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对》 第1章 第 1 章 南境刚结束了场耗时三月的激战厮杀,以首领戚娟娟为主的朱雀军率领两万南军击退敌国郦军占领南部玉春疆土,为大晋江山再添一笔。 同时刻,北境以首领周怜为主的玄武军率领三千精锐攻下北部劲敌石必族,周将军气势凶猛,一路追杀,逼得石必族连连北逃。 大战告捷,南岐山的血腥味几日几夜不曾散去...... “将军,别找了,南岐山这么大,司将军的尸首说不定挂在了山崖间的树桠上,又或许碎......” 观月没敢继续说下去,她担心给主子痛苦欲绝的心里再火上浇油。 戚娟娟不断地扒开灌木埋头寻找,玄袍被荆棘树刺划得稀烂,血水渗了出来也不知道疼,她抬头望向直冲云霄的悬崖峭壁,长叹一气:“总得留个全尸,留不得...也得让司将军魂归故土。” 观月站在死人堆里,地上残肢断首散落的到处都是,腐臭味熏染上了衣袍,活人亦如同行尸走肉。 本就打了三个月的仗,弟兄们早已耗尽心力,现在好不容易得胜休战,大伙儿都想赶紧回到家乡报平安,哪还有心思找尸首。 观月也是想为两军说句心里话:“我们漫山找了三天三夜,再这么找下去耽误了回晋复命,圣上怪罪下来,我军担待不起。将军,咱们回去吧?” 戚娟娟亲眼看到司南星与郦军主帅搏斗时不慎坠下山崖,戚娟娟想去拉住他,却被郦军主帅拦住以致错失良机。 危难时,他曾救过她一命,她却救不了他。 战神的陨落令人惋惜,戚娟娟想找到司南星的尸首把他带回晋都入土为安。千万将士搜山无果,复命刻不容缓,戚娟娟不得不放弃寻找,带着血战剩下的千名将士离开南岐山。 大晋五年,北将周怜和南将戚娟娟同时大战告捷,班师回朝之途威风八面,所到之处,万人空巷,百姓无不亲迎贺庆。 据说北将周怜生得形貌昳丽,丰神俊朗,实乃第一美男。十岁上阵杀敌,战功赫赫,又是皇帝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晋都多少士族勋爵想把自己的千金嫁给他,没女儿的更是大街上认个义女也要借由头去晋国公府议亲,不让旁人有机可乘。 “铛铛铛——” 敲锣声蔓延晋都大街小巷。 “南北两军于城外二十里汇合咯!” “走走走!快去看看!” 瞬间,街巷空无一人,百姓们都往城门口跑去。 “我听说啊,这位戍边女将军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哎哎哎!是不是南街戚家的小女儿?” “对!就是她!戚家的家世门第虽在晋都排不上号,但人家女儿有出息啊!仅凭戚家大郎的两个女儿就让一家子坐实了高门显贵。” “要不说投胎是门技术呢,戚家靠女人翻了天,咱们啊,没那个享福命!” “可不是么,那戚家老爷什么德行,难缠的主儿,偏偏喜欢体验市井生活,回回到我摊上买菜为了一钱秤送品争论个好半天!那么有钱了还缺颗大白菜吗?我都烦死他了!谁叫人家两孙女一个是皇后胞亲弟媳一个是大将军,还有个大理寺主簿的小儿子,咱平头老百姓打不得他,骂不得他,白白受这窝囊气!” “他上回到我店里吃饭,不知哪里找出只苍蝇,非要我免他酒水饭钱!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四五次的,我店还开不开了?真是影响我做生意。” 百姓们围拥在城门口抻长脖子往外看,数百张嘴喋喋不休,等待军队凯旋的时候趁机议论东家长李家短。 “要我说南北双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馄饨摊小伙说起杂事来,还顺道给两位将军当起月老牵了红线。 西街浆洗大婶拍手叫好:“噢哟!配得了配得了!两人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将军,还一举拓宽两境万里疆土,晋朝两大功臣,男女实力双强,简直天造地设!” “皇上驾到!” 公公的声音尖锐有力。 百姓慌乱散开至街道两旁,纷纷跪拜,不敢说话。皇家仪仗队恢宏气派,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百姓中央缓缓移到城门外,金辇落下,皇帝牵着皇后的手,扶她小心翼翼地下轿辇。 帝王和帝后眺望远处,郊外荒芜,看不见人影。 皇帝和皇后出了城门,百姓才敢起身,他们谨慎地偷看城门外,禁军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城外远郊十里地。 周怜与戚娟娟在两县界碑处碰面,齐驱了十里路,戚娟娟点头示后未再搭理过他,自顾自赶路面圣。 憋闷了两刻的周怜忍不住偏头找话:“往日不都是司将军回京复职吗?怎地今年犯懒派了个女将出面?” 戚娟娟转脸狠狠瞪了周怜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马速与周怜拉开距离。 “喂!我不是看轻你的意思!我是嘲司将军他不懂怜香惜玉。” 周怜望着戚娟娟冷漠的背影,叹了口气,小声地吐槽:“女人气性真是大,一言不合就生气。” 小厮净云在旁边规劝自家大郎君:“郎君你快别说话了,你一说话就爱得罪人。”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是!是!” “那你叫我闭嘴?!” “小的错了。” 戚娟娟把司南星生前爱用的酒壶埋在了他晋都的屋院,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做完了最想做的事,接下来她不得不面对戚家人,一想到待会要看见那些人的嘴脸,戚娟娟心里头就烦躁得紧。 她可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是为什么来参军。如今讨了陛下的封赏,风风光光地从大门进入戚宅。 戚娟娟回眸对丫环观月说:“把门关上。” “哎!上香就上香,你关什么门啊!”施小娘站祠堂外不满地吐槽她,“如今谱儿大了,连小娘也不看在眼里了。” “哪来的小娘?没见过。” “嘿!没教养的野丫头。” 戚娟娟不带回头看一眼的,实在懒得搭理她,一个入府三年的妾室,仗着父亲偏爱,恨不得骑到她娘的头上来作威作福。 “谁敢说我女儿没教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教养我女儿!” 受了十来年戚家父子的气又受了两年妾室的气,如今,两个女儿光耀门楣,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再也不用被嘲笑生不出儿子了! 施小娘熄了火,低头给戚夫人行礼:“大夫人,我们都是一家人,都盼着彼此好。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娘她性子执拗,今日风光回京,得了陛下封赏,又才貌双全,这求亲的门槛铁定是要被踏破的,我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戚夫人没理会施小娘,抬头看向祠堂里的戚娟娟背影,笑着说道:“巳巳,祖父传你去正厅呢,哪有一回家不见家人就往祠堂跑的?” “娘,我想独自上香,你们回去吧。” “关门。” 戚娟娟依然没回头,连母亲也没瞧上一眼。 侍女观月领命,关上了戚家祠堂的门。 戚娟娟站在戚家祖先的牌位前,定睛看了两眼,然后掏出个麻袋把供桌上的牌位全部打包。 “对不起。” 这次戚娟娟老老实实先道歉。 “当初是我不对,陪你们一人一个金子的。” 拿到祖母牌位时,戚娟娟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到了祖母,她对着牌位悄咪咪地小声嘀咕道:“祖母别害怕,我给你打个十斤重的,他们都只有八斤。” 戚娟娟扛着一麻袋牌位翻墙出府跑去金铺,金铺掌柜看到一麻袋牌位吓了一跳,见过打头面的,头回见打牌位的。 限三日期限,到底是个大单子,金铺掌柜也就应下了。 给戚家祖先打造纯金牌位是为了帮幼时的自己赔礼道歉,她恨透了祖父,一时气头上才惊扰他们的。 她本是河州人士,祖上做酒馆生意,到祖父这代,积累资产后举家迁至晋州,在晋都延续祖业。 搬迁途中戚娟娟生了场大病,祖父生怕耽误赚钱,把她丢在半道的齐州小姑母家养病,半年来不闻不问不出银钱,小姑丈受不了把她送回晋州。戚娟娟因此恨上祖父,连对软弱的父母也恨铁不成钢。 她记得祖父偏心,小时候因为一直狼毫笔和祖父吵架。 二哥哥有,她为甚没有? 两个人读书,祖父就送了一支。 二哥哥好心让给了戚娟娟,戚娟娟不要。 不是她的她不要。 但是因为不公平待见和祖父吵,父亲也不偏袒她。 她少时读书厉害,功课做得快,就和二哥哥去野外骑射围猎,她扛了头鹿回来,二哥哥拎了只野兔回来,祖父见了训斥她不学无术,不像女孩子,将来嫁不出去,丢戚家的脸,还拿她和三位姐姐比。 戚娟娟气不过反驳他:“悬梁刺股不成?有何用?能考取功名吗?为了嫁人更无用!如果我将来的夫君因为这看轻我,我敢断言,他此生废材!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祖父您说呢?” 含沙射影地骂了祖父一通,被祖父罚跪祠堂,她一箭射穿一个牌位,气得祖父差点晕死过去,骂她哪吒托生。 “祖宗若是庇佑,该是祖父替祖母死!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托生的是祖父才对。” “小小年纪,伶牙俐齿,尖酸刻薄。” “还不是随祖父血脉。” “戚娟娟!” 说到底她与祖父的恩恩怨怨,终究是祖先牌位承担了所有。 戚娟娟起身抱着祖先牌位要砸,威胁祖父:“给不给姐姐添置嫁妆?” 祖父好声好气的周旋:“哪里还有闲钱?刚给你小叔叔捐了个官,这不才让你姐姐高嫁。” “我姐姐和张郎君两情相悦,干捐官屁事!” 戚娟娟二话不说砸断了牌位。 得。 祖父和她父亲当场晕了过去。 “祖产就这么多,有了你姐姐的就没你的份。” 祖父当时的原话。 戚娟娟没要,把自己的那份嫁妆添给了亲姐姐戚晓晓。 亲自送姐姐出嫁后,戚娟娟十二岁离府。 来人问就是去攒嫁妆。 去参军的途中遇到盗匪,被司南星所救,以高超的骑术射艺打破了司南星的招兵准则。 到了南境大帐,她边练武边得在军中打杂,啥活都干,洒扫、做饭、洗衣。她把自己当粗使丫头,伺候司南星,反正命是司将军救回来的,他使唤她干甚就干甚。 以为是使唤,结果是考验。她被司南星带到秘密培养的朱雀女军营,统领亲自教她本事。 第一次上战场,戚娟娟害怕得要命,结果意外取下敌军的首级,还是个统领! 自那以后,她仿佛打开任督二脉,半年升副将,三年后统领战死,戚娟娟十七岁升为大将军。 经南岐山之战,打败郦军,占领千里玉春城,凯旋而归。 当初不过是为争一口气负气离家,而今攒得嫁妆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她却不想嫁人了。 第2章 第 2 章 卯时未到,百官们朝服工整手持笏板的在大殿内等待,视未各司其位,六品官跑到三品官跟前,四品的和二品的挤在一堆,文官一团,武官一簇,海海的说笑声滔滔不绝...... 周怜和戚娟娟长年戍边,朝廷官员的职位又变动来变动去,都快对不上号了。 今年回晋,瞧见不少面生的朝臣。 两人各站一边,看看柱子瞧瞧地砖,打眼望上去无聊得很。 他们不主动搭话,倒有几个脸热碎嘴的跑上前跟他们搭话。 文官和戚娟娟聊战事,武官和周怜谈联姻。 “戚将军可听说了吗?西部战事吃紧,大地干旱少雨,粮食少,运过去的军粮遭一帮不要命的沙匪一抢而空,饿死了几千军士,刚吃了败仗丢了两座城池。陛下为此事忧愁烦恼,正抉择派谁前去支援。” “竟有这等事?!”戚娟娟在南境消息闭塞,除了南境一带,几乎与晋都隔绝,每日泡在军营,不是练兵就是打仗。 她跳出来自告奋勇,语气高亢:“自然由我南境朱雀军支援西部!西部多山,我朱雀军最精炼的便是依山而战,必然派我适宜!” 周怜听到戚娟娟的话,尚有不服气,大步迈过“楚河汉界”,挺胸昂首地同戚娟娟辩驳,“论起西部战事,精兵直上更占优势。西部山势与南部山势存在差异,南部朱雀军擅长伏击与水域作战,利用地形埋伏,当然是北部玄武军列阵对峙以冲锋搏斗的阵战更胜一筹。” 戚娟娟不服,突然有人与她争论高低,她亦不是吃素的,她反驳这位气盛的少年将军:“达禺部落以牛羊为食,马酒为饮。个个高大健壮,体型比眼前这位精瘦的将军壮出一倍,达禺壮而愚蠢,只会一味强攻,论玄武军阵战不如朱雀军伏击更合适。” “你竟敢说我体弱?!” 周怜鼓起劲拍拍自己壮实的胳膊,“我这叫瘦而有力,是皮肉精壮并非油水膨胀。懂不懂欣赏?” “是精壮是膨胀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赢了我朱雀军支援,输——” 戚娟娟捏紧双拳准备作战姿态,低眉移首,抬掀羽睫,朝周怜蔑笑一声:“本将军的字典里从未有过‘输’字,今日就看周将军本事了。” 周怜侧踢出脚,脚尖划过光洁的湖砖地板旋即停顿,眼角锐利的眸光弧形绕了半圈,旁边文官被一阵冷光吓得后退两步。周怜望着戚娟娟,哼笑道:“比就比,我周怜可是全晋州最不懂怜香惜玉的郎君。戚三娘,待会可别哭哟。” 两人争论着争论着就打了起来,默认谁赢谁去,刚刚几个吐露消息的文官很是后悔,急吼吼地围他俩身边劝架。 “二位将军莫动怒,有伤和气!” “快些停手,停手!” “支援之事陛下自有定夺,二位大将军且听陛下安排罢!” “两位小祖宗,活菩萨,手下留情,别把这金舜殿给拆咯!” 文官们嘴上劝得激进,可身体躲得比谁都快。 周怜和戚娟娟一拳一脚地互不相容,踢到身上的力道是一点没收着,戚娟娟抬腿落腿气流嘶鸣,周怜出拳更是山石滚动。两位将军虎啸龙吟,眼里的狠劲如同对待猎物,皆以弄死对方为目标。 两个体面勇猛的文官互相使眼色,想把南北双将拉开,结果二人势头正烈,一人一个肘击把他俩打飞出去,其中一个飞出去撞在了户部侍郎身上,腿折了。是户部侍郎腿摔折了。 被打的两位文官鼻青脸肿,被蜂拥的朝臣接住了。 他俩牺牲自己,终于叫二人休战了。 还没来得及关切赔礼,皇上和皇后上朝了。百官立刻散开,站到各自的位置上。 朝上议了西部战事,两位将军都自告奋勇的想去支援,皇帝未遂他们二人心意,派了老将军出马。 两人虽未去成,梁子却结下了。互相白了一眼,谁也不理谁。 皇后看他们正是十七八岁藏不住事儿的年纪,与身旁的皇帝相视一笑。也没怪罪他们殿上打架的失仪,下了朝就跟皇帝商量给他们两人定姻缘。 朝廷的事晌午发生正午的便就传到了晋州百姓口中。 老百姓在茶馆听说书,说到昨日两位将军威风堂堂,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越日两人在大殿上互殴,风向一转,成了死对头,百姓直道是孽缘啊孽缘。 戚娟娟下朝回家,门外站了好些人,祖父带头,一帮家丁抄家伙气势汹汹。祖父看到戚娟娟回来就要揍她,母亲在旁劝说“有损戚家颜面”。 祖父立马变脸,两撇长寿白眉须弯得似两枝白杨柳,他假惺惺笑盈盈地恭请她回府,挥手大门一关,立马变脸,喜怒自如。 戚敏温指着戚娟娟鼻子骂。 “戚娟娟!你简直无法无天!快说!把祖先牌位弄到哪里去了?不交出来家法伺候!” 就猜到是为这事儿,戚娟娟两眼一眯双眉一皱,小手托着下颌无辜地看向祖父,眨巴眨巴眼,捏着气儿柔弱道:“祖父冤枉,不是我。” 祖父没吃这套,咬定这荒唐事就是他小孙女干的,除了她,戚家没有子孙像她戚娟娟一样被魔头渗了心:“不是你是谁?” “真不是我!或许戚府进贼了呢?” 祖父被戚娟娟脱口的荒唐气笑了,脸皮皱皱巴巴挤在一块儿,晃晃手里的鸡毛掸子:“贼人放着府上金银珠宝不偷,专偷戚家牌位?” 戚娟娟演起戏来脸不红心不喘,始终睁着无辜的双眼,冷不丁地看向祖父,歪头摊手道:“那谁知道呢?或许贼人有特殊癖好呢?” 戚家大公子戚寻面对公然顶撞父亲的戚娟娟厉声发话:“戚巳巳,别以为你如今军功傍身就可以在戚家作威作福拿腔拿调地肆意忤逆长辈!就算当上了大将军,永远是戚家的戚三娘!先帝当年继位时不照样给太后洗脚给皇祖母捶腿?百善孝为先,尊老辅幼一概不能抛之脑后!你还不给祖父磕头赔礼!” “不爱幼在先,何谈尊老?” 戚娟娟自觉委屈,她转脸望向父亲身旁的母亲,试图乞求她为戚娟娟辩驳两句,可母亲与她对视的一刹那,竟然将头转过一旁,躲避戚娟娟的视线。 心寒并非一朝一夕,压死骆驼的也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戚娟娟低头冷笑,清粉的唇瓣抿得瓷白,比黄连苦的笑意携在嘴角。 戚大夫人明了亏欠了戚娟娟,当然也只是明了,她良心发现开口说了两句:“巳巳任性惯了,荒唐的事做了不说十来回,也有三四回了,父亲何必与她一小丫头置气,在祠堂关几日禁闭,不给饭食,自然就知道自己错得厉害。” 果真是她的好母亲,一句话免了她磕头赔罪。 “好好反省,三日内见不到牌位,将你从族谱上去名。” 祖父背手走时还不忘冷落两句,他身子健朗精神气足地走了,戚娟娟在身后钻研他步态,得出一言:老爷子再活二十年不成难事。 到了夜里,无人送饭到祠堂,戚娟娟饿了就啃供桌上的海棠果,才吃了两口,祠堂门开了条缝,二哥哥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溜进来,样子蹑手蹑脚十分心虚,关门时还扒在门缝里瞧了半天。 戚娟娟无声无息的地走上前去,顺他视角看去,除了黑漆漆的树影外什么名堂也没瞧到,她突然出声:“二哥哥看什么呢?” “啊——” 戚二郎君吓得叫出了声,又觉不妙,赶紧捂住嘴,将门关严实。 “嘘——” 戚二郎君趁着夜里大伙儿都睡觉了,偷偷拎了个食盒来给戚娟娟送饭菜。里头两盘子肉是他命小厨房精心准备的,戚娟娟最爱的红焖猪手和红烧鸡脚。 二郎君戚水河把米饭端给戚娟娟,笑着又送上来筷子。 “巳巳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刚回戚家的这两天她从未感受到亲人间的关怀,戚水河是第一个真诚对她笑脸相迎的人。二哥哥虽不是她亲哥哥,从小待她却像亲妹妹般,处处呵护体贴,这份关怀从未变过。 “愣着干嘛?动筷子啊。” 戚娟娟说道:“二哥哥也一起吧?” 戚二郎君嫌弃地摆摆手:“二哥哥现在见不得荤腥,还是妹妹一人独享罢!” 戚娟娟知道二哥哥见不得荤腥是因为小时候祖父硬逼着他吃,吃多了自然见不得荤腥。哪像她和大姐姐,筷子沾不得油水。 全河州知道的是戚家酒楼的孙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穷苦出生的姐妹俩。 祖父顿顿给二哥哥焖猪手和鸡脚,就盼着他学业有成,写一手好文章,将来能考取功名得个状元郎光宗耀祖。 连吃了两年给二哥哥吃腻味了,自此沾不得一点荤腥。 祖父自己把猪手和鸡脚吃空盘了,也不会分姐妹俩半只,还数落她们:“你们吃了也没用,指望不上你们光宗耀祖,嫁个一官半商的算你们得祖上庇荫。” 大姐姐稳重,凡事有分寸,二哥哥时常偷偷背着祖父鼓励三妹妹,带她感受不同的新鲜事物,知道戚娟娟最爱骑射围猎,得了空借自己想去玩的由头骗戚娟娟陪着。 这些,戚娟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我知道二哥哥不喜欢打猎。”戚娟娟眼睛亮亮的似盛了一汪湖水,羽睫眨动时如微小的蒲扇挥动,一张一翕含着少女的纯净水灵。她唇瓣油光晶晶,嘴角沾了滴密稠的汤汁,筷子夹着鸡脚说话时也不舍得放下:“你心地善良,不忍心伤害小动物,每次出去围猎,那射箭准头极差,回回都是偷偷捡我射中的野兔带回去给祖父。” 戚二郎君羞赧地垂头以袖遮面,倏尔,又将头抬起一点,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惭愧地小声说道:“三妹妹抬爱了。不瞒三妹妹。实非我心地善良,而是真的射不中!” 戚水河崇拜仰慕的望着戚娟娟:“三妹妹箭术高超,箭箭正中心门,二哥哥自愧不如。” 啊? 戚娟娟惊讶地张起嘴巴,鸡脚“咕咚”掉进碗里。 第3章 第 3 章 玉盘皎洁无暇,月辉朦胧把祠堂照亮,戚娟娟和戚水河坐在石阶上,身后是空无牌位的供桌。 戚水河打趣戚娟娟嫁妆攒的如何?担心妹妹在外面日子艰难,不似表面光鲜亮丽,他说:“不够二哥哥有。” “不用,二哥哥留着娶媳妇。嫁妆倒是攒够了,可我不想嫁人。” 二哥哥没反驳他。 这话要是给祖父戚敏温听见,指定得跳脚,再数落训斥她一顿,罚她跪祠堂。 “三妹妹向来有主意,又是不服输的性子,不嫁人也能过得顶顶好。哥哥很放心。” “谢谢二哥哥。” 戚娟娟双手抱膝,有股子暖流热热的在心里流淌,她珍惜与二哥哥温情闲聊驱散今夜晚风裹挟的凉意。 “水河。” 祠堂外传来女人的声音。 戚娟娟侧脸看向戚水河,浅笑说道:“小婶婶叫你呢。” 二哥哥从石阶起身,拍了拍蓝袍上的尘灰,与戚娟娟打了声招呼走了。 戚娟娟跟着送送二哥哥,刚关上门就听见小婶婶把二哥哥说了一通,让他以后少跟她来往,免得被带坏了性子。 知道小婶婶是什么样的人,即便设防,还是被她的冷刀扎了心口。戚娟娟垂眸,密长的羽睫遮住了她黯淡的水眸,瞧着地上一块裂缝的石砖就是比其他完好的砖块更加引人注目。 她转身,堂院空荡荡什么景致也没有,夏日里好歹还有两缸红莲欣赏,过了夏连缸都搬走了。戚娟娟回到祭祀厅里,拿着蒲团当枕头躺在地上凑合睡觉,没有被子就把手搭在身上。 硬是硬了点,比睡山里头舒服,至少不用担心随时被敌军发现。她阖上双眼,羽睫浓密卷弧翘在瓷白的眼窝,更分明。 供桌方位忽然有细微动静传入戚娟娟耳边,她扭头看过去,桔红桌帏下有双锦缎虎头鞋,绣花样式精巧,丝线颜色丰富多样,两抹金丝虎须中央绑了五颗海珠形似牙齿,移动时摇摇晃晃生动可爱。 一只小手从桌帏底下伸出来,白白胖胖的一点也不骇人,反倒有些惹人喜爱,戚娟娟干脆转过身去看热闹。小男孩从桌底下钻了出来,爬了两步看到戚娟娟,顿时停下脚步。 互不认识,两人就这般你望望我,我瞧瞧你的,看了半会。小孩童两抹红绳翘天辫一摇一晃的甚是滑稽,戚娟娟捏着嗓子问他:“你是谁?” “戚慢汀。”小男孩识不得字,大人告诉他叫什么名字,他就记住读音,旁人若问起来,就这么回答。 戚娟娟看他圆圆大脑袋顶着冲天辫,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颗比手大的海棠果,脚上一双虎头鞋踱步时海珠晃悠虎须颤颤,不像戚家四小郎君,更像神佛座下小童子。 初见时还抱在手里刚长牙,离家两年,小堂弟...长这么大了?!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嬷嬷呢?” “嬷嬷睡着了。” “你趁嬷嬷睡觉跑出来玩儿,不怕被嬷嬷打屁股啊?” 戚娟娟还挺喜欢逗逗他的,圆溜溜的小眼睛被脸颊的两坨粉桃子快挤没了。 在桃子堆里找葡萄能容易吗? 戚慢汀摸摸自己的屁股,一脱手海棠果“咕哝”滚到了蒲团拜垫边,碎了一角,汁水溅在了地板上,海棠果的香气正巧在戚娟娟鼻尖晕开,她拿起摔烂的海棠果,在衣袖上擦了擦,盘腿坐着递给小堂弟。 小堂弟石墩子似的砸过来,笑盈盈地拿走了海棠果啃上一口,一笑起来,小鼠牙成了桃子堆里的米粒儿。 简单聊了两句,小堂弟爆出惊天大秘密,他绞着海棠果,嘴巴鼓鼓囊囊膨胀着,他双眼天真无邪,说道:“我看见你偷了祖宗牌位。昨夜我就藏在祠堂。” 戚娟娟一脸惊诧:“你好好的藏祠堂干什么?” “娘让我读书我不喜欢,和嬷嬷玩捉迷藏,藏在了这里。” “读书好啊,将来考取功名,立一番大业。” 本和戚娟娟一同盘腿相坐的戚慢汀忽然站起身来,耍了一套并不震慑人的喵喵拳。 “我要跟二姐姐一样,做个大将军!” 戚娟娟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做将军也要读书啊,大字不识一个,怎么看懂密函?不熟读兵书,将来又怎么打仗能获胜算呢?好好读书,将来和二姐姐一起去边关打仗。” “好哟好哟,去打仗咯。” “打打杀杀的多危险!不许去!” “想当将军就别认我这个娘。” 小婶婶又来领儿子了,她进了门招呼不打一声,默默地把小堂弟从戚娟娟眼皮子底下抱—— 额...没抱动。 从戚娟娟眼皮子底下牵走了。 嫌弃地瞄了眼她,生怕多待一会再带坏了小儿子。 “娘——” “我就要做大将军!” “先读书再说。” 戚慢汀走到院门口还不忘跟戚娟娟说让他教武功的事情。 戚娟娟点点头,“你怎知我是你二姐姐?” 戚慢汀捧着海棠果埋头大啃,嘴巴上沾着汁水往衣领上滴,笑嘻嘻地道:“娘说最不像女孩子的就是二姐姐。” 戚娟娟:“......” 小婶婶被戚慢汀的童言无忌惹羞臊了,拽着小堂弟跨过石槛,“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热闹过后安静的可怕,戚娟娟重回到原地睡觉,心里还有些失落呢。她独自待在祠堂看着窗棂外的月色,像被困在笼子的鸟儿,不如军帐里自在。 第三日,戚娟娟正在关禁闭呢,就被父亲亲自出马请出祠堂,戚娟娟边走边觉得纳闷,父亲这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吧! 请到了正堂,全家人一窝蜂地跪在地上,平日嚣张的祖父今日带头跪地,她从侧门进来,正巧撞见海公公站在正堂中心,这才明白是圣旨到了。 海公公手里捏着卷圣旨,笑看了眼戚娟娟,勾起一抹微小弧度,眼角的笑意挤出两条纹路,戚娟娟怎么品出了祝喜的意思? 全家跪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戚府小女朱雀大将军戚娟娟文武双修,恪恭持顺,秉性敦厚,兹指婚晋国公府嫡长子玄武大将军周怜正妻,缔结两姓之好。赐黄金千两,良田二百亩,绫罗三千匹,择日完婚。 钦此。 晋国公府。 晋国夫人犹感天塌了,跌坐在湖泥地板上半天不肯起来,她身份尊贵从不做有损颜面的事,这次听完赐婚圣旨她就跟市井里的蛮妇一般拍着地砖,嘴里苦苦有词。 “天爷菩萨啊!我家怜儿怎地恁般命苦啊!多少王公贵族的千金想要过门,我都得掂量掂量,您怎就给我命苦的怜儿赐了个小门小户不守规矩的野蛮姑娘!” 戚家一家高兴了。 皇上赐了那么多东西,这下戚家又发了笔横财。 要不说戚敏温命好,父母早亡,发妻病逝,为他留下偌大家产,精打细算刚够买下晋州一座宅院,他慧眼独到,果断弃了河州祖宅,揽一家人搬迁晋都,赁了南街小巷的酒楼,继续发扬祖业。 修了宅子,拿仅剩的银钱给小儿子捐官,结果小儿子出息,自己爬上大理寺主簿,如今稳坐五年有余,没过两年,大孙女和皇后胞弟看对眼,得了个好姻亲,他不费吹灰之力得道升天,酒楼生意日渐火旺,每日挣得盆满钵满。 “巳巳,多亏你祖父我当年聪慧决断,带着一家人奔赴晋州,才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你祖母早逝,留我一个孤寡老头子把你们拉扯大忒不容易,你是不知......” 戚娟娟虽然看着戚敏温,思绪已飘到九霄云外,根本无暇顾及祖父在说些什么。 叔父和婶婶想着法的要从戚娟娟身上吸点血,婶婶搬起戚娟娟负气离家的旧事说道:“当初你背井离乡去参军,晓晓嫁为人妇,是我们替你姐俩照顾你父亲母亲。” 婶婶捏起帕子擦拭眼角,左点点右点点帕子还是干的:“那年寒冬深夜,你母亲风寒未愈,我敲遍了全晋州的郎中门,翻到人家院中还被当贼打了一顿,才救回你母亲的命......” 戚娟娟没记错的话:“敲门翻墙的不是二哥哥吗?” 戚二夫人愣了一瞬,继续演道:“是我叫水河去找的郎中。” 长叹一息,戚娟娟无奈走到装满金子的木箱前两手抓起四根金条,朝小婶婶递过去:“够不够?” 戚二夫人脸色由悲转喜,嘴角合不拢地双手接过戚娟娟的金条。旋即,戚娟娟冷言冷语道:“既然小婶婶喜欢,不如就替侄女嫁进晋国公府?高门贵户的,金条少不了小婶婶,甭说今日黄金千两,将来整个晋国公府还不是小婶婶您说了算。” 戚娟娟这话一出,戚二夫人笑容僵在脸上,面前的戚娟娟已不是戚三娘这么简单,她得罪不起,随手把金条丢进木箱里,找补:“小婶婶开个玩笑,哪里就会真要小侄女的钱两。” 这戚家又多了个惹不起的主儿,戚娟娟嫁的比她姐姐还要尊贵,那可是晋国公府!皇帝的养父母,皇上亲封的晋国公和晋国夫人。那当家主母的晋国夫人不承太后之位,论有太后之衔。 赏金要不要也罢,最关键等戚娟娟嫁过去,她能靠两位侄女在晋中贵夫人的圈子里地位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戚家所有人都开心,只有戚娟娟不开心。被赐婚嫁给那个臭驴蹄子,岂不是日后不得安宁? 第4章 第 4 章 她不想嫁人,要嫁也得嫁个如意郎君。 金舜殿偏殿,皇帝皇后正和周怜商议大婚事宜。 周怜方才嘴皮子磨破了也没能劝说他们改变主意,无奈之下只好妥协,参与他们定夺礼官的人选。 皇帝挑人唯一要求:得抗揍。 海公公来禀报:“陛下,戚将军求见。” “宣。” 晋帝大袖一挥,叉腰挺胸,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月老在世,自豪极了:“巧了,又一个劝朕收回成命的。周怜,朕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俩就是天生一对、心有灵犀。” 戚娟娟一身玄袍,衣角带风,英姿飒爽,她往晋帝面前潇洒一跪,抱拳:“求陛下收回圣令。戚娟娟愿一生报效朝廷、戍守边关,绝不嫁做人妇!” 话说出口,戚娟娟面不改色,连眼睛不眨一息。皇后忽然朱唇浅笑,拖着长尾的金凤袍缓缓走到戚娟娟身前扶起她,站在她的立场考虑,说了几句真心话。 “若不是本宫遇见了陛下,怕也和戚将军同样想法,不愿嫁做人妇。” 晋帝心慌了下,皇后昨日可不是这态度,她跟他说现今东军躁动不止,有蓄意谋反之嫌,正好趁着两军回晋的势头将南北二军联盟,破了他东晋总督合盟念头,由南北夹击断掉东晋军与西晋军的往来,料他孤军作战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这才将南北双将赐了婚。 “皇后你......”皇帝被皇后的话弄蒙圈了,她要做哪门子墙头草啊? 皇后回眸给皇帝眨眼示意,这才明白,原来她的发妻与他同一阵营,这就由她去了。 周怜刚刚妥协了,此时多一人站出来,他又倒戈回去。 一双丹凤眼真挚动情,含着欣赏溢出辉光的星眸下有颗微小泪痣,点缀了情深义重:“陛下,戚将军骁勇善战,不愧女中豪杰,巾帼表率。这样一个晋朝奇女子,臣觉得您实在不应该把她困为笼中雀、池中鱼。雁往南飞,鱼入江海。任其自由。” 晋帝又开始给周怜灌输他的鸿鹄思想:“雁往南飞;鱼入江海。焉知是自由?福兮?祸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鸿雁,安知南飞是为本意?” “敌军大败,晋朝江山扩其千万里,待季老将军得胜归来,我大晋盛世长安。何处不自由?何处不安宁?报效朝廷,宏图之志,万方可达,而非戍边。那时享四海来朝,嫁做人妇如何呢?” 二位这趟来金舜殿算是白费功夫,好说歹说,皇帝和皇后还是觉着般配,不答应悔旨。 婚约的事情没得商量,两人就放弃挣扎,火速认命了。 出了金舜殿,二位将军可谓水火不容啊!四目相对,狼烟四起。 周怜抱臂倚柱等待戚娟娟从里头出来。 她耸拉着脑袋,长长的马尾辫坠在颈侧,眼里失意落寞。周怜望着她勾唇嗤笑,以他艳惊四座的姿色,仿佛画卷中走出的美男天神,全晋州不知有多少姑娘觊觎他的美色。 某位偏野小户的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忒不知好歹。 “我日后是要娶三妻四妾的,你作为大娘子需遵循三从四德,千万不可善妒,惹得家宅不宁。” 戚娟娟斜眼,既然赐婚已成定局,戚娟娟亦像周怜立起来她的规矩。 “我戚娟娟的夫君今生只能有我一位妻子。我不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倘若日后过门你执意纳妾,我不介意先发卖了她们再来收拾你,好做个寡妇,图清闲自在。” 戚娟娟不怒自威,冷不丁的一句话怼的周怜哑口无言。 回到府里,戚夫人正一门心思的为女儿挑选嫁衣凤冠,看到戚娟娟忙拉着她选样衣,戚娟娟搭耸眼皮,一脸生无可恋,行尸走肉般任由母亲把她按在软榻上。 戚娟娟被她们折磨得没脾气了,一会折腾她试衣裳一会折腾她梳发髻。 祖父现在不敢骂她了,憋着气的问戚娟娟,嘴上难得有笑意:“巳巳,你到底有没有偷牌位?” 家里先祖牌位丢了,戚敏温能不天塌吗? 戚娟娟脸不红心不抖,很自然地装无辜,对着铜镜眨巴眨巴湿漉漉的小鹿眼:“没有啊。” 这时观月进外园来报,看见戚敏温在戚娟娟旁边站着,观月赶紧避着点,随意找个理由把他支走,在小姐耳畔说:“金铺掌柜来了。” 戚娟娟一听,扬眉,小声跟观月说:“让他天黑到后门等我。” 然后等到天黑,戚娟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溜到后门边,把笨蛋小厮打发走了,开了小缝钻出去和金铺掌柜接头。 金铺掌柜托了辆马车来运货,差遣两位五大三粗四肢发达的壮汉把车里的麻袋搬到地上,砸在地面“哐啷”一声响。 “哎哟哟!小心点儿,别把我戚家列祖列宗磕坏了。” 戚娟娟上前扶着麻袋,两位壮汉想好人做到底的送货上门,体贴安装。外男有别,戚娟娟拒绝了。 “戚将军您过过秤?” “不必了,您好歹经营的是晋州第一金铺,丢信誉的事万做不出来。” “多谢戚将军抬爱。”金铺掌柜作揖,两位壮汉调转车头,又返回来护在掌柜身边,掌柜瞄了他二人一眼,是个没眼力的,直白地叫他们去车上等着,见他们进了车厢,从衣袖里掏出个物件。 “戚将军刚回晋州就帮小的做了回大买卖。您孝心仁义,小的倍感佩服!听闻戚将军被皇上赐婚,小的在此恭贺您新婚大喜!这是小的孝敬您的二两金以表贺意,祝周将军官运亨通,夫人永享荣华,日子过得金光灿灿,惊喜连连。以后还请二位将军多多关照小店生意。” 一听到送礼,戚娟娟不乐意收。可是......看到掌柜从袖子里掏出的是副二两金棺材,又祝周怜官运亨通。戚娟娟抿嘴缩腮,垂眼憋笑,她点点头,收下贺礼:“我代周将军谢过掌柜的祝福。您的心意我一定传达!” 戚娟娟微笑的目送掌柜离开,挥挥手里的金棺材。 观月被掌柜逗笑,她在戚娟娟耳畔打趣:“小姐,你说掌柜是不是看咱打了几十斤的金牌位顺带送了副金棺材呢?接赐婚兆头,送了好一个官运亨通给姑爷。” 戚娟娟和观月捧腹大笑。晋都之大,无奇不有。戚娟娟今儿算见识到了。 “快搬回去,别被发现了。” 戚娟娟揪着麻袋,等着丫环观月抬起来,一道扛回祠堂。观月蹲下身来,抓着两角猛地一提,麻袋轻轻离地了一寸。戚娟娟五官皱在一起:“我的天爷子!这么重!” “要不说戚家香火鼎旺,先祖们沉甸甸的灵魂肯定能护佑后辈诸事顺意。”戚娟娟和观月主仆二人脸颊憋得通红,青筋暴起,狼狈地把牌位请进门。戚娟娟的掌心被勒了道痕,话说也不清晰:“祖母,你叫他们都抬抬脚自己飘进去成不成?灵魂太有内涵,小孙儿抬不动啊!” 走走歇歇好半天把麻袋搬进了祠堂,主仆二人往地上一瘫,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汗津津。 没了牌位,夜里鲜少有人往祠堂跑,更没人守着烛火。 戚娟娟把纯金打造的祖先牌位按序摆放回了原位,点燃蜡烛将祠堂再度照亮,一片金光灿灿,耀眼无比。戚娟娟拍拍手很是满意,把原先旧牌位收进墙边置物木橱里。 上了柱香跪拜。 这时,婶婶带着一家老小急冲冲地往祠堂来。 她起夜看到戚娟娟鬼鬼祟祟的搬了个麻袋到祠堂,不知道要干些什么,说不定再偷什么东西。 秦氏像戚敏温告状,戚敏温气急败坏披着外袍就赶到祠堂,把门推开。 “戚娟娟!” 一片金光晃了他们眼,他们下意识遮眼,然后定睛,看到纯金的牌位,个个脸上的神情都呆住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纯......金......” 这哪是祖先牌位?!分明是座金山啊! “金山是哪?呸!金牌位是你的杰作?戚娟娟?” 祖父都语无伦次了。哪里见过金山一样的黄金牌位,敢问谁家祠堂比他戚家有牌面? 一家子眼都看直了,小叔叔跑到牌位前震惊张嘴:“巳巳,这些都是你所为?” 戚娟娟大大方方承认:“自然。” 婶婶此次目的是为了教训戚娟娟,见戚敏温惊讶的全将其抛之脑后,她一人冷静地在公公耳边煽风点火:“父亲,你不能纵容戚娟娟胡闹!就是她偷走了戚家牌位!还撒谎!” 戚敏温不吃她那套了,他细细欣赏纯金复刻的祖先牌位,面子和里子都具备了,他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祖先庇佑才能让她们姐妹俩嫁到高门士家做正妻娘子,戚娟娟为列祖列宗打造纯金牌位是应该的。” 他以戚家主君的谱儿教育戚家其他人:“你们几个皆要向戚娟娟看齐,不能忘记戚家根本,时刻谨记自己是戚家血脉,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记住了吗?” 戚娟娟在身后默默吐槽:老爷子祖宗上身了? 备婚日子如流水匆匆。 眼瞅着就到了大婚当日,戚府热热闹闹,喜绸高挂,鞭炮噼里啪啦。街坊邻里的一窝蜂围在戚府外盼着新娘子出嫁。 新郎周怜迎亲路上有点心思全表现在面儿上,一脸不高兴,闷闷板着个脸。沿街百姓们都暗地里笑话他把泼辣的将军娘子娶回家,可有得热闹了。 吉时到,新娘子出门。 戚娟娟被陪嫁丫环观月搀扶出府门,就在此刻,晋国公府周怜家派来接亲的丫环小厮故意在这个时候往天上抛撒糖果喜饼,铜钱一把一把地往地上仍。 “来来来!乡亲们!都沾沾大将军的喜气!糖果喜饼都是宫里御厨做的,大家伙尝尝喜!” “铜板是我们夫人给大伙儿的喜酬!全指望乡亲们帮着热闹热闹。晋国公府娶妻,戚家酒馆嫁女,大婚定要办得体体面面,红红火火!” 引得百姓们一阵哄抢,新娘子戚娟娟被撞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一晃一扬的红盖头下闪过无数双脚,所幸练就好身手的观月开路,才挤过人群把戚娟娟护送到喜轿前。 本来由喜娘搀进轿子里,周怜下马来扶。 戚娟娟看来者不善,果断抽手拒绝,周怜紧握她玉腕执意要扶。喜娘以为他们夫妻恩爱打情骂俏,喜娘便退后让周怜搀扶。 “娘子小心。” 听到“娘子小心”,戚娟娟心尖一缩,已经耳听八方警惕周怜憋坏招。 周怜将戚娟娟送到轿门边。 果不其然,周怜故意踩到她裙摆,好叫她摔跤出丑,亏得戚娟娟反应快,跌倒一瞬死死拽住周怜衣袖。周怜见自己也要摔倒,一个转圈赶紧把戚娟娟腰身扶住,红盖头从唇瓣慢慢滑到鼻尖,露出一抹娇艳欲滴的丹唇。 周怜一个眼疾手快把红盖头扯了回来,力道过大,扯到了凤冠,戚娟娟吃痛的“嘶”了声。周怜星眸慌乱,喉结无意间滑动,他扶正戚娟娟,将她轻柔搀进喜轿。 第5章 第 5 章 害她当众出丑,戚娟娟很生气。 接亲路上八抬大轿摇摇晃晃,戚娟娟胃里翻江倒海,颠得快吐了。她咬牙切齿,和周怜结下了更深的梁子。 本想认命就此息事宁人,奈何晋国公府属实过分。 周怜喜服簪花,春风得意。在沿街百姓们仰望的眼神中扬眉弯唇,恣意洒脱,时而挥手谢过他们的祝福,全然不知身后的喜轿像风浪里摇摆的船。 接亲队伍到了晋国公府,一股热浪烘烤在戚娟娟身上发烫,透过红盖头戚娟娟隐隐看到石阶前那鎏金火盆里燃烧的火苗窜的有膝盖高。媒婆解释道:“火烧得越旺代表夫妻以后的日子越红火越恩爱。” 他们都是一伙的,戚娟娟才不信媒婆的鬼话。 这个周怜存心叫她下不来台! 所幸她是个会身手的,多少腌臜手段没在怕的,踩上轿子杵杖腾空起跳,轻轻松松跨过火盆。 周怜拍手称赞戚娟娟,“不愧是南境大将军,身手不凡!” 他还单纯的以为这火苗螣蛇般的游动是专为戚娟娟而设,来向宾客展示他晋国公府的大娘子不一般。 礼部指派礼官主持大婚事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夫妻对拜——” “......” 两位新婚夫妇拜天地拜高堂,戚娟娟就是不肯夫妻对拜,腰杆挺得笔直笔直,周怜见戚娟娟纹丝不动,自己也负气,不甘示弱,面对她跪着腰杆亦是挺得笔直,头颅高傲地昂着。 礼官见两位将军像一双朱漆筷子立在绣牡丹如意纹的红绸喜垫上,好说歹说,夫妇俩一个秉性,油盐不进。戚娟娟更是胡扯了一个理由说道:“前些日子操练不慎扭伤了腰,实在没法弯腰,父亲、母亲、夫君,请多多担待。” 晋国夫人在一众宾客面前被戚娟娟倒摆了一道,脸都丢尽了,胭脂水粉的面容白中透青,她扯扯嘴角强颜欢笑。 新妇好生厉害! 戚娟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她装怪卖巧,手故意托着腰身,柔弱无辜说道:“夫君身强体壮,不如我颔首,夫君来拜?” “如此,委屈夫君了。” 周怜凤眼微眯,唇角扯出一弧冷笑,直勾勾盯着那四角绣花的流苏红盖头,委实被气笑了,言辞讥诮:“娘子故意扯谎,还没进门就让夫家难堪,试问令尊令堂为娘子准备《女诫》《女儿经》否?若是未备进嫁妆,夫君愿自掏腰包替令尊令堂圆了娘子礼数周全,亲自教诲娘子该如何做个贤惠的新妇。” “夫君费心。我若贤惠守在内院,哪还有郦国吃败仗的机会?又何谈赐婚晋国公府呢?” 礼官在旁急得跺脚,他们反倒聊起天来:“两位小祖宗哎!陛下和娘娘十分重视二位将军的大婚,看在陛下和娘娘的面儿上,就不要再耍小性子了。莫误了吉时,陛下和娘娘怪罪,下官担待不起啊!” “下官求求二位将军高抬贵手。” 礼官挤在二人中间左右作揖。 晋国夫人强装镇定,手揪着金丝织锦的帕子,望着她那野蛮粗鄙不懂礼数的儿媳无计可施:“陛下宅心仁厚,与民同心,与朝臣同义。既然有人执意打他的脸面,礼官大人尽管禀报陛下,错了今日吉时,明日吉时晋国公府也等得。” 看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份上,戚娟娟才松了口,她不能辜负皇上和皇后的美意,与周怜行了夫妻对拜之礼。 送入洞房。戚娟娟松快地耸肩弓腰,揭开红盖头叹息:“高门大户家规矩忒多。” 观月忘不了窜天的火苗,她看出晋国公府故意刁难:“什么越旺越恩爱,依我看分明是他们的下马威!” 她南街戚府到北街晋国公府一路上风波不断,谁知是周怜搞的鬼还是她公婆手笔?总之,都不是省油的灯。 周怜为报复戚娟娟,跟宾客们谈天说地宴饮到深夜里。戚娟娟屁股都坐麻了,等得黄花菜都凉成霜冻了,实在忍不住朝门外大喊,两位守门的奴婢开门进来,瞧见她们大娘子连盖头都掀了,忙不迭地跑去盖上新妇面容。 “郎君去哪了?” “大郎君还在和宾客们喝酒。” “你去催催。” 丫环小跑去前厅在周怜耳边小声传达,周怜笑容凝滞,默默放下抵至唇边的金樽,眼光冷冽,沉声道:“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丫环回来跟她说明情况,察觉大郎君未有止饮的意思。 不肯入洞房这事已经传到了晋国夫人耳中,她盘着檀香手串,不闻不问。心里反倒觉得儿子替她出了口恶气,得意地扬起嘴角,好好看戏。 宾客散的差不多,礼部侍郎很识趣:“**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了。天色已晚,夫人催得紧,我们也该回去了。” “不打扰。” 周怜两抹红霞晕在颊面,话语里颇有微醺的醉意,他拉住侍郎衣袖将他拽回座位。 “不打扰!不打扰!” 戚娟娟大步流星地走到夫君身边。周怜惊讶地看着自己掀了盖头跑到前厅抛头露面的新娘子。 “成何体统,快回去!” 周怜问罪府里丫环:“你们是怎么伺候大娘子的?” “奴婢们拦不住啊!” 戚娟娟不理会,在周怜边上坐下来,拿起桌上酒壶,又见席面上没有空余的酒杯,打眼一瞧,夺过周怜手中金樽,将里头剩下的半杯酒往身后一扬,重新添了清酒,豪爽举杯:“来!敬各位大人!新婚大喜,高兴的也不止新郎官啊,新娘子同样高兴。” 都是官场上打照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礼部侍郎有话不敢说,更不敢驳她面子,喝下了敬酒。 敬完主桌,戚娟娟主动到武官那桌,给几位认识的同僚敬酒。武官们也是豪爽,兴致高昂地和戚娟娟饮酒,根本不觉得戚娟娟没规矩,反倒欣赏她的真性情,几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了。 周怜看到此幕脸都气绿了,终止宴饮的兴致,只觉颜面扫地。他侧脸望向戚娟娟,抬颌间羽睫微微垂下,眼睑一弧阴影,泪痣于阴沉中露着寒意。 他的新娘子他自己都还没看,被这几个老匹夫看去了!他气冲冲地走到戚娟娟那桌:“喂!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哪有新妇大婚之夜在前厅抛头露面的道理?” 戚娟娟朱唇轻挑,冷静淡定:“夫君误会。我和他们都是老熟人,又送了贺礼,我作为晋国公府大娘子自然该答谢他们。夫君可以和官员们宴饮,为什么我不行?结婚的又不止你一人。” “戚娟娟!你太没规矩了!” 戚娟娟抿唇隐忍怒气。 忍不了,忍不了一点! 她把金樽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好好与他掰扯清楚,到底是谁没规矩? “我没规矩?你当街撒喜饼引得乡亲们哄抢将我挤得东倒西歪就是有规矩了?你当众踩我裙裳害得我险些摔倒就是有规矩了?” “你家那顶破轿子!青石平地都能把人颠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就是有规矩了?还有门口□□焚身的火盆,窜起来恨有八丈高!确定是驱邪祈福不是给新娘子的催命符吗?” “你们晋国公府还真是有规矩!” 越说越气,戚娟娟偏头看向陪嫁丫环道:“观月,取我朱雀刀来!” “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规矩!” “周怜你记住!我戚娟娟嫁进晋国公府,住进闲妙院里,打今儿起,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一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官员们见这架势,突然想到还在养伤的几位文官,吓得汗流浃背,赶紧借托辞离开,恐被伤及无辜。 他们识趣地就要散场。 “我看谁敢走?” 二人针尖对麦芒,异口同声。 官员们吓得不敢动,戚娟娟好声说:“请各位宾客留下给我们夫妇二人评评规矩。” “净云,拿我玄天新月刀来。” 周怜挑唇轻笑,嘲讽她:“现在投降认输还来得及。” “哼,休想。” “小姐,刀来了。” “郎君,刀。” 二人手握长刀刺向彼此,刀刃擦出的火花尤见是下了死手的。 戚娟娟利落挥刀,周怜迅速抵挡破招。彼此交手之际一会上天一会落地,打着打着就上房揭瓦,刀刃噼啪相撞。 官员们看了几个回合,太吓人了,纷纷趁机溜走。 丫环速去禀报郎主和主母。 “不好了!大郎君和大娘子在前厅打起来了!” “前厅?打起来?” 晋国夫人刚休憩,忙起身穿衣,欲去训斥,被晋国公拦下,好言相劝莫管他们小两口的事情。 “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夫人安心睡下罢。” 晋国夫人觉得荒谬。新妇得失心疯了?刚过门就敢打丈夫,荒唐成什么样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 丫环伺候晋国夫人更衣,梳妆理髻后觉着得体才动身去往前厅外院。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头噼里哐啷,碗碟碎了一地。晋国夫人怒火登时直冲云霄,刚迈进门槛,眼前寒光乍现,戚娟娟一刀插到夫人脑门......的发髻上...... 主母定了三息,当场吓晕过去。 醒来时,新婚夫妻站在床头,主母睁眼看到戚娟娟又慌忙闭上眼。晋国夫人怵她儿媳,让戚娟娟离远点。 戚娟娟乖乖后退两步,老老实实认错。 “母亲,儿媳错了。” 晋国夫人气得头疼,让她赶紧回院里去。 “哦。” “儿媳告退。” 戚娟娟打得凤冠歪了,头发散了,妆面也花了。凌乱不堪的模样不像被欺辱了,更像是得了失心疯。 周怜趴在母亲枕边帮她揉揉太阳穴,晋国夫人一掌拍开周怜的手,气说道:“你也回去!” “两个不省心的东西!” 晋国夫人自己用指尖捏揉混乱跳动的太阳穴,深深叹气:“造孽啊。” 郎主好言好语地宽慰儿媳妇,怕她刚入晋国公府便受委屈,首先训斥了周怜一顿,吩咐丫环重新帮戚娟娟梳妆,仔细叮嘱他的嫡长子好好对待。 第6章 第 6 章 周怜和戚娟娟前后脚回到闲妙院,院里一片狼藉,断瓦碎石,残枝落叶,别有趣致。 两人回到厢房,抢眼的红幔与喜烛将今夜哄闹的二人拉回大婚氛围之中,若不是看到屋里燃烧正旺的龙凤烛,戚娟娟都忘了今日是她嫁做人妇之日。 她瞄眼华绸喜服的周怜,身量高挑精瘦,站她身边跟门外红漆柱子没区别,要想看清脸还得仰着头才行,她微微昂头,瞧这柱子摸样,清秀隽美,巴掌大的小脸眼占了一半,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清澈洁明,眨巴眨巴间竟还有一丝丝娇俏! 眼睑尾端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一颗微小的泪痣,不经意间让戚娟娟的视线先望向他深情浅笑的左眼。 这就是她的夫君? 容貌赛过探花郎,心思不及垂髫童。 且有得烦扰了...... 周怜高挺的鼻梁稍横过来,杏粉薄唇微抿成上扬的弧线。余光里早就看到戚娟娟那欣赏痴赞的模样,这般惊叹星眼,他见多了。几乎全晋州的女人瞧了他都会像戚娟娟这样,不足为奇。 “现在发现你夫君绝世美貌不算晚。” 戚娟娟白了周怜一眼,快步离开他。 丫环得郎主令,给戚娟娟重新梳妆,戚娟娟坐在梳妆台前是让丫环伺候她卸冠沐浴,她倒好把散乱的头发理顺,把歪了的金冠扶正。 戚娟娟眉头紧锁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被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樱桃,是郎主和夫人专挑来伺候大娘子的。” “你便是我的贴身丫环?” “回大娘子,是的。” “那你日后是听郎主和夫人的差遣,还是听我这个大娘子的差遣?” 樱桃手握着梨花篦子跪下,哆哆嗦嗦地回她:“樱桃既被郎主和夫人指派进闲妙院,自然以大娘子为先。” “起来说话。”戚娟娟不喜欢别人同她跪着说话,“日后别跪着说话,像观月一样自在随心就好。” 樱桃朝身后的观月看去,她随意翘腿,趴在桌案边吃喜塔果子,两指头一捏,桂圆果壳碎了一地,她捻起果肉往嘴里塞,看到樱桃望着她,她提眉一笑,与她招招手。 樱桃有些害羞的浅浅笑了笑,回过头来继续为戚娟娟梳发。 有这会儿功夫,周怜澡该洗八百回了,她连寝殿的门都出不去。 “别梳了,把首饰拆掉,我要沐浴。” “啊?”樱桃顿住了,呆愣愣看着铜镜里大娘子,“可是......大郎君还没有掀大娘子的喜红盖头呢?” “大郎君看都看过了,掀不掀盖头的有何区别呢?”戚娟娟撇嘴,歪头瞧着铜镜里的樱桃,倒是个单纯实在的姑娘,长得也有几分秀气。五官圆钝,面嫩唇红的,看着讨喜。 大娘子说啥就是啥,樱桃只有绝对的服从。大娘子说拆掉头饰,她绝不留一支珠花。 拆完了繁琐沉重的凤冠,戚娟娟打发走樱桃,让她跟观月回屋睡觉去,又打发了院里其他守值的小厮丫环,告诉他们闲妙院从今儿起没有值夜的规矩。 入晋国公府第一日,闲妙院的下人们可是亲眼瞧见了自己大娘子的厉害,前脚悄悄地说不能得罪母老虎,后脚母老虎就取消了守夜。 短短两个时辰,怪叫他们难为情的。 周怜沐浴归来时,惯了有人伺候,一回到寝殿空落落,连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人都跑去哪了? “今儿没值夜的人吗?”周怜进了屋很是疑惑道,一袭蚕丝朱红里衣在烛光的烘衬下水柔细腻,青丝披散如瀑丝滑。 “许是被差遣走了。” 净云伺候周怜脱鞋,将一双墨黑云纹锦靴摆正搁置榻尾,又贴心地给主子盖上锦绣红鸾的喜被。 躺在榻上周怜才反应过来,肯定是戚娟娟遣走了下人们。 周怜噘嘴暗爽,手指抵在唇边,得意地憋笑。 戚娟娟,本性暴露了吧?就知道你经不住本将军的美颜诱惑,还装不在意! 小心思藏在这啊! 好歹新婚之夜。周怜愿意不计前嫌。 “净云,今儿不许守在外头,回屋睡觉去。” 净云走后没多久,戚娟娟沐浴回来了。周怜听见关门的动静,激动地裹住被角,把脸埋进被窝里,想看又不敢看,心跳乱七八糟的,既忐忑又兴奋。 虽说戚娟娟人粗蛮了些,姿色倒比他见过的那些晋都养尊处优的贵小姐们略胜一筹,至少不像她们胭脂涂得比城墙还厚,香粉气味一尺内都能熏死人。 来了!来了!戚娟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戚娟娟抬手掀开红纱幔,透过缝隙看到周怜侧躺在床榻边,嫩白的双手揪着被角,将脸埋进喜被里。 她甚觉莫名其妙,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被子,周怜从被窝里钻出来,红扑扑的脸蛋嫩得似刚熟透的蜜桃,眼眸氤氲了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戚娟娟双眸一亮,旋即转身,害羞道:“你下来!” “你上来。” 周怜害羞地捏紧被角,转念一想,自己不该先上榻,整个人挡在了床榻边,叫她怎么办? 他挪挪身子往墙边靠靠,贴心为她掀开一角。 戚娟娟双手托着发烫的脸颊,掌心传来温热,她才不要上去! 不对!她凭什么不上去?! 鼓足勇气,戚娟娟转身看向周怜,此时他已“滚”到内侧,戚娟娟望着特意留出的空位,无措的眨巴眼睛。 周怜单手指着脑袋,轻拍拍被褥,失意戚娟娟躺下。 满殿红绸囍字,长明喜烛颤颤摇晃,又见周怜随意松弛,此般氛围自然而生微妙缱绻的氛围,戚娟娟说话不利索了:“你你你...休想占我便宜。” 周怜呵气道:“我占你便宜?我这般仙身神颜,需占你便宜?!”周怜气得坐直身子,直摇头:“戚娟娟,你简直太荒唐!” “我若不是看在你对我还有几分心思上,断然不愿碰你分毫!” 戚娟娟惊诧地瞪眼瞧他,嗤笑声:“周大将军,你莫要自矜自炫了!哪里就看出我对你有几分心思?” “戚三娘别装了,你我都拜过堂了。”周怜盘腿而坐,不愿揭穿戚娟娟的掩饰,他懂,小娘子害羞嘛。 “你呀,没甚可害羞。你夫君我虽貌美出众,但绝不是随意之人,那些莺莺燕燕我从不放在眼里。” “追逐美色,人之常情,你呀也不要太过介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过过眼瘾,你没何损失不是么?” “我到底是唔——” 戚娟娟一个绣花枕砸下去,周怜歪倒在喜被,不停地被戚娟娟砸打腰身。 “周怜!我就没遇到过比你还会自矜的人!今儿我算是见识了!怎会有人脸比城墙还厚!” 周怜惨叫连连,双手抱头,埋在被面喊道:“轻点砸!消消气!我们还有正事没干呢!别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 戚娟娟手里的绣花枕头在空中停滞,她吹飞挡在眼角的一缕发丝,胸廓微微喘气,疑惑道:“传宗接代?” 登时才反应过来,周怜话中意思,他刚才误会的是她要跟他...... 一个枕头砸在周怜脑门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脑袋发昏。 “我接你的代!传你的宗!” 轻砸变怒砸。周怜受不了,一个扔被子把戚娟娟蒙住了。戚娟娟掀开被子继续砸,周怜仍被子继续蒙,两人的头发丝跟鸡窝似的乱糟糟。 打累了,两人枕在榻上片刻休战,戚娟娟没力气了。 “你睡地铺,我睡床。” 传宗接代是你情我愿的事,既然戚娟娟不依他,周怜不会碰她的。 稍稍歇息会,周怜乖乖下榻穿鞋。 他认输,不跟她一般见识。 周怜抱出衣橱里一床新做的缎面绣花被铺在地上躺了上去。 戚娟娟盖好喜被,闭上眼睛:“警告你不许碰我!” 周怜无奈闭眼:“母老虎,我才不稀罕呢!嘶——” 一个枕头砸脸上。 周怜顺势枕过绣花软枕,平静睡去。 那是不可能的。 夜里周怜睡觉不老实,翻来翻去,动静窸窸窣窣。 戚娟娟忍无可忍骂他:“死动静。你是蟋蟀还是老鼠?半夜出来偷仓。” 周怜已老实,选择闭嘴,安静等到戚娟娟熟睡后,悄摸摸地掀开床幔,不敢动...... 他手里紧攥着一块红盖头,等了两息,看戚娟娟阖着双眼,睡姿平躺,几乎没有没反应,便大胆地将红盖头盖在她脸上,又等了两息。 然后掀开。 一双眼睛咕隆大的盯着他,眼白清晰得吓人。 “你干嘛?想捂死我?” “啊!!!” 周怜双手胡乱扑腾掀开床幔,退出去几尺远。 随之喜红盖头飘了出来,落在周怜的地铺边,床幔内戚娟娟翻了个身又恢复了安静。 周怜躺回被铺。 倒也不是想捂死她。大婚仪式就差最后一步掀盖头没结束,他难受的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刚刚虽被戚娟娟吓了一跳,起码现在可以好好睡个舒坦觉了。 第二日天没亮,丫环就敲门喊戚娟娟和周怜起床。 两人听到敲门声立刻从睡梦中惊醒,他们怕露馅急急忙忙的收拾地铺,周怜把被子胡乱塞进衣橱里就往床上躺。 戚娟娟推搡周怜:“不要挤我!” 丫环在外面等焦急了,开始催促他们。 周怜这才让丫环进来。 樱桃和几个姑娘进了榻边,见大郎君和大娘子侧躺在一起,都支着脑袋笑眯眯地 望向她们。 樱桃将熨好的衣裳端来:“大郎君、大娘子,梳洗完需随奴婢去新枝院给郎主和主母敬茶。” 第7章 第 7 章 经历昨夜的闹剧,晋国夫人有意要给新娘子戚娟娟立立规矩。正堂里,郎主和夫人高坐圈椅,旁边的丫环端了个木托盘,放了两盏喜鹊迎春茶碗。 戚娟娟要去拿盘子上的茶碗给公公婆婆敬茶,本来不以为意,结果刚碰到杯壁,烫得她立马缩回手。 晋国公府故意刁难,戚娟娟见招拆招,去端托盘,丫环死死攥着不松手,戚娟娟一掌击打丫环手腕,丫环吃痛得手一松,托盘被戚娟娟稳稳接住。 戚娟娟低头得意一笑,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给婆婆晋国夫人敬茶:“昨夜孩儿不对,日后儿媳定安安分分,相夫教子,夫君说往东,儿媳绝不敢往西,一切都听夫君的,孝敬父亲母亲,照顾好夫君。母亲大人,您请喝茶。” 主母脸色难堪,低眉瞧着那茶碗,左右不敢出手。 公公还催促夫人:“快拿呀!儿媳给你敬茶呢。” 主母被架在火上烤,不得已仔细端着茶托,一揭盖茶碗冒着热烟,夫人望着清亮澄明的茶汤尴尬地忍着烫小抿一口,顿时嘴皮子都烫麻了,她赶紧的把杯盏放下,缩在袖子里默默搓手。 轮到公公了,晋国公可是很给面子的,戚娟娟故意拖慢语气,好让茶水再凉些,她说完父亲请喝茶,晋国公迅速拿起茶碗,手刚碰上茶盖立马就丢下,溅出的水花洒在他手腕上,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碗。 茶团摊在一处,茶水顺脚下流淌。郎主斥责丫环:“你怎么准备的?连端茶递水的小活都做不好!” 郎主把丫环打发走了,安慰戚娟娟:“府里下人不懂规矩,娟娟你既然嫁进门就是周家人,以后多替你母亲分分担子,管好府内事务,调教好下人。” 戚娟娟心里随意应付答应,心里根本就不在乎。 谁爱管晋国公府的破事。 今晨这事周怜看在眼里,夫妻俩踏出了门,戚娟娟开始变脸怪周怜故意刁难。 “冤枉啊!关我甚事?” “夫家长辈敢刁难儿媳妇多半都是丈夫纵容。以后我若在晋国公府日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周怜哼气甩袖,气冲冲地先行一步。 这才新婚第一日,戚娟娟还是开心不起来。像行尸走肉一样,和失去自由的鸟儿一样,半生被关在晋国公府。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接着练兵由头,离开晋国公府到军营操练朱雀军。 操练结束再到演武场习武练习。 总之,踏出晋国公府门的那瞬,身心从里到外的畅快。 晋都军要举办比武大赛,消息传到各个在晋军营,戚娟娟兴趣来了,第一个冲上去要报名,统计了名册。 这个事情很快被隔壁玄武军知道了,往年他从不报名,今年冲上前踊跃报名,还鼓励玄武军都要参加,一举夺魁。 大家伙也是纳了闷,将军不是最讨厌打假仗吗? “有所不知,今年朱雀军的戚将军报了名。” “戚将军?!将军的娘子?!难怪将军如此积极,势必一争高下,巩固地位。” 戚娟娟往年也是不愿意参加这些活动,繁琐又无趣。实在今年有比比武大赛更无趣的地方,倒不如借着由头离开晋国公府透透气。 比武大赛是皇帝安排的,就举办了两届,大伙儿士气不高,存在互相谦让,所幸就放弃了。今年捡起来不光是操练精兵,更为了南北两军能更加配合。 离比武尚有一段时日。 两个人回到晋国公府还在偷偷准备,互相瞒着,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参赛。彼此防着就怕对方看见彼此招式,然后慢慢研究破解。 比武地点是晋都龙虎山,规则是哪队先把山顶上俘虏的将军解救出来哪队就获胜。 周怜可会自矜了,天天在戚娟娟面前吹牛,灭她士气,而且特别嘚瑟:“今年的武魁必然是我!” 戚娟娟白眼朝天,并不认输,每日天不亮起来练刀。 两人也不瞒着了,暗自较劲。 周怜呢也大摇大摆的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认真练习。 所幸闲妙院够大,能容下两尊佛。 戚娟娟是半吊子起家,招式刀法没有师傅完整教习,都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杂乱无章。有天,周怜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提议比试一场,免得她大赛时输得太过丢人。 亦是丢了晋国公府的脸面。 其实呢,周怜就是嘴硬。话说的难听,激将法逼得戚娟娟动了真格。 “比就比。” 周怜看戚娟娟成日拿着那把破铜烂铁的朱雀刀当宝贝似的供着。 就她这把劣质武器,上战场铁定会被碎成渣渣。 也不知道戚三娘拿着这把破刀是怎么打败郦国凯旋而归的? “你这朱雀刀待会碎了可不要怨我哦。” 周怜试探戚娟娟态度,害怕真碎了她的宝贝刀,某人非杀了他不可! 戚娟娟瞧了瞧手里的朱雀刀,忽而想起了坠崖的司将军,她眉目悲伤,如今也只剩下这把刀作为念想了。 当初司南星费力寻找寒玉铁石矿为她打造了一把朱雀火纹刀,刀身精秀,其刃锋利无比。 戚娟娟在此之前一直用的是把红缨枪。她虽崇拜仰慕司南星,把他当作人生目标,觉得自己有天也会像战神一样厉害! 在家国成败面前,戚娟娟抛弃儿女情长。她认为和新武器有磨合期,不适用实战,那日上战场她放弃华丽的朱雀刀选择了趁手的红缨枪。 面对周怜的邀请,戚娟娟丝毫不退缩,果断迎战。她相信司将军,更相信她自己! “究竟谁刀断未见分晓。” 夫妻二人真刀实干,一点都不心慈手软。之前两人交战都收了几成力,未下死手。 几个回合下来,势均力敌,无人占领上风。 周怜小看了她,和她交战实力不相上下,之前多有冒昧了。 两人打起架来跟拆家似的,几日前刚修缮完的闲妙院又是一片狼藉。把院里的草木劈的劈砍的砍,尤其砍断打碎了好几个古董花盆、名贵植物,屋顶上的瓦也飞出去好几片。 丫环仆从们见着真的跟疯狗拆家一样。 噼里啪啦的,吓得丫环小厮们到处躲避,生怕殃及无辜。丫环偷偷去新枝院禀告晋国夫人。 晋国夫人听到要把院子拆了,被夫妻二人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又是气冲冲的赶去闲妙院里。这会到了院门口学聪明了,让丫环先进去,丫环也是竖着头皮踏进门槛。 晋国夫人一进门啊,就看到惊呆人的一幕。戚娟娟飞到湖心亭顶上,撑着朱雀刀,一个轻功,单脚踩在刀杆上,稳稳立在上面。 如此绝技,看呆了周怜。 娘子好身手! 但是呢,仅此而已。周怜很有胜负心,游戏一旦开始了,他就抛却男女情爱,一心就扑在输赢上面。 他从湖心亭曲栏快步移动,玄天新月刀在湖面上划过,水花如浪涛气势滚滚而来。他一提刀,水连成一条水龙像戚娟娟袭击而去。 水花溅了戚娟娟一身,她拿起朱雀刀就飞下湖心亭和周怜干架,火力十足,比刚才还猛了一倍。 戚娟娟衣服被周怜弄湿了,带着怒气和他比试。 周怜亦不甘示弱,两人在曲栏上一招一式地对抗,打回院子里时,晋国夫人虽然看得过瘾,也要上前阻止,戚娟娟分不清故意还是有意,一刀旋向晋国夫人,离眼眸三寸处,往上一刀差点又插到夫人高髻里,只听见“咔擦”一声,朱雀刀断成两截。 晋国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到方才锋利发光的刀刃映着自己惊恐的模样,腿一软,人一下晕过去了。 丫环掐人中无用,晋国夫人翻着白眼被人抬走了。 周怜砍断了戚娟娟的朱雀刀,也是他赢了。 他焦急跑出院子,回眸看了眼愣在原地戚娟娟,垂眸无言离开。 戚娟娟蹲身下来查看满地破烂生锈的破铁片子。拾起一片锈铁,褐黄的碎渣沾在手指尖。 怎么会这样? 戚娟娟开始怀疑自己。 司南星将军怎么会送她一把生锈的破刀呢? 她在心里不断给司南星找借口。当年他救了她一命,答应让她进军营,又好意将她送入朱雀营。他是一个善良的将军,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现在武器没了,戚娟娟还怎么赢得比武大赛。 她一点点捡起散落的碎片丢进洒扫的篓子里,握着两杆被砍断的朱雀刀,身影落寞。 半晌,周怜推门而入。 周怜掀开月洞门纱幔,果然见戚娟娟躺在紫檀木四合如意纹架子床上,两脚翘在床外,双手枕着脑袋,半边的水青绣花裙垂在榻沿。 圆桌上放着断了的朱雀刀。 周怜就近侧鼓凳坐下。他方才去瞧了母亲一眼,无碍便立即回来了。 他瞄了眼朱雀刀撇开眸子,没敢多看。 “我的玄天新月刀采自昆仑山地下三丈的玄铁冶炼,坚韧无比,看见弄坏了你的朱雀刀,就把它赔偿给你。” “如何?” 戚娟娟阖眼沉思。她知道朱雀刀根本不是周怜弄坏的,任何一把刀剑都能将它砍断,不过砍断它的人恰巧是周怜。 “谁稀罕你的破刀。” 不知道她被哪个铁匠诓骗,错把一杆废铁当做宝。周怜不忍心欺瞒,老实告诉她:“其实,你更适合练轻便敏捷的枪法。我们方才比试的时候,你持刀招式上更适用长枪,沉刀破坏了你的迅敏力度,也拖累了你的出招。若将朱雀刀换成长枪在比武中更占优势。” 戚娟娟竖耳倾听周怜的话。 自认识他以来,戚娟娟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个草包将军,而是有硬实力不容小觑的高手。 确实在和周怜交手时她使用朱雀刀出招是带着难以更改习性的红缨枪法。她新刀旧枪融合的不好,甚至更差! 被他看出来了。 周怜说:“我会给你打造一把实用你自身优势的长缨枪作为补偿。” 戚娟娟没说话,也表示应下了。 寝室无声良久,戚娟娟忽然开口:“我初入南境练的就是红缨枪。” 只不过,她将红缨枪埋在了司南星的坟墓里。 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最终也算物归原主。 樱桃前来传话:“大娘子、大郎君,主母叫你们去新枝院。” 周怜苦笑。 “今日你这般戏弄她,好自为之。” 戚娟娟从榻上起身,心想完蛋了,真闯祸了。每次和周怜比试她都下狠手,不收力的后果:殃及无辜。 两次...... 新枝院的客厅,晋国夫人坐着官帽椅数落戚娟娟,“我竟不知怜儿娶了戚家泼辣小女戚三娘是孽是福?戚娟娟,你当真本事高,才几日闹得晋国公府鸡犬不宁!别以为你们是皇上赐婚我就不敢教谕你!从今儿起,所有女德之书必须每日熟读,我会派嬷嬷盯着你。” 确实戚娟娟害得母亲晕了两次,看点书也是应该的。 她点头应下了。 见戚娟娟老实,晋国夫人没再说什么,转眼把目光移向自己幼稚贪玩的嫡长子,十大岁的年纪有着八岁的心思,哪像隔壁院里几位小娘养的,个个聪慧好学,潜心仕途。 周怜同样被母亲说教了一番,夫妇二人被罚跪祠堂三日,并要求他们亲自把院子里的残局收拾干净,不准仆从们插手。 “修缮的事情由你们夫妻二人全权负责,至于修缮的钱自掏腰包,莫想从晋国公府库房出账!” 看在晋国夫人一碗水端平的份上,戚娟娟没同她辩论,亦是乖乖应下了。 “戚娟娟,这次犯错我暂且从轻发落,下回再犯大错,我便请戚家主君娘子来晋国公府喝茶,赐教他们如何管束闺女。若连戚家主君都管束不好自己的女儿,我不免亲自去宫里请皇后,让皇后娘娘这一国之母来教教你该如何做好晋国公府的大娘子。” 第8章 第 8 章 仆从领两位主子来到祠堂。戚娟娟瞧着高门阔院,从院门到祀厅有戚家两个大,景致盆栽摆放的是粗壮油绿的罗汉松,园中央单开了条河,溪水涓涓流淌,鲤鱼膘肥圆润。 人得从拱形的石桥上过去,才能进四扇敞开的雕花黑檀木海棠门,站在门外已经能闻见堂内悬挂的大盘香散发出的浓郁龙涎香气。 祠堂墙上挂了三幅周家祖宗画像,正中的老者着官居一品的朝服乌纱帽,左右是佩戴铠甲手握长剑的将军男像和穿一品诰命冠服的女像。 老花梨的条案上摆了几十个墨金黑檀牌位,两旁木架上燃着上百支香烛。 “周家果真家大业大,死的祖宗都比戚家多三倍不止。” 周怜脸色铁青。 这也能比? 两人跪在锦绣拜垫上。戚娟娟虽不认识周怜祖宗,既嫁给他,他的祖宗已算是她的祖宗。她敬天崇祖,上了三炷香,诚心跪拜。 跪至饭时有丫环送食盒,周怜和戚娟娟席地而坐,哪里还顾得规不规矩,将食盒摊在地上,端着碗就往里头夹菜。 不得不说,周家膳房的大厨手艺真差!食之无味,清汤寡水,菜里几乎看不得一滴油,吃菜跟羊吃草似的,菜什么味做出来就是本真。 何必费时费力翻炒?直接摘新鲜的摆盘不就好了? 肉汤也是寡淡无盐。到周家几日,戚娟娟几乎看不到浓油赤酱的炖肉。 吃了两口,戚娟娟实在没胃口,舀空了一碗白米饭填饱肚子。 放下碗筷,见周怜正吃得津津有味。 她不禁感慨:晋都贵公子果然和乡绅之子天差地别。 戚娟娟在河州戚家酒馆里见过些富家公子,无不肥头大耳,膀大腰圆,鲜少有晋都郎君清瘦欣长的身量。 夜里冷了,仆从送来一床被子,周怜把被子给戚娟娟盖,自己缩在角落里。 这般过了三天,原本对周怜有丝丝好感,现刻消失殆尽。 这个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哪里会做修缮的活计。 除了能扫地,什么忙也帮不上。 戚娟娟将断了枝干的盆景全部丢掉。 周怜在一旁说:“树木是有生命的,他们还没放弃生的希望,你为什么要给它们宣判死刑呢?给它们一线生机,或许活出另番景致。” 想不到周怜如此有怜悯之心,戚娟娟听他的留下这些盆景,她放下沉重的青瓷花盆:“你会修剪吗?” “剪枝有何难?”周怜将扫帚靠在石桌边,拿起一把铜金剪刀,对着侧枝的嫩枝“手起刀落”利索地剪掉。 戚娟娟看不下去了,夺过周怜手里的剪刀,嫌弃死了:“我看经你瞎剪一通比丢掉死得更快。” “大郎君,你金枝玉叶去歇息吧,让老奴来。” 听了戚娟娟嘲讽,周怜没有休息,而是在草地上捡一些落叶树枝。 戚娟娟在河州时常常跟在姐姐身后,姐姐爱修剪花木盆景,她则帮忙打打下手,时日久了,自己也跟着学会了。 她一修剪,盆栽有了造型,还能接收充足的养分。 周怜眼眸水亮亮的,不可思议地看着盆景又看看戚娟娟,“看不出来啊!粗蛮的戚三娘竟还会做修枝剪叶的细活。” 晋国夫人偷偷来闲妙院监督检查,发现他们小夫妻乖乖听话,场面和谐。她的独子周怜近些时日开朗了许多,和戚娟娟在一起比和晋州其他千金相处更舒心惬意。 修剪完盆栽已经快把戚娟娟的腰累断了,周怜把院子里角角落落洒扫一番,瘫坐在青石卷草纹垂带踏跺上,抬头不见星月。 戚娟娟叉着腰对周怜低眸说道:“你院子也忒大了!光是修剪花花草草要了我半条命,别说还有些划烂的草皮要修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院子这么大!平时没在意,打扫起来感觉永远都扫不完!” 周怜仰天呐喊,换来老天感动的垂怜。 瓢泼大雨瞬时落下来,雨线密密麻麻不给人反应之机,戚娟娟和周怜躲不及被雨淋湿全身。 周怜气得甩掉扫帚,在雨中愤怒的呐喊:“我才扫干净的地!明日全是湿泥印子。” “净云!净云!通报下去,守好闲妙院,不准任何人进入,以免踩脏了我的地。” 戚娟娟抹了把脸,视线才变得清晰。她的衣裙湿漉漉的黏附在身上,里里外外地势头到底。 “我去泡澡。” “我也去。” 戚娟娟惊诧地捂住胸:“不行!” 脾气爆不爱笑的秉性让周怜忽略了戚娟娟的身姿曼妙冰肌玉骨。 她脸颊透亮,两弯黛黑柳叶眉清雅疏淡,眼窝深邃眼睑舒展两抹柔和的月牙弧线,一双鹿眼星眸炯炯用神。 雨珠悬在卷翘的羽睫摇摇欲坠,眨眼间,睫毛轻轻颤动,周怜仿佛听见雨珠“嗒”的一声坠落,惊起圈圈涟漪。 他似乎不愿承认心河的波光颤抖。 “你想多了。” 泫然欲泣的一颗泪痣像落在眼尾的星,夺走了戚娟娟全部视线。胆小鬼周怜迅速逃离戚娟娟那双迷人蛊惑的星眸。他耳根绯色蔓延,凤眼明亮似一泓秋水覆着淡淡薄雾。 “我去二郎院里沐浴。” 他解释。 说罢,害羞地走了。戚娟娟多看了两眼,直到周怜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上。 寝殿屋顶的琉璃瓦被掀飞了好几块,屋子里像山涧瀑布往下落雨,说巧不巧,正好在六柱床的位置,整个床铺被浸湿了。 周怜拿出塞在橱柜里的一床被子放在偏厅的罗汉床:“凑合睡一宿。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明日就上房补瓦。” 戚娟娟揪着被角缩在罗汉床另边:“咱俩一头一尾,井水不犯河水。” 周怜“嘶”声,他就纳闷了:“戚三娘我是你拜过堂名正言顺的夫君,睡一起怎么了?!” 周怜自认为他黄连在口,有苦只敢小声言:“又不让纳妾,又不给睡。你想憋死我啊!” “什么?”戚娟娟茫然不懂。 “没事没事。”周怜双颊潮红,揪着被角侧蜷在罗汉床尾,闭上眼道:“睡吧。娘子。” “谁是你——”戚娟娟本想反驳,貌似无力辩驳,只好抿嘴应下,合眼入睡。 寝室的滴答声如同催眠铃,很快让夫妻二人进入梦乡。 浑然不知如何就变成了紧密的挨着睡。 戚娟娟枕着周怜胳膊,脸靠近他的颈窝。 天明,二人自然醒来,四目相对。 戚娟娟:“!” 周怜:“......” 戚娟娟腾地起身,背对周怜,两颊燥热不已,支支吾吾道:“我都说了一头一尾!干甚睡我地盘?” 周怜长颈温红,手无措地捻着发丝,倒是淡定的凝望戚娟娟背影,无奈道:“大小姐劳烦你看清楚,到底是谁睡了谁的地盘!” 此话何意。戚娟娟扭过头来,周怜慵懒平躺,双手枕着脑袋,得意地看着她。 “!” 抢占地盘的是她!她何时跑到床尾睡去? 戚娟娟装作不经意,尴尬的溜走。 周怜勾唇一笑,掀开被子利落起身...... “有哪些需要采买,列个清单出来,我去集市买回来。” “一起吧。” 二人在院里的石桌前商讨起该采买的物资,戚娟娟负责想,周怜拿笔记。 戚娟娟看他蘸墨提笔,遒劲潇洒,笔锋刚柔并济。 他竟练得一手好字! 周怜等着戚娟娟报名目,半息未等回应,他抬眸看着戚娟娟,眼神撞上的那刻,心脏漏跳一瞬,星瞳在惊愣中放大。 倏尔,戚娟娟眨眼回避:“就这些了。” “少了一件吧?” 戚娟娟确定里里外外的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应该不会再少了。 “什么?” “床榻。”周怜在宣纸上添墨,“叫木匠师傅再坐大些。没成婚前一人够睡了,现今两人有些不够睡。” “那原先的呢?” “自然扔了。” 扔了? 如此名贵的紫檀木雕花六柱床说扔就扔了? “你喜欢什么样式?我让匠人起草稿纸,你过目了再做。” 喜欢什么?戚娟娟想不到,她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曾经喜欢祖母,祖母早逝了。 曾经喜欢朱雀刀,朱雀刀断了。 曾经仰慕送朱雀刀的人,人也不在了。 好像她喜欢什么,什么便会消失。 “我没有喜欢的样式,你喜欢就好。” “镶金花鸟纹如何?” “不错。” 逛集市时周怜特意派小厮拉了辆马车来,戚娟娟带他到南市巷子采买,物美价廉,手艺精湛,不似北市华而不实。 小巷人多物杂,毫无序法,臭气熏天,周怜不知哪里弄了块布栓在鼻处掩盖气味,终于受不了开口问:“你不是采买草皮吗?这些都是卖菜的。” “往里走就到了。” “我不走了。”周怜停下脚步,戚娟娟回头拉住他的手腕往前走:“别矫情。不想累死就听我的。这里的老板只好买他店里的东西就能亲自入府布置,不用额外付工钱。” 于是乎,他们花了点小钱请了一堆工匠帮忙修缮。一晌午的功夫,草皮铺整齐了,栏杆砌好了,房顶的瓦也安上了。 只剩最后一盏珍贵华丽的芙蓉水晶灯实在无处寻买。 戚娟娟询问周怜:“去找灯匠照图纸再做一盏?” “水晶灯价值连城,你我合力也买不起一个灯托。再说你打碎的并非普通水晶灯,而是陛下赏赐的宫灯,手艺复杂讲究,由工部十二名工匠耗时半年精制而成,岂能随意复制。” 意识到闯祸了,戚娟娟羞愧道歉:“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和你打架了。我发誓!” 她皱着眉心,乞求周怜:“怎么办?我该拿甚弥补?要不我把陛下贺喜的千两赏金都给你!还有良田二百亩,绫罗三千匹。够不够?” “什么?!陛下赏了你黄金千两、良田二百亩、绫罗三千匹!”周怜诧异,陛下如此不公,他不服:“为何赏我只有一道圣旨?” “消消气,都给你。” 周怜反驳:“我不要。哪有夫君要妻子嫁妆的道理,若被旁人知晓,我晋国公府大郎君的脸往哪搁?到时成了全晋州的笑话。不!是全晋朝的笑话!” “一盏灯而已,碎了就碎了。我都看十来年了,够腻味的!正巧借机换个新样式。” 第9章 第 9 章 比武大赛还剩七日。 适才修缮闲妙院,这会再去练武势必被夫人骂个狗血淋头。 周怜提议去野外骑射,去演武场练枪法。他们默契的达成共识,先将其他人比下去,两人再决一胜负。 说起比赛,戚娟娟打起十二分精神,携日而出披星戴月而归。这些时日戚娟娟将周怜视作盟友,但周怜呢,似乎不是。 他对戚娟娟认真执着的韧劲有了一丝情愫。她和整日研究如何变美如何接近如意郎君的晋都山大小姐们不同。她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拥有独一无二智慧果断的灵魂。 连续半月都是周怜睡地下,纸包不住火,终是被丫环发现了,悄悄禀告了晋国夫人。 “大郎君和大娘子至今还没有圆房。” 晋国夫人就周怜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希望儿媳戚娟娟能为周家传宗接代生下嫡长孙。 夫人听了满目愁容,单独把周怜叫入新枝院与她谈心。 周怜靠在官帽椅上,微眯着眼,神情倦懒。 “怜儿你是晋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母亲希望你能延续香火,为周家开枝散叶。打仗这事儿谁又说得准,今日太平安宁,明日战火纷飞。” “你和娟娟是皇上御赐的婚姻,倍受重视。而你们两个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焉知没有个行军打仗的机会?” “皆是生死有命,母亲怎能不担忧?” “夜长梦多,怜儿应与娟娟早做打算......” 周怜本左耳进右耳出,夫人越说起将军身份,他越就听进去了,不光听进去,还记在了心上。 他脸色骤变,敛眸凝重,心思重重地回到闲妙院,进了月洞隔门,戚娟娟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帮周怜铺床问道:“母亲说了甚?” 周怜挑起眼尾,装作云淡风轻,逞能道:“未说甚。一些无关紧要的说教。听听便罢。” 周怜嘴硬戚娟娟是了解的,没继续拆穿,铺好了床褥还额外加垫了床新被,近日天寒,大赛将临,别冻坏了她的盟友。 周怜低头瞧着加厚的床褥松软,半息不挪眼。戚娟娟已经躺下,他还愣住原处。 戚娟娟侧脸望向周怜,他杵在木架边,两眼盯着床褥出神。 “想什么呢?” 周怜眨眼回神,微张着唇瓣看她,忽又抿起嘴。 低眸、抬睫。低眸、抬睫。 周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戚娟娟开门见山问道:“你想说甚?” 周怜抿唇笑笑,丹凤眼含情脉脉,柔弱中带有一丝乞怜,像撒娇求食的小狗崽。 当然,怎能喻他是狗呢!戚娟娟暗想不合适。 小狼崽? 也不对。 他眼含秋水,温柔的没有攻击力,真诚直白的能让人轻易卸下防备。 不是小狼崽,像被雨淋湿犬毛的柔弱小狗。 对,就是小狗。 “小狗。” 想着想着,戚娟娟朝着周怜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地,戚娟娟眸色慌乱,赶紧捂住嘴巴,将身子默默往下缩,剩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尴尬的瞧着周怜。 “什么?” 戚娟娟摇摇头不敢说话,继续捂着嘴。 周怜指尖指向自己,瞪大了眼,惊讶地说道:“你骂我是狗!” “不不不!”戚娟娟摆手否认,头摇成了拨浪鼓,用被角遮住半张脸:“我说比赛谁输谁小狗。” 戚娟娟赶忙把话往比武大赛上扯,开始与他讨论战术策略,想着如何取胜达成合作共赢,哪知某人突然根本没在听,戚娟娟说话的功夫,周怜已经越过地铺挨近床榻边了,一个劲的盯她看,凤眼浓烈炽热,恍然间,连着那颗泪痣都在暗送秋波示意她晦暗不明的情愫。 戚娟娟眨眼害羞,试问他:“你想做甚?” 周怜被问得玉颈红温。他害羞地摸着后颈,低眸不敢看她,望望半片垂泻在床尾的水青色卉木蚕丝轻纱。 毕竟他未行房,提到此处,多有青涩。 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一张脸憋得白里透红。 终是没说了,把想法放在了心里。 “天寒,注意身子。” 比武大赛当日,兵部尚书宣布彩头是一副黄金战甲。 赛制共分为三项:射礼、蹴鞠、对战。 他们共同谋划共赢,结果正式宣布时,尚书大人才告诉参赛的军士周怜是人质。 周怜听到自己是人质时,如晴天霹雳般,定在原处。兵部尚书拍肩安慰他,小声道:“以周将军的实力参赛岂不欺负人?戚将军实力不详,陛下特意交代老臣要在这次比武中探清她的底。不然,你夫妻二人断然都是人质。” 兵部尚书简单说了两句,为不耽误大家比赛让周怜先去山顶等候,哪里有人接应。 周怜眼神掠过众人寻找戚娟娟,他抿嘴歪头无奈至极,戚娟娟小鹿眼弯起月牙给他安慰,以唇语说道:“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周怜点点头,跟着护卫上了马往山林中去了。 “比试过程中不可伤及性命,但是难免有磕碰受伤,地形图标记的朱砂处有太医驻扎营地,确保及时医治。” “参加比试的所有人共分两组,抽签决定。蓝签为匪徒,红签为将士,将士负责营救,匪徒则阻止营救。每支签上都有点位,开始时所有人去向自己所在的起始点。” “你们肩膀、大腿和心脏位置捆绑的三处沙包,当击中肩膀与大腿的沙包时需原地停留一刻钟,若是击中心脏处沙包则立即退出不得逗留!” 尚书大人交代完毕便敲锣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一群人排队抽签,快到戚娟娟时她心里忐忑不安,默念着千万不要抽中蓝签,否则答应周怜的事情就办不到了,所幸,最终抽了根红签,签上点位在后山林屋处。 后山里,戚娟娟遇到一帮没绑沙包的军士,他们看了看戚娟娟手里的签,将她带到指定点位。 他们也许是负责维持山内秩序的护卫。 侍卫告诉戚娟娟,他们其中有人参与情报供给,需找到接头人并与他比武,获胜可得出人质点位,反之匪徒也可销毁情报。 共同点是他们皆可刺毁两方沙包。 侍卫与戚娟娟透露:“山林里的几个护卫是破羽军派来的人,天下一等的武林高手。” 破羽军! 负责保护皇上安危,专杀叛军党羽暗卫组织。 神龙见首不见尾。 从后山林屋出发,一路碰山几个红方军友,一问是刑部和大理寺派出的人。 他们合伙排查了半个时辰,在山腰处遇到了一伙“匪徒”。 匪徒气焰嚣张,见到他们就出手。 戚娟娟反应迅速,绕树干躲避偷袭,几人真刀真枪的大杀一场,好不容易找到了的两位同伴被来者不善的“匪徒”刺破心脏沙包,“毙命”于此。 复仇心切,戚娟娟挥舞玄天新月刀,击杀了一众“匪徒”。 必须在规定时辰里找出周怜,杀多少匪徒是没用的,所以戚娟娟一路并未开战,能躲则躲。 半道遇上休战一刻钟的观月,两人并肩而行,途中一茅草屋茶舍突兀可疑,店小二热情地招呼她们:“客官坐下歇息,喝口茶再走呗。” 戚娟娟很冷静,察觉有诈不敢留下。 店小二吊梢眼犀利寒光,即使穿着粗布也难以掩盖贵气,打眼一看就知武力超群,实非普通护卫。 她在犹豫该不该与他比试。 那人提着瓷壶往桌上的杯盏里倒了杯水,开口道:“戚将军莫不是怕了?” 观月覆在戚娟娟耳畔:“小姐,不如我先会会他?” “此人是破羽军,你可有把握?” “破羽军?!” 观月默默退到戚娟娟身后,嘟囔着嘴:“还是小姐您上吧。” “怕便不会来此。” 戚娟娟站在茶舍外的竹条栏杆处,那人端着新沏茶汤送到戚娟娟面前,二人隔着栏杆对话。 “既然戚将军不怕,何不与我一较高下?” “谁人不知玄鹰阁的破羽军武功高强,与之一决高下莫不等同自寻死路。” 戚娟娟还在犹豫该不该费时与他比试。 目前她尚不知晓周怜的位置,若赢了他,能更快解救出周怜。 但随时有被刺破心脏沙包的风险。 “我有你夫君的方位。打败我可助力你剿灭匪徒,已决后患之忧。全心救出人质。” 这位素未谋面的破羽军似乎在诱她出手。 与破羽军交手机不可失。 戚娟娟面色冷静,淡然接过破羽军递来的杯盏,一饮而尽。 “你叫什么名字?” “陈燃舟。” 周怜在山顶东南角的木屋里待了此生最漫长的两个时辰,他手脚被麻绳捆绑,移动费劲。期间一直没人上山,匪徒在外守着不曾进来。 终于在绝望中进来...... 一个土匪。 好巧不巧,土匪首领是他好兄弟,周怜这下见着活人激动与他套近乎:“陈燃舟,你快帮我松绑了,捆两个时辰,都要抽筋了。” “老实点!不许动!” 陈燃舟沉浸在匪徒首领的身份中无法自拔。 “你匪徒当上瘾了?” 周怜翻记白眼,好兄弟一本正经唱戏叫他属实不适应。 “平日哪有机会做土匪,当然过瘾啊!”陈燃舟捋捋粘在嘴边的假络腮胡,摸摸脸上以假乱真的刀疤,再看眼自己的好兄弟被捆螃蟹似的五花大绑,幸灾乐祸地偷笑。 “被俘虏的人质少跟本首领套近乎,老实点!不然把你嘴也堵上。” 周怜嗬笑顶腮遏制怒火,微微点头道:“好你个陈燃舟。” “叫我陈首领。” 周怜敛眸,强颜假笑...... “你别嚣张,一会我娘子会来救我出去。” “戚大将军啊?还在茶馆罚站呢。”陈燃舟将刀在袖口上擦拭一圈,眼神阴鸷凶狠地望着周怜:“你说......我现在把你们夫妻二人都杀了,会不会很有趣?” 陈燃舟一阵冷笑。 周怜扯着麻绳,焦急担忧哪顾得上陈燃舟的戏瘾:“喂!你没伤她吧?” 陈燃舟脸“唰”地冷下来,眼神不阴鸷了,只有无尽的难堪:“没看到我现在换行头了吗?” “我堂堂玄鹰阁阁主。” “脸往哪搁......” 周怜反应过来,一阵洪亮爽朗的嘲笑。 “原是我娘子的手下败将啊!” 第10章 第 10 章 眼看天色渐暮,太阳的光晕逐渐变得橙红缓缓低移。盟友一个个被刺破心脏,又在原处等待一炷香。 戚娟娟始终秉持输赢要紧,“刺杀”多少“匪徒”无关紧要。 周怜被关在木屋里,当了一天的人质,他些许乏了,微微叹气:“怎么还没来啊?” 就在他惆怅的时候,听见门外戚娟娟小声的喊他:“周怜?周怜?” “戚娟娟,戚娟娟,我在!我在!”周怜一下子激动地回应她,他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只能靠挪动屁股,一点点挪到大门边。 确定周怜的方位,戚娟娟跳窗而入,就看见周怜在那卖力地挪屁股。 戚娟娟淡定地看着周怜滑稽的模样,“周怜,我在你身后......” 周怜听见声音回头看,顾不得面子不面子,憋着嘴委屈道:“你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辛苦啊!” 戚娟娟割断他的绳索,带着他一起逃走。 “你怎么从窗户进来了?” “没被锁了。” “砍断就好嘛。” “是你的刀。” 出了木屋还不忘调侃下山的好兄弟两句:“燃舟回家吃饭啊?一起啊?” 陈燃舟输-给了女人面子已经没地方搁了,还被周怜泼了盆冷水,气得别过头去。 下山时还碰上了几个战斗到最后的“匪徒”,周怜成了被抢的香饽饽。 设定周怜是位没有武力值的寻常百姓,所以在遇到匪徒时不能使用武功。整个打斗过程只有戚娟娟一人出力,周怜负责躲在大树后面,时不时丢颗石子或者拿树杈子挥一挥帮助戚娟娟干扰土匪。 戚娟娟解决完剩下的“匪徒”,周怜安心从大树后面出来,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我好像一个废物,靠娘子的废物,太窝囊了!” 戚娟娟不语,一味保护周怜。 遇到一处山坡,戚娟娟不小心被缠绕树枝的藤蔓跘了一跤,滚下了山坡。 翠绿的草丛灌木挡住了视线,周怜神色慌乱担忧,一直朝着山坡下呼唤,没听到回应,他心急如焚,抓着旁边树干上的藤蔓欲爬下山坡。 戚娟娟一双眼睛充满了不似活人又尚存半息的淡漠疏离之感,她冷冷道:“没死。” 戚娟娟抓住了藤蔓,脚蹬在了嵌在土里的石块上,这才避免了摔下山。 她没掉下去,只是被草木遮住了身影。 周怜看到一根藤蔓微微晃动,他迅疾拉住,大力把戚娟娟拽了上来,将戚娟娟扶到平地上。 戚娟娟手臂的布料被树枝划裂开了,露出血淋淋的伤口,鲜血顺着小臂流到指尖。周怜割下锦袍要停下来帮戚娟娟处理伤口,戚娟娟一掌拍开他的手,步伐匆匆:“快走啦,太阳将要下山了。完成比赛要紧。” 周怜攥条布料,眼眸望着戚娟娟孤单的背影,说不出的情愫,他心疼她,无关爱意,是心底的善良。 她让人又爱又恨。 戚娟娟回眸看愣在原处的周怜,又折返回去与他并肩,夺过手里的布条将它随意的捆绑在自己的小臂上,团花纹锦缎在她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摩挲,一圈一圈加重钻心的痛感。 “你这人质不想回家吃饭了?” 周怜嘴角微微扯动。 有点善解人意,并非山涧的石头无心。 他们顺利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起始点,兵部尚书看到戚娟娟带着人质周怜在规定时辰内完成解救,他敲响金锣,戚娟娟所在队伍赢得了比赛。 周怜和戚娟娟开心的击掌,匪徒首领陈燃舟看着他们的欢愉内心怅然失落。 戚娟娟赢得一副黄金战甲,将彩头送给了陈燃舟,她悄声说道:“若不是你放水我不会如此顺利救下周怜,这个彩头理应送给你。” 陈燃舟震惊的瞳眸布满惊喜诧异,望着金光绚烂的黄金战甲喜爱至极:“戚大将军你想清楚,黄金战甲可是块免死金牌。你拱手让我,岂不亏损?” “免死金牌我不需要。” “它能救你一命,亦能救你家人一命。” “陈阁主既然不收那我......” “谁说我不收!”陈燃舟将战甲护在心口。 郎中帮戚娟娟包扎,周怜在身侧帮忙拿药。 “你太抬举陈燃舟了。他肯定不是故意让你,他就是打不过,没面子才承认手下留情,收了黄金战甲。” “你说你堂堂正正赢得彩头,干甚拱手相让?这下好了,后面的骑射比试和擂台赛也无缘参加了。” 周怜真心替戚娟娟着想,虽话说得直白心里听着暖暖的。 遗憾归遗憾,但戚娟娟能感受到陈燃舟的好胜心,他不甘输给女人。陈阁主是周怜竹马情深的好兄弟,戚娟娟作为晋国公府的大娘子,不想初次见面就同他结下梁子,令周怜夹在中间难周旋。 不日,周怜去兵部找尚书大人询问有无多余名额,兵部尚书李大人知晓戚娟娟将黄金战甲给了玄鹰阁阁主。比赛终归是比赛,有了彩头才可以参加下一轮,不能因为戚娟娟一人之举再多设名额,那对其他参赛的军士不均。 周怜没办法,灰溜溜的离开了兵部。 他自身还有个名额,但是呢,直给戚娟娟肯定不会收下。 周怜气不过跑去陈府将陈燃舟说了一通,他指着鼻子骂,陈燃舟坐着淡定听。 “人家给你就要!” 黄金战甲摆在陈燃舟的寝室榻边,金芒晃晃刺眼极了,“其实我没让她,她实力确实挺强,怪不得能当上大将军。” 周怜围着陈燃舟愤愤道:“没让你还好意思收她名额?!” 陈燃舟淡然喝茶:“白送上门,岂有拒绝之理。” “还给她。” “不给,送我的就是我的了。” “不要脸。” 周怜气得坐下给自己倒茶,仰头灌入喉咙润润嗓子。 “她那次在大殿上令你出丑,又在大婚之日给你给晋国公府难堪,作为好兄弟,我帮你出出气,你怎么了?气急败坏的,反倒训斥我的不是。” “莫非,你爱上她了?” 咳咳咳—— 一口茶水呛到了,周怜整个脸颊红透,矢口否认。 “懒得和你解释。” 在兵部吃了瘪又在陈燃舟那儿讨了不痛快,周怜回晋国公府后左思右想,到底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名额送到戚娟娟手上,她才能接受。 苦思冥想,想到一个办法。 带她去赛马! 周怜翻个身朝向戚娟娟,于烛光昏暗中抬起清亮的凤眸,“明日咱们去赛马如何?” 戚娟娟躺在宽敞的镶金花鸟纹紫檀木新榻上,展臂自如,她将右臂搭在另个绣花枕头上,里衣袖口微微露出包扎的罗绮裹帘,“输赢总得有个彩头。” “我赢了睡床,你输了睡地铺。” 戚娟娟侧眸看着周怜。 “那我岂不是很亏?不去!” “好好好,那你说彩头是甚?” “睡床不是不行,输了你得睡偏殿。” “什么?”唯有周怜知道赛马结果,他不想睡偏殿。 周怜阖眼苦笑,轻叹气:“行。” 戚娟娟笑容欢悦翻了个身面朝周怜,将受伤的右臂垂在榻边,进入梦乡...... 周怜眸光落到榻边,戚娟娟瓷白玉肌的手臂被裹布捆绕,十指如削葱不染蔻丹。 良久,沉睡去。 越日下朝,戚娟娟和周怜分别骑汗血宝马赴晋州郊野。 郊野空旷荒凉,漫无边际的草地凝结晶莹剔透的露珠泛着秋日的枯黄,风拂过发梢,戚娟娟侧眸看向周怜,一轮新日洒下温柔晨光,雁雀成群从云层掠过。 “比法?” 周怜眯眼眺望遥远的草地边线,指着一棵粗壮的大树,两侧生长的树干像人伸展上举的双臂成,“以那棵树为界,先到者赢。” 夫妻二人同时驭马,骏马奔腾在广阔的黄草地上,戚娟娟水蓝色束袖裙裳在风中摇摆,发髻简单簪上几支蝴蝶戏花步摇颤颤晃晃,勾在鬓边青丝上实不淑女。 眼看过半,周怜大叫一声摔下马,在草地上滚了数圈,俯身趴着脸埋进臂弯里。 戚娟娟闻声驭马急停,汗血宝马双蹄高抬,她扯动缰绳调转方位。 “你受伤了吗?”戚娟娟飞跃下马,匆匆跑到周怜身边,扶他起身。 周怜嘶痛不止,勾起右腿,一步一跳。 “腿骨好像裂了。” “啊?!那如何是好?”戚娟娟将周怜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他,看了眼周怜的马,瞳仁瞪大无辜,轻微甩动尾巴。 “看样子骑不了马,我驮你回府吧。” 戚娟娟将周怜带到自己的马前,试图让周怜跳上去,周怜凤眼疑惑:“戚三娘,我腿骨裂了,你让我跳上去?想谋杀亲夫啊!” “那怎么办?”戚娟娟想不出别的法子,她又拎不动周怜,否则也用不着废话,直接将他拎上马。 “你忍忍?” “我谢谢你啊!可真是我的好娘子。” 周怜话里话外虽说不愿,可这脚啊就是不受控制地踩上了马镫,他手扯牛皮马鞍跃身上马。 “往后挪挪。” 周怜乖乖照做。 戚娟娟欲飞身上马,想想腿会扫到周怜,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往前挪挪。” “戚三娘你到底想怎样!喂——” 周怜话还没说完,戚娟娟一个飞身扫腿差点给他踹下去,幸好他腰弯的及时。 “坐稳了。” 戚娟娟纵马狂奔,周怜在后面颠得要飞出去了,他赶紧抱住戚娟娟的腰身,“保命要紧,对不住了。” “!” 戚娟娟低眸看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扣在她的腰间,她屏息扬眉,耳根瞬然落霞。她重力拍开周怜的手。 周怜疼得甩了甩手腕,小心试探地捏起戚娟娟腰边两侧的锦缎料子。 她没反抗,这才一直捏到回府。 第11章 第 11 章 回到晋国公府,外出归来的晋国公和晋国夫人心疼极了,看着儿子一瘸一拐的被搀扶着进门,忙是跟在身后关切。 听闻是赛马的时候摔下来了,晋国夫人很生气,板着脸肃色训斥戚娟娟:“你身为晋国公府大娘子,不仅不尽妻子之责照顾夫君,还跟他去赛马,竟让我儿伤得这般重!” 晋国夫人罚戚娟娟跪祠堂,被周怜劝住了。 “看在怜儿的面子上,这回就不罚你。” 晋国夫人虽是留了情面,但照顾夫君的担子终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郎中给周怜诊治,戚娟娟一直站在旁边。 郎中常常出入晋国公府,周怜使个眼色,郎中便心领神会,默契的支走戚娟娟。郎中给了戚娟娟一副药劳驾她去煎药,戚娟娟理亏,没差遣樱桃,就答应去闲妙院小厨房煎药。 等戚娟娟走了,周怜这才施展了他的右腿,撑在鼓凳上,如实告诉郎中自己不过扭伤了脚,叫大夫对外谎称自己骨折了,帮他包扎固定。 郎中与晋国公有些许情分,既然大郎君有事相求,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遂了他的心愿,按照骨裂的治法给周怜的腿像模像样的捆扎,还附赠了一根拐杖。 等戚娟娟煎好药,周怜的腿已经被绑带缠紧了,他支着拐杖移步到圆桌前坐下。 戚娟娟将药汁酿凉了些再端过来,她把黑褐的药汤送到周怜眼前,一股草药苦味窜进鼻尖,周怜熏得捏紧鼻子:“拿走拿走!快拿走!本将军不喝这玩意儿。” “良药苦口,喝了伤才好得快。”戚娟然耐心地劝导周怜,还将白瓷汤匙在碗中搅拌搅拌,使沉积的药渣融进汁水里,复又双手捧起来凑近周怜嘴边停顿。 周怜垂睫看看药,又抬眸望望自家神色淡漠的冷脸娘子。一番苦心她不知,喂药倒是挺无情。 看来不把药喝进嘴里,今儿这药碗势必要长在他嘴边。 药实在苦得烧心,周怜从戚娟娟手里接过瓷碗,抿嘴凝睫,半晌下不去嘴,端在手里从温热逐渐变成温凉。 “我去拿桂花糕。”眼见周怜实在下不去嘴,她才好意把自己昨日剩的一枚桂花糕拿给周怜。 “这是观月从南境带来的,只剩最后一枚了。我自己舍不得吃,你若敢吐掉,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周怜瞧着戚娟娟护食的模样,小气吧啦的大度,别别扭扭的关心,还挺有趣。 他捏着鼻尖灌下一碗苦涩的褐水,干呕一声,戚娟娟指着他威胁,周怜扑闪扑闪羽睫,乖乖咽下噎人的桂花糕。 哪里好吃了? 还这般珍惜。 南境的桂花糕还没有他晋国公府小厨娘做得清甜美味。 看在她良苦用心的份上,周怜七嚼八嚼拍拍胸脯将整块桂花糕顺了下去。 难吃,十足的难吃! 眼看射礼将至,周怜故作惋惜道:“我骨裂去不了,不如你替我去了吧?左右代表晋国公府和戚家,不能丢了两家的脸,好歹争个魁。” “你是骨裂,又不影响拉弓射箭。”戚娟娟坐下道。 周怜抿嘴无语,你怎就恁个难骗? “哎哟!哎呦!”周怜扶着他的胳膊,“我摔下马滚了几圈,肩膀至今酸痛胀疼。只不过强撑着没告诉你们罢了。我堂堂一个北境玄武大将军摔下马弄得一身伤,面子往哪搁?” 他撇嘴小声嘟囔:“不过是骨裂实在无法隐瞒,才叫你们请了郎中。不然,我非自己扛。” “逞能!”戚娟娟嗔怪他,站起身来看看周怜受伤的肩膀,捏了捏...... 啊—— 周怜疼的大叫,他是真扯伤了胳膊!虽不严重,但也奈不得捏呀。 “还好,没错位!” 戚娟娟淡定坐下。 周怜饶是不可置信的看她娘子:“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对你夫君下这般死手!” “你是不是北境将军?”戚娟娟疑惑地确认。 周怜挺起胸膛:“如假包换。” “恁地怕疼!”戚娟娟默默翻了一记白眼,道:“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 “谁说将军就不能怕疼了?”周怜反驳,“上战场你不怕死吗?” “怕啊。”戚娟娟如实说。 “那不得了。” 周怜将戚娟娟的注意力往射礼的名额上引回来,“我们是夫妻,谁参加都是共有的荣耀。” 他故作惋惜,低声叹气:“若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名额,才叫可惜。” “的确。”戚娟娟很快咬上了周怜抛下的饵钩,她细细想来,替周怜上场为他争夺蹴鞠赛的资格,等开赛时,他的伤也好齐全了。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周怜计谋成功,暗自偷笑得意。 戚娟娟既然应下了,练习自然不能松懈。 周怜每日杵拐杖装瘸腿陪戚娟娟练习射箭。戚娟娟将弓拉满,瞄准树枝下悬吊着的一颗樱桃,蓄势待发,寻得时机果断放箭,一支羽箭穿过樱桃,汁水果肉分离坠落,羽箭插在树干上。 周怜在旁边拍手叫好。 戚娟娟冷静地分析刚刚那支羽箭没达到她期望的原因,她跑到树下研究落地七零八碎的樱桃,果肉虽然碎裂,果核确是完整得毫发无伤,她拔掉插在树上的羽箭,放进铜壶里,同周怜说道:“始终差些力度和准头。” 周怜一瘸一拐地跟在戚娟娟身边,趁戚娟娟转身之际,他放下勾起的脚在平地上快走追上她,等戚娟娟回眸他又继续勾起脚,眉眼笑笑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对自己太苛刻,纵然陛下看不见你的实力,并不代表你就不是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 “既然答应你,自然要做到最好。”戚娟娟重新回到红线点位,待小厮挂上一颗完整的樱桃撤离后,在樱桃摇摆之际,戚娟娟想挑战自己的极限,微微移动箭头跟随樱桃摇摆的幅度做轻微的调整,她单眯眼,目光锁定红樱桃正中心的桃核。 时机到了,她迅速放箭。 红樱桃完整地被羽箭射穿,插到树干的羽箭中央稳稳嵌着一颗樱桃。连院里的下人们都欢呼拍掌,臣服于大娘子出神入化的箭法。 射礼之日好生热闹,郊野射堂外围众多侍卫以人形护成一道外墙隔绝了来看射礼热闹的乡野百姓。 人墙内亦分成三六九等,商贾豪奢、贵女公子、文武百官,稍微有点钱的商贾之士站在最后位连个人影都看不清,哪里还分得清是谁在比赛。 世家大族的小姐和文武官都在靠近射箭场的位置,搭建的高堂有凉亭矮几。他们来看射礼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热闹,主要还是在射礼场上挑夫婿,能进入射礼参赛的军士武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筛选过的武才。 若能通过射礼魁首培养个武状元女婿,亦或者是拉拢到自己的党派之下,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周怜作为晋国公府世子,整个晋都最权贵的士家,自然身份尊贵,被安排在了离戚娟娟最近的位置。 周怜一落座,周围的小姐和公子都来与他套近乎,当然也有个别不服气的,比如内阁大臣家的某位小公子,满脸鄙夷,斜眼瞧他,挖苦他娶了个粗鲁的女将军。 在外面周怜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周怜提起的眼尾尽是无视,微小泪痣蛰伏于睫羽的阴影里,他眼神追随凉亭下的戚娟娟,她手握弓箭,虚空拉满,提前适应弓的弹力。 戚娟娟可不是位粗鲁的女将军。 她外在清冷内在丰盈。从不魅富攀贵讨好巴结任何人。 欺她者她反抗,不欺她者她淡然。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她的字典里爱恨分明,向来置身事外冷静地看着他们在权利相冲的斗兽场角逐。 她不是粗鲁,是与生俱来的不屑。 “将有情有义与粗鲁混淆,不愧是上学三日就把课本弄丢的马公子!既不知粗鲁何意自然也就不知何谓无礼。无礼和粗鲁之意本将军可以一通解释给马公子听。北街巷子有条公狗成日一看到母狗就疯狂哈舌摇尾地追在母狗身后架屁股,视作粗鲁亦是无礼。” “我家娘子有情有义并非粗鲁,真正粗鲁的是北街巷子里那条管不住嘴巴的公狗。” 马公子吃了瘪,被周怜骂成狗。众人也当听笑话的嘲笑他两声。满晋州谁人不知内阁次辅的小儿子是个不学无术荒淫无度的纨绔公子。 射礼比赛的靶子距离起始点位有百丈远,站在原处连草靶都看不清,更别说看清正中的朱砂环。 每人五支羽箭,场上共十人。 均已就位。就等待兵部尚书敲响金锣。 人刚站齐,周怜身边就有人开始讨论戚娟娟,听见一人的声音格外明亮:“这戚将军祖父原是河州做豆腐的卖货郎。据说为人老实,却倚仗姿色娶了河州秦家酒楼东家的独女,秦大娘子过了门,戚家老爷子一下鲤跃龙门。豆腐是不做了,改去秦家酒楼当掌柜。” “后来呀,秦大娘子一死,老爷子将秦家酒楼的‘秦’改成了戚家的‘戚’。带着偌大家产和两个儿子搬到了晋都继续开酒馆,据说还拿钱给戚大人在大理寺谋了个门吏差事,戚大人不愿意,自己参加科举,如今当了大理寺主簿,这才是戚家真正起势的源头......” 再往后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敢议论。 小叔叔处事圆滑,以五品官打通了官场的交道,靠戚常的人脉,戚大娘戚晓晓拿到中秋宫宴的入场资格,机缘巧合下与皇后的嫡亲弟弟一见钟情,在国舅爷的抵死顽抗下才顺利娶戚晓晓过门,彻底坐实了河州戚家攀升成晋都权贵之家的地位。 正因为戚家老爷子重男轻女,才有了戚娟娟当大将军的契机。这一切的变革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戚常的官员身份受限,戚家酒楼若想在晋都继续开下去,必须每年向朝廷让利六成,戚敏温不会放弃酒楼这个揽钱的聚宝盆,答应每年向户部上交六成利的银两。 戚家如今勋贵多,但在世代簪缨的书香士族眼中,还是看不起这样起家的戚家,始终烙印着小门小户的痕迹,上不得台面。 民间古话常说:数十年的皇帝,数百年的士家。 正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所以,在士族面前,戚家在晋州根本没什么地位,士家的子孙敢挖苦周怜,也是因为晋国公府靠着曾经收养皇帝的恩情才有了如今的辉煌体面,恰巧周怜争气当了一境之北的大将军才被他们纳入贵门中。不然地位等同戚家小门小户,亦上不得台面。 晋国公府虽称不上士家,但却是士家的源头。故那些人凡事对晋国公府会比戚家多留几分情面。 他们可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贵子。 周怜听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脸色铁青,故意提高了嗓门:“如今说着太平盛世却嚷嚷国库空虚,不知道钱都去哪了?该写封奏折呈给陛下,让他好好盘查一番。” 那些贵子一瞬间全闭嘴了。 “自己没本事,就靠着祖上和父母,不上进的整日吃喝享乐,就是百年士家也撑不了几年了。不是这代断了根也该轮到下代了!” “不像戚将军靠自己当上晋朝唯一的女将军,整个晋国世家大族也出不了一个像她厉害的巾帼英雄。有本事你们也去戍边打仗,看看是你们先死还是郦国先败?” 周怜心直口快,不在怕的。 这下轮到世家公子千金们含羞脸绿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第一支箭戚娟娟正中百丈之外的草靶红心,与另一位正中靶心的三王爷暂且列首。 戚娟娟箭法厉害,周怜扬眉吐气,得意地嘲讽那些酸言酸语的公子小姐们。 “戚将军射术非凡,不似某些人,连入围射礼前的对阵资格都没有。” 五支箭连中靶心,戚娟娟和三王爷在射礼上同时出现了两个魁首,兵部尚书与内阁首辅商讨一番,决定临时加赛一轮,由两位魁首比试,每人多增加五支羽箭,一共十支羽箭,再将草靶安置在可旋转的特殊木架上,由两位宫人摇动木杆,以达到草靶旋转的目的。 莫说射中靶心的难度大幅提升,亦有脱靶的可能。 今年这场射礼热闹十足,两位魁首的加赛更是看点精彩,往年从未有过旋转的草靶,被戚娟娟和三王爷开创了先河。 两位魁首已就位,戚娟娟站在三王爷左侧,握着鎏金卷草纹弓箭,身后人海如浪。 她和三王爷并非第一次交手,早年在南岐山与他比试过一回,已知此人实力超群。只不过戚娟娟心里有个疑虑,她偏头看向一旁的三王爷说道:“三王爷殿下从不参与比武大赛,今年怎的有闲情逸致下场见真章?” 三王爷弯唇笑笑。他本无意,奉陛下之令,为摸清四方军将实力,不得已做陪练。当然,他不会承认:“我听说戚将军参赛,特来与之一较高下。试试咱大晋的女将军到底如传闻般厉害还是内里是个绣花枕。” “你一个女人能站在这里比赛已经证实了传闻中的戚娟娟实至名归。何不......” 戚娟娟扬起柳叶眉,打趣他:“三王爷殿下怕输给一个女人面子挂不住,想劝我识趣放弃与你争夺魁首?” “草靶旋转速动,倘若我二人皆脱靶,魁首的争夺已然是笑话。” 戚娟娟回眸看了眼高台上的周怜,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周怜五官在日光的照耀下更加瓷白立体,眉骨的阴影聚在眼睑下,他微微颔首,给了戚娟娟一股无言的力量。 “我不会放弃。” 戚娟娟也无法保证不脱靶,但为了周怜,她愿意全力以赴,不辜负他近日良苦用心。 “祝你好运,希望别输的太难看。” 兵部尚书敲响金锣,三王爷首先射出一箭,羽箭像伏击的苍龙稳稳瞄向草靶,箭羽飞旋两圈,宫人停下摇杆,箭正中朱砂红点。场内看客纷纷起身,掌声如雷,欢呼不止。 三王爷侧过脸看戚娟娟,勾唇挑眉。 戚娟娟手心微微出汗,似有无形的巨石压着她。 她拉弓瞄准,草靶在木架上飞旋,正中的朱砂点晕出了几道残影,很难找准靶心的位置。她脑海里回忆起在闲妙院用樱桃练习射箭时,一个丝线吊起的樱桃在风中摇摆不定,无论如何摇摆樱桃最终都会出现一个重合点,只要找准了重合点就能射中。 戚娟娟冷静的将箭头对准朱砂靶心的位置,等待草靶正面一次次翻转显现在她眼前,她始终保持箭头端在中心点不偏不倚,下步便是等待红心残影的重合点出现。 她定睛凝神,朱砂点在她的脑海中转速越来越慢,直到她看了没有残影的朱砂点,精准猜测草靶翻转的时刻,指尖展开放箭,在不断飞旋的草靶中戚娟娟十分笃定自己射中了朱砂点。 等待宫人收摇杆,一支一箭插中靶心。 周怜激动地起身喝彩! 三王爷与戚娟娟弓射中九支箭,双方仅剩下最后一支。三王爷呼气凝神,两鬓汗湿,有汗珠滑落,他再次压弓瞄准,羽箭又一次射中靶心。 他握拳庆贺,长舒一气,姿态眼见的松弛。他眉眼带笑看着戚娟娟拉弓,作揖兴说道:“戚将军射艺卓越,本王属实佩服。” 戚娟娟瞄心中,无意与他周旋,冷冷客气道:“殿下谬赞。” 三王爷见戚娟然目光未看向他,他往身后回眸一瞬,给了远处黑衣侍卫一个眼色,待命的手下立即会意,在戚娟娟刚要射出最后一支箭的时候,飞来的石粒打到了戚娟娟拉弓的肩膀,她肩膀疼的一缩,瞬间脱靶,一支羽箭直嗖嗖的窜出去,在百丈外落到靶心上。 是旁边三王爷的靶心。 虽然输了比赛,但是戚娟娟赢得了大家的喝彩。在明显出神的时刻还能正中对手靶心,如此厉害! 众目睽睽之下有飞来的石子打到戚娟娟肩膀,皆看在眼里。 周怜不服。明明有歹人从中作祟扰乱比试。显然就是不想让戚娟娟夺魁,居心叵测,小人做派! 他向兵部尚书质疑有人使诈,兵部尚书劝他息事宁人,小声与周怜说道:“对面的可是三王爷,输给了戚将军天家颜面往哪搁?” 周怜挥手生气道:“我管他哪个天朝王爷,比赛就得公平,怕输就不要比试!” 戚娟娟走到尚书大人的观赛台,反倒安慰周怜:“输了就输了呗。回家吧。” 不管谁使诈目的都是不想她赢得魁首,她亦懒得与这般人扯皮,输了倒没什么,反正能入赛马的名额就行了。等到赛马结束,再为周怜赢得最终陛下亲临的蹴鞠赛,就算达到了她真正目的。 至于输赢名次,其实她并不在乎。 周怜看戚娟娟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但戚三娘都发话了,他听她的,没再追究此事。 回家的轿子里,周怜默默和戚娟娟讥讽三王爷的人品。半夜在寝殿里,躺在地铺上的周怜还在为白日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是想着戚娟娟被人欺负,心里鸣不平。 戚娟娟耐心哄他:“结果入围就好啦,过程不重要。” “过程很重要!”周怜翻了个身,气鼓鼓地嘟囔嘴巴,他环臂瞪目:“全晋州都知晓三王爷胜之不武。” “知晓又如何呢?其实就是场嬉戏,根本无人在意。追究来追究去,怪麻烦的,亦损了三王爷颜面。事情闹大了对我们对三王爷都不好,而且闹大了天家颜面往哪搁?” “且放宽心罢。” 周怜提眉看着榻边的戚娟娟,她青丝垂在耳侧,睁眼望着顶上的纱幔,暗道她的性子怎软了许多。 “你当初肯为了支援边境与我殿前大打出手,怎地这会熄火了?” “人命关天的事情,我自然要为之争取。”戚娟娟想想,迟了几息道:“其余无伤大雅。” 第二日赛马,地点在皇家园林,除了参赛的人以外一律不准踏入。 周怜起了个大早为戚娟娟把马细心喂养刷洗了一遍,套上了最鲜艳的红辔头和牛皮镶金马鞍,在马鞍上周怜还用雕刻刀刻了“鸿运当头”四个字。 听过戚娟娟昨夜一席话,周怜告诉她:“名次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的性命安危更重要!赛马时的注意自身安危,别受伤了。我等你平安归来。” 戚娟娟飞身上马:“放心,我心中有数。” 戚娟娟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翻山越岭,马蹄震得山谷回响像轰鸣的雷声。到达最终赛程,高大的木架上悬挂了一排彩绸,横着的木梁中间悬着一个金铃铛,戚娟娟踩在马背上拉住红线摇响铃铛,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彻山林。 才过了一刻钟,山顶的侍卫个个面露惊诧,此前从未有过一刻钟就达到山顶的人,山脚下看热闹的人都在猜测魁首是谁,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辰里冲到山顶。 几人聊着聊着就开始压起赌注,很多人都猜是三王爷,无人押宝戚娟娟,周怜涌起人群,将一锭金子压给戚娟娟。 亦有乡亲们看周怜压戚娟娟,跟风拍周怜的马屁。 “相信周将军的眼光,我们也押戚将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守卫下山公布赛榜名次,看到戚娟娟的名字为首,压三王爷的人全都傻了眼,乡亲跟着周怜押戚娟娟赢了一座金山银山回来。 周怜将赢来的金银吩咐净云给戚娟娟找最好的珠花坊制一套漂亮的头面。 戚娟娟归来的路上听到几个城民抱着一大堆金银珠宝,激动地讨论。 “发财啦!发财啦!还好跟着周将军买了戚将军魁首,那几个押宝三王爷的可有得哭咯!” 周怜远远看到戚娟娟骑马下山,装腿瘸的跛脚跑到身前为她牵马,傲然提昂眼尾,水汪汪的星眸颇有得意:“我家娘子好生厉害,驭马如有神助,一刻钟便到了山顶。” “赌注好玩吗?” “!” 被发现了。 周怜瞳仁慌乱,忙开口解释:“我见不得他们贬低你!” 戚娟娟嗤笑一声:“逗你玩呢。谢谢你相信我。” 周怜一手牵着马一手害羞地摸摸后脑勺。 “半月后的蹴鞠比试你能行吗?” “娘子日夜为我熬药,早好了八成。” 周怜嫌弃拐杖碍事,三日前就弃了。 闲妙院小厨房。 戚娟娟佩戴襻膊,嫩白的双手在青瓷盆里揉搓米粉。 周怜问了院子里摘桂花的观月,才知道戚娟娟在小厨房里做桂花糕。他兴冲冲地跑去小厨房,一时忘了装腿瘸。 “娘子!” 戚娟娟坐在木桌前倾倒桂花蜜,一抬眼看到周怜跃进门槛,双脚毫无痛处的落地。 她惊愣愣地望着周怜的双脚,周怜顺戚娟娟视线看去。 糟糕!忘记了。 周怜尴尬地咧嘴笑,“巳巳,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装瘸子的!” 戚娟娟不理睬周怜。 自顾自地往米粉里添桂花蜜加水搅拌,直到细密的米粉在手中捏成小团。 拿了个筛网,舀出米粉过筛到桂花形的模具中。冷不丁冒出句:“装瘸让我照顾你恁多时日!每日搀扶你去这去那,好吃好喝伺候着,日夜颠倒的熬药,还亲手给你煲汤。结果,你早就痊愈了!” 周怜洗净双手凑到戚娟娟身边帮她浸洗木盆里的鲜桂花,暗香浓郁,“那不是想让娘子多关心关心我嘛!” “不要脸。” “只要娘子肯消消气,打我骂我都行!” 戚娟娟不说话,继续揉着筛粉。 周怜看着戚娟娟用板轻轻按压桂花模具里的粉,再将晒干的桂花均匀铺在上面放入蒸笼里,他殷勤地在一边问道:“巳巳可是亲手为我做桂花糕?” “喂狗。” “汪!” 戚娟娟被周怜逗笑了。 “娘子笑了就是不生气了。” 第13章 第 13 章 “我问过观月,娘子最喜欢吃桂花糕。改日我请娘子去云楼吃桂花糕可好?” “云楼的桂花糕哪有南境的好吃。” “哎——吃过才知道嘛。”周怜说起云楼的美食,不禁呷嘴回味,“云楼的美食不止桂花糕,近日酒泼螃蟹和酒腌虾供不应求,去晚了就连柿子软酪和昙花酥都无了。” 戚娟娟端起刚蒸好的桂花糕,缕缕热烟飘着桂花与米粉的香甜之气,她微微一笑:“既然你把骑射的名额让给我,此番有心,自然该我请你品秋水鲜宴。” “巳巳嫁我为妻,我身为夫君必然爱护一生,哪有让娘子请客的道理?”周怜捏了块桂花糕吹了吹热气,轻咬了一口,绵密软糯,桂香清甜,“娘子做的桂花糕胜过世间所有美味!” 戚娟娟难得温柔展颜:“少拍马屁。明日去我定亲自尝尝这云楼的桂花糕是否比得上南境桂花糕?”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怜抱着一盒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兴与戚娟娟说道:“这些我带去军营里馋那帮小子。” 翌日闲妙院里,两人分开,戚娟娟在正殿周怜在偏房,各自有丫环小厮伺候更衣,夫妻二人默契地挑选衣裳。 小厮拿一件周怜丢一件,嘴里嚷嚷。 “这个太风流。” “这个太端庄。” “太死板了,换掉!” 正殿里,樱桃帮大娘子选裙裳,挑了件水粉薄纱绣裙,戚娟娟摇摇头:“显腰身,太花哨。我不喜欢。” 樱桃又拿了件杏花绣裙,戚娟娟再次摇着头:“素雅。” 左右挑了十来件,总算挑到大娘君和大娘子都很满意的衣衫。 从沐浴熏衣至梳发弄妆,前后十几个丫环围着戚娟娟,细细打扮番眼见的太阳落了山。 偏殿的周怜亦是四五个小厮伺候周怜,最后挑了根缠枝纹银链绳束发佩饰,身着黛蓝云纹锦袍,腰系刻鹿羊脂白玉佩。 戚娟娟从寝殿出来,一袭绣粉玉兰留仙裙,盘发戴海棠步摇花冠,额心点花钿。双手走路端在腹间,姿态端庄淑女。 周怜正从偏殿跨出门槛,抬眸撞上仙姿玉貌的戚娟娟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衣炔飘飘,腰身轻盈,举手投足间婀娜曼妙。 坐马车里时,二人神情害羞,气氛微妙,眼睛随意瞟向别处,就是不敢互相对视,观月和净云倒是相视而笑。 自己主子是情窦初开了。 周怜咳嗽两声,打破安静的氛围,她眼神看向别有不同的戚娟娟,今日难得这般娇嫩害羞,他由衷夸赞:“娘子今日娴雅动人,比以往更娇俏了。” “啊?” 戚娟娟不经意回眸,两腮粉红,小鹿眼水灵灵地看着周怜。 周怜愣然一瞬,羞涩低眉:“原不知娘子竟有如此温柔的样子。” 戚娟娟抿嘴浅笑,心尖暗爽:“我一直很温柔,你没发现罢了。” 周怜摸摸后脑勺,“怪我昔日眼拙。” 马车停在了云楼,从门外望去雕梁画栋何等繁华富丽,砌起偌大的楼台中央有艺姬作舞弄琴,琴音如听仙乐,起舞如见飞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甘橙酒蟹的鲜香飘入鼻尖,戚娟娟止不住咽了口清液,北街云楼的鼎盛是南街戚家酒馆够不到的天宫。 周怜和戚娟娟来到一处包间,观月和净云在门外候着。 他们面对面坐在食案前,满桌的菜肴精致好看,刀工巧妙绝伦,色香味俱全,连菜名都起得不似凡俗。 戚娟娟用金匙挑起浅口“橙心蟹意”的蟹酿橙尝了尝,鲜香味美,口感丰富,既有蟹膏的咸鲜又有甜橙的鲜美,二者巧妙结合,适其成为独特的美食。 “云楼的菜品不论从味道还是摆盘来说确实比戚家酒楼出色太多。在河州时,戚家酒楼是多少富绅贵族消遣聚会之地,到了晋州小巫见大巫,戚家酒楼自愧不如。” 周怜将一碟粉糯糯的桂花糕端到戚娟娟面前:“戚家酒楼的河州席宴是常人做不来的美味。各有千秋。” 戚娟娟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下小口尝了尝,桃浆桂蜜在口中迸开,香甜软糯,果香新鲜清甜,她睁大了眼,惊喜道:“云楼的桂花糕确实好吃!” “日后常来。家里厨子的菜吃了十几年,属实腻了。” 戚娟娟担心晋国公和晋国夫人训斥,其实她也吃不惯晋国公府的菜,几乎无油无盐,寡淡无味。她爱吃浓油赤酱红烧油焖的荤腥,炝辣香麻的素炒。晋国夫人喜食甜,嫁进府里以来戚娟娟就没见菜里放过一颗点缀的辣椒! 日日这般,人都瘦了大圈。 偏偏晋国公和夫人讲究阖家团圆,夫妻两人基本没在闲妙院里开小灶,那西南角的小厨房就是个摆设。 “这不好吧?” 戚娟娟心里乐意得很,面上还要装作贤良淑德。 “这有何不好?往后过日子的是咱俩,只要娘子想来云楼吃饭,我们就出府吃。” 戚娟娟一时觉着有被夫君护着,看热心肠的周怜顺眼多了。 天赐的姻缘,来了就接着罢。 反正,和谁过日子不是过?吃好喝好,知足常乐。 至于夫妻间的情情爱爱尚不勉强。 通过这顿饭,戚娟娟倒想开了。 席间,侍女观月推门而入,悄步到戚娟娟身边贴耳轻声说道:“我看到司将军的身影往隔壁云鹭涧里去了” 话音刚落,侍从净云进门来报周怜,说看到玄羽司的陈大人进了云鹭涧。 周怜和戚娟娟对视,二人眼里都藏了事,脸色也变得正经起来,却都默契地借故离席。 “我去净手。” “我也去净手。” 然后夫妇一左一右转身,将二楼入口处的云鹭涧包房给围了起来。 只要他们同时相互探出脑袋来,就能尴尬的四目相对。好巧不巧,周怜刚探头,戚娟娟正也将身子探出去。 戚娟娟刚要看到走廊,突然被身后一人拍肩膀,吓得她立马缩了回去。戚娟娟揪着衣领回过头去,双眸怔然,大惊失色,眼前的墨袍男人戴累丝金鹊冠佩铜金宝剑,身高八尺,眉宇浩然正气。 是死去的司南星将军复活了。 戚娟娟喜极而泣,激动地抱住失而复得的司将军,热泪沾湿司南星墨色衣襟,她哽咽着说道:“感谢天爷菩萨!让司将军活着回来!” 周怜看到陈燃舟从云鹭涧出来,顺势跟在身后,走到楼梯口时,前脚刚迈出去,余光里忽然瞟见一抹桃粉色身影,他眼眸愣住,定了三息,才敢偏头望去。 戚娟娟正搂抱着一位高大威猛的黑衣锦袍的男人。 周怜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神情怒意僵在脸上,眼睑微敛,瞳仁黯淡失意。 他垂头,嘴角抿着,拳头不自觉捏紧。 周怜此时心如刀绞又灌满酸醋,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那臭男人一顿,再质问戚娟娟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即便伤心周怜亦忍住了没有打扰戚娟娟。下楼的双脚像绑了石块一样深重。 司南星低垂冷冽的眉眼浅笑,轻轻搂着戚娟娟,宽慰道:“巳巳,我幸得贵人相救。如今平安无事,你别担心。” “怎能不担心!我寻遍南岐山仍旧找不到你的尸首,哪怕找到的是块残肢破布我也想带回晋州叫你魂归故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戚娟娟问司南星:“既然得救了,为何不向朝廷汇报你的安危?为何不官复原职?你是晋朝大名鼎鼎的战神啊!为何?都是为何?” 司南星知道现在戚娟娟情绪激动,他轻拍拍戚娟娟肩膀安慰平复她此刻不安的心,“戚将军击退了蛮奴,让南境不再受战火硝烟的侵袭,让百姓得以安宁。你我的目的都达到了。我已无意再做什么将军。” 他松开戚娟娟,摊掌说道:“你看。不穿盔甲的我有多自在。” “况且,当初摔下山崖算死过一回,伤筋动骨,实难恢复,亦不适合上阵杀敌了。” 戚娟娟耐心听着司南星娓娓道来。 见他平安无事,已经知足了。 “往后,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一晃镇守南疆十二年,恐怕陛下和朝臣都已认不出我了,晋都百姓更没人认识我。巳巳,我恳求你不要拆穿我的身份,我惟愿安稳度日,再不受狼烟熏扰。” 司南星是戚娟娟的救命恩人,她怎会违背恩人的意愿,向来百依百顺。 她的命运、他的成就,都是他为她一手安排的。 当初在军营大帐里给司南星做了两年端茶倒水的粗使丫环,每日照顾他日常起君,可谓现世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军营里的士兵们不仅不把她到丫环使唤,还调侃她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可只有戚娟娟知道,司将军的眼里心里只装得下打败郦国的决心,除此再无其二。 他的眼里有义但没有情。戚娟娟也不奢望自己这样低下的身份能配得上威武赫赫的战神大将军,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足够了。 戚娟娟将司南星视作“神”,不肖想得到他的爱,惟愿与他并肩作战。入军营的戚娟娟一直把司将军当作标杆,祈祷自己不拖后腿,能变得像他一样战功赫赫,像他一样所向披靡,保卫南境保卫晋朝。 后来,司南星将戚娟娟送到南岐山朱雀营,戚娟娟很珍惜这是机会,似乎跟打了鸡血似的没日没夜的训练,比别人起得早睡得晚,终不负所望,在天下最英勇的女士军朱雀卫的比武中拔得头筹,没给司南星丢脸。 她超凡的能力很快被朱雀卫首领赏识,一年提拔升为副将。 后来朱雀卫首领战死沙场,戚娟娟得到朱雀卫拥戴,成为新的首领大将军。 通过戚娟娟不懈努力,她终于能够以平等的地位站在司南星的身边,和他并肩作战上阵杀敌。 司南星将军在面对劲敌时被逼坠山崖,戚娟娟挑起重担,一人带领两队军士严防死守,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驻守南岐山苦苦撑了半个月,靠将士们永不言败誓死不降的意志拼出一条血路。 半月之内设下各种陷阱埋伏,以游击战术,敌众我寡的劣势下逐一击破郦军,士气大涨一路南下,追击敌军攻占郦国城池,赢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司南星与戚娟娟寒暄几句便与她辞别,戚娟娟欣悦地拉着观月进了包间。等她回到包间里发现周怜不在,他问门外的小厮净云。 净云特意留下给戚娟娟传话:“回大娘子,大郎君他有事先回府了。” 戚娟娟听到周怜回府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她嘴角上扬,望着眼前一桌好酒好菜胃口大开,她端起碗筷夹菜:“观月,我们一起吃。” “净云你也来尝尝?”戚娟娟对净云说。 净云摇摇头,传话的任务完成了,他得回去伺候大郎君。 等戚娟娟享用完美食出门,一到门口傻眼了。 回府就回府,怎么还把马车驭走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她好寻个车夫啊! 现下天色已晚,铺子都关门了,她上哪去找马车? 只好和观月徒步回府。 虽孤零零地漫步街道,戚娟娟心里头还是开心,掩饰不住的开心,弯起的嘴角始终没放下来过。 观月从小就跟着戚娟娟,主仆感情深厚。自小姐离家从军后,她被大夫人派到小娘屋里伺候,险些被打死。 后来大娘出嫁,戚娟娟归家,观月死也要跟着小姐去南晋,戚娟娟不忍她被欺负,带着观月去了南晋。 “小姐,你说司将军他真能放下曾经拥有过的荣耀吗?”、 戚娟娟眉眼含笑,绞着手抬头看看月亮,道:“他的心装得是天下,如今天下安定。他有什么放不下的?” 观月亦抬头望望圆得像糯米糍粑的月亮,问道:“那小姐呢?” 这一刻,戚娟娟脑海里浮现出周怜那真挚憨笑的神情,带笑的眼尾点坠着一颗记忆尤深的妩媚泪痣。 耳畔亦回荡着他天真稚清的一句句“娘子。” 她对月感慨:“放不放得下,都该放下了。” 第14章 第 14 章 厢房里黑漆漆,一盏灯都未点上。戚娟娟和周怜为了分开睡不露馅,夜里没让丫环小厮伺候。 戚娟娟自己点起火折子,将屋里的烛灯照亮。 等她走到榻前,丝被里已经躺了个男人,青丝如瀑搭在颈侧,剑眉浓密,鼻尖隆起如小丘,鸦羽长睫微微打着颤儿。 戚娟娟看出周怜装睡,她拉开衣橱从里头拿了床丝被铺在地上,刚躺了上去脚底传来一阵酸麻,她问周怜:“你有什么急事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回府了。” 周怜暗暗嘟着嘴,没回戚娟娟的话,抱着戚娟娟平时睡的绣花枕头翻个身,背朝她。 戚娟娟不知周怜耍了哪门子脾性,说:“我们不是约法三章,你睡床下我睡床上吗?” 周怜缓缓睁开羽睫,气鼓鼓地冷言冷语说道:“天冷了,地上冰凉,我拍冻坏身体。” 说罢,阖上双眼。 良久,戚娟娟不言。 周怜乃金尊玉贵的晋国公府嫡长子,未当将军前人人称他周世子,自幼锦衣玉食骄养着长大,与当今皇上是同窗共寝的挚友弟兄情分,恐怕前半生事事顺遂。 唯一受过的委屈怕就是遇到了她,娶了她。 戚娟娟不是个狠心的人,况且,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发现周怜没有坏心眼,为人真诚热情,对她颇多照拂。 她不讨厌他,甚至会在意他。 戚娟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她收起被褥坐到榻前,羞言:“夫君往里头挪挪身子。” 戚娟娟的声音在耳畔想起,周怜掀开眼皮,怔亮的瞳眸盯着眼前的一帐轻纱。他想到在云楼撞见戚娟娟搂着别的男人,他既吃醋又生气,虽然心里面很希望和她同床共枕。 但是!某人就是嘴硬傲娇,偏不承认的拒绝她:“娘子说过,我们的婚姻奉陛下之命缔结两姓之好,没有爱上彼此前,不可以同床共枕,需得保持距离。” 戚娟娟一听这话,搭耸着脸,失落地起身离榻。她本想与周怜相敬如宾,至少她认为周怜带她去云楼是愿意相互更靠近一步。 原都是她误会了...... 她误会周怜对她有丝丝欢喜,才愿意带她去云楼品尝不同的桂花糕,让她随时想出府吃就出府吃。 看来她误会颇深。 戚娟娟此刻不好表明心意,她走出寝室:“我去书房睡。” 听到戚娟娟的脚步声越离越远,周怜翻过身来,启唇想叫住戚娟娟,可是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他就生气。 周怜负气的抱紧枕头:“劳烦娘子出去时将门关紧。天冷,容易生邪风。” 戚娟娟刚走到门外,听见周怜话语比寒秋还凉,气得捏紧双拳,没回话,重重的关上了门。 戚娟娟走后,周怜气得捶被子。不过气他自己。 明明心里在意她,却不敢当面问她,只好独自生闷气。 他明了他们是被圣旨捆绑的夫妻,有名无实。 他讨厌从戚娟娟口中听到刺耳的实话。 因过不去心里这关,错失了好不容易与她同睡一张床的机会。 是他不知珍惜。 “周怜,你清高什么?!戚三娘不就抱了一下狗男人吗?至于生这么大气?做男人要大度,做夫君更是!” “白白错失机会!努力了那么久又白费了。” “现下好了,莫说睡一张榻,连共睡一屋都难了!” 周怜喃喃自责。后又翻了个身,怀里紧紧抱着枕头,嘀咕:“居然背着我偷偷和其他男人好上了!本将军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哪点比狗男人差?” 偏殿书房,戚娟娟独自铺好被褥,躺在罗汉床上纠结难眠。 她弄不清对周怜和司南星的心意到底算什么? 她明确在意周怜的言行,冷漠的话会刺伤她,真诚的言语会打动她。 而司将军呢? 他站在那里,哪怕不说话,戚娟娟虽内心挣扎痛苦,却终会无条件的走向他。 这一夜,两个人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二日,天刚破晓,东方亮出一抹微红。秋风携着桂香凉意清爽舒适,闲妙院两扇门同时打开,戚娟娟和周怜迈脚的步子顿了顿。 周怜前脚先跨出来,大步走到与戚娟娟所在书房平齐的位置,伸了个懒腰,气并未消,望着庭院里的桂花树故意背对着戚娟娟说道:“秋意渐浓,神清气爽,正是去青楼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听到戚娟娟耳中,她登时捏拳咬牙,生生咽下这口气,闷不做声地和观月离开了闲妙院,与周怜擦身而过。 周怜见戚娟娟没反应,暗想她果然不在意自己,心里只装得下那个狗!男!人! 气得抱臂努嘴:“好你个戚三娘!” 暮时,戚娟娟比周怜先回闲妙院,樱桃看到大娘子身影迈着小碎步跑向戚娟娟,跟着身后分享大郎君行踪:“禀大娘子,大郎君今日去了烟柳巷的繁花阁,那繁花阁的花魁娘子在包间陪了大郎君一整日,闭门不出。” “又如何?”戚娟娟坐在妆台前由樱桃为她拆卸珠花。 她无法干涉夫君的行为。 “由他去吧,得了病我替他收尸。” 铜镜里周怜瞪大了眼,回头惊诧地望着丫环樱桃:“娘子真是这么说的!” 樱桃实诚的点点头。 “好啊,你个歹毒的戚娟娟,巴不得我早死了,好跟狗男人天长地久是吧?” “我偏不如你意!我要长命百岁其寿如龟,气死你们!气死你们!” 他瞟眼铜镜中映着小厮净云收拾行囊的画面,他气说道:“净云别收拾了,本将军不去青楼住了。去给我准备套练功服,本将军决定从明日起要练五禽戏!” 戚娟娟看着周怜在厢房外的院中练五禽戏,巴巴地凑过来看,还同观月讨论:“这倒是个强身健体的好法子,改明儿,我也叫朱雀卫连起来,有了好体格才能打好仗嘛。” 戚娟娟拍掌兴说,说着说着路过周怜就擦身往闲妙院门外去了。 周怜一边挥手提肩一边暗自囔囔:“戚巳巳,你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你说甚?”戚娟娟听到周怜嘀嘀咕咕,但没听清楚,一脸茫然的回眸看他。 周怜心虚的咧嘴笑笑,凤眼弯弯似月牙,“夸你好看。” 戚娟娟顿时害羞的红了脸,转身美滋滋的离开。 周怜心不在焉的练五禽戏,他不放心戚娟娟,怕她去外面私会狗男人,吩咐小厮净云跟踪戚娟娟。 净云听从大郎君差遣,跟在戚娟娟身后出了晋国公府。大娘子和观月没坐马车,一路绕了两个偏僻小巷,入小巷拐角,突然从眼前窜出个姑娘吓了他一跳。 观月把净云拦在小巷子里,拷问他:“净云,你为什么跟踪我家将军?是不是大郎君派你来的?” 净云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结果半路上被敏锐的丫环观月发现。净云随便指了家店,打马虎眼回答道:“谁跟踪了?我是来给郎君买桂花酒,郎君想喝桂花酒了。特意吩咐就要喝泥瓦巷朱家酒肆的桂花酒,两坛。这才与大娘子顺了路” “真的?” 净云真诚地点点头。 观月没追问就走了,走三步回头看净云有没有跟上来,净云刚抬腿,就看到观月回头,他尴尬笑笑,指指那酒肆的酒旗:“买酒,买酒。” 观月指着净云,瞪着眼威胁说道:“不许跟过来。” 周怜练完五禽戏,见净云拎了两坛酒进闲妙院,他疑惑地看着小厮净云:“我不是让你跟着戚巳巳吗?你怎带了两坛酒回来?” 净云丧着脑袋瘪嘴:“被观月发现了。” 周怜想踹净云,伸脚又缩回,他气得回屋:“你自己喝吧!” 净云站在院子委屈地喊道:“郎君,太多了!” 周怜无奈叹气,转身走到净云身边,瞧瞧两大坛芳香浓郁的桂花酒,与小厮净云说:“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有见过我喝桂花酒吗?最讨厌桂花了!” “刚好附近有酒肆,我就和观月扯了个慌。”净云老老实实解释给大郎君听,但是越解释越不对劲,郎君确实不爱喝桂花酒,那是因为他爱喝琼花浆酿,并不是讨厌桂花啊,净云疑惑:“郎君何时讨厌桂花?前些日子不还对大娘子做的桂花糕赞不绝口。” 周怜凑近小厮净云,任性又傲娇地瞪眼:“从现在开始讨厌。” “怎么?” “不行吗?” 净云拎着两坛酒识趣地认同,郎君说讨厌什么就讨厌什么。 “自己撒的谎自己圆。笨死了,跟踪都不会。”周怜说着说着本来往屋里走,突然又回头折返,拎走了净云手里的两坛酒,“还得本将军亲自出马。” 周怜拎了两坛桂花酒到了晋都北街朱雀卫军营。正在操练的朱雀营女军士一见到周怜脸上就扬起笑容,眼神看向戚将军,立刻散开给他们夫妻二人腾地方。 戚娟娟正在操练朱雀卫练五禽戏,看到大家突然就不认真了,脸上还笑盈盈的往后退,她顿时懵然。 有个女军士悄悄指指戚娟娟身后,笑容洋溢:“周将军,周将军来了。” 周怜带着两坛桂花酒来就是想试探看看戚娟娟在不在军营,他大摇大摆走进来,气势威严,四处张望,说道:“都在这了?没其他人了?” “嗳?” 戚娟娟不懂周怜突然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周怜弯起唇瓣,眼眸明朗,解释道:“我带了桂花酒想让大伙尝尝!问问是不是都到齐了?别怠慢了其他军士!” 戚娟娟很淡定的说:“都在这里了。” “没其他人了?”周怜还给戚娟娟暗示,“比如来看望的亲属?” 戚娟娟指着周怜:“就只有你。” 有个可爱动人的女军士跑到周怜身边,绕了他一圈:“堂堂北境的大将军,晋国公府的周世子,出手就是两坛桂花酒,太小气了吧!” 戚娟娟出言:“周将军心意,岂可分轻重。” 周怜平生最恨别人说他小气,请喝酒是他的借口,所以他才没带其他东西,眼见的周怜耳根红热,自己找补两句:“这只是见面礼,今晚我请大家去云楼吃秋宴,各位美娇娘敞开了吃。吃得尽心而归了才好!” 霎时欢呼声一片,大伙激动的拥在一起。 “谢谢周将军!” 戚娟娟把周怜叫进了自己议事的厅堂。 周怜将两坛酒摆在榉木案桌上,左看看右看看。 大晋舆图屏风将厅与书房隔开,长生树灯台将昏暗的书房照亮。戚娟娟坐在官帽椅上,身后墙上悬挂一面纹绣着红焰神鸟图腾的将旗,庄严神圣;左侧摆置南境地势沙盘,沙盘各处插着旗帜和兵偶,用以排兵布阵;右侧是各类兵书及边疆战时文书。 戚娟娟才不相信周怜是来探看她的,昨夜把她赶去书房睡,难道...... “良心发现?觉得昨晚太过分了?” 戚娟娟将脚翘在书案上,双手交叠,语气淡然:“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知道周怜小孩子脾性,不会与他计较的。 一提到道歉,周怜气得无语扬唇,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我道歉?” “对啊。”戚娟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定,“你昨夜把我撵去书房,破坏咱们的约定,难道不应该向我道歉吗?大丈夫言而有信,我会原谅你的。” “原谅我?” 戚娟娟表现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周怜看她无辜,醋意涌上心头,他慢慢靠近戚娟娟,微眯眼睑,气呼呼地望着她,脸一点点挨近:“戚娟娟!你跟我出去约会,居然偷偷搂抱其他男人!嗬!原谅我?简直倒反天罡!不应该是你......求得我原谅吗?” “我哪里......”戚娟娟本想反驳他,但是,仔细回忆,在云楼时,她确实看到司将军活着,一时激动地乱了礼数规矩。 她眼神小心试探:“你看到了?” 周怜气得叉腰,仰天叹气,脸颊憋得通红:“戚娟娟,你真是淡定啊!” 戚娟娟收起脚,不以为意:“那都是误会!” “误会?!”周怜气得要跳脚了。 “那都是误会?!” “你解释解释。”周怜覆在戚娟娟耳畔大声吼道:“什么叫误会!” “吵死了!”戚娟娟揉揉耳朵,缓解声音的刺激,“周怜,你好聒噪。” “我聒噪?”周怜感觉整个肺要炸了,不!是整个人要炸了。他现在就像只炸毛的狮子,“他温柔是吧?好好好,你去跟那个狗男人过去吧!咱们和离!” “你说真的?”戚娟娟一下子激动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周怜勾唇哼笑道:“戚巳巳啊戚巳巳,你真想气死我!” “迫不及待了吧?我偏不让你得逞!” “我就不和离,气死你!气死你!” 戚娟娟无语地白了周怜一眼,默默坐下。 “戚娟娟,你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一点都不愧疚吗?”周怜被戚娟娟这副淡定的模样气得不轻。 “我为什么愧疚?”戚娟娟道,“都说了是误会。” “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戚娟娟想了想,司将军才与她交代过,想平静的生活,不希望被人打扰。 “我不能说。” “你还保护他!” 第15章 第 15 章 “我一定会查出狗男人的踪迹。” 戚娟娟一听周怜要调查司南星,她急得站起来反驳:“不行!” “戚娟娟!你当我这个夫君是摆设吗?”周怜这下动了真格,他眼尾上挑,一把抓住戚娟娟的手腕,俯身贴紧她,将她逼迫的弯下了腰。周怜缓缓垂睫盯着一双慌乱的鹿瞳,咬牙隐忍道:“戚娟娟,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你我虽没夫妻之实,但你始终是晋国公府的大娘子,就知道那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他猛地松开手,戚娟娟的手腕被周怜捏红,留下的指印隐隐作痛。 火爆脾气,能不能弄清楚缘由再追究她的过错?戚娟娟还没找周怜算账呢! 一大早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跑到朱雀营来警告过她了。 他的这位旧友青梅倚仗着跟周怜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深厚得如海水高山不会位移,便肆意讥讽戚娟娟。一口一个戚家小门小户,吹捧尚书府沈家世代大臣,祖上几代都是晋州人士北街故地,挖苦她生于穷乡僻壤的河州粗蛮之地。 炫耀晋国夫人有意让他们竹马与青梅联姻结周沈两姓之好,缔鸾凤和鸣之意。不过被一道圣旨拆散让她有机可乘占了先机而已,叫她不要沾沾自喜,他们的情谊永不会变,而她不介意做妾。 一大早的打扰她操练已经够烦的了,还得处理周怜留下的桃花风流债。戚娟娟随意打发了去:“好好好,你厉害,愿做妾就做。” 送走一尊大佛,结果没多久又来了位太师的孙女,上前就是回忆往昔,跟戚娟娟分享,说起那年中秋宫宴上,周怜送她糖人,还夸她新裙裳好看。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多年?戚娟娟不理解,也一并打发了去:“你真棒,你真优秀。你今日的裙裳真好看,改明儿我送你个糖人,记得不要忘记哦。” 不出一刻钟,又来位大小姐。 戚娟娟已经很无奈和不耐烦了,戚娟娟没耐心哄着她们了,直接自报家门:“我是朱雀大将军,请问姑娘是?” 她原以为又是个来吹捧家世的,没想到一句话把姑娘问哑了,瞬间没了气焰。来的人大抵是家中权势尚小的千金小姐,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 接着周怜发怒的势头,戚娟娟也想警告周怜。她不想再处理那些姑娘家家争争抢抢的破烂事儿!她旋即挺直腰杆,气势不输周怜,步步相逼,占据上风:“周怜你听好了。我戚娟娟眼里容不得沙子,夫君身边的莺莺燕燕烦请早些处理干净,以免周戚两家落人口舌。” “我?跟我有何干系?”周怜自认为自己非常洁身自好,奈何容貌俊俏,面若冠玉,性格天生自带蛊惑魅力,挡不住晋州姑娘为他痴迷,“红杏出墙的又不是我!” “你的风月往事需不需要我帮你数数?”戚娟娟说罢掰着指头算术:“有个青梅竹马的吏部尚书府大小姐、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次宫宴上送太师孙女桃花糖人还夸她的衣裙漂亮、还有和左副督御史的小女儿同在文善堂读书,送人家紫毫笔。尚有些不知来历的姑娘,便不一一列举了。” “这你都知道?!你调查我!”周怜越听越诧异,这才嫁进门几日啊,就把他的底细摸清楚了,他还没去调查她呢! “那些都是误会。” “这会子知道是误会了。”戚娟娟顺其道而行之,“姑娘们都找上门了。还说是误会!我看闲妙院该扩建了,不然真塞不下她们。” 周怜反应过来戚娟娟是故意的,但也没辙,刚刚自己比她还过分,甚至还动手了,“真是误会!” 还好他长了嘴,有误会会及时解释清楚,“我哪有青梅!不过自小随父亲与吏部尚书府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再说了,我十岁上阵杀敌,八年都在北境,哪有功夫情窦初开!” “送太师孙女糖人就更离谱了,那次宫宴上,皇后提议大伙一起画糖人,太师孙女跟走路没长眼睛似的,直往我身上撞,结果把自己的糖人摔碎了,非嫁祸给我!赖着我陪她糖人,她的糖人是百鸟朝凤啊!太复杂了,我懒得画。” “她正好穿了身桃花绣裙,我觉得画桃花简单,才夸她裙子好看。” “左副督御史小女儿就更离谱了,那日她的玉毫笔不小心摔碎了,我见她没笔写字,好心把自己的紫毫笔借给她用,哪知这一借她就不还我了。我心想紫毫笔而已,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便没找她要。谁知。她竟到处说我是送她的!” 戚娟娟听周怜解释缘由后,醋意顿时消了,确实都是误会。 周怜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故意说道:“我可没抱过她们。” “我那是见到旧日好友一时太激动才失了礼数!” “是这样吗?” “不信拉倒。” “暂且信你一回。” “晚上云楼见。” “不见。” “如何?去会狗男人?”周怜贱嗖嗖调侃的问。 “你能别一口一个狗男人叫得如此难听。” “就叫,就叫。狗男人,狗男人,汪汪汪。” 周怜一时话没过脑,学起狗叫。 气氛突然凝滞。戚娟娟不禁噗呲一笑,意识到冒昧慌忙捂嘴。 周怜别过头去,尴尬抬颌。 从云楼回到晋国公府,夫妻俩刚迈步闲妙院,就被晋国夫人拦在院子外。二人面面相觑,像犯了错的小狸奴。 晋国夫人指着戚娟娟骂道:“自从你嫁进来,家里就没一日安生。成天像个野人似的到处乱窜,把怜儿带到外面去鬼混。请朱雀卫吃饭,一大帮粗蛮无礼的姑娘家,哪里有一点晋州淑女的样子?嘻嘻哈哈,喝酒猜拳,让外人怎么看怜儿?让其他士家怎么看晋国公府?你能不能设身处地为晋国公府荣辱考虑考虑?别整日冷着脸,像晋国公府欠你一千两黄金似的......” 周怜听不下去母亲的话,实在难以入耳,他启唇维护,刚张开嘴,有小厮来报。 “启禀夫人、郎君和大娘子。皇后懿旨,速去前厅。” 晋国夫人话还没训完,皇宫里的公公传了皇后娘娘懿旨,三人去往前厅听完宣读的懿旨,让戚娟娟明日陪皇后去莲香寺进香。 这下戚娟娟有人撑腰了,晋国夫人一下子软了语气,刚刚一番激烈训斥,怕儿媳妇向皇后娘娘告状,立马就给自己圆场:“儿媳,刚刚母亲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你好,你千万莫放在心上。” 戚娟确实也没放在心上。 “母亲放心,我会一字不落地传给皇后娘娘。顺便帮母亲评评理,论皇后娘娘怎会让一个粗蛮无礼的野人嫁进晋国公府?” “......” 晋国夫人脸色登时发青。 清早,天还没亮,外头天有些朦胧,尚能看清路,天明未明的样子。 皇后娘娘派来的轿子已经在晋国公府外等候了。晋国公和晋国夫人带着一帮家眷在正厅外等候。 周怜伺候戚娟娟起床洗漱,亲自帮她收拾行囊。懿旨上说要在莲香寺住几日,周怜便操心不断。 一会问戚娟娟:“这件衣裳带不带?” 一会问戚娟娟:“带些吃的以防路上肚子饿。” 一会又让小厮把他的金创药和七七八八的药材罐子都带上。 什么蛇药、虫叮药、治蚂蟥药等等,简直搬空了药材铺子。 戚娟娟此刻在晋国公府体会了被家人关心呵护的温暖,感慨自己亦是个有福气之人,嫁了个品性端正的夫君。 周怜脸颊凑到铜镜前,紧挨着戚娟娟玩笑说:“要不你去求求皇后娘娘把我也带上吧?我能护你们周全。” 戚娟娟点点周怜额头:“别闹。我亦是习武之人。” 戚娟娟催促丫环收拾,别耽误皇后娘娘进香的时刻。她来到府门前,周怜在身后帮她拎包,也跟着到门前送行。 院子边的墙角乌泱泱的站了一些人给戚娟娟吓了一跳,她在晋国公府从没见过他们。戚娟娟悄悄贴在周怜耳后问:“那些墙角站着的都是谁啊?” 周怜耐心轻声地告诉她:“是府里的几位小娘和弟弟妹妹们。一直住在别的院子,母亲不让他们抛头露面,他们就只能待在小院边偷偷看。” 怪不得戚娟娟嫁进门一直没见过他们,原来是晋国夫人强势,不让他们出来见人。 戚娟娟打眼瞧了瞧,虽穿着朴素了些,模样倒是个顶个的水灵靓丽。 走到轿子边,嬷嬷和戚娟娟行礼,亲自帮她掀开轿帘,恭恭敬敬地请进去,手贴心扶住轿顶,眉眼慈笑和善:“大将军,请上轿。” 待戚娟娟进了轿子,缓缓当下轿帘。嬷嬷走到周怜身边结果行囊往肩上一挎,顿时沉了下去,笑着夸周怜贴心。 见嬷嬷等同见了皇后娘娘,她在晋州地位很高。嬷嬷看了眼晋国公和晋国夫人与他们客套:“此次远行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老奴贴身伺候戚将军,请公爷和夫人放心......” 晋国公和晋国夫人见了嬷嬷姿态特别恭谦,行礼:“劳皇后娘娘费心。” 五彩锦的轿子一直送到城门口,戚娟娟掀开窗幔才发现除了皇后娘娘以外,还停了辆马车。 戚娟娟疑惑地问嬷嬷:“同行的还有一位是谁?” 嬷嬷笑着回答她:“是戚将军娘家胞姐。” “姐姐!”戚娟娟高兴地掀开轿帘跑到隔壁的马车边喊姐姐。戚晓晓激动地移开车窗,这才发现妹妹也在。 两姐妹久别重逢,手拉着手不愿分开。 姐姐戚晓晓本来就遗憾没能送亲妹妹出嫁。 正巧那段日子丈夫生病,张家婆母不让她回娘家,叫她留在院中照顾丈夫,二则,她也怕过了病气秽了妹妹大婚。 皇后娘娘悄悄看到她们姐妹俩叙旧,替她们高兴。 戚娟娟上了戚晓晓的马车,两姐妹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戚娟娟分享她少时在姑姑家的经历,又说起在军营里的生活。 她常年待在南境行军打仗,没回过几次家,两姐妹聚少离多,好在感情深厚。 姐姐和她分享自己在张府的生活,一些和姐夫甜甜蜜蜜的小日常。 戚娟娟问起莲香寺主什么的。 戚晓晓告诉她:“主香火。” “啊?!” 第16章 第 16 章 戚娟娟眼睛瞪大,皇后娘娘不会是让她求子的吧? 戚晓晓一看就看破了自家单纯的妹妹和周将军没有夫妻之实。 “你不会......” 戚娟娟点点头。 “啊?”轮到姐姐戚晓晓惊讶了,“你嫁给周将军好些时日了,不会一次都没?” 戚娟娟实诚地摇摇头。 戚晓晓倒吸一口凉气:“晋国夫人知道吗?” 戚娟娟大袖一挥,双手扶住膝上:“她天天防着小妾生事,哪有空管我。” “那周将军......” “他?不行!” “啊?不应该吧?找个郎中看看?” 戚娟娟脸颊绯红,冰凉双手的托着两腮好降低些燥热,她眼瞳溜转,心虚嘴硬:“姐姐,你说什么胡话!我又不喜欢他,自然不想那什么啦......” 口是心非让戚娟娟脸更红更热,心也跳得极快。 戚晓晓对妹妹秉性了如指掌,她凑近妹妹红扑扑似石榴的脸颊,逗笑着说道:“不喜欢,姐姐提到妹夫你怎么就脸红了。” 顿时一阵语塞,戚娟娟嘟着嘴对戚晓晓撒娇:“姐姐,你不许取笑我!” “好好好,不取笑你。”戚晓晓眉眼弯弯地看着妹妹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看来妹妹嫁进晋国公府不仅没受甚委屈,还被妹夫照顾得更加娇俏可人了。至于小夫妻行不行闺房之事,依她看亦是迟早的事情。 几番山路周转到了莲香寺。一座不大的寺庙屹立在山巅,地势幽静偏僻,香火倒是很旺。香炉烟雾缭绕,院里乘着桂香秋风,银杏慢慢金黄。 戚娟娟乖乖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与她一同听主持祈愿诵经,随她一同金殿上香。 三位修雅娴静的女子跪在拜垫上,面对高大庄严的金身菩萨像许下自己虔诚的愿望。 皇后娘娘张墨青心怀菩萨,为人朴素和善,性情乖巧不张扬,半披青丝发髻别着市面寻常的珠花步摇,从不戴宝金秀羽的凤冠,身上百合绛紫蜀锦绣裙样式还是晋州几年前时兴的花样,现今很少有姑娘穿了。 张墨青双手合十,抬颌望着菩萨,阖眼许愿:“菩萨保佑,愿妾身能为陛下生下一个皇儿延续香火。” 天下皆知陛下独宠张皇后,偌大的后宫就只有她一人。皇后娘娘从不恃宠而骄,她品性端正,爱民如子,聪慧决断,是大晋人人敬仰的国母,历朝历代的皇后典范,更有世人为她书写传奇,天下传颂。 戚晓晓跪在娟娟身侧,亦双手合十:“愿菩萨赐我一个女儿。” 她们姐妹生在重男轻女的戚家,从有过对待弟弟一般的宠爱,只有无尽的苛责与谩骂。 父亲冷漠,母亲身份低微事事顺从不敢反抗,她们姐妹受尽戚家白眼和冷漠。 若不是当初祖母病逝,她险些被祖父安排嫁给河州知县的傻儿子。 戚晓晓想生个女儿,疼爱呵护她一生一世,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陪着她长大,将来择一良婿。倘若女儿不愿嫁人,她不会逼迫,自会养她一辈子。 戚娟娟学着皇后娘娘和姐姐,双手合十,她没敢将愿望说出口,在心里默念:“菩萨菩萨,我还不想生小孩,你千万别算上我!要保佑就保佑姐姐给我生个可爱的外甥女,我养她就够了。” 上完香,戚娟娟肚子饿得咕咕叫,皇后娘娘带着姐妹俩在香客禅房里吃斋饭。 素烧的斋饭好好吃!戚娟娟默默在心里感慨,比晋国公府的嘴嚼草地生啃牛羊美味太多! 斋饭特别合胃口,戚娟娟猛地添了三碗饭,食量惊懵了皇后娘娘。 戚晓晓笑容宠溺地看着戚娟娟,往她碗里夹菜,替戚娟娟圆话:“娘娘别介意,我家小妹自幼饭量就大,光吃不长肉。” 皇后娘娘羡慕她们姐妹情深,回忆起她自小和弟弟的趣事,与戚家姐妹分享:“我把他扮成小姑娘,给他穿裙子,偷偷跑出府玩儿,结果被爹爹发现,挨了好一顿揍......” 说道胞弟,张皇后摸摸戚晓晓的手:“难为你了。我弟弟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体弱多病,亏你贤淑大方,不嫌弃他。” 正因为张家大郎君身体不好,整个张府都宝贝似的捧着,张家婆母对待戚晓晓更苛刻,希望她身为张家大娘子比他们照顾得更细致,若有一处不得体,全是她的不是。 戚晓晓在夫家日子很难,而且张家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她没读过几本书,钻研透了女德女训,处处小心谨慎,事事万全。好在丈夫真心疼她爱她护她,不至于将委屈埋在心底。 戚晓晓与张大郎君两情相悦,她告诉皇后娘娘:“娘娘不必忧心,大郎君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现下亦能下床走动了。” 当初张大郎君为了迎娶戚晓晓,抵死顽抗伤了根基,而今如愿以偿,又得戚晓晓悉心照料,身子骨亦是慢慢恢复了些。 皇后娘娘真心喜爱她这个弟妹,“听闻弟妹经常带着弟弟练功?” “都是军营里强身健体的把式。”戚晓晓望着自家妹妹,微笑说:“是身在军营里的妹妹归家时与我分享的,本意希望她不在时,我这个姐姐健康平安学会自保。嫁入张府,我就拿妹妹教的本事用到了郎君身上,没想到效果显著。” 戚娟娟放下空碗,嚼完嘴里的饭渣,擦擦嘴说道:“姐姐,明儿我教你连五禽戏,你回去教教姐夫。周怜近日在府里练习,我看他气色都好了许多,想必亦是顶顶有用。” 用过膳,她们须得随小师傅打坐诵经。戚娟娟是个没耐心的主儿,盘腿坐在地砖,手里拿着本经书嘴里跟着瞎喃喃,实则偷偷闭眼睡觉。 被一旁的姐姐发现,偷偷戳她脑袋。 戚娟娟在外人面前冷脸强悍,只有在亲姐姐面前才像个被宠爱的小孩子。当然,她们姐妹俩彼此有心相互扶持,戚娟娟也很宠爱姐姐,所以,姐姐在妹妹面前,也会有娇俏可人小孩子脾性的一面。 戚娟娟被姐姐戳脑袋,虽是睁眼没睡觉,但可不是老老实实睁眼诵经。她与一旁的姐姐偷偷说话,还教戚晓晓学她的模样好掩护。戚娟娟心里知道,姐姐和她一样贪玩,不过收敛了性子,她经常帮助姐姐放开性子。 “姐姐你看。”戚娟娟再次给戚晓晓演示了一遍,怎么偷偷睡觉不被发现。 她将经书高举头顶遮挡小巧的脸,头还微微晃动,嘴里小声喃喃自语。 当然正经常和,姐姐很规矩不会任由妹妹任性,她两眼一瞪。戚娟娟一看到戚晓晓眼神,立马老实了,认真地诵读经书。 诵经过后,戚晓晓和皇后娘娘在屋里打香纂,戚娟娟在屋外面逗花猫。 戚晓晓和皇后娘娘在屋里抄经书,戚娟娟在屋外面逗花猫。 客房里,皇后娘娘和戚晓晓聊起戚家三娘,皇后娘娘伏案抄写,浅浅笑道:“我倒喜欢三娘的性子,我行我素,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自己欢心比甚都好。不似咱们,收着性子不敢外放,凡事担心,礼数当前,规矩在后。是了,得了旁人赞赏,亏了心里头的自己。何不像她一样痛痛快快过完一生?” “如此思道,亦是晚咯。” 她说:“我此番来到莲香寺,一来为了喜得麟儿,而来就是为了你们姐妹二人。” 皇后娘娘知道她张家是个虎狼窝,纵然有她弟弟护着,刁难也在所难免。嫁进来两年没有子嗣,肯定受了母亲不少冷嘲热讽。 她唯有想个法子来把戚晓晓叫出来散散心,和自己姐妹在一起,心情必然舒畅颇多。 明知张家何样,戚晓晓不好跟姑姐说道家里的琐事,看着妹妹在晋国公府过得舒心,她心里就高兴。 莲香寺四季如春,皇后娘娘带着姐们俩在山涧摘野花, 各式花朵开得正艳,缤纷芳香。戚娟娟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给皇后娘娘簪花,被嬷嬷和宫女们制止了,皇后娘娘笑着摇头,将脸挨近了戚娟娟,让她更方便簪花。 戚娟娟把手里一朵明艳亮黄的野花簪在皇后娘娘耳鬓,真心夸赞:“皇后娘娘就像太阳明媚,最适合明黄色。” 戚娟娟不在府里这几日,周怜度日如年,一天问小厮八百遍:“娘子怎么还不回来?” 到了夜里静悄悄的,周怜躺在榻上极不适应,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昔日从小睡到大的寝殿,没娘子陪,都失眠了。 半夜起来找去小厮净云的舍间,和他挤一张小床,被小厮无尽讥笑:“大郎君娶妻之前不都是一个人睡的么!大娘子进府才几月余,你有甚不适应的!” “懒得跟你个孤家寡人说!夏虫不可语冰。”周怜一脚将小厮净云踹下床,嫌弃床太小,又嫌弃净云是男人,“床太小,本将军不喜欢和男人同床共枕。” “你,睡地上。” 小厮净云摸摸跌痛的屁股,委屈道:“郎君欺负人。” “再废话,出去睡。” 净云想想外面天寒地冻,还是选择乖乖闭嘴,老老实实拿床新被铺子地砖上。 夜晚,小夫妻不约而同想起了彼此。 三个女人睡在一张暖炕上,窝在被窝里谈心,说起陛下和皇后娘娘相知相遇相爱的故事。 陛下贵为皇亲,是晋王和晋王妃最受宠爱的小儿子,少时确是吃百家饭长大。 当年晋王与晋国公一同出征北伐,镇守北境的晋王府在冬夜里被北敌石必族袭击,惨遭灭门之灾。晋国公拼死杀敌,从石必人剑下救出尚不足三岁的陛下。 晋王死前托孤,晋国公夫妇便把陛下带回晋州求先帝准许府中收养,一养就是十二年,先帝驾崩,两位皇子为继承皇位自相残杀,双双殒命,白白便宜了先帝唯一的侄子。 彼时晋国公府与礼部侍郎张大人交好,时常举办私宴,一来二往两家公子小姐相识。 陛下幼时便通过宴席与张家嫡女张墨青相识。 张皇后大了陛下十岁,曾与巡按御史独子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 守寡两年,陛下坐上皇位首先昭告天下娶张墨青为妻,封为皇后。 百姓哗然,这对不被世人看好的姐弟夫妻随年岁更迭成了百姓心中的仁君德后,让天下人为此改观噤声。 第17章 第 17 章 深夜入睡,早起打坐。 戚娟娟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经过一夜畅聊更融洽深厚了,说说笑笑,像好友一般,没有等级之分。 亦是有人起早。皇上迫不及待到晋国公府找周怜,巧了,周怜起得更早,天不亮就在院子里打五禽戏静心。 两位有家室的男人同命相连,娘子皆不在身边,心里想得紧,夜里睡不好,但又默契地不承认,要不说是兄弟俩呢。 皇帝跟着周怜打五禽戏,他随意伸腿勾手,眼睛瞄向周怜试探:“陪朕去时莺山狩猎,如何?” 听到时莺山周怜登时心知肚明,离莲香寺一路之隔,想必狩猎是假,去找皇后娘娘才是真。 “行。”周怜在脑中思索一般,嘴上倒是回答的干脆。 兄弟俩乘坐马车,带了一队御前侍卫就往莲香寺去了。几经周转,到了时莺山,诧异的是,皇帝的马车没停下来,他说:“朕记着皇后正好在附近的莲香寺礼佛,不如先去看看皇后?” 周怜无语抿嘴,实想翻一记白眼又顾虑君臣身份,隐忍地微微点头。周怜看穿了李牧云的心思,同样,周怜愿意陪他出行,在李牧云眼里亦是明朗得很。不过他们兄弟二人嘴都硬,不愿彼此承认罢了。 离莲香寺还有二里路,李牧云就派海公公去莲香寺通报,主持十分重视,但公公告诉主持不必拘礼,只叫皇后娘娘一行人知晓即可。 戚娟娟调侃皇后娘娘:“陛下对皇后娘娘用情至深,竟一刻也不愿分离。” 张墨青被戚娟娟趣话羞红了脸。 刚调侃完皇后娘娘,转眼就看到了自己夫君周怜周大将军的身影。 戚晓晓望着妹妹和妹夫,抬袖偷笑。 张皇后笑意绵绵,照着她原话调侃道:“依我看呐,这周将军对咱们巳巳用情至深,竟一刻也不愿分离。” 戚娟娟看到周怜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周怜会来莲香寺,向皇帝陛下行过礼后,戚娟娟走到周怜身边,小声在他耳后嘀咕:“你跑来干什么?” 总不会也来求子吧?万万不可! 周怜嘴硬,当然不会明说是想娘子啦。他搬出母亲晋国夫人当借口,同戚娟娟说道:“母亲十分关注延续周家香火的事情,特意让我来莲香寺求菩萨赐子。” 果然! 戚娟娟暗道不好。 点灯祈福时,周怜站在戚娟娟身后也点了一盏莲花灯祈福,因是主香火,红绸提笔写下“儿女双全”的心愿。 他将那盏最大最精美的灯放在了最高处,最显眼的地方。 如此,菩萨便能看到了。 戚娟娟偷瞄了眼周怜写的愿望,她害羞否认,本意还没准备好,说话辩驳时舌头打结磕磕巴巴:“谁要和你儿女双全。” 周怜聪慧,特意借助莲香寺熄了戚娟娟这根将要燃爆的炮仗,他说:“佛家重地,请施主莫要喧哗,更不允许斗嘴吵架。” 此话一出,戚娟娟立即灭了气焰。 周怜得意的转脸偷笑。 李牧云和张墨青在一旁腻腻歪歪,皇帝现刻哪有天家威严,俨然化身粘人精,附着皇后娘娘,当着他们的面“姐姐、姐姐”的唤着。 戚晓晓看着两对各有恩爱的夫妻心生羡慕,他的夫君是来不了。她不在身边,不知夫君能不能应付来小娘一家的刁难?她有些担心。 周怜走向心事重重的戚晓晓,招呼:“大姨也来了!” 戚晓晓不想将自己的难事示给妹妹知晓,一瞬变幻笑脸,打趣妹夫:“妹妹不在府里几日,妹夫可是想念得紧?巴巴地来找她。” 周怜害羞挠头,否认:“我陪陛下在时莺山狩猎,结果陛下把我带到莲香寺来了。” 戚晓晓心知肚明的微笑。 他们五人在莲香寺点灯祈福;摆瓜果贡品、打扫寺庙;迎接香客,为香客们敲钵祈福。 又至诵经祈福的时候,小夫妻高举经书遮脸,摇头晃脑,嘴里喃喃自语,实则闭眼睡觉。 戚晓晓转眼看见两人默契睡觉,姿势一模一样。暗道妹妹和妹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天生一对。 李牧云对他这位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如指掌,沉肩头歪向姐姐,夸赞皇后娘娘眼光好,他悄悄和皇后姐姐说道:“姐姐慧眼识佳偶,他们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偶。” 补了一觉神清气爽,戚娟娟爱上了莲香寺的斋饭,频频添饭夹菜。 巧了,周怜也是,他觉着莲香寺的斋饭很香,比晋国公府的饭香,连吃了三碗饭。 他母亲做事严苛,饭菜口感不能出一毫一厘差错,否则粒米不进。大到食材佐料小到盐糖精细,一钱一两须得过秤称,既要精益求精又得保留食物的原汁原味。 可想而知,好看不好吃。 寡淡无味。 其余人围桌吃饭时看到夫妻俩食欲旺盛,自己竟也食欲大增,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饭。 不在乎旁人眼光,是很难得的事情。 若入皇宫,再美味的珍馐也吃不到两口。 这般迎来日落霞光。 因皇帝微服私访,皇后娘娘担忧朝中无人,耽误政事,所以没有再住一晚,当日就一行人赶回晋州了。 皇帝和皇后娘娘手牵手进了一辆马车。 周怜确是骑马而来,他骑了几步路跑下了马,走到戚娟娟的马车前,对着泻下的锦缎窗幔说道:“马儿跑了这么久,需要缓解片刻,不如娘子让我去车轿子里坐坐?” 隔着窗幔里头微微出声:“想得美,马儿累了,你走回去罢。” “娘子好狠的心!” 周怜几乎是全力吼出来的,好叫旁人都听见。 戚娟娟一下子慌乱了,忙得掀开窗幔嘘声,前头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她压低嗓音:“赶紧的进来,莫要招摇!” 周怜计谋得逞,飞登上马车钻进车厢里与戚娟娟挨坐着,脸上笑容不减。 戚娟娟无所适从,只好害羞的掀开帘子望窗外,结果横来一根树杈子伸进了车窗里差点戳到她的脸上。 她往后回缩躲避,周怜展臂将戚娟娟搂怀里护着,骨节粉红修长的手遮住戚娟娟的巴掌小脸。 戚娟娟抬眸,视线无预料相撞,周围静止无息,只剩彼此心跳扑通、扑通...... 她先害羞躲开,周怜手留在原地缓缓才收回,淡雅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 马车内气氛微妙,戚娟娟燥热的用手掌扇风,还故意找补说是周怜准备的汤婆子太热了。 周怜眼神迷离,心绪不知飘向何方,不再搭话。 回到府上已经是夜里了,晋国夫人知道此番戚娟娟陪同皇后娘娘去莲香寺求子,点醒了她该时刻关注周家子嗣香火之事,一旦戚娟娟诞下嫡长孙,她正房主母的地位更加稳固不可捍卫,待怜儿袭爵自然由不得几房作妖。就算蠢蠢欲动,亦掀不起大风大浪来。 她向丫环樱桃打听:“怜儿和戚娟娟同房了没有?” 樱桃如实地摇头摆手。 天塌了,两人居然到现在都没圆房?! 晋国夫人赶紧趁小夫妻刚回府,悄悄准备了春酒,撮合他们小夫妻俩行闺房之事。 她吩咐丫环:“把酒放了就全部撤离闲妙院,让他们单独相处,任何人不得打扰,违者打死。” 晋国夫人如此是为了杜绝某些不怀好意的奴婢想借此机会上位,她的嫡长孙必须是正房之子,她断然不会允许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怀她晋国公府嫡长子的血脉。 院子外静悄悄,圆月高悬,疏云星稀,风止桂落。 樱桃按照主母吩咐交代大郎君和大娘子:“郎君和大娘子路途劳累,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备了晚餐等郎君和大娘子回来享用。郎君和大娘子不妨先去洗漱,奴婢去热菜。” 路途颇有颠簸,劳累倒不至于。 戚娟娟和周怜先去洗漱,毕竟是主母心意,他们不好驳回,待会不吃就是了。 二人装模作样的走到闲妙院浴池门口,周怜吩咐丫环退下。 丫环们却执意要伺候他们沐浴。 戚娟娟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心想:啊?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吗?帮主子洗澡? 她羞臊,不愿被人贴心伺候沐浴。 二则,如何隐瞒? 她没问出口,怕又被嘲讽没见过世面的粗蛮野人。 但她瞪眼的惊讶程度已经周怜了。周怜在戚娟娟脑门敲了一个栗子:“想什么呢?本将军的身体岂是别人想看就能看的?戚娟娟你莫用那眼神看我,毁我清白!” 周怜捂住胸口,眼瞳故作惊慌。 一句话化解了戚娟娟的顾虑,又解释了自己清白之身。 丫环们为主子准备好熏香的睡袍,又在浴池里撒了好些赠香的花瓣,这才离去,让主子们自行沐浴。 戚娟娟站在玉清池外不肯进去。 丫环搬出主母来,说道:“夫人说了,夫妻间琴瑟和鸣共挽鹿车利于阖家福泰,大郎君和大娘子平日相处应当似松萝相依,同池沐浴再寻常不过,难不成大娘子......” 丫环故意话不说全,狐疑地看着戚娟娟。 戚娟娟害怕露馅,“当然!母亲说得对!” “大娘子嫁到晋国公府已有些时日,早该不避讳了。” 戚娟娟担心被丫环看穿他们没有同床共枕,若是此事被她传到晋国夫人耳中,后续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紧他们,到那时更麻烦!不如借坡下驴。 “哎哟,我肚子痛。”戚娟娟故意缩着腰身捂住肚子,手指指周怜:“夫君你先进去。” 周怜这次没有顺从戚娟娟演戏。他单手扛起戚娟娟往玉清池石阶上迈,边走边说:“玉清池有净手的地方。” 戚娟娟惊愣的说不出话来,害羞地看着丫环,又不敢反抗。 周怜抬脚关上了门...... 第18章 第 18 章 周怜放下戚娟娟将她抵在门框边,轻挑的眼尾下泪痣清晰映于她眼眸,周怜声线魅惑少了往日稚气:“不如我与娘子假戏真做了?” 他实则早这般想过! 熏香浓郁与浴池蒸腾的热气相互依偎,使他们白玉般的脸附着一抹湿漉漉的潮热嫣红。 周怜羽睫低垂,余光瞟向浴池边长案几摆放的金铜刻鹿香炉,缕缕轻烟弥漫,香气于平日有异,他微抬眉宇直白蛊惑地盯着戚娟娟暗示:“现在跑还来得及,待会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戚娟娟怎么可能跑呢?这不就坐实他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么? 不行,不能露馅。 戚娟娟正直身子,眼神亦是大胆直白看着周怜:“我为什么要跑?本姑娘娇香玉软,和我一起沐浴,分明是便宜了你!” 其实心里头直敲退堂鼓,也不知是热气氤氲还是内心燥热翻涌,两人脸红耳热更甚! 戚娟娟才不会与他同池共浴,当然是她先洗。可是呢戚娟娟又害羞不已,好在玉清池边竖了一面宽大的梅山图屏风遮挡。 万一周怜不老实呆着呢! 戚娟娟指着屏风处说道:“你先进去洗。” 周怜明白戚娟娟的顾虑,无意与争辩斗嘴,现在催情香愈发弥散,他需得克制自己:“一会不许偷看。” 戚娟娟不屑白眼:“嘁!谁要偷看你洗澡!” 说罢。 周怜利索地就把衣袍脱掉,大敞里衣,露出腹部层层分明健硕的薄肌。 看得戚娟娟眼都直了! 想不到他身量欣长也就罢了,脱衣还有绝美劲硕的肌理,宽肩窄腰,一凝汗珠覆于锁骨,缓缓滑到胸膛,顺着中央一条向腹下延伸犹如沟壑的凹线,悬滴在脐窝处,再蜻蜓点水般的坠落到衣裤...... 周怜勾着手指给戚娟娟额上一个栗子,力道稍重一下子把戚娟娟痛得清醒了,她摸摸发红微痛的眉间,嗔怪:“喂!很痛哎!懂不懂怜香惜玉?” “叫你不要偷看。” “谁偷看了?分明是你光明正大的送到本姑娘面前让本姑娘欣赏!” 戚娟娟伸手要去还击周怜。让他也尝尝糖炒栗子的香味。 周怜眼疾手快的出手拦住,笑容畅然得意。如此这般你来我往的在浴池边玩闹起来,结果戚娟娟不甚脚滑死死拽住周怜,哪知周怜熏香无力,双双跌进了浴池,扑通的水花溅了二人霞红的脸颊上。 湿了身的周怜更蛊惑了,薄如蝉翼的纱衣贴身裹住,将他的肌理刻画的更清晰细致。 戚娟娟不禁咽了口清液。 周怜搂着她,气息温热地扑在她脸颊,戚娟娟登时双脸潮红,清澈晶莹的眼眸里荡漾一抹雾气,发丝**的滴着水,浸湿身的留仙裙映出两抹连绵的山丘。 周怜望着戚娟娟,眼神已经迷离,直觉喉咙发紧,全身燥热,抱着戚娟娟不肯松手。 慢慢地在熏香的作用下,两人似乎血脉翻涌,身体渐渐不受控住地向彼此靠近,如此肌与肌紧密地贴合,戚娟娟不敢直视周怜深情痴欲的双眼,她羞臊地将头埋进周怜的颈窝。 “嗯~” 喉结处温热的鼻息,让周怜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一蛊惑的闷哼,听得戚娟娟耳颈充血,热流汹涌。 周怜呼吸深长,他搂着戚娟娟,紧紧揪住她的裙衫,遏制自己的贪欲。他声音变得粗粒沙哑:“巳巳看着我。” 戚娟娟再不抬头,周怜快要忍不住在花瓣飘荡芬香萦绕的浴池里对她做些什么。他温柔地带着引导的语气:“乖,看着我。” 戚娟娟被熏香迷的不知所措,鬼使神差的就听了周怜的话,她抬起头注视着周怜。 两人的对视使彼此的**无限放大。 周怜缓缓靠近戚娟娟水润的唇瓣,轻轻咬了上去,试探的,见她没有反抗,便大肆地攻略她柔弱的唇舌。 戚娟娟身子软瘫无力,周怜一把搂住戚娟娟转身将她半身压覆在白玉池边,放肆地狂热地吻着她的红唇、玉颈、锁骨...... 彼此炽热缠绕在一起,戚娟娟双手圈住周怜脖颈,沉浸在他大胆放肆又温柔引导的贪欲中。 周怜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戚娟娟娇软的声音于他耳畔回荡:“我没准备好。” 他不愿强迫戚娟娟,他会耐心等她。 戚娟娟湿漉漉地从浴池起身,周怜将大氅遮住她的身躯,温柔地告诉她:“去屏风后坐下休息会,我很快。” 为了不让戚娟娟等着急,他疾速沐浴就换上干净的衣袍,即使知道身上的衣袍被催情香熏染已无计可施,下人们毕竟只备了一套干净换洗的衣物。 周怜擦着发丝的水珠,绕到屏风后面,此时的戚娟娟已经熟透了,整个人红红的,特别娇媚得让人想一口吃掉。 “去吧,我守着你。” 戚娟娟有些害羞地不敢起身,周怜转身走到纱幔边,放下火红的纱幔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就离开了玉清池,守在门外,缱走了蹲守的丫环下人。 不一会儿戚娟娟洗好出门,周怜站在门口看她,戚娟娟身子有些发软。 她毕竟姑娘家自然承受不住那么浓久的熏香侵扰,周怜上前横抱起戚娟娟,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进寝殿。 为了缓解害羞燥热,戚娟娟提议先吃点东西,实则让自己冷静。 他们夫妻二人都口干舌燥,一桌子的菜肴没动筷子,酒倒是一人一杯的喝尽了。仍然不解燥热。 戚娟娟坐到床榻边,热得要脱衣衫了。 “奇怪,这酒怎么越喝越热?” 还没冷却的脸颊顿时又泛起新一阵的潮热。 周怜觉得自己血脉翻涌,一股欲念怎么都压制不住。 这才意识到。 中了连环计! 周怜赶紧离开戚娟娟,刚走到门边欲开门,哪知被戚娟娟从身后抱紧:“别走!别走!” 一撒娇软语的,周怜哪里抵抗得了,残存的理智全部都淹没进温柔乡里了。 他抱起戚娟娟就往床榻去,将戚娟娟轻轻放在床上,顺势覆在她柔软的身姿上。戚娟娟嘴里喃喃:“好热,好热......” 她早就失了理智,去解周怜的衣袍。 周怜冷静地语气告诉戚娟娟:“巳巳,你准备好了吗?” 戚娟娟双颊桃红,咬唇轻轻点头。 这下周怜再也无法克制体内的□□。他大力扯掉身上的衣裳,随意地丢弃到榻边。覆身激烈地轻吻被戚娟娟每一寸肌肤。 戚娟娟搂着周怜光滑紧实的背肌,在他用力的狂吻侵略中,忍不住扣住他腰肌。 床榻前衣裳杂乱,床幔里一泻春光。 莺莺细语,风拂绿柳,池鱼嬉戏,塘莲轻颤...... 日上三竿,夫妻俩搂抱在一起睡到了床尾,被褥乱七八糟。丫环来过几趟,看他们房门还没开,就悄悄地离开了。 晋国夫人特意交代过,不能打扰他们。 一觉睡到午时起,戚娟娟感觉自己全身酸痛,不能动弹。 周怜把戚娟娟揽在怀里,感受到了她在胸膛的动静,他睁开惺忪的凤眼。 昨夜奋战了好几次,她肯定很疲倦,周怜在戚娟娟耳边轻声地慵懒倦意的魅音说道:“今日巳巳休憩为主,为夫帮你打理一切,你尽管补觉,躺在榻上,为夫伺候你梳洗。” 戚娟娟确实困得很,就躺在床上未动。 □□效太猛了。 周怜心想,是他厉害,还是因为药效过猛,又或是因为他们彼此契合,尽舒爽得如置云端! 周怜起身开门,一道日光晃得他眯上眼。他把丫环端给大娘子梳洗的东西夺过来,自己蹑手蹑脚的放进屋里,又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将东西放到一边案几上,等着随时伺候戚娟娟梳洗。余光瞟见昨夜没吃的残羹剩饭和剩了一点酒的青玉酒壶。 他有些了解戚娟娟性子,若没有药效促进,她绝对不会这么的配合他,任他耕耘。昨夜居然像个小野猫...... 周怜的身上一道道抓痕,戚娟娟身上亦全是吻痕。 夫妻俩谁也别说谁野。 周怜低眸望着胳膊上的红印子竟有些回味,昨夜,两人都很满足。 良久,戚娟娟药效劲过了,才清醒地回忆起昨夜和周怜翻云覆雨,意识到自己与周怜有了夫妻之实,还很激烈! 她第一次感受到同房之事原是灵魂的相融,竟是如此美妙的事情。 戚娟娟爱上了这种感觉。 周怜更是。第一次体验,完全意犹未尽。 戚娟娟从榻上起身,脚刚下地,双腿发酸发软,哐当一下跌坐在床檐边。周怜听到动静,从餐桌那飞速跑到床榻这儿,坐在榻边,关心的说道:“巳巳,若有何需求,直接使唤为夫就好。” 清醒过的戚娟娟立马就冷脸了:“不许叫我巳巳!” 她冷脸凶语的模样此刻在周怜眼中就是个喵喵叫的小狸奴,再也起不到威慑的作用。 周怜故意打趣她:“巳巳昨夜可不是这样的,巳巳一口一个夫君又唤我怜郎。” 周怜的趣话让戚娟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害羞红脸的和他反驳:“昨夜醉酒胡话,夫君莫要当真。” “夫君就要当真!”周怜继续逗她。 戚娟娟劲还没缓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了“夫君”二字。 懒得辩驳,实则羞臊。她站起来想去洗漱,被周怜拦腰抱起,送到梳妆台前坐下,又忙不迭的去端金如意盆。 “坐着别动。” 铜镜里映出周怜拧干脸巾的水,故意把袖子往上撸起,露出戚娟娟的痕迹,戚娟娟看着周怜手臂上的抓痕埋头羞红了脸。 当然,周怜此番绝对故意,不然她一照镜子看到吻痕,肯定会挨揍讨骂。 周怜拿水巾帮戚娟娟贴心轻柔的擦脸,然后伺候她清口。 戚娟然要换裙赏梳妆,问周怜:“你是不是差走了丫环?” “我怕她们打搅你。” 戚娟娟转念一想,让丫环们打扫床褥,她在一旁会不觉想起和周怜同房,故,她赞同周怜的做法。 她打开衣橱挑选裙裳,周怜在整理床铺,不一会功夫就把一地的衣物通通收拾整洁,又将乱七八糟的床单被套换下,新铺了套干净清爽的水蓝色绣梨花喜鹊的蚕丝被褥。 他看戚娟娟站在衣橱前久久选不出衣裳,周怜上前给她参考,拿出一套兔绒领边的缎面裙说道:“这件淡紫色杏花裙衬你。” 戚娟娟拿着衣物在屏风后面更换:“不许偷看。” 周怜勾唇一笑,又开始逗她娇羞的小娘子:“有甚见外的,你哪里我没见过,没吃过。” “周怜!” 戚娟娟耳根滚烫,她不喜欢听这么直白的话。太过令人羞臊! 周怜捂嘴,不说话了。戚娟娟脱衣服时才看到自己全身的红唇印记,数不清多少个。她不好意思嗔怪周怜,毕竟你情我愿,她也享受其中,于是乎,装作看不见,继续换上绣花裙。 “饿了吗?”周怜问她,“我吩咐厨房单独给你做些你爱吃的口味。” “你不饿吗?” 昨夜两人耗尽体力,周怜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还嘴硬说:“不饿啊。” 其实不想自己落到尴尬境面,他担心娘子不带他上桌吃饭。 戚娟娟对着铜镜描眉:“叫厨房多备些,咱们一起吃。” 周怜激动不已,忙跑出院外叫丫环们进来洒扫伺候。虽然他们的真实情感远没有热络成昨夜那般,现下周怜很满足了。毕竟,他们很久没有刀枪碰撞了。 戚娟娟刚嫁入晋国公府,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斗嘴更是不停。如今对比之下,和谐多了。 第19章 第 19 章 丫环樱桃速去禀报了主母,晋国夫人闻言开心地从官帽椅上起身,手里捏着丝帕,脂粉浓香的脸颊漾起微笑,暗赞她的计谋成功,想不久戚娟娟就能为晋国公府开枝散叶,她能尽快报上大孙子了。 周怜吩咐闲妙院的厨娘为戚娟娟做了一桌河州菜,戚娟娟专心享用心无旁骛,而周怜则不同,他时不时偷看,被戚娟娟抓包,一个冷眼扫射,周怜乖乖转头吃饭。 身子还有些酸痛,不过以她素日习武健身的习惯,戚娟娟还能走动走动,方才跌在床边不过一息不适应。 现下,能为戚娟娟答疑解惑的怕只有姐姐了。她向周怜提议拜访张府。 “我陪你。”周怜将拜帖递给小厮净云同戚娟娟说道。 戚娟娟想着自己是去跟姐姐谈心,他去只会碍事,“不用了。我一人去就行。” 张府外姐姐热情相迎,引戚娟娟入内院,就看到姐夫张大郎君扶着栏杆慢悠悠地挪步下石阶,身后两三个丫环小厮护他。 姐姐见夫君独自行走,便抛下戚娟娟跑去扶张郎君。 戚娟娟看着姐夫被姐姐搀扶在怀里,羸弱无骨,人瞧着书生面相文文弱弱,像个小鸡崽,戚娟娟能一拳打飞。 “妹妹见过姐夫。”戚娟娟乖乖行礼。 张郎君让小厮搀扶他去园子里走动,留下姐妹俩单独相处。 戚娟娟挽着姐姐,小声喃喃:“姐夫一表人才,可惜柔弱了些。” 姐姐戚晓晓害羞:“不瞒妹妹,当初也是看中了你姐夫容貌佳色。” 戚娟娟懂姐姐喜好,因为她也一样。 第一次见周怜是在城门外,他眼神高傲,却实在貌美。戚娟娟当时就偷瞄了他几眼,哪会想到此人就是她的夫君。 戚娟娟今日来张府找姐姐,就是为了和她袒露心声。 她将昨夜与周怜同房的事情告诉了姐姐。 他们之间发生了夫妻之实。 “我心里对他有丝丝情愫,但没姐姐与姐夫这般浓烈,顶多就是不讨厌他了。” 但是呢,她心里又矛盾,和周怜行房事让她很舒服很享受,她不排斥与他身体亲密接触,甚至更渴望,心里却又明白,对他远没有如此浓密的爱意与渴求。 姐姐戚晓晓与妹妹说道:“你的灵魂比你的心先一步爱上他。” “身体不会骗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自然躲得远远的,连碰都不想碰。” “或许不是你的心未爱上他,而是你抵抗了喜欢,你暗示自己不喜欢他,不能喜欢他,可是又止不住的被他吸引......” 姐姐长篇大论的给妹妹戚娟娟解惑,她微扬唇角望向妹妹:“你必然会爱上他。” 戚晓晓看着戚娟娟情窦初开,仿佛昔日的自己。她也和妹妹一样对爱懵懵懂懂,无法定界。她宽慰妹妹:“暂时无法解开事情的矛盾就不解开,给自己一段光阴,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允许事情发生,也要明白和接受心意的改变。顺其自然。” “爱是自由的,别给自己束缚住,倘若你不爱听,亦得备好随时重新开始的勇气。” 戚娟娟找姐姐谈心后,明显豁然开朗了许多,她接受了自己身体很爱周怜,但心似乎还没有爱上他。 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相处,当然这都是戚娟娟的肖想。 晋国夫人巴巴的跑来与戚娟娟谈心,婆媳二人对坐闲妙院的湖心亭,茶水沏了一杯又一杯。 “晋国公府不是死板守旧的地方,你们大婚有很长一段时日了,该为晋国公府一家想想,拿出大娘子的姿态,管理好自家院子,调教好下人,也应当尽心尽力相夫教子。” “我知你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可如今敌国战败,西部迎来胜利,晋朝稳步太平盛世,你安心待在晋国公府,自然没有可操心的事情了。” “作为将来的当家主母,如若没有香火延续,难道要看着偌大的府邸沦为灰烬吗?你既然嫁进晋国公府,就该明白荣辱与共。” 戚娟娟点点头,左不过是旁敲侧击暗示她该生孩子了,戚娟娟怎么会听不出晋国夫人话里有话,她听到犯困了,明面应付过去,实则心里我行我素。 夜里周怜想上榻睡觉被戚娟娟冷脸拒绝,“别以为两人肌肤之亲后就可以忘记曾经的约法三章。” 戚娟娟的心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硬。纵然周怜百般讨好,戚娟娟还有不愿和他行第二次房事,一来二去,周怜自尊心受挫,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两人明里暗里闹别扭,暗自冷着彼此。 没了周怜往日的热情戚娟娟还有些不适应。用膳时周怜从门前路过,戚娟娟邀请他一同用膳,周怜故意不吃,问了几回不是“吃过了”就是“出去吃”,总之不和戚娟娟一张桌子用膳。 周怜故意如此,就想看看戚娟娟心里自己有多重要。 然而,戚娟娟真不在意,不吃就不吃,那她就自己吃。每日用膳时很淡定地独自享用美味。 平日就去军营,夜里该一个人用膳就一个人用膳。周怜不睡寝殿也没关系,她就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睡。 直到有一日周怜夜不归宿,戚娟娟问丫环。得知周怜在青楼喝花酒,戚娟娟才暴躁了一回。 她担心自己得病,赶忙问丫环周怜在哪家青楼和谁喝酒,她好去查查青楼里女子得病的有多少人,哪些得病了,又得的是什么病。自己会不会被染上? 丫环一时说不上来,周怜扒门缝槽丫环嘴笨,自己跑进房,装作喝花酒回来。戚娟娟看到步态摇晃的周怜,先叫丫环出去,有话单独问他。 周怜不看她,坐到圆桌前给自己沏茶,姿态慵懒的支着下颌,昂头将茶水饮尽。戚娟娟快步站到周怜身边质问他:“在哪里喝?” “醉月楼。”周怜脱口而出晋州最大最有名的青楼。 戚娟娟悄悄在心里记下了。 “和谁喝?” “香屏。” 戚娟娟问了,周怜如实答了。然后无事发生。戚娟娟淡定的离开了他,默默躺回榻上睡大觉。 周怜眼瞳充斥着疑惑,他直起身子,望着黄花梨的月洞门,水青的纱幔垂下半边,微微的烛火隔帘摇晃。他纳闷,戚娟娟怎就不生气呢?! 他经不住心头疑惑,挥开半帘,见戚娟娟闭眼入睡,他掐腰反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戚娟娟没睁开眼,亦没有动动身子:“腿和心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能拦得住你吗?纵使一回拦住你,保不齐下回你依然会去。” 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周怜身和心都很干净。 周怜泄气的坐到床尾,低垂目光,望着一双精巧的紫色绣鞋:“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我?对我的行踪一点也不感兴趣?难道那晚的欢愉是假的吗?” 他知道是假的。 戚娟娟如实告诉他:“我身体爱上了你,心却没有。” 周怜是会挑重点听的,他听到的是“我爱上了你”。 她爱上我了! 周怜恍然勾起唇角,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转脸看向戚娟娟,俯身凑到她脸颊边,眼神期待:“不如我们再做一次?” 戚娟娟睁开眼,对上周怜直白侵略的眼眸,她瞳睫轻颤,心跌宕一息。脑中嗡鸣不止,耳畔酥麻痒热。 周怜眸如秋水,在此刻稚气消退,有着独属男人的沉稳,他目光锁在戚娟娟眼瞳,大胆的,丝毫不退缩。他微张唇瓣,慢慢地向她妩媚的红唇靠近,一寸之间,他忽然抬睫观察戚娟娟的反应,她已经闭上了双眼,鸦羽轻轻颤颤。 他喉结滑动,咽了咽清液,再次垂睫,在她薄唇落了吻。 当吻的一刹那,体内的□□幡然涌动,滚滚燃烧着,愈来愈旺。戚娟娟与周怜相拥,温热的气息扑在彼此脸颊,周怜的闷哼声令戚娟娟羞臊不已,他覆在腰线的大掌缓缓下移游走。 逗弄得戚娟娟哼喘声盖过了周怜力息之音。 周怜将戚娟娟双腿分开,薄肌健硕的身姿顶了上去。 床柱吱呀作响,水青床幔摇晃荡漾激起阵阵涟漪。 一夜,暗潮欢愉,浪涛汹涌,魅音绕梁...... 起起伏伏数次,彼此灵魂交融舒爽得意犹未尽,黎明之时,续接夜话,莺莺细语,蜿蜒辗转。 地上、窗前、从床榻至妆台,从对镜至覆桌,总有新的惊喜与激荡。 夫妻二人之前的别扭瓦解崩塌,再次建起唯有彼此的新岛。 一连五日的榻上奋战至皇后口谕终止。 皇后怀孕了,传戚娟娟进宫。 临到府门前,周怜依依不舍,眼睛长在了娘子身上,他郁闷瘪嘴问道:“晚上还回来吗?” “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戚娟娟淡定的坐上轿子,将帘子放下。 结果周怜等到了夜里,蜡烛都燃了大半,始终等不来守门小厮传来的消息,他坐立难安,推门而出。 皇帝本批完奏折便可去皇后寝宫,谁知他的好兄弟深更半夜突然找他聊起北境固边的决策,听得他耳朵直打痒。 公事没听完一句,二话不说找了个理由带他去见皇后。 皇后娘娘轻声轻脚的出来,告诉周怜:“巳巳累着了,已在寝殿里睡下,周将军放心,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将人无恙送回晋国公府。” 戚娟娟陪皇后娘娘绣花,绣着绣着就泛起睡意,竟不知不觉地趴在凤几上安然睡梦。 “是内人唐突,不扰皇后娘娘夜寝,我这就带她回家。” 周怜把睡梦中的戚娟娟抱起来,戚娟娟微微睁眼,看到周怜的面容又缓缓阖眼。 周怜一直抱到宫门口,戚娟娟靠在他肩膀上睡得像小狸奴一样香甜,还时不时的搂着周怜脖子,在他颈窝蹭蹭。惹得周怜红温。 他轻柔地将戚娟娟放在马车上。戚娟娟醒时已经二更天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周怜,问他:“去哪儿?” 周怜温柔细语:“回家。” 戚娟娟安心地靠在周怜腿上睡着了。 最近,很累,被周怜耕耘得太多次,她疲软乏力,许是冬日来了,更加易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