珀色的眼眸。 明明是凌晨了,为什么突然感到了热? “我以后还能到你家吗?”程泽的话好像近至耳边,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是因为我帮你按会好受些吗?”祝初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 程泽笑了一声,很明显,毫不遮掩的那种。 “可以这么说。”程泽眼角唇角都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在面对这样的程泽时,他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好。”他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干的回答。 第14章 Chapter 14 疗养院 Sanatorium 宁市。 银灰色的轿跑在盘山公路匀速行驶着,道路两旁树木茂密,点点阳光穿过间隙在沥青路面留下光斑,一个很好的晴天。 这条盘山路的尽头有一家疗养院,是他爸程永杰的资产。这些年来因为身体原因程永杰不仅将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了程清,自己也索性直接住进了疗养院。 今天是他每两个月例行去疗养院检查身体的日子。 疗养院因为私人属性里面的病人很少,各项检查都很快。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免烦躁——他是在不喜欢那股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做完身体检查后,他来到疗养院的心理咨询室。推开门,吴南医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吴医生自他做完手术后一直为他进行着心理咨询,他长相儒雅,眼睛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很有亲和力。 “来了。”吴医生笑着看向走进咨询室的程泽,起身为他倒了杯热水。 “谢谢。”程泽坐在沙发上与他面对面,开口道:“那直接开始吧?” 并未介意他的催促,吴医生脸上仍挂着那副得体的笑容:“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 程泽点了点头。 随后,吴医生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几张新的记录表和计时器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他的声音温润让人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程泽,闭上你的眼睛。” 程泽照做。 “现在,完全放松靠在沙发上。深呼吸,计时器每响五次一组,五分钟后我会叫你。”吴医生按下计时器,寂静的咨询室里响起“哒哒哒”的声音。 渐渐的,脑中一片空灵。 “时间到了。”吴医生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 “最近感觉怎么样?”吴医生问。 “哒…哒…哒…” “一般。” “哒…哒…哒…” “最近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哒…哒…哒…” “认识了一个新的人。” “哒…哒…哒…”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哒…哒…哒…” …… “让我想要靠近的人…” …… 睁开眼时,程泽像是睡了一觉一样还有些不清醒。吴医生仍坐在对面,俯身在记录表上写着。见他停笔后程泽才问:“我可以看看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看记录表,吴医生笑着说了一声“当然”后将写好的记录表递给了他。 上面的记录是一些关于他最近心情和头痛情况的回答以及一些吴医生对自己进行心理疏导方法的记录,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吴医生,我现在状态怎么样?”程泽把那几张记录表放回桌面。 “没什么问题,你现在的状态维持得还不错。”吴医生说。 沉思了一会,程泽又开口问:“吴医生,你可以让我想起来吗?” 镜片背后又什么一闪而过,吴医生收回笑,眼神探究:“你想想起来?” “算是吧。”程泽给了个不算假话的回答:“我家人一直对我失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避而不谈,挺好奇的。” “如果失去那段记忆暂时没有对你的生活照成影响的话,我的建议是不要去想,”吴医生扶了下眼镜,神色认真:“你的心理防御机制已经建立起来了,强行打开会很痛苦。” “如果我一定要呢?”程泽满不在意地问:“会怎么样?” “抱歉。”吴医生对他说:“如果你真想恢复记忆,我不能擅自为你进行恢复治疗。” “为什么?”程泽有些不悦。 “因为我这边接到的工作任务是为你进行心理疏导,尽力规避失忆对你产生的负面影响。”吴医生好脾气地跟他解释。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听我爸的?” “我听程总的。”吴医生又露出那副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看他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让程泽有种有气却撒不出的感觉,刚醒来后的放松又被那股隐隐的烦躁吞噬。 没做过多思考程泽离开了心理咨询室。 走出疗养院大楼,程泽绕到侧边找到一条石板路顺着往前走去。 这里的环境很好,远离市区,空气清新,绿油油的草坪铺满了四周,茂密的大树随处可见。 经过了一个小广场,程泽顺着石板路接着往里走,四周的树更茂密了些。 一座两层的小洋房出现在石板路尽头,白色的墙面被正午的阳光照得有些反光。洋房面前划分出一块区域摆放了一些盆栽。 程泽敲了门,很快照顾程永杰日常起居的阿姨为他开了门。 进屋时,程泽在玄关处能看到程永杰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平板在看什么,应该是他这次检查的报告。 “爸。”程泽坐到这位可以用“干瘦”来形容的中年人对面。 “嗯。”程永杰应一声越过那副老花镜看向程泽:“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程泽回道。 “最近头还痛吗?”他的失忆后遗症对于他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和以前差不多吧。”程泽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父子不痛不痒地又聊了几句,厨房那边的阿姨做好饭后,两人坐到了餐桌上。 自从程泽上了大学后,程永杰彻底搬进了疗养院,他自然也不可能跟程清住一块。 因此这几年他也只有在定期到疗养院检查和特殊节日才会见到程永杰。 他和程永杰的交流很少,可是现在……程泽抬头看了眼他的父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父亲真的老了。 而且这种印象会在每一次见到程永杰时得到加深,每一次都会感觉他比上一次要更老一些。 首先是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每一次见都在发干甚至会起皮的皮肤上开始出现深色的斑点,血管的颜色也很深,头发几乎快要全白了。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也仍然觉得程永杰老得太快了一些。 吃完饭后,程永杰放在一旁的平板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放下碗筷打开平板极为仔细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是什么?”程泽见他看得认真随口一问道。 “没什么,”程永杰笑了一下,“是你这次的心理咨询结果分析,吴医生刚发过来。” “是吗?”程泽也掏出手机打开了那份报告看了起来。 其他内容草草略过,程泽的目光落在“状况稳定可控,定期接受心理疏导即可”的诊断上,想到什么程泽有些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吗?”程永杰听到后问他。 “没什么。”程泽放下手机面色恢复如常。 没想到程永杰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爸?”程泽看向他爸有些不解,他的诊断结果不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吗? “我想到了你姐。”程永杰眼神带着些悔意:“你姐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程泽听到后沉默了。 正如程永杰所说,程清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因为他的病,从很小时父母就将大部分注意力和关心放在他身上。而自他不得不住在疗养院接受治疗后,这种偏向更甚。程清在他住进疗养院时会时不时地来看他,但两人的话并不多。 等他做完手术后,他的父亲似是心力交瘁一般将公司交给了刚毕业的程清。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程清的想法,也没有人问过她会不会累?会不会委屈? 程永杰又叹了口气,有些浑浊的双眼带着程泽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确实疏忽了她,现在她都不怎么来见我。” 说到这他苦笑一声,看上去很是后悔。接着像是做出了个极艰难的决定一样,他对程泽说:“我想,你也快毕业了,也需要些工作经历了。正好你现在的症状也差不多稳定 了,不如就进塞拉先学习下业务,等以后能好好协助你姐。” 他这一番话说得理由充分、情真意切,让程泽不能立即找出能够反驳的地方,只能生生的将那句“我其实并不想上班”咽下。只是,他姐管理公司这么多年了管得好好的,他这一去,程清会怎么想? “我姐她……”正想用这个理由拒绝时,程永杰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 “你姐那边我去说,”程永杰打断他:“只是熟悉公司业务而已,让她交给你一些辅助工作就行,她刚进公司也是从这些开始的,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自知自己的意见起不了多大作用,程泽只能无声地接受突然要去上班的现实。 换个角度想,自己现在包括过去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塞拉给的,了解也罢学习也罢管理也罢,他也不能总当二代混日子。别人是没有平台,自己有又为什么要浪费呢? “行吧。” “对了。”程永杰猝不及防地开口:“下个月你妈妈忌日,记得和你姐去看下她。” 程泽闻言怔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他才应了一声,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吞咽一下,又尝试了一遍,这次终于发出声音来。 “好。”很干涩的一声。 又是一年了,他的妈妈已经去世快五年了。 他有些恍惚,离开疗养院的路上他开了自动驾驶功能,似乎是检测到主人并不想说话,智障的人机交互系统一路都很安静,只留下一只粉猪在屏幕右下角摊开肚皮呼呼大睡。 思绪飘到他在疗养院的日子。 空大的病房里总有一股不管开窗通风多久都无法消散的消毒水味。每天固定进出的医生和护士是他见到最多的人。日常娱乐时在病房里看书、玩平板,状态好一点的时候能去疗养院的小广场里转转。 妈妈来看他的时候就被允许一同在小洋房里住下,他不必住在病房,能吃到妈妈做的一日三餐,和疗养院提供的餐食完全不一样特别好吃,是他那段时间里少数开心的时候。 后来…他有些不太敢回忆了。 车已经停在了地下停车场的泊车位,他埋头在方向盘上、巨大的无力感、痛楚、后悔包裹着他。 妈妈在那一年自杀了。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好起来了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一个具体的原因? 那一年里他浑浑噩噩,现在更是连记忆都丧失。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不由得产生了很坏的联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病让妈妈太累了,累到看不到希望,所以妈妈不想再等了? 没有实证的猜测盘根错节地藏在他的潜意识里,一不留神就不断疯长,直至占据他的整个大脑。 心脏酸胀得有些难以呼吸。保持着残余的理智他告诉自己这些都还只是自己的猜测。既然他的父亲、姐姐不会告诉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他可以自己去找。 那一年为什么妈妈会自杀?为什么明明没见过祝初却会感到熟悉?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刺激才会失忆?他一定要想起来。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咬紧牙关从方向盘中直起身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录音笔。 用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确定自己情绪稳定后,他拨通了江彬的电话。 “江彬。”电话拨通的那一刻,程泽叫他。 “哎哟,你这嗓子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江彬刚走出会议室被他沙哑得不行的声音吓了一跳。 “帮我个忙。”程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帮你的忙还少吗?”江彬在电话那头有些好笑地问,“直接说。” “好,”程泽攥着录音笔的力度大了些:“帮我找一位你们公司合作过的信得过的心理医生。” “然后呢?”江彬问他。 金属外壳的录音笔在他手中闪过一道冷光,黑色的双眸沉得看不见底。 “待会我发个录音文件给你,让他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行。”江彬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是什么录音。 程泽想了想说:“我姐那边…” “放心,”江彬直接打断了他,“只有你我知道。” “谢谢。”这声谢谢发自内心。他不得不承认,和江彬的这通电话让他那颗没有着落的心稳了一些。 “多喝点热水吧。”江彬说:“你这嗓子说你连抽了一整包烟我都信。” 第15章 Chapter 15 独行 Walk Alone 世界3D建模大赛报名截止后,祝初的日常就多了和首都大学3D建模最强联盟成员开会讨论这一项。 从报名截止到提交海选作品只有两周时间,海选对作品没什么限制,这倒是为最强联盟找了个新难题——选什么主题。 赵衍为这次海选开了三次讨论会,第一次就是讨论作品应该选用什么主题。 付佳瑜提议三人先将自己的想法画在纸上再从中选择。 草稿交到付佳瑜手中,她先看了祝初的,还没几秒就见她的细眉皱了起来,这个变化让祝初有点胆战心惊。 “怎么了吗?”生怕自己水平太差让队友嫌弃的祝初小心地问。 “没。”她含糊地答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太好后调整如常又接着看下一张。 这会她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愁眉苦脸的神色,反倒心平气气和起来。 当她将手中的三张稿纸放到桌面时,揣揣不安的祝初又开口问她。 “佳瑜,我画得很差吗?” “没。”付佳瑜看了眼祝初摇了摇头说“我其实学过一点绘画心理分析。” “这是什么?”祝初好奇地问。 “就是可以从一个人画的画分析出他的内心世界。”付佳瑜向他解释道。 “是吗?没想到你还学了这个。”赵衍来了兴趣,“学霸帮我分析分析呗。” 付佳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从你的画可以看出来你是一个精神富足、生活美满的人,简单的来说就是现充。” 闻言,赵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见他这副状态良好全盘收下的模样,祝初没忍住笑了一下,正想去问付佳瑜能从自己的画能分析出什么时,正好看到了付佳瑜欲言又止的神色,想问的话被卡在了半途。 还好赵衍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第一次会议最终确定以付佳瑜的草图为原型搭建建模作品。 三人在图书馆门口分别,赵衍基本不住校,与他们道别后匆匆赶往南门。 正当祝初也要跟付佳瑜道别后回家时,付佳瑜叫住了他。 “祝初。”付佳瑜叫停了他的脚步。 “怎么了?”祝初转过身面朝着她。 “你的画…”付佳瑜说到这就停下,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察觉到她的犹豫,祝初了然地点点头说:“没事,你说吧。” 她又看了一眼祝初,确保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负面情绪后,走到了图书馆大门的侧边。 “你的画,有些混乱。”付佳瑜转过身看着祝初说。 祝初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专业的,所以只简单说说我能看出来的。”付佳瑜吐了口气,面色纠结,“你的画笔触柔软,但很多线条是断开的,整体给人的感觉很孤独、很迷茫的那种…” “你最近有发生什么吗?”付佳瑜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祝初听到后有片刻的怔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最近挺好的。”祝初像安慰一样对她笑了一下。 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付佳瑜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不少。 “那就好。”付佳瑜说:“我学得不精,刚刚说的你别介意。” “没事的,谢谢你的关心。”祝初说。 “搞出个乌龙了。”付佳瑜嘲讽地说了一句,随后又看向他给出建议:“不过你要是以后有那种感觉,千万不要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自己乱想是很容易出事的。”付佳瑜语气认真。 祝初当场应下了,可是在走回吉祥小区的路上,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咀嚼着她刚刚说过的那句“一个人自己乱想是很容易出事的”。 很容易出事吗?他在心里想着,他这样的状态明明已经很久了。 最强联盟小组第二次讨论会商量了初成品的改进,第三次是针对成品当场又进行了一次调整。三人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后就提交了作品。 等待海选结果的两周里S02又来过S区一次,还是周三,还是指定要他服务。 他这一次来什么也没“说”。他像上次一样预定了一扎冰镇的橘子汁,并在预定单上备注“两个杯子”。 祝初刚将杯子放到桌面时,S02不等他的动作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后敲了敲了桌面,意思明显。 喉咙咕噜两下喝完后,见S02不再理会他后回到等待位。 S02今天整个人都很安静,他靠在沙发背上却没有在玩手机,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剩单向玻璃透进来一些楼下区域的光。 微弱的光给沙发上的人笼上一层朦胧,四周仍是一片黑暗。 没由来的,他突然联想到付佳瑜曾经跟他说过的孤独。 他很少为一个不相识的人想什么。 就算是客人,他们也只需要关注客人的需求,其他的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只要客人对服务满意就皆大欢喜。 所以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祝初自己就被惊到了一下。 他明明认识S02,也不了解S02,为什么会为越界地觉得S02在孤独、甚至还有些阴郁。 他为自己突然的想法而感到离奇,越是想要不去想却又像是根深蒂固扎在脑中。 好在,没玩手机的S02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根本没有给他想出个所以然的时间。 时间短暂得让祝初还有些发懵,到家时才10点不到。 做完作业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时,祝初的状态完全可以用辗转反侧来形容。 他现在基本能够确定S02一直指定自己服务不是因为报复。可他没有重要的私人会谈、没有要拍下的物品、只点一扎橘子汁,再加上一个他,就让S02花着那么高昂的预订费。 没有人会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侍应生做出如此大费周章且大散钱财的报复。 祝初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想到这,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就算是另一种可能他又能怎么办?拒绝服务吗?可能吗? 理智告诉他不要再想了,反正直到现在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可当一直看着天花板的双眼闭上时,眼前一片漆黑时,他总会忍不住开始想象。 想象自己四周的漆黑,想象着自己坐在S区位置最好的那个包间,坐在正对着玻璃的那张沙发上,唯一的光源从楼下透上来,桌上是只喝了半杯的橘子汁。 在那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S02在想什么? 而他自己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在这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也想不出答案的问题里,祝初做了个梦。 他在一片漆黑里走着,四周静的可怕,不知道要去哪。 眼前突然出现一点光亮,他开始拼了命的朝那点光亮跑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可离那点光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他喘着气大口呼吸,声音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丝也没漏出来。 直到那点光亮越来越微弱,直到自己彻底被黑暗所掩埋。 被闹钟叫醒时,他的头沉得厉害,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来回地割着。意识明明还像在沉睡一般昏沉,可偏偏他又是醒着的。 兴许是梦里一直在跑的原因,连带着现实世界的他现在双腿都能感觉到有些发软无力。 祝初先是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揉了揉还在发闷发胀的头又揉了揉双腿,等那股自上而下都弥漫着的沉重感消弥一些后,他才起床到卫生间洗漱。 洗了几把冷水脸后,意识清明了一些。他抬头看看镜中的自己,黑眼圈稍微淡了一点但还是很明显,有些发黄还干枯的额发上还沾着几滴水珠。 他突然有些发懵。很陌生的感觉。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在云上上班?为什么马上要去学校上课? 为什么他是祝初?祝初又到底是谁? 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将去往何处。 单手抚上自己瘦削的脸庞,镜子中的那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手指和脸庞通过神经同时传来触感让他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收回视线,意识回到现实世界,祝初开始了平平无奇、毫无波澜的一天。 首都大学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小到他和程泽在学校里遇到的几次都巧合不已。大到自从上次程泽在702问他以后还能不能来之后,他便再也没在学校遇见过他。 说来很奇怪,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也就这几个月里身边会时不时多出一个人,也就那么几次,可就是让他变得开始在意起来。 他们基本不聊天,手机上的聊天界面里信息仍是寥寥无几。 明明问出“能不能再来”这个问题的是程泽,为什么半个月了从来没有来过,他的头痛好了吗? 想到程泽的头痛,心开始乱了起来。那种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再次浮现。 痛苦忍受之间,付佳瑜那句“一个人自己乱想是很容易出事的”盘旋在脑海。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后,祝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想一个人还是在担心程泽,但他终于在他和程泽的聊天框里打打删删后发出一条消息。 祝初:你最近还好吗? 他并不指望程泽会立即回他的消息,或许自己根本就是杞人忧天,自己的担心来得虚无缥缈。 可是只要程泽回他,哪怕是很短的一两个字也好,让他知道他不是只能一个人独自忍受痛苦、在黑暗里跑不到尽头,至少有这么一个人能够跟他说说话就好。 很无力地收回手机,祝初抬头看向被夕阳填满的阳台。 那盆他从Flowers带回来的种子已经长出枝条和几片绿芽了。前几天路过Flowers时,恰好夏颖就站在门口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将拍下来的长出枝条的照片请夏颖帮忙看是什么花。 夏颖放大照片仔细看了好几遍才下结论:“应该是月季。” “月季吗?”他对花不是很了解,他知道月季但并不能马上联想到月季的样子。 “对啊。”见祝初疑惑的样子,她带着祝初走进店里一处停下。 “就是这个。”夏颖双手做出一个展示的动作。 祝初顺着她展示的方向看去,一大把绽放得十分明艳的浅粉色花卉插在花桶里。 非常鲜活且优雅。 “真漂亮。”他真切地赞叹了一句 “是吧。”夏颖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随后她做出思考的表情,“我想想,月季的花语是…” “对了,是‘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在心中把这句话读了一遍,祝初轻轻地笑了。 “寓意挺好的。” 站在月季旁的夏颖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呼:“哎,你笑了。” “啊?”祝初有些没反应过来。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她拍了下祝初的肩,“你多笑笑好看,平时见你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挺高压的。” 她说着从花桶里抽出一枝长得最好,颜色也最亮的月季塞到了祝初手中。 不等他来得及开口说出什么,夏颖开口道:“看你喜欢,送你了。” “这…”祝初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那束月季,“多少钱?我付钱给你。” “什么意思?”她佯装生气,“说送你就送你了,一束花而已,值不了几个钱。” 看到夏颖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垮了,祝初有些慌张只得答应下来。 那束月季此刻就被他插在一个透明水杯里放在客厅的小圆桌上。对面楼房窗玻璃反射的一道夕阳正好落在有些发锈的根茎和花瓣上。 本来是淡粉的颜色,夕阳为它镀上层淡金色,更加的浓重也更加优雅,祝初索性从沙发坐到了地板上,上半身倚着圆桌,看着这朵月季久久挪不开视线。 “嗡”的一声消息提示音让祝初收回视线。他拿起反扣在桌面的手机。在看到消息来源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点开消息提醒,和程泽的聊天框跳了出来。 程泽:你在家吗? 他不是应该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吗?为什么要问自己在不在家呢? 祝初:在。 几乎就是消息发出的那一瞬间,702的房门就被不重不轻地敲响两声。 门被敲响时,祝初也跟着抖了一下。 没有猫眼,他先是打开了道门缝,视线探出去确定是程泽后,推了一步将门拉开。 程泽站在门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穿着一件白T,却有不少压痕。祝初这会突然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有些凌乱,和之前见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看到这样的他,祝初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显然程泽也不想说什么,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 半晌,祝初让出了道,对他说:”进来吧。” 祝初从鞋柜里找出之前给程泽买的那双棉质拖鞋放到他脚边便先回到客厅烧水。 “程泽。”他把倒好的热水放在圆桌上问他:“你头痛严重了吗?” 本来在发着呆的程泽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没有。” 他抬头只有短短的几秒,但也足够让祝初看清他眼中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难过。 有一种突然的冲动差点就要被他说出来,他想知道程泽为什么疲惫和难过。 可程泽会跟他说吗?连他在聊天软件上问的问题也被忽略掉,这个问得更为具体的问题程泽会回答吗? 祝初认为不会,所以他不问了。如果程泽不想说话,把他就也不说话。在他旁边等到他愿意说了他想说了就行,或许只是在他旁边待着也行。 他靠在沙发上,视线飘向阳台外的被夕阳余晖笼罩下的景象。这样的沉默竟然让他之前感受到的的不安和恐慌平静了很多。 他想,是因为程泽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他不需要聊天软件上的信息才能得知程泽的情况。 哪怕现在的程泽跟“没事”完全搭不上边,但至少他能亲眼看到,无论是怎样的他。 窗外的天空逐渐被静谧的深蓝色铺满时,他终于等到了程泽主动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吃晚饭了吗?”手机屏幕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很苍白。 “还没。”祝初回他。 “好。”程泽放下手机接着说:“那陪我吃吧。” 客厅没开灯,他垂着眼,眼中的阴影更甚,好像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自呆了很久。 第16章 Chapter 16 靠近 Be Closer “那我去煮面。”他记得冰箱里还有点菜和鸡蛋。 “不用,”程泽拉了一下他的手腕又很快松开,“我点了餐,等送来一起吃。” 祝初点点头将灯打开后重新坐回沙发上。 带着点黄的光线驱赶掉黑暗,填满了客厅。 程泽这会看上去要好上一些,但仍显得有些颓废,头稍往后仰靠在沙发上。 “祝初,”程泽低声问:“为什么发消息给我。” 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条被程泽忽略掉的信息。可本来他就因为这条消息没有被回复而有些失落,这会又突然问起他要怎么回答? 他在心里反复将答案重复着,却不想回答出来。 “怎么了吗?”他反问道。 “是我在问你,”程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祝初,你知道吗?你每次不想回答的时候都会做出这种表情。” “不想说也没事。”声音有些哑,他听了有些不是滋味。 动了动嘴唇,祝初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开口:“…我担心你。” 很小声的回答,但程泽听得很清楚。 “担心我什么?”他偏过头看向祝初,目光直白,黑眸比平时更深。 被这样的眼神一看,祝初一下晃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他最终垂眼看向自己的膝盖,话语真诚:“担心你的头痛……” 说完这句话后,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下,祝初靠在沙发上,说出来好像并没有使得他好受些。 他开始分不清逾越的界线,明明之前这条线在他心里非常的明显和精准,像是一把刻度精准的尺子不断对他的行为进行衡量进而纠正。 明明完全没有必要留程泽在家休息,也不用答应程泽以后也可以来的请求,更没有必要在今天发出那条关心的短信…… 可他否认不了,他很想有能为程泽做点什么。 如果他害怕孤独,需要确定会有一个人会回应自己哪怕不在自己身边,那他想程泽一定也会需要。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程泽问完能不能再到702后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他只能一个人没根据地乱想是不是他的头痛更严重了,所以他发了那条消息。 他已经确定了程泽对于自己的特别,可他对程泽算是什么?能算得上一个朋友吗?还是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他会让程泽感到冒犯吗? “祝初,”程泽开口打断了他脑中乱麻一样的思绪,“谢谢你。” “嗯?”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关心我。”程泽对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思绪差点被他这堪称憔悴的笑勾走时,敲门声从玄关传来。应该是他点的餐,祝初走过去去开门从从餐小哥手中结果印着“家常小馆”标识的包装袋。 回到客厅时,程泽已经从柜子里找出了两张坐垫放在地板上,祝初把他订的餐取出放在小圆桌上。 吉祥小区离家常小馆不远,饭菜送过来还热得很,菜香四溢,之前客厅里被充斥着的那些压抑和阴郁在被柔化。 两人吃饭很安静,圆桌小了些,挤挤挨挨地摆上菜后,就只能端着饭盒吃。 这个谈不上舒适的场景不合时宜地让祝初忽感满足。就在这间小小的客厅,有人陪着他,哪怕什么也不说这是安静地各自吃着自己的饭。 “你作业做完了吗?”收拾好餐桌后程泽问他。 其实是没做完的,他也不擅长说谎。可不知怎么的他点了点头告诉他:“做完了。” “为什么问这个?”他接着问。 “没什么。”程泽的眼皮耷拉着,整个人开始软化下来,散发着不加掩饰的疲惫。 “想让你陪陪我。” 他说话很轻,却犹如实质一般砸进祝初的心、引起层层不停的涟漪。 祝初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得大了一些,放在身侧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抠着沙发。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需要自己? 祝初有些犹豫地开口:“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说完他又飞快地看了眼程泽的表情没发生什么变化,他仍是补充道:“当然,如果介意的话就不说了。” 那边的程泽很重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祝初,”程泽问他:“如果你发现你身边的人都在隐瞒着你…一些事,你会怎么办呢?”这个问句的尾音很轻。 察觉到是导致程泽现在“不怎么好”的原因所在,祝初认真想了想后问他:“瞒着你的这些事,你现在知道是什么吗?” 他想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程泽没有很快回答,他像是在发呆一样盯着桌面。过了好几秒他才回道:“没有。” 该怎么形容得知心理咨询真相的那天呢? 那天江彬约他在一家私人会所见面,包间很安静,只点了一壶茶水。对面的江彬一改往日随性,神色很凝重,这时他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我找的那位医生,”江彬开口,没有了平日的散漫,“说不方便见面,只好把他的判断说给我听了让我复述给你。” “你放心,录音我做了些处理,他不会知道你是谁。” 他点点头示意江彬继续说下去。 “就是…你录音里的心理咨询可能并不是简单的咨询,”江吐了口气接着说:“医生说,你应该是被催眠并且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干预,他不知道你做心理咨询时的状态,但吴医生确实用的是心理学的专业手段。” 话说到这个份上,像是开了道口子,剩下的话就没有那么难以继续。 江彬抬眼看了下程泽的表情,确定没有太大的变化后才继续说:“催眠过程中他不断为你加强心理暗示,相当于是一直为你那一年的记忆加了保护墙。” 饶是猜到了有问题,却没曾想就是这样。连震惊都还来不及出现,反而先是觉得了有些可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爸这么担心自己会想起来? “能恢复吗?”程泽问:“我的记忆。” 江彬抿了口茶摇了下头说:“不知道。” “你每两个月一次的咨询持续了快五年,这事我跟那医生说了。” 他抬头看着程泽,面有不忍地说:“次数太多了,如果每一次都是按你给的录音里的那种形式,你的自我保护机制到现在已经会很稳固了。” “会怎么样?”程泽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我一定要想起来会怎么样?” 江彬很少见到这样紧绷的程泽,他叹了口气说:“会很痛苦。很大概率会出现应激反应。”他停了会接着说:“他建议如果对你现在没什么影响的话就别想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 程泽静静地听着,黑眸有些失神,看上去就像是在发呆:“能让医生为我做心理咨询吗?” 江彬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心理咨询指的是什么。 “不行,”江彬拒绝了他,“现在艾诺还是我爸在,瞒不住他的。” 他抬头看着程泽,提醒道:“你知道的,瞒不过他,就等于是告诉了你爸。” 塞拉和艾诺有不少业务合作,他爸程永杰和江彬他爸江柏心私下也有不少交流。 将近四年的心理咨询,不管是心理疏导还是催眠还是心理干预绝对是他爸的授意。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瞒了自己那么久一定是那段记忆里有什么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他更不能让程永杰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异常。 之后江彬又和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那些无关紧要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还记得江彬关于他的头痛说的话。 “我把你时不时头痛的症状跟他说了,他说这可能是你记忆恢复的一个信号,算是应激反应的一种。” 他点了点头,之前想不通的一切豁然开朗。怪不得从疗养院回来后头痛的频率就会大幅度的降低。 曾认为失忆是后遗症,心理咨询是治疗,没想到一切都颠倒过来。 想到这,程泽自嘲般冷笑一声。 “你还好吗?”祝初担忧地看着程泽。 思绪从回忆里抽出,程泽看着祝初这张发瘦的脸。吴医生的“心理治疗”效果确实不错,他到祝初家快要3小时了,按照之前早就该头痛了,可到现在都还没痛过一下。 “祝初,“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又回到了刚刚祝初没有回答的问题。 “这些事…你觉得重要吗?” 刚问完他立马想到程泽还不知道这些事是什么,他又换了个说法。 “我是说,从感觉或者直觉上,你觉得重要吗?” 重要吗?程泽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没有人回答他。 再次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茫然包裹着,好像一直呆在一张被精心编织的网里,将他困住。网太厚太密,缺失的记忆就在外面。撞不开也撞不破这层网。 “重要。”他说了肯定的回答,脸上却是犹豫的。 祝初又问他:“瞒着你的这些事,是不是就是你手术那一年发生的事。” 程泽为他那么敏锐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值得是什么而惊讶了一瞬,他现在也不想掩饰什么。 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恢复记忆。” 他话语坚定,带着不可摧毁的坚持和决心。这是认识祝初以来他没用过的语气。 “为什么?”程泽问他。 那双好看的琥珀色双眼中有什么很快地一闪而过,程泽没能看得清楚。 “因为对于我来说,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都是组成我的一部分。” “如果有人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他想了一下又接着说:“这只能说明在他们看来你不应该知道,但应不应该这件事该做出判断的是你而不是他们。” “哪怕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什么吗?”程泽笑了下,一个很简单的没有其他含义的笑。 “嗯,听起来是有些矛盾。”祝初接着说:“但我还是会想恢复记忆。” “痛苦悲伤、幸福快乐,无论是什么,都是活着的证明。” 他说这话时声音轻轻的,细长睫毛落下的弧形阴影挡住他的眼眸,宁静流淌在他的脸上。 活着的证明吗? 这段日子一直颓废低沉没有什么波动的心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心跳声开始一点点填满空荡的胸腔,像旱季的甘露。 他看着半垂着头不知道正在想着些什么的祝初。 还是那么瘦、头发有些干枯发黄,这人话很少,说话前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如果你不主动开口,就很有可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他在身边,什么也不好,只要是像现在一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人很奇怪——有些事一个人面对的时候会觉得寸步难行、无法坚持,可当你知道身边还有人时,哪怕他只是会时不时跟你说说话,并不一定要跟你一起往下走,你也能比一个人的时候走得更远些。 突然意识到一旁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回过神的祝初有些担心地问他:“不好意思,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 看见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程泽没由来地心情更好了一些。 “不奇怪。”程泽说。 他唇角微勾,紧绷的眉眼也放松了不少。哪怕是有些勉强的笑容,祝初也觉得很夺目。 “那就好。”祝初说。 “祝初。”程泽叫他。 “什么?”祝初应了声,再次对上程泽的的视线。 “谢谢你,我觉得现在好多了。” 一般而言,他才是说谢谢最多的那个人,此刻位置对调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了想又答了一句:“那就好。” 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对程泽笑了一下。只那么一瞬,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时间太过短暂,这让程泽有些莫名地气急。 祝初的那两点酒窝仿佛有种诱人的魔力,让他想要靠近、靠近、再靠近、离祝初再近一些… “祝初,”他直直地看向祝初,轻声开口像是请求又像是引诱:“我头痛,能不能帮我按按?” 略显暧昧的语气像钩子将祝初牢牢勾住,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像第一次帮他按太阳穴那样,程泽躺在他的大腿上,指腹找到太阳位置时,程泽又对他说了声“谢谢”。 说完之后,程泽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闭着眼,笑意让他本来颓废且疲惫的脸鲜活不少,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祝初,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在说谢谢?” 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热了一点,祝初动作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穴,没有回答。 第17章 Chapter 17 受伤 Be Injured 3D建模大赛海选结果公布的那天,祝初刚走进员工通道里手机就一直传来消息提示音。 点开一看是赵衍在最强联盟的讨论群里刷了一波“3D最强联盟[V5]”,又说了下初赛准备的事,付佳瑜在群里时不时回他一句。 祝初一条条翻着消息,时不时笑一下。 私下接触多了,他才发现赵衍就和付佳瑜说的一样,是一个精神富足的人,敢想敢做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他很羡慕这样的赵衍,他想一定是非常有爱的家庭里才会养出这样的人。 群里两人有商有量地讨论得差不多,见祝初一直没有回复,赵衍在群里@了他问他的意见。 祝初:我都可以。 回完消息后,手机就锁进了储物柜。 他这会已经换好了二楼侍应生的工作服,尺码还算合适,但论材质和剪裁还是不如三楼的。 最近他和程泽接触变得多了一些,这两周里程泽去他家住了三次。程泽解释说待在702会让他好受些,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 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自从知道程泽那天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原因后。 他想来就来,不需要一个特别的、不容拒绝的理由。 今天的天气不好,来的路上天上大朵大朵的乌云,黑沉沉的,看不见一点星星和月光,应该会下雨。 室外的沉闷像是会蔓延一般延伸到室内,二楼今天的客人少了些,吵吵嚷嚷的喧闹声像是隔了层膜传到耳里。 兴许是天气原因,他今天状态实在不对:反应比平时迟钝了一些、眼皮也因为说不上的倦意沉重地撑开。 是因为连续两天上班的原因吗?强撑到下班时间的祝初心想道。 在等电梯时,正巧遇见了罗欢,她穿着简单的长袖卫衣、浅蓝色的牛仔裤和一双黑色帆布鞋,不同于侍应生制服的成熟,换上自己衣服的她看上去很青春。 对视时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疲惫和困意,各自挤出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 走出闸门时,才发现下雨了。看着路面上散落的积水应该是下过一会了,这会天上只飘着些毛毛细雨。 马上就是夏天了,天亮得很早,这会乌云还没还没完全散去,远处天际线已经开始亮起来。 罗欢从双肩包里取出一把雨伞撑开后转身问他:“下雨了,你要去那边扫共享吗?” 祝初点点头,从门边云上为员工准备的透明雨伞中抽出一把。 “一起吗?我去那边打车?”罗欢问他。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问这个问题。这会罗欢也得到他扫共享那片街区才能打到车。他们都要往那边走,就算不问也会同路。 只当她是怕一会路上什么也不说会尴尬才这么问了一句,祝初撑开伞走出云上,对她说:“走吧。”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雨水混合泥土的腥味,这味道让他的意识清明一点,但只有一点,不多。 这会的他就像是通宵过后身体极度空虚的状态,意识还能支撑他做一些简单且迟钝的思考,还有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隐隐的亢奋。但他知道身体已快要到达极限,只要一躺下就能睡着,只要他停下思考、停下身体的动作,那股隐隐的亢奋也会很快消失。 两人都撑着伞,云上外边的人行道没有那么宽,罗欢走在他的后面。 帆布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会发出声响。算不上清醒的他这会居然还能想起程泽之前对他说过走在人后面会让另一个人会觉得奇怪的观点。 这会有人走在了他身后,他才算是理解了。 有这么一个根你频率相近的脚步一直在你身后,还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这是“跟着”并不是“一起”。 弄明白这一点,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大概是因为都很累,累到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想省下。 这会天已经半亮了,只不过乌云还在天空盘踞着。雨丝绵绵地落在伞面发出像沙粒碰撞的声音。 干脆到那边时,自己也打个车吧。 正当祝初这么想着时,前方一棵绿化树背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这会这个时间段,再加上云上的位置,这个突然冒出来并直冲冲往他们这边快步走来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祝初来不及思考身体先做出反应往人行道外侧跳了半步堪堪避开。 是一个体型中等的中年男人,他冲上来时,祝初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底盘不稳却准确地站在罗欢面前。 祝初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看清眼前人后,罗欢疲惫的双眼睁得很大,有些发白的嘴唇正无意识地抖着,全身像是被冻住一样将在原地。 但他从罗欢恐慌的眼神中看得出来,罗欢很想走。 “爸…”他听到罗欢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个还发着颤的称呼。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罗欢见到她爸的反应这么奇怪,且自觉没有必要在一旁围观罗欢家务事正要离开时,思绪和动作都被男人的话打断。 “爸?”男人冷笑一声,“你还有脸叫老/子?” 男人说话的带出了更多让人不适的酒气。 “我问你,你来这边上学还挺潇洒的啊?” 他眯着眼侧头从上到下打量一边祝初,语气嘲弄:“又是来着么高档的地方玩,还找了个好看的男朋友…” 一口气没接上,他换了口气接着说:“ 你过好日子,你老/子没意见。” 男人笑眯眯地往罗欢凑近了些:“可你该孝敬我的总该孝敬吧?” 这幅姿态着实让人恶心,原本还在惊慌的罗欢脸上也沾上了怒气。 “我没钱。”罗欢瞪着他。 “没钱?”男人眉毛扬得老高,“没钱就让你男朋友给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歪歪地朝祝初方向一指,这会就算是祝初再想走也走不了。 还没等祝初来得及说什么,罗欢立马急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有钱,你能不能不要来打扰我了?”最后一句罗欢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祝初却看到发红的眼眶已经蓄满了眼泪。 “呵呵。”男人满是横肉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老/子没钱找女儿要那是天经地义… 没钱是吧?那你去借,借来给我用。” 这番无耻的言论让祝初震惊了,他看向罗欢,刚刚还噙在眼眶中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罗欢怒极反笑,满脸嘲讽:“是吗?那女儿没钱,找老子要也是天经地义。”她的头扬得更高了一些:“ 这些年你给过我哪怕一分钱吗?” “反了你。”见没要到钱还被讥讽了一顿,男人火气更旺。 他扬起右手就要落下去。站在一旁的祝初被这突然的举动精神被激活了大半,反应过来时,手中雨伞被他扔在路边,双手已经接住了男人粗壮的手腕。 他的力度很大,祝初的身体没能招架得往后踉跄了半步,但还好是赶上了。 祝初暗松一口气,迟钝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他仍抓着男人的手腕开口道:“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打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走上前来的罗欢拍了下肩膀,他转头看去,罗欢的双眼已经红透了,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在发白。 “祝初,你走吧,这不关你的事。”罗欢低声说。 祝初还想说什么就见罗欢收回了视线,低着头很慢地摇了摇头。 他迟钝地明白了她的意思——罗欢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这幅模样。 可他现在还能走吗?罗欢的爸爸力气很大,甚至连自己都招架不住,现在还喝了酒,更是听不进去话,罗欢一个人要怎么面对? 细雨润湿了祝初的发梢和身上的衣服,有些透不过气,很不舒服。 “妈/的!”被妨碍到的男人用力一甩便将祝初的双手甩开。 “逞英雄是吧?”喷出的酒气打在祝初的脖颈又顺着向上钻进鼻腔,令祝初几欲作呕,头脑一阵晕眩。 男人瞪着罗欢:“还说跟他没关系?”视线又转到祝初身上:“我TM打自己女儿你还管上了?” 说罢手再次扬起,这次直往祝初脸上冲。 刚刚拖住男人手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大半他所剩无几的力气,这会甚至连做出下意识避让的举动都很费劲。 这一巴掌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余光中罗欢极快地扔掉手中的伞,然后双手用力地朝男人一推。 她的力气在男人面前还是太小了,巴掌轨迹还是因此偏离了些许,但手上并不平整的指甲划破了祝初的脸。 正巧一针风吹过,被划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看到他脸上的伤口,罗欢此刻更是恨极了。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走!再不在我就报警了!” “哈?”本来就被罗欢那一推弄得更生气的男人很不屑地笑了下问她:“你报过那么多次有用吗?” 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看向祝初问:“心疼了?”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狞笑着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朝祝初砸去。 祝初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力气很大,他承受不住任由身体向后倒去,力气散得根本聚不起来,连伸手往后撑一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滑下来,连带着自己的意识也在慢慢流失应该是流血了, 就这样倒下去的话,后脑勺也会摔破的吧? 可他现在好累好困,连转一下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都躺在了满是积水还有碎石的人行道上,后脑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好像是罗欢冲过来接了他一下。 一记闷拳毫无征兆地打在了他的肋骨上,肺部像是炸开了一样难受。本能驱使他咳了几下,有声音吗?好像没听见。 雨水粘住了他的睫毛。模糊的视线里,罗欢发了发了疯一样拉开男人的身体,可她拉不动,又换成了去推。 意识快要消散之际,他听到上方男人似近似远的讥讽:“你不是心疼吗?你不是要报警吗?去啊!你看看警察能把我怎么样?!你看看你男朋友又敢对他女朋友的爹怎么样?!” “疯子!疯子!”罗欢哭骂道,最后直接用脚踹在了男人的身上,一下接一下。 肋骨似乎又被挨上了几拳,但力度已经远远不及第一下了。 头顶依旧布满乌云,天空似乎越老越近。慢慢的,他再也听不到罗欢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正在远离他。 怎么会这么倒霉让他遇到这样的事?如果顺利的话,他今天回到家能好好地睡到自然醒,养足精神后第二天去上唐教授的专业课。 可如果他没遇到这些事的话,现在出现在他身上的伤会全部落在罗欢身上,甚至可能会更多。她是一个女生,怎么会受得了? 想到这,他几乎就想不下去了。 真倒霉啊,祝初最终这样想。 命运对他好不公平的同时又让他那么倒霉,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公平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责怪的人。 从来没怎么哭过的祝初这会突然想哭一下,把他的愤怒和委屈通过眼泪发泄出来。 可他没有力气。 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