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爱情故事》 第1章 （一）十岁 “丁—智—宇——”大中午的，艳阳高照，张其峰站在小区楼下，大声喊着：“下—来—上—学——” 丁智宇打开窗户，探出头来，也大声喊：“知道了！” 他关好窗户，胡乱抓起还没拉上拉链的书包，“我出门了”，也不管屋内的人听没听见，就砰的一声带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不一会就到了楼底，与张其峰会和。 “你好慢，”张其峰抱怨道：“走快点，都要迟到了。”他抬起手，皮肤黝黑，手腕上带着一只崭新的电子表，那是他姑姑从深圳出差带回来的，短短两天炫耀了不下上百遍。 丁智宇一边把书包拉链拉好，一边回道：“没事，我们从后面小门翻墙去，不会迟到的。” “今天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要是被逮到迟到就死定了，我可不想再被叫家长。”张其峰拉起丁智宇的手腕，跑起来，“我还要买‘拉面’带到学校去，上午借了王昊的玩，说好了下午我也带一个过去给他玩的。” 丁智宇不太乐意被抓着，挣开了张其峰的手，抗议道：“张其峰，你几岁了？只有小女生才会手拉着手。” 张其峰有些不服气，“那不是你跑不快吗！” 两人紧赶慢赶，打打闹闹，好不容易踩着铃声跑到了教室门口。班主任已经在讲台上站着准备开始上课了，看着他们你推我搡，就是不敢进门，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进来！”然后便拿起粉笔转身，开始写板书。 两人这才如蒙大赦，飞快地跑进教室，把自己嵌入座位，拿出语文书，假装用心听课。 在张其峰把橡皮戳了第六十七个孔，丁智宇组好最后一组生词词语后，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王昊！”等到班主任走出教室门，张其峰忍不住大声呼朋唤友，“我也买拉面了。”丁智宇坐在他前桌，回头看着张其峰手上那一小团滑溜溜、软绵绵的固体，评价：“真恶心，像鼻涕一样。” 张其峰和王昊正玩得不亦乐乎，自然不服，七嘴八舌地说什么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啦、什么这个东西很解压可以随便揉随便捏啦，总之就是丁智宇不懂欣赏，同时也不忘热情邀请：“你也来试试，这样就能我们三个一起玩了。” 丁智宇还是嗤之以鼻：“幼稚。我上周末去我表哥家玩电脑，他还带我玩CS了。” 张其峰和王昊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拉面也不玩了，开始听丁智宇讲游戏心得，周围的男生越聚越多，也有女生加入进来，开始讨论自己玩过的电脑游戏，红警、穿越火线、奥比岛、赛尔号、摩尔庄园、小花仙、□□炫舞，大家互相交换了账号，纷纷约定回去以后要加好友。 张其峰和丁智宇家里都没有电脑，除了丁智宇偶尔到表哥家里玩，只有学校里一周一次的微机课才能接触到。张其峰背着书包，从小卖部的冰柜里挑了一只小布丁，给了老板五毛钱，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我妈说，等下学期就买一台电脑。”他大口嗦着冰棒，不忘向丁智宇征求意见，“你说我是先玩CS还是CF呢。” 丁智宇却冷不丁地说：“我家下周就要装电脑了。” “什么！”张其峰吓了一跳，差点把小布丁弄掉了，“你之前怎么都不跟我说，我们不是兄弟吗！” 随即又变得有些谄媚，“那我就可以去你家玩了，你是不是喜欢玩CS，那我也玩CS好了。” 那时才不过下午四点，太阳仍然高高地悬在空中，阳光铺满了他们回家的小路，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一路上穿过了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小吃摊，钻进了别人家小区玩滑滑梯、荡秋千，磨磨蹭蹭地到了要分别的路口。 丁智宇和张其峰家住同一个小区，丁智宇住在左边那一栋楼，张其峰住在右边那一栋楼，他们站在两栋楼之间的小巷子里，谁也不愿意回家。 “丁智宇，”张其峰一反常态，小声说道，“我去你家写作业，好不好。” 丁智宇倒是很高兴，点了点头，主动拉起张其峰的手腕，带他回家。 气喘吁吁地爬了六楼后，终于到家门口了，丁智宇从奥特曼书包的小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爷爷好。”张其峰向坐在客厅听广播的丁智宇爷爷问了好，丁智宇爷爷点了点头，没太在意两个小孩，“你也好，来写作业啊。” 俩人换了鞋，一同走进丁智宇的小房间。房间里靠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床，正对面是大大的、长长的厚重的书桌，书桌上盖了一层玻璃，用来遮住老木桌上的坑坑洼洼，方便丁智宇写字。 他们放下书包，从餐厅多搬来一个板凳，一起坐在书桌前。丁智宇转身在书包里掏什么，掏出来的却不是作业，而是一本杂志。 《读友》，这是丁智宇每个学期都要订的杂志，张其峰只想订《艺术创想》，结果被父母戳穿：“你是想要送的礼物吧！”于是什么也没有订。 丁智宇翻开目录，不急不徐地把自己想看的全都看了一遍，与此同时，张其峰看的则是校门口五毛一本的盗版《阿衰》，他笑得前仰后翻，还时不时伏案捶桌，吵得丁智宇很不满意。 等到两人都看得心满意足，才依依不舍地把课外书放到一边，慢吞吞地拿出作业本。语文、数学、英语，写完了习题册，抄完了生词和单词，作业就算是完成了。张其峰飞快地收好书包，邀请丁智宇一起下楼玩滑板。丁智宇其实更想看电视，昨天的《神兵小将》只看了一半，那一集还剩一半没看完。但他看着张其峰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吧，”丁智宇想了想，等到晚上再看也可以，“那你先回家放书包，我们过十分钟在广场集合。” 傍晚，张其峰和丁智宇的父母陆陆续续下了班，他们路过广场，看见两个小孩在疯玩滑板，问了问作业写完没，叮嘱要注意安全，就回家做饭去了。 丁智宇已经滑得有点累了，他看着满头大汗却还精力旺盛的张其峰，有些不理解：“你怎么还没玩累？要回家吃饭了。” 张其峰也听见了他妈妈站在楼上喊他回家吃饭，只觉得玩得还不够痛快，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和丁智宇一直玩到“山无棱，天地合”！这是他看电视时学到的说法，他觉得很好玩，这下终于有场合能用上了。 丁智宇的妈妈也开始喊丁智宇回家吃饭了，俩人抱起滑板，又黏黏糊糊地走到了那个不得不分别的小巷子，“拜拜，”张其峰喊道：“明天早上我也来叫你。” 丁智宇也大声回喊：“好，拜拜，明天见！” 第2章 （二）十五岁 丁智宇：你查分了吗？ 张其峰：查了 张其峰：你呢 丁智宇：我也查了，你考得怎么样？ 张其峰：还行，你能上一中吧 丁智宇：嗯，应该可以，你考多少分？ 张其峰：736 张其峰：希望能上一中[拜托] 丁智宇：这个分数很好啊，肯定可以的。 张其峰：你考多少分 丁智宇：763分。 张其峰：[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张其峰：我们后面两个数正好反过来了[咧嘴笑] ------ “丁智宇，”张其峰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敲开那扇熟悉的门，“我们下去打篮球吧。”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因为常年运动，身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肤色倒是比小时候白一点，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他剃着寸头，身上是再简单不过的T恤短裤，脚上那双作为考上一中奖励的篮球鞋倒是很显眼。 丁智宇也长高了不少，但还是比张其峰稍矮几分，他的眉眼更为清秀，皮肤白皙，是父母辈最喜欢的那种“干净小孩”。 丁智宇打开门让张其峰进来，他好像刚起，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蓬起，看起来很好揉，修长的双腿在开门后毫不留情地转身迈开，只留给张其峰一道清瘦的背影，张其峰甚至怀疑丁智宇都没看清他的脸。 “不去，”丁智宇想也不想地拒绝道：“张其峰，你是不是有病？今天外面38℃。要打你自己去打，我可不想晒蜕皮。” 张其峰挠了挠头，可是他已经和王昊他们约好了啊。 下一秒：“好吧，那不去了。” 张其峰也没思考太多，只是觉得丁智宇说得很有道理，今天这么热，万一真把丁智宇热怎么了，第一个扒他皮的就是自己亲妈，“正好他们多人，你手机借我用下，我跟王昊说一下。” 丁智宇已经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在床边坐下，他将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张其峰，“马上就要军训了，军训完就是分班考试。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点书都没看？” 张其峰丝滑地解锁手机，直接用丁智宇的□□给王昊发消息，他边打字边不忘哀嚎道：“丁哥，饶了我吧，中考前盯我学习还没盯够吗，我能考上一中都是烧高香了，就算学了，分班考试也肯定在平行班啊。” 丁智宇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还是颇恨铁不成钢，“谁叫你初一初二上课都睡觉去了，你又不笨，早知道就不应该把作业借给你抄。”他拿回自己的手机，检查了下张其峰有没有乱翻自己东西，才放下心来，“就算不在一个班，那也要开始学了，柳婷婷她们都去上初高衔接了，你呢，天天就知道打篮球，你还想不想和我一个大学了？” 说到这，俩人都有点沉默，大学离他们似乎还太遥远。一个明知道自己考不上，一个明知道对方考不上，但心底还是有一个共同的声音：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丁智宇，”张其峰突然把脸凑近丁智宇，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我们下午去新华书店吧，你看看你要不要买什么资料。” 丁智宇来不及反应，两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视了，各自的心跳都好像跳漏了一拍。 张其峰看见了丁智宇脸上迎着光立起的细小绒毛，心想：像小羊一样。 丁智宇则是不自在地别过了脸，拒绝与张其峰继续对视，心想：他的眼睛怎么总是那么亮？ 丁智宇心不在焉地应道：“好。是要买些资料。”他有些不敢转头，怕张其峰的脸还是那么近在咫尺，好在张其峰已经乖乖地退回原位，就像他刚刚的突然靠近是幻觉一样。 中午，他们一起在丁智宇家吃了午饭，又一起挤在丁智宇的床上睡了一觉，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准备出发去新华书店。 他们住的小区在铁路边上，这是这座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经常会有火车慢吞吞又轰隆隆地驶过，沉闷而漫长的汽笛声混合着夜色飘进了他们的梦乡。 炎炎夏日，树上的蝉争先恐后地嘶鸣着，一次又一次叩响丁智宇和张其峰的耳膜。他们站在公交站台上，前后只有光秃秃的柏油马路，被日光炙烤着冒出热浪。还好有身旁茂密的树冠愿意为他们撇下一片绿荫，遮挡了些许暑意，零星的光斑随着风影影绰绰，有的时候掉在地上，有的时候落在丁智宇脸上，有的时候停在张其峰胳膊上。 丁智宇抬头望向铁皮已经斑驳脱落的公交站牌，那上面只有一路车，正好自东向西串联起了城市的边缘与中心。他假装研读公交线路，其实早已熟悉得倒背如流。 “我妈说军训前给我买台手机，”张其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也感觉到今天和丁智宇之间有一股奇怪的氛围，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不大喜欢，“我终于要有自己的手机了。”语气是近乎百分百的期望，让丁智宇想起摇尾乞怜的小狗。 丁智宇很早就有了手机，这让他一直为同龄人所艳羡，但偏偏其他人又没办法用“丁智宇也有”这个理由来和父母谈判获得手机，因为一定会换回一句“丁智宇还有年级第一你怎么不想要。” 张其峰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丁智宇有手机，王昊也有手机，就连柳婷婷都有手机，这就意味着这些人哪怕放了学，也可以随时随地和丁智宇聊天，这怎么可以！他这个丁智宇最好的兄弟，都没办法随时随地和他聊天！这一度让张其峰很不满，也死缠烂打过父母给自己买手机，但看着张其峰起起伏伏的成绩，以及几乎没有的自制力，这个提议毫无疑问地被否决了。 张其峰继续补充道：“但是不知道开学前会不会被收，你说一中让带手机吗？” 丁智宇则早已打探清楚：“不给带，但可以偷偷带。” 他还是有些不敢看张其峰的脸，脑袋东转西转就是不往张其峰那个方向转，丁智宇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纠结太久，车就进站了，俩人刷了学生卡，并排坐在公交车后排。丁智宇坐在靠窗的位置，继续纠结刚才的问题。车窗外的景色在他眼前掠过，他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他看着车道逐渐变得狭窄、拥堵，楼房逐渐从低矮变得高大，频繁的红灯让他觉得心里堵堵的，就像是一颗快要爆炸的气球，却不爆炸。 从城乡结合部一路开到繁华的市中心，俩人下了车，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新华书店了。 “麦当劳！”张其峰还是那么咋咋呼呼，“等我们从书店出来，买个冰淇淋吃吧，第二份半价！” 被他这么一喊，丁智宇心里反而畅快不少，他也喜欢吃麦当劳的甜筒。 “好，等我们出来再买。”丁智宇答应着，走向了麦当劳旁边的新华书店。 一楼有个咖啡店，二楼是文学，三楼是教辅，四楼有个大自习室。他们已经结伴来过无数次，对这里了如指掌。丁智宇一向喜欢先逛三楼，挑好教辅，再去二楼，挑一本书看。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中必刷题》、《点拨》、《小题狂做》、《试题调研》......”丁智宇一边碎碎念着在网上看到的别人推荐的教辅，一边还不忘帮张其峰挑一些基础教辅，“你英语不好，要买本词典，我看网上说‘维克多’不错，还要买本课外拓展的阅读......” 丁智宇专心致志地挑着教辅，张其峰专心致志地看丁智宇挑教辅。我哥们太厉害了，张其峰心想，他一定能上清华北大吧。 不知不觉中，太阳早已西沉，马路上开始亮起了路灯。 丁智宇的电话响了，那是他妈在催他回家。 “我们晚上在外面吃，吃完了再回去，你们放心吧，我和张其峰在一起呢。” “嗯，那你帮忙和阿姨说一下，我就不叫张其峰打电话了。” “好，拜拜，我们路上会小心的。” 丁智宇把书收好，放回书架。他正好把《活着》看完，他觉得福贵真是太惨了，又觉得是福贵活该，还觉得幸好自己不活在那个时代。他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张其峰，他看的是《龙族》。 “走吧，”丁智宇搡了搡张其峰，“去吃麦当劳，吃完就回家了。” 张其峰正看得津津有味，却也知道该走了，于是用丁智宇的会员卡把书买了下来，准备回家再看。 两个少年带着一堆教辅和一本《龙族》，满载而归。他们吃了丁智宇最爱的鳕鱼堡，吃了张其峰最爱的麦辣鸡翅，还吃了第二份半价的甜筒。他们穿过地下通道，到了公交站台，坐上了回家的车。 虽然今天的相处好像有些怪怪的，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够慢慢看清彼此的摸样，看清自己的模样。 第3章 （三）十八岁（一） “丁智宇，”张其峰站在教室门口，冲里面喊，“你怎么没下去跑操？” “你不也没下去吗，”丁智宇正在座位上安静地写数学题，“今天你们老班不在？” “对啊，所以我来找你了。”张其峰走进教室，径直在丁智宇身旁的座位坐下。他斜撑着身子，看到丁智宇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只觉得头痛，干脆视线上移，凝神盯着丁智宇的侧脸。 还是丁智宇看着更赏心悦目，他心想。 “怎么不说话？”，丁智宇写完最后一个步骤，放下笔，也扭头去看张其峰。 “看你好看。”张其峰脱口而出，全然不思考这句话有多突兀。 “......” 丁智宇有些无语，耳尖悄悄攀附上一丝绯色。直男讲话就是这么没轻没重的，他告诉自己，别多想。 张其峰看着丁智宇一副被噎住的样子，心里畅快了许多，连带着数学试卷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我统考排名出来了。”张其峰转移话题，他扬了扬眉，期待着丁智宇的反应，“还不错。” 丁智宇先是微微皱眉，听到那句“还不错”后才放松下来，咧起嘴角，“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语气轻快，像跳跃的音符。 他把试卷扔到一旁，重新抽了张草稿纸，又从桌肚里掏出手机，开始查一些院校的往年录取分数线。 丁智宇一边咬笔头，一边开始涂涂画画。这是他小学时就有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张其峰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心脏变成了棉花糖，轻盈、蓬松、柔软、甜蜜。 这边丁智宇已经算好了，“按照你的分数排名，只要文化课过线，可以上XX师范大学、XX理工大学、XX大学......”，他最后总结道，“这些都是不错的学校。”一边说着，一边笑弯了眼，他拍了拍张其峰的背，以资鼓励。 张其峰不免得有些飘飘然，开始得寸进尺：“那我考这么好，你有没有什么奖励？” 好像有些无理的要求，丁智宇却习以为常。他们一贯如此，只要一方学业有进步，或者取得了什么好成绩，另一方一定会准备礼物，可以是一支笔、一本书，可以是陪着打一场篮球或者去图书馆自习，也可以是一顿饭。 就像现在，丁智宇提议：“那我们晚上去后门吃麻辣烫吧，我请客。” “好，就这么说定了。”张其峰爽快地应下来，“你最近晚上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别太累了，你肯定会考得很好的。”他想握住丁智宇的手，又怕这样的动作太暧昧 升入高中后，张其峰那点小聪明就不太够用了，再加上本就散漫的学习态度，成绩一直在年级中下和吊车尾之间徘徊。于是步入高二后，就在老师的建议下去练了体育。 丁智宇虽然成绩不错，但在年级也算不上顶尖。他们初中都是在离家几百米远的学区学校上的，那所初中刚开办没几年，办学质量并不好。张其峰也知道丁智宇对自己要求高，学业压力比他大多了。他希望丁智宇更开心一些，但他们不在一个班，又各自都忙，只能像现在这样，抓住短暂的大课间，匆匆地聊几句天，交流一下近况。张其峰相信，这对丁智宇来说一定是很好的放松方式，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放松的。 跑操铃声已然结束，这意味着大部队即将返回班级，下节课要开始了。张其峰不得不离开，他不顾丁智宇警告的眼神，还是伸手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头，张张嘴但又没发出声音，只给丁智宇留下一袋温热的牛奶。 现在是五月份，距离高考不足一个月。他们所在的城市热得早，电风扇早已吱呀吱呀地转悠起来。后来丁智宇回忆起这段枯燥又鲜活的日子时，最先想到的就是夜色里的操场、风吹乱纸张发出的摩擦声、和那个少年散发出的近在咫尺的皂香。 等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张其峰已经听得头昏脑胀了。他紧跟在老师后面冲出教室，下楼，在丁智宇班级门口等他。 丁智宇他们班还没有下课，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正沉醉在自己精妙绝伦的演算中，滔滔不绝。 透过窗户，张其峰看到丁智宇在和他的同桌讲话。这个人张其峰认识，名字叫方圆，他和丁智宇成绩差不多，还是一个宿舍的，经常在一起讨论题目。 丁智宇浑然不知门外有个人在盯着自己，老师讲的这道题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他选择和自己的同桌讲小话。 “他是直的。”丁智宇对方圆说，“所以就这样吧，等我过段时间想开了就好了。” 方圆一脸感同身受，附和道：“我懂我懂，爱上直男是每个gay的宿命。” 丁智宇调侃回去：“难道你也爱上过直男？”边说着，他抬眼看了下讲台，想要观察老师的动向，却注意到了窗外的张其峰，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心思全跑到对方身上了。 方圆顺着丁智宇的目光看去，立马变得挤眉弄眼，他用手肘戳了戳丁智宇，故意用着夸张的语调：“你竹马在外面等你欸。要不你试试呗，我看他也没多直啊。” 丁智宇的心神被拽了回来，他摇摇头，对方圆说：“你不懂，我给过他暗示，还没给头猪来得反应大呢。” “啊，这样啊。”方圆遗憾道，“我其实都有点磕你俩了。” 此时的张其峰正埋怨自己为什么看不懂唇语，他仰天长叹，心想，全世界都知道他和丁智宇关系好有什么用，赶紧当上正牌男友才是正事。 好不容易下课，拖了十分钟堂，麻辣烫必然已经人满为患，丁智宇和张其峰果断改变计划，决定去食堂吃。 张其峰主动提出：“去吃二楼的桂花赤豆糊吧，我好久没喝了，都有些想它。”桂花赤豆糊，这是丁智宇和张其峰家附近一家饭店的招牌菜，他们从小到大在一起喝了无数回，张其峰希望它能唤起丁智宇对自己的竹马之情。 丁智宇则沉溺在自己的少男情怀里：要是我们很久没见面，他会想我吗？ ———— 五月初的晚风还没沾染上暑气，清清凉凉地拂面而过，穿过发丝与衣领，留下蔷薇花的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现在是晚自习，操场上安静得只剩下月光和虫鸣，入口处却蓦然出现两个少年，他们并排走着，交谈声不大，但一直没停过。 张其峰自然是偷溜出来的，丁智宇则是借口要背语文，手上还拿着小册子。 今晚作为奖励的麻辣烫没能实现，张其峰便要求换成陪聊。他仔细确认过，丁智宇今天的学习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拿半个小时出来散步正好可以劳逸结合。 丁智宇很喜欢现在的氛围，他们在夜色里肩靠肩走着，谁也看不见谁，只有月光在身前引路。张其峰像小时候那样，一直絮絮叨叨着自己的生活点滴，从今早差点起晚了，到上次模拟进步了不少名；从中午吃饭吃出了个石子，到学校里都有谁在偷摸谈恋爱；从晚上自己费了多大劲跑出来，到副校长即将要被调走了，每一件事，他都说得生动有趣，像是打了很久的草稿，就为了这一刻说给丁智宇听。 而他自己呢，像是相声里的捧哏，附和、吐槽、拆台，只是他这个捧哏有点不称职，每当感受到身边热源的靠近或是手指间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心里一紧，既不知道张其峰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接，好像全部神经都集中到了刚才相贴的肌肤，大脑无法思考，唯有温热的触感久久萦绕在那里，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丁智宇，”张其峰突然停下，出声打断了丁智宇的思绪，他喊得很突然。 “怎么了？”丁智宇不解，扭头直直望进了张其峰的眼睛，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张其峰吞咽了一下，说：“没事，你要好好学习。” “？？？” “你有病啊？到底谁要好好学习啊？” 丁智宇瞪了张其峰一眼，今晚这么好的气氛，都被这个傻缺直男破坏了。 他也没心情扮演捧哏了，转身就走，“我看你还是赶紧滚回去好好学习吧，傻缺！” 张其峰站在原地，看着丁智宇离去的愤怒背影，伸手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自己刚才怎么就脑子缺根筋想要告白了呢？他想，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也不是个好时候。 再等等。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三）十八岁（一） 第4章 （四）十八岁（二） “丁智宇，”早上七点，张其峰已经起床洗漱好，他站在丁智宇床前，轻声说：“该起床了。” 丁智宇其实早就醒了，但他觉得被窝实在是太舒服，便一直迷迷糊糊地躺着，等着张其峰来叫他。 他翻了个身，变成了俯睡的姿势，连带着把被子压在身下，露出浑圆的臀部与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腿。 张其峰眼观鼻鼻观心，移开了视线，心想：今天的太阳可真圆啊。 高考后，张其峰就迫不及待地策划着和朋友们一起来场毕业旅行，可王昊还在等待高考分数的审判，柳婷婷说她才不跟一群男生出去玩，方圆则说他没有当电灯泡的爱好，于是只剩下了丁智宇和张其峰两个人。 他们刚刚成年，两家父母都不太放心他们去远地方，便选择了邻近的旅游城市，这里有一座风景秀丽的名山，旅游业成熟，家长们非常放心。 在酒店吃过早饭后，丁智宇和张其峰便搭车来到山脚下，再换乘大巴上山。丁智宇照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小声哼着歌，目不转睛地欣赏风景。今天天气很好，几十公里开外的山峰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大朵的云矮矮悬浮在山顶，还有不算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他腿上，微微发烫。 张其峰也在欣赏风景，他一言不发，看得很专注。 山路崎岖，司机娴熟地绕过一道又一道弯，张其峰悄悄卸了力，任由自己随着大巴车左右摇晃。丁智宇看了他一眼，内心有些奇怪：难道一身肌肉只是花架子，怎么连车都坐不稳？ 他们计划在山上睡一晚，因此行程并不赶，选择了一条相对平缓的路线徒步上山。 张其峰背着大部分的物资走在前面，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等丁智宇。丁智宇正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他高三一整年除了跑操就没有怎么运动过，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石板阶梯，有些头疼。 他冲张其峰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先走，自己则慢慢挪到阶梯侧边坐下，喝了几口水。 张其峰自然不会扔下丁智宇不管，他走回丁智宇身旁坐下，从背包里翻出来几块巧克力，递给丁智宇。 “要加强锻炼啊，丁哥。”他调侃道。 丁智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锤了张其峰一拳，“跟你们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物种没什么好说的。” 张其峰佯装吃痛，很是夸张地嘶了几声。“丁哥怎么还打人啊，恼羞成怒了？” 他一手揉着刚才被打的部位，一手接过丁智宇喝完的矿泉水，旋上瓶盖。游客很多，络绎不绝地从他们身旁穿过，可他还是能清楚地听见丁智宇的喘息声。 山上空气清新，绿意盎然，他们并排坐着，研究不远处的树林中窜过了几只松鼠，观察脚边的花草有没有绽开的迹象，感叹大哭大闹着不肯再继续爬的小孩，赞美精力旺盛来回跑圈的小狗。 过了几分钟，丁智宇自觉休息完毕，他搭着张其峰的肩膀站了起来，又伸手拉张其峰起身。张其峰显然对这个动作很是受用，脸笑成了一团，紧紧握着他的手起身，但又没有真的借力。 丁智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唾弃自己：说好的放下直男呢。 就这么走一路歇一路，笑一路闹一路，下午才抵达山顶宾馆。山上物价贵，张其峰自己背了自热米饭和泡面上来，他们办理好入住，烧开了水，赶紧安抚一下早就饥肠辘辘的肚子。 下午哪也没有去，只是在房间里补觉，睡到夕阳西下才赶紧起来去观景台看日落。他们去得晚，观景台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只剩一些角落还能勉强站得进人。 丁智宇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头，他拿着手机，努力踮起脚尖，还是只能拍到模糊的画面。张其峰紧紧贴在他身后，男生比他高了一个头，想必视角会好一些吧。这么想着，他用头撞了撞张其峰的胸膛，示意对方拿他的手机拍两张照片。 张其峰感到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在不安分地晃动，他对上丁智宇期待的眼神，心领神会，立马蹲下将丁智宇抱起，内心有些得意：肌肉还是挺有用的嘛。 丁智宇猝不及防双脚离地，下意识地惊呼出了声，又很快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小声喝道，“张其峰，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张其峰不明所以，“你不是想高一点吗，是还不看不到吗？”说着，又把丁智宇往上颠了颠。 丁智宇快要被气晕了，只觉得胸口缺氧，一时也懒得和张其峰争论，看周围并没有人在意他们，便也破罐子破摔地拿起手机录了一段视频。他说：“张其峰，你爸妈没被你气死真是个奇迹。” 张其峰有些委屈，怎么做好事还要挨骂？ ———— 第二天凌晨，山顶的气温还很低，张其峰去前台借了衣服，带上面包和水便和丁智宇一起出发了。他们并没有选择前山的经典观景台，而是去了后山的山峰，那里有平整的山石，视野更为开阔，人也更加稀少。 一番跋涉后，两人终于抵达目的地。离日出还有一会儿，他们找了块靠后的位置，静静坐在岩石上，头顶是雾蓝色的，月亮正在悄悄退场，留下白色的星星稀稀拉拉点缀其间。 山风呼啸地吹，谁也没有说话。 太阳在慢慢升起，地平线上方已经是金黄一片。初升的太阳还不像正午那样灼热，明亮却不刺眼，丁智宇觉得他该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要说什么，嘴唇张开又闭合。突然，他听到张其峰说—— “丁智宇，”张其峰的声音有些颤抖，“其实我没准备现在说的，但又觉得现在时机刚好，我不想错过。” “来之前我想了很多，怎么样才浪漫，怎么样才能体现出我的重视，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怎么样才能创造出一份完美而不留遗憾的回忆。” “要不要买鲜花，要不要去餐厅，要不要盛装打扮。” “我怕你不答应，怕我们做不成朋友，我怕你远离我，怕我们形同陌路。” 张其峰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他想要握紧拳头，手指不自觉地在身下的花岗岩上摩擦，粗粝的手感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丁智宇，眼神却很坚定，“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丁智宇一直静静听着，内心早已掀起万丈波澜，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长舒一口气，在心里骂自己真傻。 张其峰还在等丁智宇反应，他手指蜷缩，指尖用力抓着岩石。 丁智宇余光看见张其峰用力得已经发白的指甲，笑得有些无奈，他牵起张其峰的手，说：“放过你的手指吧。”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地平线，通红的身体散发出金黄的光，晕染开云层，照亮了大地。 丁智宇擦了擦张其峰手上沾染的石灰，然后捧起了张其峰的脸。他笑得很温柔，眼睛被挤成了一道缝，脸颊和耳尖微微泛红，像是粉红色的珍珠。 他听见自己说：“我也是。” 张其峰已经完全呆住了，好像大脑不再转动，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人。丁智宇伸手抚了抚张其峰有些干燥的脸颊，第一万次望进那双闪闪发亮的双眼，“我也喜欢你”。 说着，他将脸庞慢慢地贴近，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嘴唇。 这是他们在霞光里颤颤巍巍的初吻。 事后张其峰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丁智宇很嘴硬：“被风吹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四）十八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