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病要毁灭世界》 第1章 弱冠礼 料峭春寒三月三,薄暮时分雪满天。寒风裹挟着飘雪,落在荒凉的山头上,吹进觥筹交错的宴席当中。 天佑二十年,三月初三。正是柏鹤峰少主弱冠之日,柏鹤峰峰主宋承早在一月前就广发请帖,邀请众人前来观礼。江湖人士难得齐聚在一起,氛围有种诡异的融洽。 雪下得格外大,上山的路比较难走,等言默携一身寒气到宴席时,人也差不多都到了,因今日来的宾客较多,没人察觉言默的到来,她索性找了个角落坐下。 言默静静等待仪式开始,可有人却坐不住了,望着外面漫天大雪,开始发牢骚。 “如今可都三月了,怎么还在下雪?” 有人立刻接话道:“这哪是重点,我问你原州往前数十年,别说下雪了,你可曾见过一根雪毛儿。”然后他压低声音,“就去年那女魔头死的时候,大雪飘了整整一月,可邪乎了。” 说到女魔头众人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 “她死的那天我全程目睹,从柏鹤峰地牢被拖到恩怨台,一路血迹,两行血泪,全身没一块好肉,啧啧啧,就像从死人堆爬出来的女鬼一样,最后那人被一刀砍断头颅。” “她死的时候我没见到,被活捉的时候我倒见到了。这女魔头虽说在江湖中为非作歹,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为救一个叛徒,自愿落网。” “还有这事?” “那当然,你以为女魔头是谁,初次入江湖就在武林大会中一举夺魁,不说她那千丝线了,就光是在方家堡偷师又盗了醉影阁秘籍,就够她在江湖中横着走了,谁能动得了她。”那人说到最后,还摇了摇头叹息,颇有些可惜的意味。 “叹什么气啊,女魔头若不死,今天我们还能安然在这里闲聊?” 那人依旧摇摇头,道:“她活的时候多嚣张啊,要我说....!” “说什么?”言默见他看到自己声音都变调了,忍不住逗逗他。 那人战术性咳嗽两声,组织好语言道:“要我说也只有言小姐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压制得住那女魔头。” 言默冷笑一声,没有再理他们,拢了拢斗篷垂眸。 早在她出声时,那群人就跟见鬼一样,躲到一旁,视线若有若无瞥向她。 言默就是他们口中害女魔头落网的叛徒,恩怨台上也是她一刀取了女魔头首级。事后她成了江湖交口相赞的女中豪杰,其实背地里,大家都在骂她小人。 她的前十几年是空白的,无亲无故靠和野狗乞丐抢食而活。是女魔头收留她,教她武功,从此她不再受冻挨饿、受人欺负。 有人问她为什么,她沉默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身处喧闹的宴厅里,令她心中有些不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直到舒缓的琴音响起,周遭的吵闹声才渐渐安静下来。高台上的灯光忽然亮了些,沉闷的笑声先一步出来,随后一位身着莹白鹤纹锦袍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站定拱手作揖道:“今日乃是家中小儿弱冠之日,多谢诸位不远万里前来观礼,小昭能得各位见证成人,实乃幸事。” 话音落下,高台上数座琉璃盏同时亮起,总理事朗声道:“吉时已至——”他这声用了内力,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宋昭在掌声的簇拥下走出,一身皓白长衫显得身姿挺拔,腰间别上羊脂玉佩,颇有些世家公子的风范。只是灯光有些刺眼,坐在角落的言默,看不清台上人的脸。 台上宋承依旧滔滔不绝,对着宋昭讲些训诫的话语,无非就是谦逊得体、光耀门楣。 她索性不看了,开始百无聊赖地扫视周围人,除了靠前的几位四大门派的人,其余一位也不认识。在背叛妖女前,她在江湖籍籍无名。后来一夜之间,她的名字被人熟知,她拒绝别人抛来的邀约,选择做丐帮外门弟子,一年来四处漂泊流浪,也就宋承非要她今日来参加他儿子的加冠礼。 “砰——”忽然间风声大作,将大门吹倒,冷风灌进宴厅,吹得灯火噼里啪啦作响,忽明忽暗,直至全灭。昏暗中言默感到耳边数道疾风掠过,紧接着又一道剧烈倒地声从高台处传来。 正此时月亮升至高处,月光不偏不倚洒向高台,照在本应在束发的宋昭身上,他面色青紫,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紧紧捂住胸口。 宋承稳住宋昭,伸手探其鼻息,转头看向宾客席的一位白发老人,话语恳切却听不出任何情绪道:“事出突然,烦请杨老出手相治,他日若杨老需要,柏鹤峰必将在所不辞。” 被称作杨老的白发老人站起身,一双吊梢眼被耷拉下来的上眼皮遮住,叫旁人不能猜出想法。良久他走上高台,为宋昭诊断。 柏鹤峰以剑坐稳四大门派之首,很少有人能得到他们的承诺,特别是被称作天山剑者的柏鹤峰峰主宋承。言默突然想起,宋承也曾许诺给她一个承诺,她当时拒绝了。 这位杨神医已经许久未出山,且不再对外出手医治他人。今日不仅出山参加一个小辈的弱冠礼,而且还破了规矩医治宋昭。她很好奇宋承的承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让人破了规矩,而宋承又能为别人做到什么地步。 宋承命人燃起烛火,众人骤然从昏暗转到明亮,下意识闭起双眼,待睁开时,看到的便是宋承手中拿着细线似是在思考,而他脚下更有数不清的细线。 大家面面相觑,空气如死水般沉寂。 “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昭突然开始抽搐,宋承想要稳住他,可手刚触碰,一道痛彻心扉的喊声使得死寂的场上瞬间热闹起来。 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宋少主是中毒了吧。” “这丝线我只见那女魔头用过。” “她不是死了吗?” “宋少主要死了!” “......” 言默没有错过宋承一瞬间的失态,随后镇定下来,使了一个眼色。 总理事收到后,笑眯眯地从阴影中走出,弯腰曲背,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今日实在对不住诸位,事发突然,我柏鹤峰必将作乱之人捉拿归案,还大家一个安心。大雪封路柏鹤峰为大家准备好了厢房,诸位早生休息,来日必设宴赔罪。” 众人怎么也不想错过这场好戏,可主家都开口了,也不好再待下去。就在大家磨磨蹭蹭准备离开时,“咻——”一道划破天际的烟花声使得大家停留,烟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烟火赫然摆出四字:好久不见。 火光闪过众人眼眸当中,随后面色各异,有人担心有人害怕,但大部分是以看戏的姿态看向高台上的几位,相同的是,大家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闻不语的名字。 “此时事关重大,大家早些休息,待明日会议厅共同商讨。”眼见大家都不想走,总理事又出来赶人了。 大家这才磨磨蹭蹭走掉。 不出三日,闻不语复活残害宋昭的事就会传遍江湖。 言默自始至终,犹如一个事外人一样,静静地坐在人群中看着这场闹剧,临走前她抬头望了眼高台,恰巧与宋承对视,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带上草帽转身离去。 言默走至无人处,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言姑娘请留步,我家峰主有请。” 言默挑了挑眉,还是跟了上去。 小道上的积雪很厚,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不知走了多久,言默闻到一阵梅花香。 到了。 等言默进去时,众人皆是一脸严肃,用带有审视的目光看向她。她像是没有察觉,摘下草帽落座。 屋内除去她还有四人,柏鹤峰宋承、方家堡方曼文、青龙门阮松元、最后一个应该就是醉影阁乌珂。也是这几位,在一年前联合言默共同讨伐闻不语。 宋承没了方才的失态,气定神闲地坐着道:“诸位如何看待方才之事?” 话虽如此,视线始终没有从言默身上移开。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闻不语不仅没有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贤侄下毒,害他内力散尽,如今生死不明地躺在床上。简直就是在打我青龙门的脸,日后我们又怎该在江湖立足?”说话的是青龙门阮松元,儒雅的外貌配上粗犷的嗓音,有种莫名的反差感。 “先不急,此事该问问言姑娘,”一句话将重点转移到言默身上,那人停顿片刻,语气变得尖锐,“你在闻不语身边许久,那千丝线她可教与他人?” “不曾。” “好!那我再问,那日恩怨台死去的人可是闻不语?” 言默与逼问自己的女子相视,语气带一丝轻佻道:“是与不是还重要么?” “你!”女子被言默这个样子气到,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压下怒气,开口:“闻不语生前何其轻狂,怎会为一介小人丢了自己的性命,这分明就是一场金蝉脱壳的骗局!” 言默发出一声冷笑,面纱被轻轻吹动,“方堡主说得不错,她确实轻狂,倒也愿意死在我手上。你说她如今回来,是先找你,还是先来找我,亦或说在座的各位有谁能逃得过?” “言姑娘此言差矣,闻不语生前残害方家堡子弟、盗取醉影阁秘籍、毒害百姓,桩桩件件,不用我们动手,她也活不久。况且除恶扬善本是我们职责所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来找我们,要找也是找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言默感觉阮松元是来报复她的,她宁愿听方曼文骂她一百句,也不想听阮松元这公鸭嗓说一句,特别是阮松元此人自诩文人墨客,讲话文邹邹且爱夹枪带棒。 “是么?我跟在闻不语身边那么长时间,深知她这人特别记仇,死也就是早晚的问题。” “够了。”宋承出口制止了这场争吵,“闻不语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我能让她死一次,也能让她死第二次。眼下重要的是找到伤害小昭的人,替他解毒。”说完吐出一口浊气,深深闭起双眼, “今日本该是贤侄成年之日,却发生如此惨剧,内力散....” “别说了。”方曼文的话被宋承打断,他缓缓开口:“‘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今天这人看过《无用经》最后一卷,并且已经达到一种虚无的境界。”他这冷不丁提到无用经,几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言默看见他们反应,有些想笑。好歹也是大门派掌门人,居然随随便便就被宋承编的谎言给唬住,她找准时机适当开口:“《无用经》最后一卷我在闻不语那见过。” “你说什么?”从始至终如同透明人的乌珂急迫地追问。 “曾经见她拿出来过,只是闻不语也死一年了,最终下落我并不清楚。”言默耸耸肩无所谓道。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无用经?”一道粗犷的声音问她。 “说了呀,见她拿出来过。”见她拿出一本书,至于是不是,你们自己抓心挠肝地猜吧。 此话一出,空气又陷入死寂,唯一动静是言默无节奏敲打桌面发出的。 过了许久宋承率先打破宁静,开口道:“闻不语死后一年,五毒窟多日无主,四分五裂,一年来闻不语同党余孽暗中蛰伏,近日开始作乱。从明日起下达追杀令,剿灭五毒窟余孽,不容再拖。”随后他挤出一个笑容,对言默说:“言姑娘,你以身入局打散五毒窟,杀死妖女,如今这重任怕还是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世人皆认为五毒窟是闻不语所创办,可事实是五毒窟前身乃是无形尸,二十年前与四大门派一同创办。 “求之不得。”言默眉眼弯弯,利索答应。 “天色不早了,诸位早些休息,具体情况待明日会议厅再议。” 议事结束,言默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出自张柏端《西江子·其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弱冠礼 第2章 忘川引 回到住处,言默褪去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反手关上门,在门后停留片刻,听着外面风雪渐远,这才踱步到铜镜前。 她指尖微颤着扯开衣领,心口处一点似是朱砂痣的红痕,周围却泛起青紫,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她用力按压,竟渗出黑色血液。 今晚在宴席灯灭时,中毒的不止宋昭一人。只是言默当时却没有察觉,直到起身时心口处一阵麻痹,随后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后来在与宋承他们周旋时,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僵直。 她不断做些小动静,以此保持清醒。 言默试着握紧拳头,手却不受控地开始颤抖,与自己较劲许久,她终于泄了气松开,然后跌坐在地上,开始喘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内力被封住了。 她想到了宋昭,其实在她看到宋昭倒地时痛苦的面容,是有一瞬间的错愕。她跟在闻不语身边那么长时间,敢肯定他俩没有任何交集。 闻不语这人虽是目中无人、睚眦必报,却最是恩怨分明、重情重义。她是绝对不会对宋昭出手的,可丝线分明是冲着高台去的。 若真是她,目标该是宋承才对.... 是了!宋承就站在宋昭声旁,灯亮时丝线也全在宋承脚边,而宋昭却倒在宋承身前。思及此,言默忽然笑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宋承这么多年往宋昭身上付出那么多,在世人面前,做足了慈父模样,结果遇到危险,还不是拉儿子来挡刀,可惜这二十年的心血,终究还是付诸东流了。 只能说今晚的事,是闻不语做的,又不是她做的。宋昭的毒不是闻不语路子的,而她身上的毒,更是出自第三人之手。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的眉眼处流转,瞳眸含光,眉眼如黛。言默掀开面纱,却露出一张丑到惨绝人寰的脸,烛火摇曳中,一张布满红褐色胎记的脸在镜中显现。那胎记如同藤蔓盘踞整张右脸,在跳动的灯火下仿佛活过来。 她被月光刺到双眼,起身想关窗。窗外银装素裹,乌鸦啼叫,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一声清脆的狂笑:“哈哈哈——什么天山剑者、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从今天起武林第一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言默转身,一束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再定睛看去,只见红衣女子立于高台中央,周围人潮涌动。虽看不清她的脸,可言默知道,这是闻不语初次步入江湖的场景,那年那月,花香漫溢,红衣黑发,刃映寒光,天边残霞也抵不过少女笑靥如花。 从那天起,闻不语这个名字响彻江湖,谁人不知,一个十六岁少女打败一众高手奇人,在武林大会一举夺魁,后拜入方家堡。 可那居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思绪回归,言默忍不住痛骂给她下毒之人,这毒竟还能勾起往事,她终是撑不住,闭上眼昏沉睡去。 苍白的雪夜中,一只乌鸦不知在天上盘旋多久,许是累了。停留在屋外的梅花枝头上,振翅时惊落积雪簌簌,有几片雪花落到窗口。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银霜炭烧噼啪作响。有的人身子是热的,心却冷着,而有的人,却是连身子都捂不热。 “杨老,”宋承沙哑的声音在寝室内响起,“小昭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杨怀仁没有回答宋承这个问题,笔在纸上勾勒出一株药草形状,反问宋承道:“你可还曾记得乔家?” “乔家?”宋承低头沉思片刻,道:“可是十年前一夜之间,全家死绝的乔家?” “是。他们一家中了忘川引,相传此毒以忘川花为基,混合着极北国度的深潭水凝练而成,中毒者则会出现体温骤降,血液渐渐凝固的状态,最终化作僵硬的冰尸。”杨怀仁看向躺在榻上的宋昭,少年脸色青白,唇瓣泛着淡紫色,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宋昭便是中了忘川引,而下毒之人却没有下死手,吊着他一口气,将他内力耗空,把他变成生不如死的活死人。” 宋承听到后面,拳头在袖中握紧,随后缓缓松开问:“可有解毒之法?” 杨怀仁摇摇头,就在宋承失落间隙,他又悠悠开口:“老夫确实无能无力,但世间尚存一人…” “何人?” “乔家人并非全部死绝,当时他们把解药留给了一位九岁的稚子,那孩子活了下来。我派人暗中观察,他自学医术潜心研究忘川引解毒之法,他或许有办法。” “那就速速将他请来,为小昭解毒。”宋承气息紊乱,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急切。 杨怀仁斜睥了他一眼,道:“今日为何如此沉不住气,这可不像天山剑客的作派。” 宋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强压翻涌的气息道:“小昭如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为人父者,如何冷静的下来。” 如果言默在此,怕是忍不住阴阳一番。而杨怀仁含沙射影的功夫,比言默更甚一筹,语言犀利:“是么,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否则到时候,老夫是该来柏鹤峰寻你,还该去坟头祭拜你?” 宋承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面上仍保持谦卑道:“杨老哪儿的话,晚辈既已承诺,自当言出必行。” “那乔家遗孤自学医术小有所成,却只医贫苦百姓,不医江湖中人。” 杨怀仁话毕,走到窗前,空气只余炭火燃烧声,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来回晃动。 良久宋承开口:“杨老,可否将他信息告知于我,我自有办法请他出手为医治小昭。” “自有办法?”杨怀仁负手站立窗前,双眼微眯道:“自是可以告于你,但你要清楚,若你非要强请,他未必肯尽心医治,况且….”杨怀仁抬眼,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精光道:“你以为老夫今日为何让你选择在冷香居议事?” 宋承选择装傻,故作不解问道:“杨老此话何意?” “哈哈哈…”杨怀仁盯住宋承的眼睛,发出一串沉闷的笑声,道:“冷香居的香炉里,被我加了断念香。此毒当独使用则无事,若配上外头的梅花香,便可发挥毒性。除此之外还需一个引子,这引子不用我动手,言默自己便有。” 断念香毒发时与忘川引症状相似,越靠近月辉,寒意越甚。 什么叫她自己便有? 窗外风雪愈来愈急,压断了枝头,砸在地面,更砸在宋承心中。他没有选择追问,他知道杨怀仁又要开始利用自己,而他要对言默下手了。 “宋峰主知道该怎么做吧。”杨怀仁说完,推门离去。 冷风灌进屋中,榻上的宋昭开始剧烈咳嗽。 宋承听见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等屋内没了动静,宋承才合上门,走近榻前。 宋承颇有些居高临下地注视宋昭,然后自顾自地说着:“‘一失脚为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我常常教导你,为人正直,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位?” 说完,他扯了扯嘴角,笑声裹挟着自嘲的涩意,转身离去。 待宋承的背影没入风雪中,宋昭无声地留下两行泪,砸在枕头上,晕开两片凉湿的印子。 别的暂且不谈,平心而论,抛去今日的作为,宋承的确称得上一位好父亲。宋昭母亲难产而亡,他未再娶妻纳妾,宋昭不爱吃的饭菜从未在饭桌上出现;讨厌的黑色衣裳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衣橱里;身为一峰之主,忙里偷闲亲手将他养育成人。 只可惜,一切温馨,皆在今日化作虚无。 ...... “叩叩叩” 言默是被一阵轻而密的敲门声吵醒,她掀开眼皮,艰难撑起身子,打开窗看了一眼。 太阳还没露头,很好,四更睡卯时起。 门外的人见许久没有动静,声音跟着雾飘进来,小心翼翼道:“言姑娘,早膳时间到了。” 言默挤出一句:“稍等。” 言默迅速收拾好,然后拉开门,此时门外的白衣女子正好抬手准备敲门,言默侧身躲开,笑眯眯地说:“久等了。” “不久,早膳还热乎,趁热吃吧。”说话期间,拎着饭盒径直走进了言默屋子,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 言默懒得理她,打开饭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贵府早饭吃这些?” 一碗白粥加咸菜,连蛋都没有。怪不得柏鹤峰的人都如此清瘦。 那人一脸理所当然:“这是自然,吃太油腻身子笨,如何练剑?” “确实,你说的极有道理。”言默认同地点点头,一勺一勺为自己喝粥。 白衣女子看着言默面无表情的吃完,勾唇笑道:“言姑娘吃的倒干净,我家峰主有请。” 言默把勺子往碗里已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套上流浪三件套:斗篷草帽面纱。嘴上应道“走吧”,心中早把柏鹤峰规矩骂了个遍,这哪是人吃的早饭,一股草味儿,糠咽菜撒把盐都比这个好吃。 去往会议厅的一路上,言默观察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柏鹤峰弟子:白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走路脚步轻飘,活脱脱一群孤魂野鬼的模样。 而春南一脸复杂的打量走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灰扑扑的粗布斗篷打满补丁,被磨得发毛,风一吹就贴在身上。草帽歪歪斜斜地带在头上,缺了一角。也没人和她说言默是丐帮的啊。 拐过蜿蜒的小道,春南停下脚步,侧身对着一处台阶做了个“请的手势”,轻声道:“言姑娘走过台阶,便是会议厅了。” “多谢。” 告别春南之后,她踏上台阶。清晨的山风拂过,给言默吹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会议厅建在柏鹤峰最高处,白玉通天柱两侧分别有只巨大的金色仙鹤张开翅膀,巨大牌匾在袅袅烟云中反射出鎏金大字,有点修仙的那味儿了。 今日来得人很多,原本言默想找个角落待着,没想到有人精准锁定她,开始嘲讽道:“哪来的乞丐?” 言默不是很想搭理她,昨天被她娘追着吵,今天女儿又开始了。 结果方绎心依旧不依不挠,言默被吵烦了,随便含糊两声:“嗯嗯。” “你说什么?”方绎心没有听清言默的话。 言默抬眼看向方绎心,方绎心今日穿了件樱粉平织绣花裙,此刻杏眼圆瞪,面颊绯红,显得有些小女儿家的娇俏。不像来商讨正事的,像是来赴宴的。可言默知道,此人有着能一掌打碎头骨的手劲。曾经有位没眼色的醉鬼,开了她的玩笑,她上去就捏爆那醉鬼下半身,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顺手敲碎了马的头骨。 事后醉影阁的人想来讨回公道,被方曼文骂了回去。自此母女两彪悍的名声传了出去,言默其实挺佩服她俩的。 “方大小姐,如今风采正盛,哪是我等能够媲美的?”如果可以的话,言默真的不想惹到这对母女,奈何这母女两一个比一个暴躁,骂的她都忍不住还嘴。但今天没吃饱,实在没力气吵架,她只能先服软,还好方绎心这人,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又极其爱美,夸她两句就能消气。 “算你识相。”方绎心冷哼一声,甩甩头发就走了。 言默退回角落,等待会议开始,可人来得太慢,她无聊到思考仙鹤如果是纯金的,得值多少钱。 她从仙鹤值多少想到明天早上吃什么,人终于到齐了。 言默看着这群人精神焕发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平衡。她不仅起得早来得早,但她睡得迟吃的少啊。 “一失脚为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出自杨仪《明良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忘川引 第3章 百晓堂 宋承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坐在首位,目光扫视全场,方才开口道:“诸位英雄,一年前我柏鹤峰携手其他三门派,付处许多代价,历经苦战,才将妖女俘获,由妖女一手建立的‘五毒窟’四分五裂,此后天下总算太平。可昨日本该是我柏鹤峰喜庆之日,竟然被歹人趁机作乱,如今我儿生死不明。所以今日宋某将大家聚在这,不为别的。只希望大家联合剿灭妖女同党,清除五毒窟余孽,以绝后患!” 言默在底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气,不得不感叹宋承说话确实很能鼓舞人心,那言辞那气势,怕是闻不语本人来了,都想和他们一起,来剿灭自已的同党了。 他话音刚落下,人群中便缓缓走出一人,正是方家堡方曼文,她声如洪钟,率先附和:“宋峰主说得在理!妖女余孽,人人得而诛之,我方家堡愿意打头阵!” “打头阵?方堡主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搜刮五毒窟留的那点子家当了?”一道阴恻恻的公鸭嗓响起,语气不急不慢却字字带刺。“谁不知道方家堡武功‘八方天罗手’一身蛮劲,刚猛有余,灵巧不足,因此往年折了不少弟子。要我说先让青龙门探查更为稳妥。” 方曼文脸色涨红,怒目而视:“你再多嘴,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你青龙门除了能仿人声,最大的用处就是打架糊敌人一脸口水,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说我方家堡不是?” “阮某倒是乐意奉陪,不知方堡主可有这个胆量。”阮松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方曼文激怒。一时之间,厅内气氛剑拔弩张,周遭人很识趣地清出一片空地,好让两人有发挥余地。 “你!”方曼文暴喝一声,拳风凛冽,带起劲风,直接挥向阮松元天灵盖。阮松元脚步一错,身形从容滑出半寸,躲开那一拳。紧接着方曼文的拳头如急雨般潮涌而来,阮松元闪躲中,鼓起腮帮子,发出阵阵呕吐声。随即开始还手,他吐出灵活的长舌开始鞭打方曼文,长舌收缩自如,而方曼文被阮松元的口水糊了一身,且那舌头精准找到她的穴位,她实在恶心想用手抓住舌头,阮松元察觉出她的意图,收回舌头,方曼文因惯性,踉跄几步,撞上在一旁看戏的乌珂。 “我说可以了二位,大敌当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乌珂被撞倒,晃了晃身子,厌恶地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明显不悦,“剿灭余孽重在协作,情报探查就由我醉影阁负责,我阁中弟子最擅潜行。” 这个小插曲被乌珂打断,言默和众人一样,脸上露出了可惜的神情。方家堡擅用拳头,力道刚猛,可惜灵活不足,容易被躲掉;青龙门擅用卷舌功,出招时舌头如长鞭一样韧而灵活,可惜终究还是**凡胎的舌头,弱点明显,所以就会耍些恶心人阴招。 看到方曼文这拳拳带风,言默庆幸,还好方曼文昨日没有对自己动手,否则她得多狼狈啊。 紧接着,乌珂话峰一转,又将矛头转移到言默身上,道:“况且言姑娘如今是我们的人,她自五毒窟创立初期就跟在闻不语身边,她定是知道不少。” 正在幸灾乐祸的言默,认为自己存在感够低的了,结果依旧躲不掉,看来还是自己不够低调。无奈她出声道:“乌阁主抬举我了,你们也说了,五毒窟余孽四散在各处,行迹未知,如今都过去一年了,我的确不知。既然他们昨晚已经动手了,那就不用我们出手,后面他们会自己出现,我们做的是耐心等待,守株待兔便好。” 这次没等那几个烦人精出口刁难,人群中又多了位爱出头的烦人精,他站出来义愤填膺道:“都说闻不语早在一年前就死了,那昨晚的千丝线如何解释。要我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闻不语未死,联合言默做了出假死逃生的戏码,二就是言默学会闻不语的千丝线,昨日之事是她干的。不论是哪种可能,言默断不能留!”这烦人精语气亢奋,越说越激动,在人群转了好几圈,最后走到言默面前,鄙视地看着她。 言默与他对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口重心长道:“公子不去唱戏写话本可惜了,谁说昨日之事是闻不语所干,谁说她还活着,谁说我会习武?” 早在言默逼问这位烦人精时,大家自觉将两人围住。言默接着道:“各位与闻不语多次动手应该知道她的习惯,知她出手的千丝线,细若蚕丝肉眼不易察觉。可昨日那丝线十分显眼,能映出寒光,分明就不是闻不语的手法。既然那千丝线不是闻不语干的,就说明不了她还活着,既然说明不了她还活着,你的两种可能就不成立。” 她咬着牙加重‘不成立’三字,上下打量面前的人,面容清俊,就是穿的有点破,应该是丐帮来的,同是丐帮弟子,何苦互相为难。 他被言默说得一愣,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好像是这么个一回事儿啊。” 骗你的,傻子。谁说闻不语只会用那一种千丝线,只要是能用的,她都能杀人于无形。 “臭乞丐,没点脑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方曼文先是骂了那丐帮弟子,随后又指着言默道:“我早就看你这丑不怪不对劲,成天带着个面纱鬼鬼祟祟,看你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说不定她临时前将毕生功力都传于你,都说闻不语重情重义为你落网,我看她分明被逼的束手无策,和你配合演的一出苦肉计,好叫你蛰伏,和那群余孽里应外合,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被骂臭乞丐的那位少年不服气想要开口,但言默更先她一步戏谑开口:“方堡主,你昨日说闻不语金蝉脱壳,今日又开口说是苦肉计,我还真期待明日你会说出什么令人笑掉大牙的话。” 虽说方曼文脾气爆易冲动,说话不过脑子,但她每次都能歪打正着直戳重点,搞得言默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诸位稍安勿躁,无凭无据岂能随意污蔑言姑娘。”宋承终于又开口了,他目光沉重地看向言默,“但是,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找到昨夜作乱之人的重任就交于你,莫要辜负大家的希望。” “交于她?就凭她耍手段杀了闻不语?”方绎心见宋承就这么将重任交给言默,立刻跳出来,心中满是不服,“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本事?”说话间,身形一闪,化作一道虚影,挥拳朝言默攻击。 而言默一直在闪躲,没有还手。 方绎心忽然停手,上下打量着言默,一脸困惑地问:“你不会武功?” “嗯。”言默坦然回道。 经这么一闹,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言默身上没有内力流转的迹象。感知不到内力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言默内力深厚。远在他们之上,二是她不曾习武,丹田空空如也,没有内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很显然不会是第一种,众人表情顿时变得十分耐人寻味。 言默好歹也是凭一己之力害死闻不语的人,居然那么趴菜。 宋承坐在首位,将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清楚,这便是断念香的毒发症状。 “宋峰主,既然言默不会武功,自身都难保了。那就请将重任交于我方家堡,我方家堡必定倾尽全力,找出歹人,还大家一个真相。”方绎心愤愤开口,想担下这个任务。 宋承站起身,声音拔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诸位英雄,还请大家放下成见,尽心协助言姑娘,追查真相剿灭余孽。重建天下太平,还江湖安康。” 宋承这是明确拒绝了方绎心的提议,他是铁了心的,不打算放过言默。 见方绎心还想开口争取,方曼文抓住她的手臂,冲她摇了摇头。 至此,这场纷纷扰扰的会议结束了。当真是一场极其精彩的戏码,要是主角不是她,言默倒是愿意多看一会。 “唉,真没想到这言默居然是个战五渣,中看不中用。亏我之前还和别人说她战力堪比闻不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言默闻声望去,又是昨晚那两个人,一高一矮。 刚刚说话的矮的那位,他体型有些肥美,皮肤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平日里把自己照顾得极好。还有一个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厚嘴唇,有点像香肠。 紧接着那高个子又开口道:“你怎么会这么和别人说,败坏我们百晓堂的洞察秋色、绝无虚假的名声。她一看就是小趴菜,这么个废物,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完成这个重任的。” 他个子比矮的那位高上一个头,身形如同竹子般挺拔干瘪,一双势利的三角眼,偏偏配上憨厚的圆鼻头,显得格外不协调。 “可能她脑子比较好用?比较聪明?”那矮个子猜测道。 言默实在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把两人吓得一激灵。 她没有说话,反倒是缓缓摇摇头盯着他俩。那两人被盯到发怵,哪有背后讲人坏话,被人当面抓个正着的道理,而且还两次,总共就见了两面。昨日就算了,现在散场那么多人,偏偏言默就在众多人海中走到自己旁边,还正好听个一清二楚。 “继续说啊,刚才有些细节我没听清。不如二位再仔细说说。” 两个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那矮个子迅速调整好情绪,特别敬业地开始推销起来:“失敬了失敬了,原来是言姑娘。在下乃百晓堂,张百生是也,我旁边的是张晓生。”张百生左右观望一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在百晓堂,只要银钱管够,天下事皆知几分,可为你提供任何消息。” 言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狐疑,挑眉道:“真的?如果我想知道昨晚下毒之人是谁的的话,要多少?” 张百生闻言,眼睛一亮,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言默试探着问:“十两?” 旁边的张晓生见言默出价如此之‘高’,立刻尖声反驳:“开什么玩笑!十两你留着买棺材本吧,这么重要的信息,分明是要一...” 张百生反应极快,猛地跳起来,死死捂住张晓生的嘴,尬笑两声,道“不不不,言姑娘误会了,他的意思是,一百两!一百两就行,绝对童叟无欺” 言默听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而身后张百生急了,穷追不舍地跟在她后面。 “九十两!九十两也行啊!” 言默加快脚步。 “八十两!看在这是第一次做你生意的份上!” 言默干脆捂住耳朵,越走越快。 “七十两!六十两!......十两!” 张百生最后是咬着牙说出‘十两’,可看着言默果断的背影,还是放弃了。 开什么玩笑,找丐帮要钱,她可是连五两都拿不出来的穷鬼。 好不容易拐进无人处,她才停下脚步,静坐下来。 清晨的烟雾渐渐消散,阳光普照整片山头,为雪色镀上一层金光,微风将心中烦恼吹散了些。 她觉得这个江湖不像江湖,其他人就像在看戏,每次处理事情,全靠四大门派来安排。而所谓的四大门派,见面就吵架,谁也不服谁,最终结果又全靠宋承一锤定音。今天这么多人中,唯一带点脑子的就是那丐帮的少年,可惜是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这就是闻不语死后的一年,要不是经历昨天的风波,她这个曾经叱咤风云、风光无限的女魔头,恐怕是要被忘记了。现如今,她这个死者倒是安详,却苦了言默这个凶手了。 第4章 望尘居 一片莹白的雪花从她眼前飘过,言默伸出手接住这朵霜花,手心的温度没有将它融化,随后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丝丝缕缕的凉意势必要往骨子里钻。 又下雪了。 言默不知待在这个无人处多久,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或许是因为穿得太单薄了。她想离开回到屋中,可大家都有内力护体,不用炭火便能自行暖身,而柏鹤峰却像是把她遗忘了,她只能硬抗。 言默站起身,步伐有些僵硬,不急不慢地走在雪地上,她准备去看看宋昭。 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身中何毒,但她知道宋昭中的毒,比自己严重许多,今日会议厅未曾见他身影,且昨晚他那反应,叫人看了也挺害怕。 言默没来过几次柏鹤峰,更别说让她知道宋昭住处,路上遇到几人,见到她是言默,掉头就走,就像是在躲瘟神似的。 言默挺无奈的,不想出头时,一个个上赶着到她面前。如今想找人问话,一个两个又躲着她。也罢,反正言默也不想与这群人打交道,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太招人嫌了。 这宋承也是很好笑,让一群眼高手低的人,放下对她的成见,来协助她。不说这群人帮不帮了,宋承也不说给她什么特权,不对,给了自己被人更光明正大翻白眼的机会。 言默找了许久,终于偷偷跟在别人后面,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宋昭所在的望尘居。她利落翻墙进入院子,躲在一个角落观察,看着忙忙碌碌进出望尘居的众人,不多时,杨怀仁从里面走出,后面紧跟着宋承,两人低身交谈几句,不知说些什么,杨怀仁脚步略有些轻快地走了,留下宋承一人在门口驻足良久,最终回望屋中,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而此时,言默身上已然覆满积雪,她轻轻拍打斗篷,取下草帽,将身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准备翻窗进去。 望尘居门口守着两名弟子,言默避开他们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不料,意外撞倒东西,发出极大的响声,言默心中一紧,已经在找躲藏的地方,结果门口两人没有丝毫反应。 但屋内的宋昭听到响声,发出阵阵压抑的咳嗽声,言默没有把这位比自己还趴菜的人放在心上,她放轻脚步走向榻前。 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可闷得人喘不过气,越靠近床榻,就能感受到灼热,而真正到榻前时,又能感知到榻上扑面而来的寒气。 “宋昭。”言默轻声唤道。 榻上之人面色青白,睫毛又似结霜,披头散发如同废人般躺着。这才堪堪过了一晚,宋昭没了昨日宴席上世家公子的翩然风采,简直判若两人。 宋昭早在听见动静时清醒,他想撑起身,身体却没有知觉,感受不到外界任何感官,像是漂浮在虚空之地。他能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听见言默说话,却没有认出她。宋昭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气若游丝道:“很抱歉...无法起身...同你说话,姑娘..找我..有何事?” 言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搬来一个椅子坐在一旁,静静端详着他。起初唤她名字,不过是想试探他,是否还能有意识,结果听宋昭说出这一段话,竟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宋承居然养出这般性情的儿子? 言默在这屋子里待了一会儿,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而榻上的宋昭,裹着厚厚的被褥,冷气依旧挥之不去。 难怪大家都没留在宋昭身旁服侍,她一个没内力加持的普通人,在屋子里待一会就汗流浃背,更别提那群习武之人了。 言默长叹一口气,道:“宋少主,是我。”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言默。” 她声音放得更轻了些,道:“来看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宋昭听言默在关心自己,觉得她也没有旁人说的那么不堪,等他想回答,又听言默说:“你好生养病...”我会找办法治好你的。 言默后面那句话音量极小,宋昭没有听清。如果旁人听到了,只会感到十分诧异,言默从未与宋昭接触,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有言默才知道。 言默没有选择再待下去,准备离开。 “乌阁主。”门外两人齐声问候。 她暗道不好,迅速躲起来。 她正好可以看见屋子的全貌,只见乌珂一身玄色,如同鬼魅般飘了进来,坐在言默刚刚搬来的椅子上。 “你可还好?”乌珂关心道。 “...毫无感觉。”宋昭明显与乌珂更加熟悉,回答直接许多,没了刚才对言默的礼貌疏离。 乌珂将手搭在宋昭的手腕上,垂眸良久,道:“你的体温很低。”像死人的温度。 宋昭今日说这两句话,几乎要将他耗尽了,他嘴不可察觉地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乌珂瞧着他这个样子,看出了他的难堪,选择给他留出丝体面,起身道:“你养好身子,待找到草药,自会痊愈。” 说罢便去。走之前,目光扫过言默躲藏之处。 待他走远,言默才从暗中现身,利落翻窗离去。 骤然从炎热步入冰冷,身上的热汗接触到风雪似是要结冰般,刺得她生疼。言默左右观望,确认无人察觉后,再次翻墙离开了。 “言姑娘,这翻墙的身手,看着倒是轻车熟路。”这乌珂果然在这等着自己,语气平淡无波。 “鄙人何曾能有醉影阁阁主的架子,谁见了您,都得礼让三分。”言默转身与他对视,眼中没有半点被发现的窘迫,嗤笑出声。 “谈谈吧。”乌珂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反正准没好事。 毕竟,在一年前,与闻不语身死一同传来的就是醉影阁阁主牺牲,乌珂顺势上位的消息。 要不是自己亲眼目睹,言默或许真能相信,那位前阁主是慷慨赴死。 这厮心眼黑着呢。 “乌阁主特意在此等候,怎么着也得给乌阁主一个面子啊。”言默在雪中站的有些久了,冷汗似是凝结成冰,将她整个人冻结住,她又道:“换个地方聊吧。” 乌珂把言默带到一间没人的屋子,总算隔绝住一些寒凉。在昏暗的光线下,他那身玄色大氅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言姑娘对宋少主倒是格外上心,不惜翻墙探望。”乌珂语气里听不出是试探还是打趣。 “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所中何毒,”言默直接了当道,“乌阁主找我有何要事?” “你在她身边数日,何曾见过她用毒。”乌珂语气肯定道,没有疑问,就是在否定闻不语回毒。 “乌阁主倒是比那群人聪明。”闻不语虽创立五毒窟,可从未用过毒。但凡那群人动脑子了,就能想到,或许想到了,却在听到闻不语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便把罪名推到她身上,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少说废话,你真觉得你能独善其身?你应该比我更应该清楚你如今的处境,在外面躲了一年了,如今没了她的庇护,你又偏要卷进来,你还能活多久?四大门派对你虎视眈眈,那些人的冷眼,宋承的漠视,宋昭身上的剧毒,你真以为,这些与你无关?” 言默哪能不知这些,面上却不动声色:“乌阁主究竟想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其他。但凭你一己之力,也是徒劳。”乌珂刻意停留,死死盯住言默,缓声道:“我可以给你线索,甚至是...庇护。” “条件?” “告诉我,闻不语留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什么?或着一句话?”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屋外风声敲打窗面的声音。 言默心中冷笑,松开握紧的手,亏她以为乌珂真的发现什么了,但她没有彻底松懈。 “闻不语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言默重复这句话,似是在思考什么,钓足了乌珂的胃口,她迎着乌珂的目光,“留给我一条命,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她坦然与乌珂对视,而乌珂审视的目光,似是要将她所有伪装穿透。最终,乌珂后退半步,双眼泛起幽光。 “无妨,你可以慢慢想。”他转身推门,风霜瞬间涌入,言默和乌珂望着外面雪色,乌珂勾唇“在你被这场大雪埋没之前,醉影阁的大门,暂时还为你开着。” 随后身影消失在风雪中,仿佛从未来过。 言默独身站立在屋子里,垂眸思考。她总觉得在柏鹤峰再待下去,就活不了多久。她如今身中怪毒,除了内力被封,其他也没什么不对劲,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毒。 她想离开柏鹤峰,找人医治,可大雪封路,大家都被困在柏鹤峰。而如今她面临最大的困难,就是肚子饿。 现在都已经下午了,除了早上吃了一点,到现在滴水未沾,可外面实在是冷,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她选择出去觅食。 言默费了好大劲,大老远跑到食堂,结果因柏鹤峰的规矩,不允许弟子在吃饭时间外吃东西,导致她跑空了。而翻进后厨,更是连菜叶子也没有。 很好,只能等晚上多吃两个馒头了。 “那不是言默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但言默懒得搭理,这爱嚼舌根的两人。 “是哦。怎么如此巧。”张百生嘴里嘟嘟囔囔,坐在亭子里,桌上摆着点心。 言默这才转头,调整好态度,走向他俩。 “好巧啊,二位。”言默率先开口,直接坐在两个对面。 “嘿嘿,言姑娘考虑如何了?”张百生见言默主动靠近,心里打起算盘。 言默摇摇头,手却伸向点心,张百生没有在意,满心满眼都是要到手的生意,可张晓生却一脸吝啬盯着言默手里的点心。 言默掀起面纱,露出右脸,开始吃点心。 此时张百生眼里又多了丝精光,又来了一单生意。而张晓生依旧一脸吝啬盯着言默,只是这吝啬中多了些可怜? 言默察觉两人的目光,咳嗽一声,道:“我再考虑考虑。” “切,蹭吃蹭喝,点心钱你得给。”张晓生率先开口,只是开口就找言默要钱。 言默自知理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给,多少?” “三两!” “你说多少!” “没有没有,他和你开玩笑呢,言姑娘,我这还有,你还吃吗?”张百生依旧出来打圆场,只是这模样,看着像是没放下她这单生意,继而拉着她推销。 “多谢,我先走了。”言默拒接他们,留下些银两。 回到住处,言默一脸心疼,50文就这么花出去了,早知道多饿一会儿了。 男主还有几章就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望尘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