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管部长在八零建工厂》 第1章 第一章 “王师傅,麻烦您再给我来点肉吧,您看刚打的这几块又小又肥的,这咋吃啊……”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职工趴在食堂的打饭窗口,两道眉毛耷拉下来,不好意思地小声恳求。 “你说什么?!这人这么多你大点声!”站在窗口里面负责打饭的王师傅不耐烦地吼道。 老职工被这一吼弄得耳朵根子发热,再发出的声音更小:“我说……能不能给我点瘦肉?” “我说你这老头岁数大了听不懂话是不是啊?我让你——” “他让你多给他打几块能吃的肉。”排在老职工身后的白家安一手插兜,一手拿铝饭盒面无表情道,她刻意没有控制音量,突如其来的一道清亮女声引得周围排队打饭的几个职工纷纷看过来。 王师傅瞥一眼白家安,手里的大勺“铛”地一声磕在盛满菜的铝盆边缘,生出横纹的脸挤出点笑,说话声量也没压着:“老李,我也知道瘦肉好吃,可每天就分配这么点肉,这领导们都还没来呢,我要是给每个人都分点瘦肉那领导待会儿来了吃啥?万一领导觉得食堂没做好饭菜找我的话,你替我挨训呐?” “再说了,人家年轻力壮每天干那么多活的都没说什么,你岁数这么大了还要吃肉,你不害臊啊?” “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把你手里的饭菜拿去喂狗吧,我这儿是没有了。” 王师傅不紧不慢说完转回头,眼神四处张望佯装检查饭菜的样子不再理会外面站着的人。白家安听过他的话眉心再度簇起,她在这个食堂打了四天的饭,基本每次都能看到这种情况,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遇见不按食堂规定盛饭说话还这么难听的。白家安刚想上前说点什么,胳膊却一把被老李拉住,白家安偏头看看老李,对方朝她摇摇头,像是在安慰她似的说:“没事的白技术员,我也没那么想吃。” 老李说完转身离开打饭的队伍一个人往外走,白家安看看他的背影没作声,和她一同排队的一个职工小声叹道:“那王大勺子可真势利眼,眼看老李人老实又马上退休就这么欺负人。” “哎,你吃不吃?不吃别耽误别人打饭啊!”王大勺又拿大勺在盆沿上磕打两下叫白家安,白家安收回视线转而盯着王大勺,双眼里刺出两道冷冷的光,沉默几秒后转身也从打饭队伍里离开。 白家安径直往外走,逼迫自己不看不听周围令她烦躁的一切人和事,一路闻着混杂重油与铁锈味的空气回到技术科办公室。办公室里不出意外的空无一人,白家安关好办公室的门,走到紧挨自己办公桌的窗户边站定,沉默地注视窗外,被机械厂呼哧呼哧吐出的黑尘染灰的天压在她的视线里,与她曾经看了二十七年的天空很像,只是没有随时会爆炸的火光和溅起的人血。 白家安是从末日穿越回来的,穿越到1980年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成为红进矿山机械厂技术科的一名工艺技术员。 在白家安原本生活的时代里从她有记忆起,整个世界就充斥着铁丝网、警报声、吃人的丧尸。她的父亲是全球联合作战基地的一名高级指挥官,她从小以父亲为榜样努力学习训练,在二十五岁那年她成为了基地最年轻的高级部长——异常生物管制部部长,负责深入研究和利用科技手段抓捕、驯化丧尸和其他变异物种为人类所用,抵御攻击。 上任两年,白家安带领的异管部驯化的变异部队赢下大大小小几十次战争,无一败绩。在最近的一场规模最大的战争里,白家安作为指挥官之一带领异管部参与其中。在最后关头她出于集体考量作出的决定导致一支人类组成的小分队全部丧命,而那场战争也没能打赢,基地最终沦陷爆炸,冲击而来的热浪将她掀翻在地,再醒过来时她已然倒在机械厂技术科的办公室门前。 刚意识到自己穿越时白家安除开自责其实也有点好奇,想看看地球上都是活人、没有丧尸和战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只是在这里不到一天白家安就受不了了,这个机械厂管理混乱不堪、效能低下,随处可见领导关系户和懒散工人,和她从前整日面对的不会说话、还很听话的丧尸部队完全不同。 想到这儿白家安垂眸,转身打开办公桌上锁的抽屉,拿出自己这几天一边恶补技术知识一边写的一份机械厂管理改革方案攥在手里。她的指尖反复在纸上摩挲,再次涌起想把方案交给厂长的念头。 “扑棱棱——” 窗外蓦地响过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白家安偏过眼神看看蹲在窗口的一只白鸽,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声音,她紧抿嘴唇,最终还是将方案放回抽屉里。 “呦,家安,没吃饭去啊?”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白家安转头看见几个吃完饭回来的同事,走在最前面的张晴笑着和她打招呼。 “没有,不饿。”白家安礼貌回道。 “今天炒的菜还不错呢,下次再碰上这么好吃的菜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不去真可惜。” “哎呦,这是谁的图纸?怎么又乱七八糟堆在我桌子上了?”还没走回自己办公桌的张晴一眼看见自己堆满图纸的桌面抱怨道。 “估计有我的。” “可能也有我的……” 其他几个一起回来的技术员走到张晴办公桌旁找自己的图纸。张晴抱起手臂,朝最角落的办公桌翻个白眼,不满地说:“肯定又是金科长弄的!他每次用完图纸都乱放!” “他可是科长,副厂长的小舅子,你说多少次人家也当空气啊。”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应和张晴,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听了立刻纷纷附和,只有白家安依旧无声坐在自己位置上看书。 “可不是嘛!官职不大官瘾不小,每天非要人给他沏茶倒水,总要给我们开一堆没用的会,自己一点技术都没有!” “人家职工都说了,每次找你们科长修设备,不是说‘没大毛病还能对付’,就是说‘再观察看看情况’,不知道是真没问题还是不会修。”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上次就是因为他没去修滚齿机导致车间生产出问题,我过去修好之后他逢人就说是他教我教得好,气死我了。” “生气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找领导告状去。” “我可不敢,万一他给我穿小鞋我怎么办?你替我担着?” “我躲他还躲不及呢怎么替你担!” “我和你们说,你们每天注意看着,屋子里哪儿比灯还亮你就跑,准没错!”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凑在一起聊天的人听过最后一句话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年纪大些的技术员坐在办公桌前出声:“哎哎哎,你们小点声,一会儿人回来听见怎么办?” 众人听了立刻放低音量,互相对视一眼将笑声压在嗓子里咯咯地笑起来。不料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门板“砰”地一声撞在水泥墙上。 办公室里的声音瞬间全部消失,除了白家安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向门口,只见一个年轻职工摘下帽子攥在手心,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迷茫的目光在屋子里四处乱飞,最终停在背对他坐着的白家安身上: “家安,快跟我走,厂长找你!” - “白技术员,上周你有没有操作过厂里的动平衡检测仪?”坐在长桌最远位置上的林厂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两只浑浊的眼睛沉沉地盯着白家安。 “是。”白家安在一众领导面前站得笔直,语气沉稳地说。 林厂长听到这话眼神出现闪动,他半垂下头没有说话。白家安视线扫过长桌边的众人和站在角落的一个年轻职工,余光注意到技术科的金科长一瞬收起的诡异笑容。 屋子里始终没有人开口,白家安的眼睛回到林厂长身上直接问道:“厂长,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林厂长一动未动,没有回答白家安。紧挨他坐着的杨副厂长瞄一眼林厂长,轻咳一声开口道: “白家安,厂里的动平衡仪刚才突然失准,检测出来的数据都是混乱的,这直接导致所有生产被迫暂停。我们厂眼下有一笔极为重要的大订单面临交货……你平时在厂里,多少应该也听说到厂里面临的困境了,这批货如果交不上,厂子可能……” 杨副厂长说到这儿停下来,用手扶了扶眼镜框继续说:“你给厂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必须承担起责任,厂里领导一致决定——开除你。” 白家安一向沉静无波的眼神显出微微晃动,她这几天通过了解已然知道这个年代被开除意味着什么,她微眯起双眼,紧紧盯住杨副厂长冷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弄坏的仪器?上周是金科长带我去的,我连仪器室的钥匙都没有。” “你明明就是自己又溜进去过!”坐在一旁的金科长突然站起来怒气腾腾指着白家安道,“我好心带你仪器室看机器学技术,你一个新来的不守规矩,自己钻空子偷溜进去误操作弄坏仪器还想泼脏水给别人!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破坏国家财产!开除你都是轻的!” “金科长,你先冷静冷静。” 一直没说话的林厂长看向金科长,出声止住他撒泼。金科长满脸涨红,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听到林厂长的话后转过头看他,嘴里想说什么又堪堪强压下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林厂长转而看向白家安:“白技术员,你自己也承认去过精密仪器室,何况车间的青工小孙上周也确实看见你偷偷出现在过仪器室门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林厂长说话时眼神落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年轻职工身上,白家安才意识到原来他就是这几天听同事说起的小孙。 “厂里有谁不知道青工小孙是孙副厂长儿子,金科长的外甥。”白家安一字一句说道。 “你什么意思?!” 金科长和孙副厂长一同扯着嗓子叫起来,在场十几个厂里的高中层领导也都眼色各异地看向白家安。 “白技术员,没有证据不能乱说。”林厂长表情极为严肃地训道,“年轻人可不能有这种思想。” “是啊,你有这种思想怎么进步?” “满是抱怨牢骚,多亏没在咱们厂子里呆多久,不然优秀的年轻人都要被她带坏……” 林厂长话音落下,坐在一起的几个科长对白家安毫不避讳地一番评论。白家安始终平静地垂眸站在原地任由议论声起伏,一直等到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众人视线重新凝在白家安身上,白家安才稍稍仰起下巴,抬起眼皮,用淬冰的视线一一刮过众人,最终停在林厂长脸上: “厂长,请给我三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我能证明动平衡仪的损坏与我无关,并且能够让它恢复运转,您必须要还我清白,并且给我一个向您汇报事情的机会。” “如果我做不到,我会承担一切责任,主动离开机械厂。” 第2章 第二章 在场的其他人听了这话齐齐看向林厂长,林厂长沉默地和白家安对视,沉甸甸的审视的目光直直望进白家安眼底。 “可以。”良久之后林厂长用他厚重的声线道出两个音节,说完又看向小孙道:“你也一起去吧。” 小孙两手贴紧裤线,下意识躲开林厂长的目光连连点头。林厂长率先起身往门口走,紧接着屋子里响起一连串木头摩擦水泥地的刺耳声音,副厂长和科长们也都站起身跟在林厂长身后准备往外走。 “走吧。”林厂长走到白家安身边沉声道。 白家安看看林厂长,继而利落转身走出会议室。领导们跟在白家安身后浩浩荡荡朝精密仪器室走,一路上职工看见他们都禁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惊讶地压低声音讨论,有胆子大的甚至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科长,开门。”林厂长走到仪器室门口后对金科长说。 金科长点点头,瞪了白家安一眼后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仪器室的锁,白家安率先踏进门,走过几步之后忽地站定,几秒后才迈步走到桌子旁翻看动平衡仪的设备使用登记簿和温湿度记录表。 “白家安,你搞什么鬼呢?”最后一个走进仪器室的金科长质问道。 白家安没理会金科长,仔细查看过所有数据后眸光一暗,转身对林厂长说:“厂长,动平衡仪这类设备对环境要求非常高,根据温湿度记录来看仪器室内的湿度一周内多次超过动平衡仪设备上限,才会导致传感器基准漂移。” “那你准备怎么修好它?”林厂长没有在意周围人暗自互相交换的眼神问白家安道。 白家安没有直接回答,自顾自接通电源启动动平衡仪,只是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看屏幕上闪动的数据,而是专注地辨听动平衡仪内部发出的声音。 仔细听过一会儿后白家安才对厂长说:“厂长,我需要检修工具,还麻烦您派人取回来。” “我想如果我去的话,只怕有人会怀疑我做手脚。” 林厂长点点头,瞥一眼牙关紧绷面色青白的金科长,嘴角努力向下压着说:“你说吧,我派人去拿。” “我需要工具箱,还有量块、杠杆千分表和光学象限仪。” “金科长,劳烦你去拿一趟吧。”林厂长转头对金科长道。正狠狠盯住白家安的金科长突然被点名随即猛地一回头看向林厂长,刚想说话就被白家安的声音打断: “厂长,还是让技术科的其他同事去吧,我担心金科长不知道光学象限仪放在哪儿。” 白家安说完,屋子里响起几声没憋住的轻笑,金科长烧饼一样的脸上被烫得通红: “白家安!你——” “后面看热闹的这些人,有没有技术科的人在?”林厂长没管金科长想说什么话,双手背在身后回身朝仪器室外聚集的人群提高音量问道。 看热闹的职工们见林厂长突然看向他们顿时下意识慌张地?向两边散去,片刻后张晴从人群里站出来挺直腰杆道: “厂长,我是技术科的张晴。” “好,你按照白技术员的要求,回去拿工具。再随便叫几个人和你一起去,你们互相监督。” “是,厂长。” 张晴回完话走到白家安身边,明确她需要的工具后从人群里随便喊上几个人往技术科跑,不多时一群人拿回好几个工具递给白家安,白家安动作利索地将工具调整好后准备开始检修。孙副厂长站得离白家安最近,他幽幽开口道:“白家安,这可是厂里最珍贵的仪器之一,你可别不懂装懂,到时候既弄坏仪器又耽误订单,影响到厂子的未来你可担待不起。” 白家安瞟了瞟孙副厂长,没有说话直接动手检修,几番操作后她冷静地解释道:“机械基础有轻微形变,但不是造成这次故障的主要原因。厂长,我还需要一样工具,需要您派人到仓库去找。” “什么工具?” “根据设备档案记载,厂子的仓库里应该有一台校准仪,编号EQB-031-80。我需要它。” 白家安话音刚落,不出意外地在几个领导的脸上看出好奇和惊讶,甚至连金科长的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白家安没心思理会那么多,只是强调道:“厂长,麻烦您尽快派人拿过来。” 林厂长缓缓点头,派人去仓库里翻找出白家安提到的校准仪,等到校准仪被拿到仪器室时,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对这台表面布满尘土的仪器显出好奇。 白家安走到校准仪旁,蹲下身精准找到接口连接到动平衡仪上,继而通过校准仪输入标准微小不平衡量信号。 白家安输入完成后动平衡仪的屏幕上登时显示出一个被放大数倍的失真数据,她心下了然,立刻动手拆下信号放大器的模块,测量过其中关键晶体管的偏置电压之后拿起一块高精度的新电阻替换掉原本损坏的电阻,又同步对照校准仪显示的标准值一点一点细微地调整模块数据。 仪器室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家安,不自觉地放轻呼吸担心会打扰到她。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白家安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呼出一口气,继而撤下校准仪进行实测,当在场的所有人看到动平衡仪重新显示出精准数据时,除去孙副厂长和金科长表情黑沉,其他几个领导都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而早已跑到跟前看热闹的几个老职工自发地为白家安鼓起掌来。 “真厉害啊!” “是啊,我在厂里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那个什么校准仪,更别提用了!” “怪不得人家是大学生呢,这脑袋就是聪明!” 老职工们发自内心的称赞被金科长听进耳朵里,他冷哼一声攥紧拳头,双眼里烧灼的怒意愈发汹涌沸腾。 “白技术员,你做得不错,我代表厂里感谢你。”林厂长等白家安走过来对她说,即便努力压制也能听出他声音里同样难掩的喜悦。 白家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淡淡道:“您不用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除此以外,我也只是想证明我的清白。” 林厂长脸上展开笑容:“放心,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监督,我们都可以为你作证。” 白家安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看一眼金科长继续说:“厂长,我刚刚在检查设备使用记录时看到登记的设备状态里不止一次记录过‘数据小幅波动’的情况,说明动平衡仪的问题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使用它的人并未在意或故意忽略,才会导致今天动平衡仪出现严重故障。” “……还有小孙同志说曾经见过我,是不是应该请他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我,我当时穿的什么衣服?” 白家安的话让现场的人再度陷入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金科长,后者连忙瞪大眼睛,眉尾向下撇成八字的形状,两手一摊道:“厂长,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地方我和何工都有钥匙,他说他能看好动平衡仪我才放心把这里交给他的,他平时来得多啊!” “不信您找他过来,我们可以当面对质!” 金科长说罢一直没说话的小孙又突然冲到林厂长面前,腰一弯深深地给林厂长鞠了一躬,声音发颤道:“厂长,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是因为嫉妒白技术员才撒谎的,和其他人没关系,您要怪就怪我吧!” “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还敢骗人?你这么做让多少无辜的人受委屈?!看我不打你!”金科长听了小孙的话眼里瞬间充满怒意,作势就要打他,身旁的杨副厂长赶紧伸手拦住他。 “好了!”林厂长喝道,往日里浑浊的双眸此刻被映得发亮,“小孙,你暂时先停工,等厂里开过会再决定对你的处罚。” “至于金科长……你今后要为技术科的所有同志起好带头作用,身为科长,要对得起这个称呼。” “是是是……厂长,您教育得对!我一定努力做得更好。”金科长脸上堆满笑,身子微微前倾,两手规矩地垂在身前连连答应。 林厂长收回眼神不再多看他一眼,对白家安道:“走吧,你不是还要了一个向我汇报的机会吗?和我回办公室谈。” “好的厂长,不过我需要先回办公室拿份材料。” 林厂长点点头,迈步离开仪器室,白家安紧随其后,其他领导也跟上去,一边走一边招呼看热闹的职工回自己岗位。 - 三天后,机械厂保卫科办公室里,两个青年职工凑在一起看着刚刚发下来的红头文件小声说些什么,一个年轻男人温润的声音忽地从门口传进屋里: “你们几个,看什么呢?”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齐朝声源方向看过去,下一秒脸上满是笑容和进来的男人打招呼: “科长!您可算回来了……” “科长,您身体痊愈了吗?” 被叫做科长的人走到他们身边,嘴角扬起浅笑道:“全好了,一点小毛病而已。” “你们看什么呢?” “我们正看文件呢,刚发下来的,您看。”其中一个职工将文件递到男人手上,男人接过来,墨黑的双眸逐字逐句看着手里这份人事任命通知: “关于白家安同志的任职通知……为适应新时期建设要求……经研究决定,任命白家安同志为厂管理改革领导小组组长,直接对厂长负责,全权负责推进、落实《红进矿山机械厂改革方案》。” 第3章 第三章 男人仔细读完手里的文件,身旁的职工热心给他解释:“科长,你没回来的这几天厂里发生不少事情呐!这个白技术员不仅修好了厂里那台特别贵的动平衡仪,挽回了厂里的损失,还让技术科的金科长在好多人面前丢面子,可厉害了。” 年轻男人眉尾轻挑,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文件上加粗的白家安的名字喃喃道:“那还真是挺厉害的……” “呦,顾恒,你真的回来了?”办公室外又响起一个声音,顾恒的眼睛从文件上移开看向门外,看见了自己的好朋友、销售科科长柳卫兴。 “卫兴,进来坐会儿。” “坐什么坐啊,厂里通知所有科长到会议室开会,我也是刚听别人说你在办公室才过来看看,想着要是你真在就和你一起过去。” “行,那你等我拿个本和笔。”顾恒回道,将手里的文件还给小职工,走到自己办公桌旁拿起笔和会议记录本和柳卫兴一道往会议室走。 两人并肩向前走,顾恒好奇地问:“今天开会要说什么事?” “就是你刚刚手里拿的那份文件上说的事,领导说先把白技术员的方案传达给所有科长,过几天再开职工大会传达给所有职工正式落实推进。” “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厂里发生多少事,那位白技术员现在可是厂里的名人。” 顾恒开玩笑一般回道:“那位白技术员以前看着不像是这种性格的人,怎么突然这么有想法?” 柳卫兴感叹一声,偏过头看着顾恒道:“白技术员也是被逼急了,被那么多领导诬陷弄坏精密仪器怎么会不着急?不过人家也是真有本事,能修好设备才会被厂长看中。” 说完最后一个字柳卫兴又贴得离顾恒更近,像是看透一切似的说:“再说,这厂子再不改革还能坚持几天都说不定,厂长这么长时间被一群人搅和得一直有心无力,这好不容易抓到个能替他出头想好主意的,可不是要好好培养起来。” “你也是个大学生,论聪明劲儿也不差,怎么就不和人家学学,一直做保卫科的小科长不觉得可惜?” 顾恒握紧手里的本子,转头看看柳卫兴,和他对视一眼笑了笑道:“我不是那个性格。” 柳卫兴像是知道顾恒会这么说,无奈地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一路闲聊走到会议室,在屋子里挑个座位坐下来准备开会。 没过多久,林厂长率先从会议室门外走进来,白家安和四个副厂长紧跟在他的后面,原本在聊天的科长们看见林厂长的身影登时收声站起身迎接他。坐在最后排的金科长自打看见白家安进来脸色越发变得青黑,柳卫兴见了用胳膊肘怼顾恒让他看笑话。顾恒敷衍地挤出一个笑没再多注意那个关系户,而是看向在台上的白家安。 “都坐,都坐吧。” 林厂长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也坐下来,用手轻敲两下面前的话筒,嘴巴向前伸对着它“喂”了两声后说: “今天叫科长们过来就是让大家先听一听白组长的改革方案,大家回去以后先记一记,也方便今后落实工作,如果有什么建议的话也欢迎大家提出来,我们进一步完善方案。” “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接下来就由白组长向大家宣读改革方案。” 林厂长说完将话筒递给坐在身旁的白家安,白家安接过来放在面前,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坐着的科长们,用平直的声音开始念手里的稿子。 顾恒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一双眼睛里透出的光满满地全部落在白家安身上。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好像从没仔细看过这位同事,虽然她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极为稳重成熟的感觉。 “这位技术员说话的声调可真特别。”柳卫兴蓦地小声说。 “嗯?”顾恒专注在白家安身上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发出一声轻哼,其实全然不知柳卫兴刚刚说了什么。 “像机器。”柳卫兴牵动嘴角,看着白家安评价道。 顾恒听到这几个字不禁转头看柳卫兴,后者却没再说什么,几秒钟过去顾恒敛起眸光,重新看向坐在台上的白家安。 “确实。”顾恒思忖过后低喃出两个字。 - 白家安念过开场白后开始读自己的方案,坐在下面的顾恒翻开本子打算做记录,只是刚听完第一条措施他就停下手里的笔,蹙眉看向台上语气依然毫无波澜地念报告的白家安。 “各位,以上就是我制定的改革方案,这只是试行版本,如果后续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我会及时进行调整。” “科长们,你们听完有什么建议吗?”林厂长适时地接过白家安的话筒,“如果没有什么建议——” “厂长。” 顾恒突兀地打断林厂长的话,从座位上站起来:“白组长的这份改革方案是不是过于严苛,有些激进?” 白家安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可林厂长捏住话筒的手力道却加重几分,他挺了挺后背,声音不自觉压低问道:“顾科长,你觉得方案有问题?” “是。”顾恒冷静回答,没有管柳卫兴偷偷拽他裤子的提醒,“白组长方案里的部分建议不适合目前厂里老中青职工比例相持的情况。有些老师傅经验丰富,但因为年龄大产量肯定比不上年轻人,按照白组长提出的‘产量记数与收入和奖金完全绑定’的算法,那些老师傅要怎么生存?” “顾科长,我的方案如果能完全实行到位,将在一个月内将厂里职工的产量至少提升20%,你所提到的问题是系统中优胜劣汰必然要面对的优化过程,不能避免。”白家安冷静回应道。 顾恒听了白家安的话目光有一瞬的凝滞,他握紧拳头,温润的声线覆上一层薄冰:“你真的觉得这种只顾大局而随意牺牲个人利益的做法在厂里能实行下去吗?一旦伤及老职工们的心你想救都救不回来。” “当然可以。作为集体中的一员,每个人,包括我在内都应当做好为集体牺牲个人利益的准备。” “如果眼下不抓紧提高机械厂的整体效率,还顾及每个人的利益的话,厂子都难以存活,难道这就是顾科长想要的吗?” 白家安双眼直视顾恒,冷硬的语气砸出的一个一个字将顾恒钉在原地。离她几米远的顾恒攥住拳头,指尖陷进掌心里,同样冒着寒气的视线扎在白家安身上。 “好了。”林厂长出声止住两人的对峙,“顾科长的提议也值得考虑,回去以后我会和白组长再进行讨论。如果其他科长没有意见的话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散会。” 林厂长话音落下直接起身,拍拍依旧坐在椅子上未动的白家安的肩膀然后往会议室外走。白家安收到林厂长的提示后垂下眼,沉默地合起方案拿在手里,站起来追上林厂长的步伐也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相继离开,柳卫兴慢悠悠转身揽过顾恒肩膀,嘴角一撇,眼里露出点点笑意: “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倔强。” “你不是说你和白家安性格不一样吗?刚刚我看你们俩挺像的啊。” 柳卫兴说完见顾恒还不愿动弹又安慰道:“放心吧,制度执行不下去自然会改,他们又不傻。” 顾恒瞥一眼柳卫兴,下一秒直接抬脚往外走,弄得原本靠在他身上的柳卫兴一个踉跄。柳卫兴眼疾手快用一只手撑在椅子背上,好容易站稳之后对顾恒的背影喊:“你个木头,长腿跑了也不说一声!” “木头不会说话。”顾恒没回头,转弯离开柳卫兴视线之前留给他一句话。 “……你大爷的。” - 会议之后顾恒没有放弃,又联合几个科长跑到林厂长那里坚持提建议。最终林厂长提出可以逐步实行白家安的改革方案,先挑选几条在厂里进行实验。顾恒还想进一步争取时林厂长开始对他避而不见,顾恒无奈只好暂时放弃让林厂长修改方案的想法。 周二下午,最后一抹光亮没入地平线之下,整片天空只剩下煤炭燃尽的颜色。白家安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自己根据曾经编写过的《变异物种管制手册》调整而形成的机械厂进一步改革方案,眼里久违地露出点点满意的神情。 她收起改好的方案,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出大楼往职工宿舍走。烟囱滚出的浓烟逐渐与夜色融在一起,漫成眼前一片无尽的浓稠的黑。 白家安走在路上,经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时,她的余光注意到杂草丛中突然出现的异常摆动,紧接着几道极细的摩擦声响在她耳边。白家安没有作声继续向前走,不多时相同的摩擦声再次出现,只是这次声音更加靠近她,白家安放慢速度,耳朵竖起,一点点靠近声音移动的方向,全身肌肉绷紧等待下一次摩擦声再次响起。 “唰啦——唰啦——” 摩擦声第三次响起,白家安迅速偏头,目光锁定目标上前两步果断出手,一把抓住黑暗中窜动的人影。一手扣住肩膀,一手沿着那人的胳膊向下寻到手腕死死攥住,猛一发力向上一掰,瞬间传出一道极细的骨头弹响声。 “啊——啊——疼!” “快松手!松手啊!” 声音稚嫩的求饶声连连叫起来,白家安刚刚摸到胳膊时就知道抓住的人应该年纪不大,所以她没有用尽全力,但手下的少年依然疼得滋哇乱叫。 “磊磊!磊磊!” 又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白家安听着觉得很熟悉,见男人出现之后不禁开口道: “李师傅?” 老李从白家安手里抢回少年紧紧抱在怀里,两眼在黑夜里迸出怒意的光:“你干什么?!” 老李眼中的怒火仿佛已经烧到白家安身上,白家安一时有些怔愣,还没反应过来时被挣脱老李怀抱的磊磊猛地推了一把。 白家安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怀抱里。一瞬间她迅速收回神,从身后人的怀抱里抽身站稳,抬眼看向接住她的男人。 “是你啊,没事吧?”顾恒看清接住的人是白家安之后眼神冷下来,淡淡地问道。 “没事。”白家安声音比他更冷,“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下班。”顾恒回答。下一秒看着草丛里走出来的老李和磊磊赶紧接住他们。 白家安见两人踉踉跄跄也想伸手,只是想起老李眼中的怒意放弃了这个想法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顾恒搀住老李的胳膊,看见他划开几道口子的衣服还没等问怎么回事,余光里不远处的小路上居然又出现几个人朝他们走过来,等他们走近时顾恒发现他们竟然都是厂里的职工! “李师傅,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顾恒问道。 “还不是因为她!”老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向白家安,将白家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都是因为她弄得什么改革!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产量比不过年轻人领的钱就少了,只能出来捡破烂。顾科长啊,我们家里四口人只有我一个能挣点钱的,磊磊奶奶常年瘫在床上要吃药,那药可贵了啊!磊磊妈妈一条腿瘸了,费尽心力照顾家里,只能做点针线活儿补贴家用,现在到手的钱就那么一点,我们该怎么活啊?” “就是……怎么活啊?!” “都怪你!!!” “都怪你啊!!!” 身后几个老职工也都纷纷应和老李,此起彼伏的哀怨声随着夜风刮在白家安的脸上,白家安的双眼里莫名出现一丝裂痕。 顾恒同样站在夜风里,与老职工一道在白家安对面看着她道: “白组长,恭喜你,你的措施奏效了。” “这就是你方案里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