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知我心》 第1章 咖啡厅初遇 午后的咖啡厅里,爵士乐像融化的黄油般漫在空气里,却暖不透黄知璟指尖的凉意。对面的投资人合上项目计划书,轻轻推回他面前:“黄总,你的创业经历我很佩服,但现阶段我们可能还是不太适合投资这个领域。”玻璃杯里的拿铁拉花早已失了形状,他望着奶泡上漂浮的肉桂粉,再抬头时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关系,感谢您抽时间见面。”。 投资人起身离开时,椅腿刮过地板的声响刺得他耳膜发疼。黄知璟独自坐在原处,窗外是蓉城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午后的阳光。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公司财务总监刚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下个季度的运营资金还没着落。 他垂头盯着桌面木纹里的一道裂痕,忽然有细碎的话音飘进耳朵。一抬头看见邻桌的女孩正在打电话,米白色针织衫领口别着枚银质音符胸针,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沮丧:“王总监,这首歌我修改了三次,真的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 黄知璟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姑娘看着人儿小小的,略带婴儿肥的鹅蛋脸,脸上的一双杏眼此刻正因为焦急而微微发红,倒是显得更楚楚可怜了些。黄知璟内心暗暗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手指在桌布上掐出蜷曲的褶皱,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我明白市场需要流行元素,可这首歌写的是我外公的故事……”她停顿片刻,听着电话那头的回应,肩膀渐渐垮了下来。“好的,谢谢您。” 她挂断电话,强忍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桌上的冰激凌早已融化,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招来服务员又点了两份冰激凌。黄知璟本不是故意偷听,无奈距离太近,女孩的话被他一字不落听了去。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将女孩点的冰激凌放在桌上,她拿起勺子,机械地舀着冰淇淋送进嘴里。 黄知璟注意到她的动作太过频繁,几乎是一勺接一勺。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她的桌旁。忍不住提醒到:“冰淇淋吃太多对胃不好。” 苏念瑾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身影在桌前。他站姿笔挺,肩背舒展,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样子。 “谢谢提醒。”她放下勺子,勉强笑了笑。 黄知璟在她对面坐下:“遇到不顺心的事?” 苏念瑾打量着他。这个男人看起来比自己年龄大,眉眼间带着经历过风霜的沉稳。她本来不想和陌生人交谈,但不知为何,他眼神里的关切让她放下了戒备。 “写的歌又被拒了。”她耸耸肩,“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黄知璟招手向服务员要了杯热水,推到苏念瑾面前。“喝点热的暖暖胃。” 苏念瑾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水杯:“你是医生?” “以前在部队待过,养成了注意这些小细节的习惯。”黄知璟笑了笑。 她双手捧着水杯,温度从掌心蔓延开:“现在呢?” “退役后创业,开了家公司。”黄知璟语气平静,“刚才我也被拒绝了,投资人撤回了原本答应好的资金。” 苏念瑾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真的?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解决不了问题。”黄知璟看向窗外,“我刚退役那会儿,比现在难多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带着几个战友一起创业,碰了很多壁,连续半年发不出工资,吃了上顿没下顿。” 苏念瑾放下水杯。 “那你们怎么坚持下来的?” “白天跑业务、拉投资,晚上睡办公室。”黄知璟回忆着,“最困难的时候,我们连桶装水都买不起,每天去隔壁大楼接免费的饮用水。” 苏念瑾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你现在西装笔挺的,还有这种经历。” “每个人都有艰难的时候。”黄知璟转回视线,看着她,“你写歌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四年了。”苏念瑾叹了口气,“我毕业于A大音乐学院,同学们大多去了学校当老师,或者进了乐团,只有我非要坚持做原创音乐,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创作型歌手。” 黄知璟点点头:“追寻梦想的道路,总是曲折的,不会一帆风顺。” “可代价太大了。”苏念瑾揉了揉太阳穴,“为了做demo,我花光了所有积蓄。现在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 “我创业最难的时候,公司不但没有盈利还欠了一屁股债。”黄知璟说,“那时候我站在天台边上,想着是不是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苏念瑾愣住了:“后来呢?” “那天我吹了很久的风,后来我想通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黄知璟语气沉稳,“第二天我去找了第十三个投资人,终于拿到了第一笔融资。” 苏念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所以你刚才被拒绝,才这么平静?” “习惯了。”黄知璟笑了笑,“拒绝是常态,接受是惊喜。做音乐也是这样吧?” “是啊……”苏念瑾低头看着已经化成奶昔的冰淇淋,“可是每次被拒绝,还是会很难过。” 黄知璟安慰她:“不要害怕失败,要有面对失败的勇气,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苏念瑾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起了精神:“谢谢你今天和我说了这么多,我现在心情好多了。不介意的话,我给你唱几句刚才被拒的歌?” 黄知璟有些意外,随即点头:“我很荣幸。” 苏念瑾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唱起来。她的声音清澈温暖,旋律简单却动人,歌词讲述着一个老人与孙女的故事。 唱完一段,她不好意思地停下来:“是不是很普通?” “很好听,歌词也很打动人。”黄知璟真诚地说,“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人,我创业最忙的时候,一年没回家看过他们。” 苏念瑾眼睛亮了起来:“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不太懂音乐,”黄知璟说,“但好的作品应该能触动人的内心,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打动我了,再配上你的声音就像在温柔地讲述一个故事。” 苏念瑾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谢谢你,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开心的话。” 黄知璟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个会议要参加,记住,别放弃!我做你的第一个粉丝。” 他起身离开,步伐稳健。苏念瑾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纸笔,飞快地写下几个音符。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是闺蜜林晓薇打来的。 “念念,怎么样?星海娱乐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念瑾把手机夹在耳边,继续写着谱子:“又被拒了,不过我刚才遇到一个人,他跟我说了很多,我受了很多启发。” “谁啊?该不会是骗子吧?” “不像。”苏念瑾停下笔,看着黄知璟离开的方向,“只知道他在自己创业,他说我的歌可以打动人。” 电话那头的林晓薇提高了音量:“打动的不会就是他吧?陌生人随便夸你一句你就信了?苏念瑾你长点心吧!不要被陌生人骗了,万一他是坏人,有什么目的,故意和你套近乎呢!” “他不是随便夸的。”苏念瑾轻声说,“他让我觉得,或许我该再坚持一下。” 她挂断电话,把写好的谱子小心折好。窗外,黄知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服务员过来收拾旁边的桌子,看到她在出神,轻声问道:“您的冰激凌已经化了,需要再点一份吗?” 苏念瑾摇摇头,站起身:“不用了,谢谢。” 她推开咖啡厅的门,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知何时变得轻松起来。她拿出手机,找到刚才那个拒绝她的音乐总监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王总监,请问能否再给我一次修改机会?我相信这首歌还有提升的空间。” 发完短信,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地铁站走去。 第2章 微光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车窗上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但那双杏眼里,先前弥漫的迷茫和泪水已被一丝坚定的微光取代。黄知璟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拒绝是常态,接受是惊喜。”她心里重复着他这句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是啊,被拒绝三次算什么? 回到位于城市一隅的出租屋,这是一个小小的单间,虽然简陋,但被她布置得十分温馨,墙上贴满了各种音乐海报和她的手写谱稿,角落立着一把略显陈旧的木吉他,琴箱上还有道不小心磕出来的印子。 她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重新播放那首被王总监否定的demo。 旋律流淌出来,是她为外公写的歌。歌词里记录着外公年轻时在渝城的故事,夏夜江边的晚风,冬日的火锅香,还有外公亲手种的花。她原本觉得旋律真挚就可以了,可这会儿,耳边同时响着王总监“缺乏流行元素”的批评,和那个男人说的“像在温柔地讲故事”,她忽然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也许,这里可以加点城市的声音采样?”她咬着指甲,自言自语,“副歌的节奏是不是太平了?” 她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才想起自己中午只吃了冰激凌,以及一杯陌生人给的热水。她揉了揉胃,眼前浮现出黄知璟皱眉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人。”苏念瑾小声嘀咕,“自己身处困境,却还有余力去关心一个陌生女孩的胃。” 她给自己煮了碗清汤挂面,热汤下肚,身子也随之暖和起来。她忍不住想到了黄知璟,现在是不是还在为资金发愁?他那样的人,大概不会轻易认输吧。 就在她出神之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总监的回复。 苏念瑾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点开。 “苏小姐,你的坚持让我有些意外。这样吧,下周我们公司有一个面向新人作曲家的内部遴选会,主题是‘城市与记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准备一首符合主题的新歌小样过来。不管怎样,至少是个展示的机会。详情稍后我邮件发你。” 苏念瑾的心脏怦怦直跳,激动得差点打翻面前的碗。她表达了感谢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邮箱,等待着那封决定她下一步命运的邮件。 邮件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打破了出租屋深夜的宁静。 苏念瑾几乎是扑到电脑前,点开了那封来自王总监的邮件。邮件内容很详细,列出了遴选会的具体时间、地点,以及一些基本要求。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星海娱乐大厦”这个地址上,心脏跳动频率加快。机会,真的来了。 与此同时,黄知璟正坐在自己公司的会议室里。 会议的气氛并不比午后的咖啡厅轻松多少。财务总监李强,脸色凝重地展示着最新的财务报表。 “黄总,下季度的资金缺口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原本谈好的那笔投资落空,对我们的现金流是致命打击,供应商那边的款项不能再拖了,还有……员工的工资……”李强没有说下去,但在座的人都明白。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这间由旧厂房改造的办公室,承载着他们太多的心血和梦想。从最初只有他们三四个人,挤在十几平方的房间里,吃住都在公司,到后来业务逐渐走上正轨,团队扩大到二十几人,搬进了这个更宽敞的场地。他们以为最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却没想到市场环境突变,新一轮的融资如此艰难。 “我知道大家都很困难。”黄知璟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困难,我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还记得我们刚起步的时候吗?连打印合同的纸都要省着用。” 在座的几位老战友脸上露出了些许回忆的神情,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老李,”黄知璟看向财务总监,“供应商那边我去谈,争取延长账期。员工的工资,无论如何必须准时发放,这是底线。先从我个人的账户里划。” “黄总,那你……”李强欲言又止。他知道黄知璟为了公司,房子都押出去了。 “我没事。”黄知璟摆摆手,“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只要我们核心业务还在,团队没散,就还有机会。接下来,我们要集中所有资源,攻克‘曙光计划’那个项目,那是我们翻盘的机会。” 他条理清晰地布置着任务,稳定着军心。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但他不能表露分毫。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垮了,队伍就散了。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忙碌起来。黄知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蓉城的夜晚灯火璀璨,每一盏灯背后,或许都藏着不为人道的艰难。 他想起下午在咖啡厅遇见的那个女孩。她因为歌曲被拒而流泪,又因为一点点鼓励而重新燃起希望。那种纯粹的热爱和简单的悲喜,让他这个在商海沉浮中早已磨砺得有些坚硬的人,感到一丝久违的触动。 他拿出手机,翻到公司银行账户的余额提醒,那串数字显得格外刺眼。随后,又点开了手机里一个加密相册,里面是几张旧照片,他和战友们在部队时的合影,青涩也朝气蓬勃,还有他们创业初期,在狭小办公室里熬夜通宵后,累得直接躺在地板上睡着的画面。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低声对自己说,这句话,他今天下午刚对苏念瑾说过,现在,更需要说给自己听。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瑾进入了废寝忘食的创作状态。 “城市与记忆”这个主题,让她想到了很多。她小时候就和外公生活在渝城,初中才被父母接到了蓉城,那座城市有她全部的童年记忆。她想起家门口那棵年年开花的老槐树,想起和闺蜜林晓薇在夜市里流连忘返的夜晚,也想起外公在世时,坐在夕阳下的院子里,给她讲的那些关于故乡的故事。 记忆是城市的灵魂,而城市是记忆的容器。 她尝试将对外公的怀念与自己在渝城的成长体验交织在一起,寻找一种共鸣。旋律几经修改,歌词也反复打磨。她甚至大着胆子,在副歌部分加入了一段类似城市节奏的鼓点采样,与她原本擅长的民谣风格形成了有趣的碰撞。 林晓薇来看她,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屋里到处都是写满音符的废纸,心疼不已:“念念,你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啊。” 苏念瑾抬起头,眼睛却亮得惊人:“晓薇,我觉得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我好像找到了一点感觉。”她抱起吉他,轻声弹唱了刚刚完成的主歌部分。 林晓薇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说:“念念,这首歌我觉得能行。它好像既有你以前的温柔,又多了一点力量感。” “真的吗?”苏念瑾欣喜地问。 “当然!”林晓薇用力点头,“比上次那首还好!看来你遇到的那个‘创业大叔’,不但给你打了鸡血,还给了你灵感啊?” 苏念瑾脸微微一红:“什么大叔,人家也没多大。不过他说的有些话,确实点醒了我。” 在修改歌曲的间隙,苏念瑾偶尔会想起黄知璟,但那天过于匆忙,连名字都忘了问。她有些自嘲地想,或许那天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他之于她,不过是人生低谷中一个善意而短暂的过客。 黄知璟这几天则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忙得脚不沾地。 他亲自拜访了几家主要的供应商,靠着过往积累的信誉和诚恳的态度,勉强争取到了一些宽限期。他约见了一些潜在的投资人,虽然收获的依旧是谨慎的观望和礼貌的拒绝居多,但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气馁。 “曙光计划”是他们公司倾力打造的一个智能管理系统,针对的是中小型制造企业,市场前景很好,但前期研发投入巨大。现在,资金链的断裂让这个项目的后续开发岌岌可危。 这天晚上,他再次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电脑屏幕上,是“曙光计划”复杂的技术架构图。 他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手机里的一段录音,是那天在咖啡厅,苏念瑾轻声为他哼唱的那几句旋律。当时他悄悄按下了录音键,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在那焦头烂额的一天里,那清澈温暖的歌声,是唯一让他感到片刻宁静的东西。 歌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很简单,甚至有些稚嫩,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些许焦躁。 他闭上眼,想起女孩那双带着泪光却依然明亮的眼睛,也不知道她的曲子怎么样了,如果能再见到她就好了。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他被自己吓得睁了眼。 黄知璟望向窗外的夜色,目光深沉。他能为自己和公司的困境找到无数种解决方案,哪怕希望渺茫也会去尝试。但对于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样在她可能走过的道路上,悄悄为她亮起一盏或许微不足道的灯。 他不知道这盏灯能亮多久,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坚持走到灯光之下。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公司能否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第3章 你的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她活得像个与世隔绝的苦行僧。除了必要的吃饭和短暂的睡眠,她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那首名为《城南旧事》的新歌里。 她把对外公的思念、对故乡渝城仅有的记忆,全部打碎、糅合。那段加入的城市节奏采样,她从最初小心翼翼的尝试,到最后大胆地将其作为贯穿副歌的脉络,让整首歌在温柔的叙事底色的确多了一份内在的动感。 林晓薇又来探班,这次还带了外卖:“祖宗,吃饭!你再这么熬下去,遴选会没到,你先嗝屁了。” 苏念瑾摘下监听耳机,眼睛里布满血丝,精神却异常亢奋:“晓薇,你听这个版本!”她播放了新做好的编曲小样。 音乐流淌而出,前奏是轻柔的吉他分解和弦,夹杂着老旧录音机般的沙沙声和隐约的渝城江轮汽笛,进入主歌,是她清澈温暖的嗓音,讲述着泛黄照片里的故事,到了副歌,那段模拟城市心跳的节奏悄然切入,并不喧宾夺主,却稳稳地托起了情感,让那份怀念不再仅仅是感伤,更添了一份向前走的力量。 林晓薇听完,许久没说话,然后猛地拍了一下苏念瑾的肩膀:“成了!念念,这次绝对成了!这味道太对了!” 苏念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椅子上:“希望吧。但我觉得歌词还能再斟酌下,离遴选会还有段时间,过两天我想去趟渝城,好多年没回去过,有些模糊了。”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你好好上班,我一个人就行,去慢慢感受下那座城市,之前每次回去都很匆忙。”苏念瑾眼底流露出一丝忧伤。 林晓薇知道她又想外公了,抚了抚她的背:“好,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黄知璟的“曙光计划”推进得却并不顺利。 虽然靠着他个人的信誉勉强稳住了供应商,但核心的资金问题依然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白天连轴转地见客户、跑合作,晚上回到公司,对着“曙光计划”的技术难点和财务报表,常常一坐就是一夜。 那晚之后,他又下意识地点开过几次手机里存下的那段旋律,女孩的歌声简单,却总能在焦灼时给他片刻的平静。他甚至想过去搜索她的相关信息,才想起来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他摇头失笑,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莫名,甚至略显唐突。 这天下午,他约见了一位重要的潜在投资人赵总。地点在一家高级茶室,环境清幽,但气氛却比咖啡厅更加凝重。 赵总仔细翻阅着“曙光计划”的商业计划书,半晌,推了推金丝眼镜:“黄总,方案很不错,团队我也信得过。但是……”他顿了顿,这个“但是”让黄知璟的心微微下沉,“市场环境你也清楚,现在这个阶段,投资如此大规模的研发项目,风险太高。除非,你们能找到有分量的合作伙伴共同背书,或者,已经有明确的意向订单。”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光有前景不够,需要看到更确定的保障。 黄知璟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温润,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我明白赵总的顾虑,意向订单我们正在积极接洽,近期应该会有进展。‘曙光计划’的核心竞争力在于……” 他条理清晰地再次阐述项目的优势和布局,但能感觉到,赵总的兴趣明显不如刚开始浓厚。最终,这次会面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疏离的氛围中结束。 送走赵总,黄知璟独自在茶室又坐了一会儿,夕阳透过格栅窗照进来,在他深色的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挫败感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他拿出手机,李强的消息适时地跳出来:“黄总,有两家供应商又来催款了,语气不太好。” 他揉了揉眉心,回复:“知道了,我来处理。” 走出茶室,晚风带着凉意。他下意识地驱车,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车子竟然停在了上次那家咖啡厅附近。他摇下车窗,望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自嘲地笑了笑,是在期待又一次不期而遇吗?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茫茫人海,哪有那么容易再见。 他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咖啡厅旁一家乐器行橱窗里的身影吸引住了。 只见女孩站在一把木吉他前,手指轻轻抚过琴弦,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肉肉的脸上,那双眼睛微微弯着呈月牙状,带着一种纯粹的喜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念瑾。 黄知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苏念瑾是出来透气的。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头昏脑胀,出来走走,鬼使神差就进了这家乐器行。她看上的是一把面单板的原声吉他,音色比她手上那把练习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她试弹了几个和弦,清澈饱满的音色让她爱不释手。可看了看标签上的价格,她眼神黯了黯,默默地将吉他放回原位。 这笔钱,够她交好几个月的房租了。梦想不能当饭吃,现实的窘迫她时刻不敢忘记。 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差点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不好意思。”她慌忙抬头,下一秒,愣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他站在乐器行暖色调的光线下,眉眼间的疲惫似乎比上次更重了些,但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沉稳温和。 “是你?”苏念瑾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黄知璟压下心中的一丝波澜,微微颔首:“好巧。来看吉他?” “嗯,随便看看。”苏念瑾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你,刚忙完?” “算是吧。”黄知璟没有多谈自己的事,目光扫过刚才她放下的那把吉他,“怎么,不喜欢?” “不是,”苏念瑾连忙摇头,“音色很好,但是我的那把还能用,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黄知璟了然,他想起她说过为了做demo花光了积蓄,连房租都成问题。“歌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提到这个,苏念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辰:“在准备了!星海娱乐给了我一个遴选机会,主题是‘城市与记忆’,我写了首新歌!” 她语气里的兴奋和期待感染了黄知璟,他唇角微扬:“看来很有把握。” “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苏念瑾诚实地回答,捏了捏衣角,“但这次,我感觉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都写出来了。” 看着她重新焕发神采的脸庞,黄知璟感觉自己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些。“那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听众的话,随时可以找我。虽然我不太懂,但还算是个认真的听众。” “真的吗?”苏念瑾欣喜地看着他,随即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打扰你?你公司的事……” “总有喘口气的时间。”黄知璟语气平和,“上次太匆忙,都忘了问你的名字。” 苏念瑾的语气带着欢快:“我叫苏念瑾,瑾瑜的‘瑾’,你呢?” “好巧,我叫黄知璟,瑜璟的‘璟’。”他拿出手机,这次没有再犹豫,“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 苏念瑾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脸颊微微发热。她接过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后把手机递了回去,心里像有只小鼓在轻轻敲打。他接过手机,存好号码,看见备注上打了“苏念瑾”三个字。 “吃饭了吗?”黄知璟看了眼时间,已是华灯初上。 “还没。” “附近有家面馆不错,要不要一起?”话出口,黄知璟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并非热衷于社交的人,尤其是眼下公司事务缠身。但看着她,他就是想再多停留一会儿,或许因为她身上那种纯粹的、为梦想拼搏的劲儿,能给他注入一些力量吧。 苏念瑾眨了眨眼,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一起吃饭。 黄知璟看她发愣的样子有些可爱,可能是吓到小姑娘了,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苏念瑾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没有。走吧,正好一起搭个伴。” 她正愁晚上吃什么呢,而且,她好像也并不抗拒和这个仅有两面之缘,却让人感觉很安心的男人多待一会儿。 简单的面馆,热气腾腾。两人对坐着,苏念瑾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创作中的趣事和烦恼,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黄知璟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或给出简洁的建议。他发现,听着她说话,看着她生动的表情,自己紧绷的神经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他很少对人说起自己的困境,但此刻,当苏念瑾说完,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他竟也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今天见了个投资人,不太顺利。” 苏念瑾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没关系!你不是说吗,拒绝是常态。下次,下次一定会成功的!”她用他安慰过她的话,反过来鼓励他。 黄知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心底划过一道暖流:“嗯,借你吉言。” 吃完饭准备去付钱时,苏念瑾才得知黄知璟趁着上厕所的时候已经偷偷结过账了。苏念瑾打算转给他,黄知璟笑了笑:“不用了,有机会的话下次请我。” 分开时,夜已深。黄知璟本想送苏念瑾回家,苏念瑾拒绝了,看着苏念瑾坐上出租车,跟她挥手道别,却被苏念瑾叫住:“你要相信,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会变成礼物来到你身边。” 车子汇入车流,他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手机震动,是李强的电话,大概又是催款的事。他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稳:“喂,老李。” 但这一次,听着电话那头烦心的事务,他感觉胸口那块巨石,似乎不再那么沉得令人窒息了。 回到家洗完澡的苏念瑾,打开手机看见微信有一条好友验证信息,点开一看果然是黄知璟。 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后,她点开手机录音,里面是她《城南旧事》的demo小样,点击了发送。 “我的新歌小样,第二位听众先生,请查收哦~”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很快,手机亮起,黄知璟回复言简意赅:“收到,期待。” 苏念瑾刚打算放下手机,紧接着又弹了条消息出来:“为什么我是第二个?” 苏念瑾失笑:“因为那天闺蜜来找我,给她听了下。” “原来如此。”后面配了个尴尬的表情包。 苏念瑾回了个安慰人的表情包后将手机贴在心口,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明亮。 第4章 山城回想 后面两天,苏念瑾一边对《城南旧事》进行最后的微调,一边忙活准备去渝城需要的东西。 出发前夜,她终于收到了黄知璟的回复,信息很简短:“歌听了,很好听。歌词很有画面感,副歌的节奏有些像心跳。祝遴选顺利。” 她没告诉黄知璟要去渝城的事,只是在临行前,她鬼使神差地拍下了收拾好的背包和吉他,截了张车票图,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出发,去寻找丢失的记忆。” 几分钟后,她收到了黄知璟的私信:“去渝城?” 苏念瑾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外公抱着幼时的她在渝城家门口拍的老照片,笑容慈祥,背景是模糊的江岸和层层叠叠的屋瓦,回复:“嗯,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那份关于‘记忆’的质感,似乎还不够沉甸,不够真切,想回去看看,找找灵感。” 不是像以前那样,跟着母亲或者外公,走马观花地探亲访友,而是自己一个人,真正地走进那座城市,去呼吸那里的空气,聆听那里的声音,触摸外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和儿时的记忆。 “注意安全。”他回。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个“好”字,后面跟了个笑脸。 渝城,已经与她记忆中截然不同,外公走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念瑾从没在冬天回过渝城,为了省钱,她坐的火车,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风吹过,带着湿湿的气息,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好在渝城离蓉城很近,气候很像,只是渝城湿度更大一些罢了,苏念瑾不至于不适应。 她预订的民宿在南城,一处需要爬很长一段石阶才能到达的老居民区。拖着行李箱,一级一级地攀爬,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代替了寒冷。石阶两旁是依山而建的旧楼,阳台伸出的晾衣竿挂满了衣物,偶尔传来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闲聊。这种扑面而来的市井生活气息,是她以前坐在车里匆匆掠过时,从未体会过的。 放下行李,她迫不及待地背上吉他,融入了这座立体迷宫般的城市。 她去了外公照片里的那个老地址,也是外公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那里早已不是小时候外公带她去时的模样,低矮的平房已经被建成了错落有致的网红打卡地,只有不远处依然奔流不息的江水一如从前,和江对岸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勾勒出熟悉又陌生的天际线。 苏念瑾头上戴了顶米白色毛线帽,裹着一件焦糖色短款羽绒服,蓬松的毛领衬得脸颊愈发小巧,拉链拉至下巴,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围着条同色系针织围巾,末端随意搭在胸前。她站在江边,任由略带腥气的江风吹乱她的头发,闭上眼睛,想象着外公年轻时常在这里等渡船的样子。 她没有失望,记忆本就该是流动的,城市亦然。 她不再执着于寻找“原貌”,而是开始用脚步丈量这座城市的肌理。她坐长江索道,像一只鸟掠过江面,看两岸建筑如同积木层层堆叠;她钻进仿佛在“上天入地”的轻轨,感受城市脉搏在脚下震动;她在磁口古镇摩肩接踵的人流里,被麻花和火锅底料的浓郁香气包围,听着店家热情的吆喝和游客的喧哗;她更爱钻进那些不知名的巷弄,看老人们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下棋,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川剧,或者只是看着小猫在青石板路上慵懒地晒太阳。 她带着一个小小的录音笔,录下街头巷尾的各种声音——小面摊上老板下面条时,笊篱碰撞锅沿的声响;擦鞋工有节奏的刷子声;茶馆里茶碗盖轻磕杯沿的清脆;还有夜晚,长江上江轮的汽笛声混着广场上坝坝舞的音乐,形成一种奇异的交响。 她坐在江北嘴金融中心冰冷的现代建筑群下的台阶上,看着脚下奔流的江水,与不远处璀璨的、如同宫崎骏动画般的灯火形成鲜明对比。古老与现代,市井与魔幻,在这座城市里碰撞、交融,毫不违和。她忽然明白了外公当年为什么总念叨着这里的“江湖气”,那是一种韧劲,一种在逼仄空间里也能活出热烈姿态的生命力。 一天晚上,她走进一家藏在防空洞里的老火锅店。洞里冬暖夏凉,牛油锅底翻滚着浓烈的辛香,吃得她大汗淋漓,嘴唇发麻,却畅快无比。隔壁桌是几个本地大爷,喝着山城啤酒,用方言高声划拳,声音在洞壁间回荡,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 她忽然想起了黄知璟。如果是他坐在对面,大概会皱着眉说她吃得太辣,然后递给她一杯热水吧?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豆奶,耳根微微发热。 在渝城的第四天,她根据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外公曾带她去过的那个老茶馆。茶馆还在,位于一个即将拆迁的老街深处,斑驳的墙壁,褪色的标语,老旧的八仙桌和长条凳,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花十块钱点了一杯沱茶,她可以坐上一整天。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吉他,没有弹奏,只是轻轻拨弄着琴弦,试图将这几天的感受融入旋律。周围是茶客们嗡嗡的闲聊声,跑堂的伙计提着长嘴铜壶,娴熟地为客人续水,水流划出漂亮的弧线。 一位穿着旧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坐在她不远处,好奇地看了她和她身边的吉他几眼,主动用方言搭话:“女娃儿,搞音乐的?” 苏念瑾连忙点头,用方言回道:“嗯,爷爷,我来采风,写首歌。” “写我们这儿?”老爷子来了兴趣,“吔,你还会说我们这的话,你也是这的人唛?” “我想写我外公和这座城市,这里是我的故乡。”苏念瑾轻声说,拿出手机里外公的照片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眯着眼看了半天,摇摇头:“认不得咯,老喽。不过,这地方,故事多得很。”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讲起了这条老街的往事,讲码头的兴衰,讲袍哥的江湖,讲那些淹没在时代洪流里的喜怒哀乐。 苏念瑾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滑动,一段新的、带着些许沧桑和叙事感的旋律片段,悄然在她心中成型。她发现,她要寻找的,不仅仅是她和外公的记忆,更是这座城沉淀下来的、属于一代代人的共同记忆。 离开茶馆时,夕阳将老街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她回头望去,老爷子还坐在那里,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仿佛也成了这城市记忆的一部分。 当晚回到民宿,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修改《城南旧事》的歌词。她加入了爬坡上坎的喘息,加入了防空洞火锅的酣畅,加入了老茶馆里听来的故事碎片,加入了江风与轻轨交织的节奏。她不再仅仅书写对外公的思念,更融入了对这座养育了自己和外公的城市的观察、倾听与感悟。歌词变得更加丰满,情感也更加复杂和厚重。 她拿起吉他,弹唱起修改后的版本。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她仿佛能闻到江风的湿气,尝到火锅的麻辣,看到那些爬满青苔的梯坎和灯火璀璨的两江夜景。 手机响起,是黄知璟发来的信息,依旧简洁:“一切顺利?” 苏念瑾看着屏幕,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最放松的笑容。她第一次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喂?” “知璟哥,”苏念瑾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一点点疲惫,“我好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等我回去发给你新的demo。”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他温和的回应:“好。” 窗外,是渝城璀璨的不夜天,万家灯火如同洒落山间的星辰。苏念瑾知道,这趟旅程带给她的,远不止是灵感的迸发。她独自一人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行走、感受、思考,仿佛完成了一次与过去、与外公、也与内心深处那个不够坚定的自己的对话。她带着被这座城市浸润过的灵魂和更加饱满的情感,准备归家。 第5章 送她回家 苏念瑾已回到了蓉城,但渝城的烟火气仿佛还缭绕在指尖。 出租屋因为几日无人而显得格外清冷,她打开窗,让新鲜空气流通,同时也让那股属于蓉城冬季特有的、带着些许尘嚣的寒意涌了进来。她没急着开暖气,反而让这股冷意刺激着自己,保持着在渝城被激活的敏锐感官。 她几乎立刻投入了工作。摊开从渝城带回来的所有“收获”——写满潦草笔记和旋律片段的纸页,录音笔里丰富的环境音,还有手机里数百张照片。防空洞火锅的辛辣仿佛还在舌尖,老茶馆的茶香似乎还未散去,江风的潮润感也依旧贴在皮肤上。这一次,她不再是凭空想象或依赖曾经模糊的记忆,她的创作有了坚实的土壤。 《城南旧事》的修改变得顺畅而充满激情。她将渝城录制的素材精心挑选、处理,那段模拟城市节奏的鼓点被融入了更真实的轻轨运行声和码头隐约的号子;间奏部分,她大胆地采用了老茶馆里铜壶续水的声音和茶客们模糊的闲聊,经过效果器处理,变成了一种奇妙的、带着时光回响的节奏铺垫;歌词更是大刀阔斧,加入了“石阶蜿蜒叠成通往旧时光的线”、“防空洞里煮沸了江湖的流年”这样更具象、也更富质感的句子。她写的不仅是外公,更是那座城的骨骼与血脉。 季节也给了她新的灵感。蓉城的冬天,天色总是阴沉得快,下午四五点,暮色便四合而来。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曳,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过,这种萧瑟与她心中那首因追寻而变得丰盈、温暖的歌曲,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张力。她在编曲的最后,加入了一段若有若无的、如同冬日暖阳般柔和而持续的和声铺底,让整首歌在叙事感和力量感之外,又多了一层抚慰人心的温度。 这期间,她和黄知璟保持着一种默契而简单的联系。通常是她深夜修改完一段,会发一条简短的消息,比如:“今天把江风的声音嵌进去了。” 或是:“歌词终于改到满意了。” 他回复得并不及时,有时是几个小时后,有时甚至是第二天凌晨,内容也极其简洁:“好。”“期待。”“注意休息。” 但苏念瑾能知道这不是敷衍,她印象中的黄知璟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有一次,她凌晨三点多发了一句:“搞定!最后一段和声搞定!” 几乎在她准备放下手机睡觉时,屏幕亮了,黄知璟回复:“恭喜。早点睡。” 她看着那四个字,猜测着他可能也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在深夜里看到她的消息,然后回了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并肩作战的感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驱散了冬夜的孤寂。 林晓薇成了她的第一位正式听众。听完最终版的《城南旧事》小样,林晓薇沉默了很久,然后用力抱了抱她:“念念,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歌,它活了!真的,我能听到渝城的味道,感受到你说的那种力量。” 得到闺蜜的肯定,苏念瑾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遴选会的日子定在了一周后。随着日期临近,紧张感不可避免地开始蔓延。她反复练习弹唱,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偶尔,在练习间隙,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会忍不住想,黄知璟的公司怎么样了?他渡过融资的难关了吗?但他不说,她也从不主动问及,生怕触碰到他沉默背后可能隐藏着的压力。 遴选会前三天,蓉城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更添寒意。苏念瑾决定去那家初遇的咖啡厅练习,换个环境,也寻找一点“幸运加持”。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角落,点了一杯热拿铁。 咖啡厅里暖气很足,爵士乐依旧慵懒。她戴上耳机,闭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在心里默唱着歌曲。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对面有人坐下,下意识地睁开眼,愣住了。 黄知璟就坐在那里,穿着深色的呢绒大衣,肩头还带着些许未干的雨渍。他看起来比前两次见面更清瘦了些,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但眼神依旧沉稳,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在这?”苏念瑾惊讶地摘下耳机。 “路过,看到你在。”黄知璟语气自然,他招手向服务员要了杯美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苏念瑾深吸一口气,老实说,“就是有点紧张。” “正常。”他端起服务员送来的咖啡,抿了一口,“把你修改后的歌,唱给我听听。” 不是询问,而是一个平静的陈述句。 苏念瑾的心跳骤然加速。在这个初遇的地方,在他面前清唱?这比面对任何评委都让她感到无措和羞赧。她也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明明第一次相遇在他面前唱歌是很自然的。但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关切,有鼓励,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她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她没有用吉他,只是清了清嗓子,微微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哼唱。她唱江风,唱石阶,唱防空洞里的烟火,唱老茶馆里听来的故事,唱那份融在血脉里、经过寻找而愈发清晰的思念与乡愁。她的声音在温暖的咖啡厅里流淌,清澈依旧,却多了一份历经沉淀后的厚度和故事感。 唱完了最后一句,她缓缓睁开眼,有些不敢看他的反应。 黄知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回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比我想象的更好。它不只是好听,它有‘重量’。” “真的吗?”苏念瑾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的肯定,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真的。”黄知璟肯定地点头,“不用担心,就这样唱给他们听。”他看着她,补充了一句,“你现在的声音里,有那座城的回响。”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苏念瑾心中所有的忐忑和阴霾。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比窗外的冬日还要明亮。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偶尔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雨渐渐停了,云层缝隙里透出些许夕阳的金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你家在哪?”黄知璟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我家在华森小区,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就好。” “我住秋水湾,顺路。”他拿起大衣,不容置疑。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后的街道上,车内暖意融融,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苏念瑾有些诧异:“你会喜欢听这种音乐吗?” 黄知璟眼神带着温柔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着前方的路:“我想你们学音乐的应该会爱听。” 苏念瑾感觉这句话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的心暖暖的,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是许久未有的平静与充实。 到了楼下,苏念瑾解开安全带,轻声道:“谢谢你,知璟哥。”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听众,喜欢我的歌,还有,所有的鼓励。” 黄知璟转过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唇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是你自己抓住了灵感。加油,苏念瑾。” 他叫了她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味道。 就在苏念瑾刚摸到车门把手,准备打开车门时,黄知璟突然开口:“我以后可以叫你念念吗?” 苏念瑾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脸红:“可,可以,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 苏念瑾下车,与黄知璟道别,他让苏念瑾先上了楼,坚持要等看见她回到家他再走,就在苏念瑾转身走了两步以后又叫住了她:“念念,可以把最后的demo发我一份吗?” 苏念瑾笑了笑,声音带着愉悦:“当然。” 她转身上楼,脚步轻快而坚定。回到小屋,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城南旧事》的最终文件,窗外是蓉城清冷的冬夜,但她的心中,却燃着一团温暖而明亮的火。 遴选会,她准备好了。无论结果如何,她已经唱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好的旋律。但她没想到那个温暖她这个寒冬的男人,也会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第6章 双喜临门 冬日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带着一种清冷的明亮,洒在星海娱乐大厦光洁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苏念瑾站在大楼前,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握紧了肩上的吉他背带。今天,她穿了一件暖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搭了一件深色大衣,领口依旧别着那枚音符胸针,像是她的护身符。 等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音乐人,脸上交织着紧张、期待与不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氛围。苏念瑾找了个角落坐下,将吉他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感受着那份熟悉的触感,心里反复默念着黄知璟的话——你现在的声音里,有那座城的回响。这让她平静了许多。 轮到她时,她平稳地走进那间宽敞却令人倍感压力的评审室。长桌后端坐着几位表情严肃的评审,居中那位,正是之前拒绝过她三次的王总监。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不出什么情绪。 “各位老师好,我是苏念瑾。今天带来一首原创歌曲,《城南旧事》。” 她微微鞠躬,声音清晰,没有颤抖。 她坐到高脚凳上,调整好麦克风,闭上眼睛,手指拨动了琴弦。前奏响起,不再是简单的吉他分解,而是融入了处理过的、如同记忆回响般的环境音采样。当她开口唱出第一句时,评审席上有人微微挑了下眉。 她的声音仿佛自带画面感。爬坡上坎的喘息,江风湿漉的触感,防空洞里火锅沸腾的热烈,老茶馆里听来的沧桑故事……所有在渝城汲取的养分,都被她细腻而真诚地编织进旋律与歌词里。副歌部分,那份由城市节奏采样托起的情感力量,饱满而克制,不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却更能撞击人心。她唱着对外公的思念,更唱着对一座城、一段时光的深刻理解与温柔回望。 当她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余音在安静的评审室里缓缓消散,她睁开眼,手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出汗。 一片寂静。 王总监推了推眼镜,第一个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苏念瑾,这首歌比起你之前提交的作品,变化很大。” “是的,”苏念瑾坦然承认,目光清澈,“我去了一趟渝城。我觉得,有些东西需要亲自去感受。” 另一位戴着贝雷帽的女性评审饶有兴趣地问:“编曲里的采样运用很巧妙,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老师。是我在渝城录制的环境音。” 几位评审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王总监看着她的资料,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最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堪称温和的表情:“恭喜你,苏念瑾。你成功通过了本次遴选。接下来,公司会安排专业制作人跟你对接,进一步打磨这首歌,并纳入我们下个季度的新人推广计划。” 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念瑾努力维持的镇定,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哽咽:“谢谢,谢谢各位老师!” 走出评审室,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挣脱胸腔。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分享出去。第一个念头,毫无悬念地指向了黄知璟。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紧接着又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接了起来,背景音有些嘈杂。 “知璟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我,我通过了!遴选会通过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恭喜。我就知道,你可以。”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股坚实的力量,稳稳地接住了她所有翻腾的情绪。 “谢谢你。”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晚上有空吗?”黄知璟忽然问,“当作庆祝。” 苏念瑾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有!” “好,地点我晚点发你。”他利落地挂了电话。 苏念瑾握着手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穿透寒冬的阳光。她几乎是跳着走出星海娱乐大厦的,外面的冷空气此刻闻起来都带着甜味。 几乎在同一时间,黄知璟正在自己的公司里,面对着他创业以来可能最为关键的一场战役。 会议室里,气氛比蓉城任何一天的冬日都要凝重。长桌对面,坐着的是国内顶尖风投机构“启明资本”的尽调团队。这次尽调,将直接决定“曙光计划”能否获得那笔足以救命的巨额融资。 黄知璟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站在投影屏前,冷静、清晰地阐述着“曙光计划”的技术核心、市场前景以及团队优势。他语气平稳,数据翔实,面对对方抛出的一个个尖锐甚至苛刻的问题,应对从容,条理分明。只有坐在他旁边的李强等几位老战友知道,黄知璟为了这一天,已经连续熬了多少个通宵,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 尽调团队的首席代表,是一位四十多岁、眼神锐利的女性,姓周。她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从技术壁垒到商业模式,从财务预测到团队稳定性,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黄总,我必须承认,‘曙光计划’的技术构想很有前瞻性。”周代表合上手中的资料,目光如炬,“但你也清楚,目前的市场环境下,同类竞争并不少。我们如何能确信,你们的团队有能力将这份构想完美落地,并建立起足够的护城河?”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直指核心。 黄知璟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跟随他多年的战友,目光从他们紧张而坚定的脸上掠过。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里注入了一种不同于之前商业阐述的、更为深沉的力量: “周代表,您的问题很好。技术可以模仿,模式可以借鉴,但有些东西无法复制。”他顿了顿,指向身后的李强等人,“我们这支团队,大部分人一起从部队出来,一起睡过办公室的地板,一起啃过馒头就咸菜,也一起经历过发不出工资的至暗时刻。我们之所以能一次次撑过来,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彼此之间绝对的信任,和无论多难都绝不放弃的信念。”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曙光计划’不仅仅是一个商业项目,它是我们这群人,用全部的身家和信念,想要为国家智能制造领域做点实事的梦想。我们知道前路艰难,但我们更相信,只要方向是对的,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曙光。这份信念和凝聚力,就是我们最深的护城河。”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李强等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眼神灼灼。 周代表凝视着黄知璟,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与真诚。许久,她脸上严肃的线条微微缓和,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欣赏的笑意。 “很好。”她合上笔帽,“黄总,你的回答,比任何数据都更有说服力。启明资本,愿意与拥有这样信念的团队合作。” 一锤定音! 巨大的喜悦和轻松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议室。李强猛地挥了一下拳头,其他人也几乎要欢呼出声,但都强忍着,只是脸上洋溢着激动难抑的笑容。 黄知璟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稍稍放松。他沉稳地与周代表握手,敲定了后续事宜。 送走尽调团队,黄知璟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独自站在窗前。楼下街道车水马龙,阳光正好。他拿出手机,看到了苏念瑾之前发来的那条报喜的短信,以及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他低头,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回复了两个字:“恭喜。” 紧接着把晚上吃饭的时间和地址发给了她。 刚发完信息放下手机,内线电话响起,前台说有一位姓顾的先生找他,没有预约,但说是旧识。 黄知璟微微蹙眉,姓顾?他一时想不起是哪位。但还是说:“请他进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挑,相貌英俊,气质温文尔雅,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明亮而敏锐。 “知璟,好久不见。”男人笑着开口,声音温和悦耳。 黄知璟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愣了几秒,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真正带着惊讶和喜悦的笑容:“云深?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云深,他军校时期的同学,也是曾经关系极好的兄弟。毕业后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再到后来退役,顾云深选择了不同的发展路径,听说去了海外深造,进了顶尖的投行,两人联系便渐渐少了。 “听说你在这里创业,做得风生水起,特意来看看。”顾云深笑着打量了一下他的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回到黄知璟脸上,“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刚才在楼下好像看到启明资本的人了。” 黄知璟请他坐下:“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恭喜。”顾云深真诚地道贺,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调侃,“不过,我刚进来那会儿看你眉宇间那点春色,恐怕不是为了公司的事吧?” 黄知璟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转移了话题:“你这次回来是?” “休假。”顾云深笑得意味深长,“看来,蓉城比我想象的更有吸引力。”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苏念瑾按照黄知璟发来的地址,来到一家格调雅致的川菜馆。包厢很安静,窗外是蓉城的夜景。她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加速。 门被推开,黄知璟走了进来。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衫,看起来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许温和。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没有,是我没什么事干,出门比较早。”苏念瑾看着他,发现他眉宇间的倦色似乎淡去了不少,整个人透着一股松快的气息,这才开口,“你公司的事情,也顺利吗?” 黄知璟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嗯,融资确定了。” “太好了!”苏念瑾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眼睛弯成了月牙,“什么时候的事?也没听你说。” 黄知璟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房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今天下午的事,打算今晚当面告诉你,算是双喜临门了。” 这顿饭吃得轻松而愉快。他们聊着彼此今天“战役”的细节,分享着成功的喜悦。苏念瑾叽叽喳喳地说着评审的反应,黄知璟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夹菜,提醒她多吃点。他们之间无形的纽带,似乎因为这一次彼此的成功,而变得更加牢固和清晰。 就在苏念瑾叫来服务员准备买单时,又被告知黄知璟已经付过账了,她撇了下小嘴,有些小埋怨:“上次不是说好这次我请吗?你怎么又偷偷付钱!” 黄知璟被她的样子可爱到了,不禁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吃饭的地方是我选的,当然该我付啦。” 黄知璟的动作和说出口的话,让苏念瑾耳朵一红,她还是第一次听见黄知璟这样说话。以前她很排斥异性和自己有肢体接触,但是她好像并不排斥黄知璟刚刚的动作。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了避免黄知璟发现她早已熟透的脸和耳朵,她赶忙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围巾围上,不停地把围巾往上拽。这一幕以及她脸上的温度并没有逃过黄知璟的眼睛,但他没有拆穿她。 吃完饭,黄知璟送她回去。车子停在楼下,苏念瑾解开安全带,轻声道:“谢谢你今晚给我庆祝,我很开心。” “接下来会更忙,”黄知璟看着她,“和制作人对接,录歌,宣传。” “我知道,”苏念瑾用力点头,眼神坚定,“我会努力的!” 她准备下车,黄知璟却忽然叫住她:“念念。” “嗯?”她回头。 他看着她,车窗外的路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苏念瑾以为黄知璟只是说以后他们为了各自的梦想互相鼓励,共同努力,便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好!” 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鹿般跑进楼道,一直到她家开了灯,黄知璟才缓缓驱车离开。他的手机响起,是顾云深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聚聚,顺便聊聊你的‘吸引力’?” 黄知璟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此刻,他的心里已经被另一种充盈而温暖的情绪占据。冬天的夜晚依旧寒冷,但他和苏念瑾的世界,已然走在了自己的航线,并且,这两条航线正悄然交汇,照亮了彼此前行的道路。 第7章 不是应付是珍惜 蓉城的冬日,天色总是沉得早。不过傍晚六点光景,墨蓝色的天幕已然低垂,街灯次第亮起,在凛冽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暖黄。黄知璟将车停在一家老字号的火锅店门口,还未下车,那霸道浓烈的牛油香气便已穿透车窗,蛮横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这家店是他们当年在渝城部队时就常偷空跑来打牙祭的一家老店,老板还是那个嗓门洪亮的渝城老汉,这两年在蓉城开了一家新店。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热气裹挟着麻、辣、鲜、香的分子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寒意,嘈杂的人声、杯盘碰撞声、九宫格里沸腾的“咕嘟”声交织成一曲活色生生的市井交响。 顾云深已经到了,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脱去了昂贵的大衣,只着一件烟灰色的羊绒衫,袖口随意挽起,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得轮廓分明,温文尔雅的气质与这喧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黄知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还是喜欢坐窗边。” 顾云深收起手机,抬眼笑道,顺手将早已烫好的酒杯推到他面前,里面是温得恰到好处的白酒,“驱驱寒。” 端起酒杯,两人默契地碰了一下,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迅速在胃里扩散开来。无需过多寒暄,多年的兄弟情谊沉淀在无声的举杯之间。 几杯酒下肚,话题便从回忆过往的军旅生涯,自然而然地滑到了当下。 “启明资本这笔融资到位,你这盘棋算是彻底活了。”顾云深夹起一片毛肚,在翻滚的红汤里“七上八下”,动作娴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规模化扩张,还是深耕技术壁垒?” “先稳扎稳打吧,踏实点。”黄知璟涮着一片嫩牛肉,目光沉稳,“‘曙光计划’需要迭代,市场也需要精耕,步子太大容易扯着。” 顾云深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状似无意地提起:“昨天看你那样子,可不像现在这么‘稳扎稳打’,眉梢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嘴角比AK还难压。”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探究的笑意,“说说吧,那位能让咱们黄总铁树开花的,是何方神圣?” 黄知璟动作顿了顿,将烫好的牛肉蘸了油碟,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完,才抬眼看向顾云深。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部分表情,但眼神里的那抹柔和与喜悦,却清晰可见。 “她叫苏念瑾。”他没有回避,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平静,却也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一个写歌的女孩。” “搞音乐的?”顾云深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难怪。玩艺术的总是情感充沛,能触动你这块坚冰也不容易。怎么认识的?” 黄知璟简略地提了咖啡厅的初遇,省略了彼此落魄的细节,只说是都在低谷时互相鼓励了几句。但他描述她因为歌曲被拒流泪,又因为一点鼓励而眼睛发亮的样子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听起来像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女孩。”顾云深点评道,语气听不出褒贬,“单纯,但也容易脆弱。知璟,你这刚打完一场硬仗,未来公司发展压力只会更大,确定有精力去应付这样一段需要精心呵护的感情?”他的话带着理性的审视,是典型的投行精英思维,权衡利弊,计算投入产出。 黄知璟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摩挲着。窗外是寒冷的冬夜,窗内是沸腾的火锅,冰火两重天,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她刚大学毕业。”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云深,你不了解她。”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友:“她不是脆弱,她是纯粹,是明知前路艰难,还肯咬着牙一遍遍修改乐谱,花光积蓄做demo,独自跑去陌生城市寻找灵感的坚持。她身上有股劲儿,一种我曾经拥有,或许差点被现实磨平了的,对梦想最原始的赤诚和热忱。”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苏念瑾的眼眸,她在乐器行看着吉他时向往又克制的眼神,她在咖啡厅为他清唱时那份全然的信任与投入。 “和她在一起,不像是在‘应付’。”黄知璟缓缓说道,指间的烟被他轻轻放下,“反而像是给自己充电。在她那里,我能暂时放下所有算计和压力,感受到最简单直接的喜怒哀乐,看见她我就会很开心。她让我觉得,拼搏的意义,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和市场份额,还应该保有对生活本身的热爱。” 顾云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而且,”黄知璟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笃定,“她比你以为的要坚强得多。她能理解我的处境,甚至在我压力最大的时候,是她用她的热忱,提醒我别忘了为什么出发。”他想起了她反过来用他的话鼓励他“拒绝是常态”时的样子。 “看来你是认真的。”顾云深终于下了结论,他端起酒杯,再次与黄知璟碰了一下,“铁树开花,百年难遇。我是不是该准备份大礼?” 黄知璟饮尽杯中酒,算是默认。有些话,无需说得太透,彼此明白就好。 “你呢?”黄知璟转移了话题,“这次回来,真的只是休假?” 顾云深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看看国内市场,也处理点私事。说不定,以后留在蓉城的时间会多起来。” 这顿饭吃了很久,从华灯初上到夜深人静。两人聊了很多,过去的峥嵘岁月,未来的莫测前景,但关于苏念瑾的话题,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散去,却改变了湖底的生态。 送走顾云深,黄知璟还在等待代驾,没有立刻上车。冬夜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他却觉得胸腔里一片温热。对老友坦白心意,像是一种无形的确认,让他对自己和苏念瑾的关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拿出手机,点开与苏念瑾的聊天界面,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她发来的一个可爱的晚安表情包。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发出一条消息:“在做什么?”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在改谱子!制作人提了点新想法,我觉得超棒!就是有点难改 T_T”后面跟了个哭唧唧的表情包。 黄知璟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皱着眉头、对着乐谱挠头的模样,眼底不禁泛起笑意。 “别太晚。”他回道。 “知道啦~你昨天不是说今晚有应酬,应酬刚结束?喝酒了吗?”她的关心总是直接而熨帖。 “嗯。喝了点。” “那快回去休息,记得喝点蜂蜜水解酒!别自己开车!”她秒回,后面跟了一连串“催促”和“担心”的表情。 “好。已经叫好代驾了。”黄知璟顺从地回复,然后补充了一句,“明天降温,多穿点。” “你也是!” 收起手机,黄知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点开了手机里存着的那段录音。苏念瑾轻声的哼唱在密闭的车厢内缓缓流淌,简单稚嫩的旋律,却仿佛带着能融化整个冬季寒冰的温暖。 代驾终于来了,发动车子。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顾云深的问题还在耳边回响——确定有精力去应付? 他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回答自己:不是应付,是珍惜。在这个现实而冰冷的世界里,能遇到一个让他愿意放下戒备、感受纯粹、并愿意与之分享所有脆弱与坚持的人,是何其幸运。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充满挑战,但他知道,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冬天的寒冷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滋长,温暖而坚定。 第8章 新年礼物 蓉城的十二月末,寒气像是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呵出的白气转瞬即逝。苏念瑾的生活节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也都要充实。与星海娱乐签约后,她正式进入了歌曲《城南旧事》的制作期。 制作人沈哲是个三十出头、对音乐极富热情且要求严苛的人。他肯定了苏念瑾作品的情感内核和独特气质,但也提出了更高的专业要求。 “念瑾,这里,情绪推进可以再细腻一点,”录音棚里,沈哲戴着监听耳机,手指在调音台上轻点,“想象你不是在‘唱’故事,你就是在那个场景里,‘说’给听众听。” “副歌进鼓点的时机,我们再试试晚半拍,制造一点悬置感。” “吉他这个泛音,指法再干净利落点。” 一遍,两遍,十遍……有时候为了一个音准,一个气口,甚至一个细微的情感转折,他们可以反复打磨一整个下午。苏念瑾第一次感受到专业制作的魔力,也体会到了其中的艰辛。她常常走出录音棚时,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嗓子也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像一个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沈哲指导的一切技巧,努力将自己在渝城感受到的那份厚重,更精准、更动人地通过声音传递出来。 黄知璟依旧很忙。融资到位后,“曙光计划”进入高速推进阶段,招聘、研发、市场拓展,千头万绪。但他总会挤出时间。有时是深夜一条简短的问候:“收工了?” 有时是清晨分享一首他觉得不错的纯音乐,因为苏念瑾喜欢,他去听了不少这类歌曲。更多的时候,是在苏念瑾录音到很晚,疲惫地走出大楼时,发现他的车就安静地停在路边。 他很少进录音棚打扰她,只是充当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车上总是备着温热的润喉茶和点心。他会问她“顺利吗?”,听她叽叽喳喳地复述今天的进展和困扰,偶尔给出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建议,或者只是安静地开车,送她回住处。 “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苏念瑾有一次忍不住问,“而且你总来接我是不是不太好?” 黄知璟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柔和:“对你我永远有空,何况接你是顺路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这种无声的陪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念瑾感到安心。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各自在自己的领域拼搏,又彼此支撑,像两棵相邻的树,尽管在冬日,根系却在土壤下悄然缠绕,相互汲取温暖和力量。 圣诞节在忙碌中平淡度过,两人只是简单吃了顿饭。转眼,日历翻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岁末。 苏念瑾的录音工作终于在下午告一段落,沈哲难得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念瑾,主体部分可以了,剩下的细节我们元旦后再修。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沈老师新年快乐!谢谢您!”苏念瑾鞠躬道谢,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大石。 她走出大楼,发现天空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蓉城难得的冬雪。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让她心情雀跃。手机响起,是黄知璟。 “晚上有空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有!我刚录完音!” “嗯,一起吃饭,跨年。” 他带她去了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隐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老街里,独立的小院,暖黄的灯光从木格窗里透出来。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屋内暖气氤氲,菜肴精致可口。 他们聊着这一个月来的琐碎,录音的趣事,公司的进展,像认识多年的老友,自然又惬意。苏念瑾发现,和黄知璟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一种舒适的宁静弥漫在空气中。 “录音用的吉他,还顺手吗?”黄知璟状似无意地问起。 “哦,就是我一直用的那把练习琴,”苏念瑾耸耸肩,“音色有点闷了,沈老师说等最终混音时,可以考虑用棚里更好的琴补录一些细节。” 黄知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时间尚早。雪花还在飘,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想走走吗?”黄知璟问。 “好呀!” 两人沿着落满雪花的人行道慢慢走着。路灯的光晕在雪幕中显得朦胧而温暖,街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团聚。他们并肩而行,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苏念瑾能感受到他大衣布料传来的微凉和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下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清脆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走了一会儿,黄知璟忽然方向一转,带着她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商业街。苏念瑾正疑惑,一抬头,看到了那家熟悉的乐器行橱窗。暖黄的射灯下,那把面单板的原声木吉他依然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在飘雪的夜色中,像一件等待已久的艺术品。 黄知璟停下脚步,侧头看她:“还记得这里?” 苏念瑾的心猛地一跳,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第二次“偶遇”,她在这里对着这把吉他爱不释手,却不得不放下离开。 黄知璟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她:“新年礼物。” 苏念瑾疑惑地接过,是一张制作精美的礼品卡,抬头正是这家乐器行的Logo,下面手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凭此卡领取属于你的旋律。——黄知璟”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黄知璟唇角微扬,朝乐器行抬了抬下巴:“去拿出来试试。” 苏念瑾把卡片递回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黄知璟状似无奈地耸耸肩:“可是我也不会弹,老板说付了钱没有质量问题概不退款的,怎么办呢?” 苏念瑾从来没有听黄知璟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今天的他心情好像格外的好。 苏念瑾只好走进了乐器行,乐器行的老板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热情地迎上来,接过礼品卡,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吉他从橱窗里取出来,递到苏念瑾手中。 吉他入手微沉,木纹细腻,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苏念瑾的手指有些颤抖,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 “铮——” 清越、饱满、带着良好共鸣的音色瞬间在安静的店里荡开,比她之前试弹时感觉还要好!这声音干净而富有穿透力,仿佛能驱散所有冬日的阴霾。 她惊喜地看向黄知璟,眼眶有些发热:“我还是觉得这太贵重了。” “工具而已。”黄知璟语气平静,目光却深邃,“好的工具,才能更好地表达情感。你的歌,值得更好的载体。”他顿了顿,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声音低沉了几分,“而且,我希望你每次弹起它的时候,能想到的,不只是曾经的失意,还有梦想被珍视的感觉。新的一年,新的吉他,新的开始。” 苏念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不是伤心,是巨大的喜悦和感动汹涌而至。他记住了她当时所有的窘迫和渴望,并以这样一种郑重而体贴的方式,弥补了她曾经的遗憾,更给予了她迈向未来最大的支持和肯定。 她抱紧了怀中的吉他,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带着鼻音重重地说:“谢谢!我会用它写出也唱出更好的歌!” 黄知璟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指尖温热:“我相信。”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离开乐器行,雪还在下,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市中心广场附近,苏念瑾把吉他放在了黄知璟的车上。距离零点还有一段时间,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跨年的人群,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他们没去挤人群,只是将车停在稍远的路边,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广场上巨大的倒计时屏幕。车内暖气很足,放着苏念瑾手机里舒缓的音乐,新吉他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还有十分钟。”苏念瑾看着屏幕,轻声说,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当倒计时屏幕上数字跳到“10”的时候,广场上的人群开始齐声呐喊。巨大的声浪仿佛穿透了车窗。 “10!” “9!” “8!” …… 黄知璟忽然转过头,在明明灭灭的霓虹光影里,深深地看向苏念瑾。 “3!” “2!” “1!” “新年快乐——!” 广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映亮了整个城市。 在旧年与新年交替的这一刻,在漫天烟花和万众欢呼的背景下,黄知璟俯身、伸手,摸了摸苏念瑾的头。 没有言语,动作克制而珍惜,却比任何告白都更具力量。 苏念瑾愣住了,随即,巨大的甜蜜和安心感将她彻底淹没。她仰头看着他,在烟花的余晖里,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新年快乐,知璟哥。” “新年快乐,念念。” 窗外是寒冷的冬夜,是喧嚣的人海,是绽放又熄灭的烟花。车内,却是一个安静而温暖的小世界。吉他弦似乎还残留着清越的余音,头上大掌抚摸过的触感温热未散。旧岁所有的迷茫、挣扎和汗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抚平、被犒赏。 第9章 探班 新年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蓉城的冬日便露出了它最严酷的一面。干冷的北风呼啸着刮过街道,天色总是灰蒙蒙的,仿佛一块洗旧了的绒布。然而,在星海娱乐那间恒温恒湿的录音棚里,时间却像是被按下了不同的流速键,精确、专注,甚至有些凝滞。 苏念瑾的《城南旧事》进入了最精细,也最磨人的后期制作阶段。制作人沈哲对细节的苛求达到巅峰。一个尾音的气声,一个和弦的延音时长,甚至吉他指板与琴弦摩擦时那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都可能成为他叫停重来的理由。 “念瑾,这个地方,”沈哲戴着巨大的监听耳机,手指在调音台的推子上轻轻移动,“情绪是往下走的,是回忆里带点怅惘的感觉,你的声音太‘亮’了,收一点,带点沙砾感,想象一下,嗯,就像冬天窗户上那层薄薄的雾气。” 苏念瑾站在收音室里,戴着同款耳机,面前是昂贵的专业麦克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着在渝城感受到的那份潮湿与厚重,试图将沈哲要求的“雾气感”注入声音。一遍,两遍……有时她觉得已经无限接近,沈哲却依然会微微摇头。 “休息十分钟。”沈哲终于摘下耳机,揉了揉眉心。 苏念瑾如蒙大赦,走出收音室,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精神也因为高度集中而略显疲惫。她拿起保温杯,里面是黄知璟让人定期送来的、据说是某位老中医配方的润喉茶,温润微甘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自从跨年那晚,她和黄知璟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新阶段。他依旧忙碌,却会在她录音间隙,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进度如何?” 或是在她深夜收工时,他的车每次“恰好”出现在楼下,车上给她准备着宵夜和奶茶。他送她的那把吉他,被她珍重地放在录音棚的休息角,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她正对着乐谱发呆,录音棚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进来的是林晓薇。 “念念!”林晓薇穿着一身利落的Max Mara驼色大衣,手提公文包,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高级律所精英的干练气场,与录音棚略显随意甚至凌乱的艺术氛围格格不入。她是抽空从一场重要的客户会议间隙赶过来的。 “晓薇!”苏念瑾惊喜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林晓薇打量着好友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淡淡的青黑,皱了皱眉,将手里提着的纸袋递过去,“给你带了‘能量补给’,城南那家你最喜欢的杏仁茶和栗子蛋糕。” 苏念瑾感动地接过:“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晓薇环顾了一下四周昂贵的设备和墙上贴着的各种金唱片海报,压低声音:“怎么样?这大制作人没为难你吧?”她语气里带着“护犊子”的气氛和对“艺术圈”某种程度的不信任。 “没有,沈老师要求是严格,但都是为了作品好。”苏念瑾连忙解释,拉着林晓薇在休息角的沙发上坐下,“就是,有时候挺磨人的。” “磨人就对了。”林晓薇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严格点好,免得被人糊弄。”她顿了顿,看着苏念瑾,话题一转,声音压得更低,“那个黄知璟呢?跨年之后,有什么新进展?” 苏念瑾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烁:“就,还好啊。” “还好?”林晓薇挑眉,显然不信,“看你这一脸春心荡漾的样子,只是‘还好’?我可听说了,他公司最近风生水起,拿到了启明资本的大笔投资。这种男人,身边现在不知道围着多少莺莺燕燕呢。你可得盯紧点,别傻乎乎的就知道埋头改谱子。” 苏念瑾哭笑不得:“晓薇!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他又是摸头杀,又是送你礼物的,还不明显吗?就差把‘喜欢你’三个字挂嘴边了。”林晓薇打断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过苏念瑾同学,战略模糊确实有利于男方,不利于女方,懂吗?你得让他明确表态!要不要我帮你起草个‘恋爱意向协议’?” “你别闹了!”苏念瑾羞得去捂她的嘴。 两个女孩笑闹作一团,暂时驱散了录音棚里紧绷的气氛。林晓薇虽然嘴上犀利,但看着闺蜜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彩和谈到那个男人时不自觉流露出的依赖与信任,心里其实是为她高兴的。只是作为律师的职业病,让她习惯性地想要规避一切潜在风险,为好友争取最明确的权益。 就在这时,录音棚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黄知璟。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长大衣,围巾随意搭在颈间,带来一身室外的寒意。他似乎没料到林晓薇也在,脚步微顿,随即恢复自然,对沈哲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落到了苏念瑾身上。 “黄总?”沈哲之前工作结束在楼下见过他,知道他是苏念瑾的“朋友”,也隐约知道些背景,态度客气中带着尊重。 “路过,顺便来看看。”黄知璟语气平淡,目光扫过苏念瑾略显疲惫的脸,最后落在她手边那杯喝了一半的润喉茶上,“还顺利吗?” “还在磨细节。”苏念瑾站起身,看到他,心里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刚才被林晓薇挑起的那点微小不安也烟消云散。 林晓薇打量着黄知璟。这个男人气场很强,沉稳内敛,目光锐利却不逼人,确实不像她平时接触的那些浮夸之徒。她主动伸出手,落落大方:“黄总你好,我是念瑾的朋友,林晓薇。” “林律师,久仰。”黄知璟与她轻轻一握,力度适中,时间恰到好处。他显然知道林晓薇,苏念瑾提过。 沈哲是个明白人,见状便说:“念瑾,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把B段副歌最后两句处理一下。” “好。”苏念瑾连忙应道,有些歉意地看了黄知璟和林晓薇一眼。 黄知璟对她微微颔首:“你忙,不用管我们。” 苏念瑾重新走进了收音室,戴上耳机。隔音玻璃外,黄知璟和林晓薇坐在了休息角的沙发上,沈哲也回到了调音台前。 录音再次开始。苏念瑾的声音透过昂贵的音响设备传出来,每一个细微的呼吸、转音都清晰可辨。她演唱的正是那段需要“雾气感”的怅惘回忆。 黄知璟安静地听着,身体微微靠在沙发背椅上,目光专注地落在收音室里那个娇小却投入的身影上。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倾听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声的支持。 林晓薇坐在一旁,观察着黄知璟。她发现,这个男人看苏念瑾的眼神,很沉静,没有过多的炙热,却有一种深潭般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在他此刻的视野里,都自动虚化,只剩下玻璃那一边认真歌唱的女孩。这种满眼都是她的样子,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 苏念瑾在里面唱了几遍,似乎总差一点感觉。沈哲在外面耐心引导,偶尔提出调整意见。 黄知璟忽然微微蹙了下眉,他侧过头,对坐在调音台前的沈哲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极其轻微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辅以简单的手势,似乎是描述一种“收敛”和“下沉”的状态。 沈哲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黄知璟的口型,又回味了一下苏念瑾刚才的演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若有所思。他用麦克风对苏念瑾说:“念瑾,试着把气息再沉下去一点,想象声音不是往前送,而是往下,落在心里,再缓缓漫出来。” 苏念瑾依言尝试。这一次,当她开口,声音里那种过于“亮”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内敛、更贴近胸腔共鸣的质感,果然更贴合歌词中的回忆与怅惘。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沈哲的声音带着兴奋。 林晓薇惊讶地看了看黄知璟,又看了看收音室里明显唱得更到位的苏念瑾,心里对这位“黄总”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这个男人,不仅能在商界厮杀,竟然在音乐情感的捕捉上也如此敏锐? 一段录制顺利完成,沈哲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苏念瑾从收音室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刚才那段很好。”黄知璟看着她,语气平和地肯定。 “是你……”苏念瑾惊喜地看着他。 黄知璟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说破。 林晓薇看着这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那种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让她彻底放下了心。她站起身,拎起公文包:“行了,看到你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个客户要见,先走了。”她拍了拍苏念瑾的肩膀,又对黄知璟礼貌地点点头,“黄总,念瑾就交给你了。” “放心。”黄知璟颔首。 林晓薇离开后,录音棚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沈哲还在进行一些技术调整。黄知璟走到休息角,拿起苏念瑾放在那里的新吉他,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要试试吗?”苏念瑾期待地看着他。 黄知璟摇摇头:“我不懂。”但他还是坐了下来,将吉他横放在膝上,姿态却并不生疏。他低头看着琴弦,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用指腹拨动了一根低音弦。 “嗡……” 低沉而浑厚的单音在空气中振动,不像苏念瑾弹奏时那般清越,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他本人的沉稳力量。 苏念瑾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些许旧伤疤的手(那是部队留下的痕迹),轻轻搭在光滑的琴弦上,冷硬的线条与艺术的载体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不懂音乐,却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倾听,在她迷茫时,给出最精准的“推力”。 棚内的灯光温暖而专注,窗外是蓉城灰蒙蒙的冬日午后。在这个充满技术设备和艺术追求的空间里,一种超越语言的情感在缓缓流动。它存在于他专注倾听的侧影里,存在于他无声的提示中,存在于他此刻生疏却郑重地触碰琴弦的指尖上。 第10章 牵手 腊月的风,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却也裹挟着越来越浓的年味。街道两旁的树上挂起了红灯笼,商场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迎春歌曲,行人的脚步也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匆忙和期待。在这片日渐浓厚的节日氛围里,苏念瑾的《城南旧事》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母带处理。 当沈哲将最终的音频文件发到她邮箱,并附言“恭喜,很完美”时,苏念瑾正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对着打开的行李箱发呆。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文件,久久没有点开播放。不是不激动,而是那种期待了太久、挣扎了太久的目标突然达成后,带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这首歌从最初被王总监拒绝的稚嫩demo,到如今这个承载着渝城生活痕迹、外公故事和她自己记忆的完整作品,像一只终于破茧的蝶,颤巍巍地舒展开翅膀,准备迎接属于它的天空。发行日期定在了正月初十,一个寓意着“崭新开始”的日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苏念瑾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屏幕那端出现了一张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却更显岁月痕迹的脸,眉眼间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但也有关切。 “念念,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是后天回来吧?”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唠叨。 “正在收呢,妈,是后天。”苏念瑾把摄像头对准地上摊开的行李箱,“你看,乱七八糟的。” “少带点衣服,家里有得你穿的,而且也不远,别像你外婆一样一出门大包小包的拎着。你李阿姨给了些自己灌的香肠,我给你留着呢。”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准备,问着她回来的具体车次时间。苏念瑾一一应着,心里却有些发胀。每年春节回去,和母亲相依守岁,是惯例,也是她心底最柔软也最复杂的一块。她看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想起自己为了音乐梦想的执拗,让母亲承担了多少担忧和压力。 挂断电话,屋内重新陷入安静。那种完成重大任务后的空落感再次袭来。她下意识地点开了与黄知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上午发来的:“最终版定了?” 她当时回复了一个“嗯”字,后面跟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包。 他回:“晚上见面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他会说什么?会为她高兴吗?像之前每一次她取得小小进步时那样,用他那种平静却笃定的方式肯定她?想到晚上要见面,心里那点空茫似乎被一丝隐秘的期待填满了。 晚上,黄知璟的车准时停在楼下。他今天没穿大衣,只一件黑色的羊绒衫,外面套了件挡风的冲锋衣,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工作的正式,多了些随性。 “想吃什么?”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吃火锅吧,”苏念瑾老实说,揉了揉肚子,“今天太冷了,想吃点暖和的。” “好。” 进去火锅店,黄知璟点的全是苏念瑾爱吃的,还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苏念瑾作为蓉城人,却吃不得辣,每次吃辣的都得配上奶茶才行,但她偏偏又爱吃红油火锅。 牛油火锅在桌上咕嘟冒泡,红油裹着花椒滚出白雾,把对面人的轮廓烘得软乎乎的。苏念瑾夹起片刚涮好的毛肚,没留神烫得轻轻“嘶”了声,指尖还沾着点汤汁。 黄知璟没说话,先把奶茶递到她手边,又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指腹擦过她沾着油星的手背时,两人都顿了半秒。 “急什么?” 苏念瑾接过纸巾擦嘴角,耳尖悄悄发烫:“是你调的蒜泥香油太香了。”话刚落,就见黄知璟夹了块没撒香菜的嫩牛肉放进她碗里,上次她随口提过不吃香菜,他倒记着。 白雾漫上来,苏念瑾偷偷抬眼,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赶紧转开脸,假装盯着锅里的虾滑:“那个虾滑好像熟了。” 黄知璟没拆穿,只是把漏勺往她那边递了递,声音里裹着点笑:“嗯,给你。” 苏念瑾吃得很是满足。 吃完饭后,黄知璟将车开向了江边。 冬天的江边公园,人迹罕至。高大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暮色中伸向灰蓝色的天空,江风毫无遮挡地吹过来,带着湿冷的寒意,却也吹得人头脑清醒。 两人沿着空旷的步道慢慢走着。脚下是干燥的水泥地,偶尔有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歌我听过了。”黄知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开阔的江边显得格外清晰。 苏念瑾的心提了一下,侧头看他:“怎么样?” “很好。”他依旧是这两个字,但语气里的分量,苏念瑾听得出来。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在录音棚里听的任何一版都要完整、有力量。尤其是最后那段,你加入的那点若有若无的童谣哼唱。” 那是她最后灵光一现加进去的,模拟她小时候外公哄她睡觉时哼唱的调子。 “很点睛。”他下了结论。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赞美,就是这朴素的三个字“很点睛”,却像一块坚实的基石,稳稳地垫在了苏念瑾的心底。她知道,从他嘴里说出的肯定,含金量极高。 “谢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里那点空茫感彻底被一种充实的喜悦取代。 “发行日期定了?”他问。 “嗯,正月初十。” “不错的时间。”他点点头。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江风确实冷,苏念瑾下意识地把手缩进了外套口袋。 “什么时候回去?”黄知璟问的是她回家过年。 “后天,坐高铁回去。”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他说。 她知道他老家在北方一个城市,比蓉城更冷。短暂的分别近在眼前,虽然知道年后很快会再见,但心里还是莫名地生出不舍的藤蔓,悄悄缠绕。 步道前方有一段路灯光线比较昏暗,地面似乎因为前两天的融雪有些未干的湿滑。黄知璟的脚步放缓了些,走在了靠江的一侧,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里侧。 就在这时,他的手很自然地从他自己大衣口袋里拿了出来,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她缩在口袋里的手。 苏念瑾整个人僵了一下。 “路滑,别摔着。”黄知璟很自然地开口。 他的手掌很大,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有清晰的、属于长期训练和某些她不清楚的工作留下的薄茧,磨蹭着她微凉的、光滑的手背皮肤,带来一种无比清晰且强烈的触感。那温暖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江风的寒意,甚至让她觉得脸颊都有些发烫。 他没有用力,只是松松地握着,给她一种随时可以抽走的余地。但他的动作本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然和坚定。 苏念瑾的心跳骤然失控,在胸腔里擂鼓般敲打着,声音大得她怀疑他都能听见。她僵着手指,没有动,也没有抽回。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江风的声音,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 他就这样牵着她,在冬日夜晚空旷无人的江边,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昏暗的光线成了最好的掩护,掩盖了她熟透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眼神。 走了大概几十米,前方路灯重新明亮起来,路面也变得干燥。黄知璟的手,如同它之前自然地握住一样,又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重新插回了自己的口袋。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表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苏念瑾手背上残留的温热和那粗糙薄茧的触感,却清晰地烙印在那里,挥之不去。手心的空落感,与心里那份被填满的悸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冷吗?”他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她,语气如常。 “不冷。”苏念瑾的声音有点发紧,暗自庆幸光线够暗。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依旧没怎么说话,但空气里弥漫的那种无声的张力,比任何亲密的交谈都更让人心跳加速。 他送她到楼下。 “路上小心。”苏念瑾站在单元门口,轻声说。 “嗯,你也是。”黄知璟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藏了很多未说的话,“年后见。” “年后见。” 她转身上楼,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背后。直到走进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她才敢大口呼吸,抬起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指尖轻轻拂过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触感。一种混合着甜蜜、羞涩和巨大安心的情绪,像温热的泉水,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出来。 回到冷清的小屋,看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苏念瑾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难熬了。前路有即将发行的作品,归途有母亲的等待,而身边有一个会默默牵住她的手,给她最踏实温暖的人。 她拿起手机,给黄知璟发了条消息:“到家说一声。”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她收到了他的消息,内容一模一样:“到家说一声。” 看着屏幕上那同步的默契,苏念瑾抱着手机,倒在床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地笑了出来。 第11章 家是港湾也是束缚 高铁只行驶了不到二十分钟,窗外的景致便从蓉城林立的高楼逐渐转变为较为低矮的建筑和点缀着冬季枯黄田埂的郊野。苏念瑾的老家就在蓉城下属的清水县,距离不远,却像是切换了另一个节奏的世界。 提着行李走出小小的县城车站,熟悉又略带陈旧的故乡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少了蓉城的喧嚣和尾气味,多了一份清冷。母亲赵秀梅穿着那件穿了多年的藏蓝色羽绒服,已经等在出站口,不停地跺着脚取暖,目光在出站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 “妈!”苏念瑾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赵秀梅看到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眼角的鱼尾纹深刻而清晰。她接过苏念瑾手里的一个包,拎着沉甸甸的,忍不住念叨:“怎么还是带了这么多东西?家里什么都有,城里东西多贵啊。” “都是给你买的,营养品,还有件新毛衣。”苏念瑾挽住母亲的胳膊,感受着她身上熟悉的、带着油烟和淡淡洗衣粉的味道。这一刻,离家在外的所有漂泊感似乎都找到了锚点。 家还是那个老旧的单位宿舍楼,两室一厅,面积不大,但被赵秀梅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归置得井井有条,透着一股过于规整的压抑感。客厅的墙上挂着苏念瑾从小到大的奖状,有些已经泛黄,但依旧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快,洗手吃饭,妈炖了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赵秀梅利落地帮她把行李拿进房间,又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很快响起,伴随着她不间断的絮叨,“你说你,在蓉城肯定又不好好吃饭,看着比上次回来又瘦了,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妈好好给你补补。” 可口的饭菜,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切都让苏念瑾感到久违的安心。她喝着热腾腾的汤,听着母亲说着县城里的家长里短,谁家儿子结婚了,谁家老人住院了,菜市场的肉价又涨了……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暂时让她因新歌发行而残留的紧张和兴奋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然而,这种温馨的氛围,很快就开始显露出它固有的、令人窒息的另一面。 晚饭后,苏念瑾靠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黄知璟的消息。他昨天就已经到家了,但除了那一条“我到家了”的信息外,一直没有了动静。 今天苏念瑾到家同样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却迟迟没有回应。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条信息问问,赵秀梅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坐了过来。 “看什么呢?一回来就抱着手机。”赵秀梅的目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 “没什么,看看新闻。”苏念瑾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锁上。 “新闻有什么好看的,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赵秀梅不以为然,将苹果递给她,“念念,你跟妈说实话,在蓉城没乱交朋友吧?” 苏念瑾心里咯噔一下,咬了一口苹果,含糊道:“妈,我都多大了,交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是正常,但要交正经朋友。”赵秀梅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心思要放在正事上。你那个写歌,妈知道你喜欢,但当个爱好就行了,不能当饭吃。你看你李阿姨家的女儿,师范毕业,现在在县一小当老师,工作稳定,对象也找好了,也是个老师,多好!” 又来了。苏念瑾默默咀嚼着苹果,没有接话。这套说辞,她从小听到大。 “你这次回来,正好,”赵秀梅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你王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在县财政局上班,小伙子人老实,家里条件也好,父母都是退休干部。年初三,人家有空,你们见见面?” 苏念瑾猛地抬起头:“妈!我不相亲!我事业刚有点起色,我的歌马上就要发行了,我没心思想这个!” “发行?发到哪里去?网上吗?”赵秀梅蹙起眉,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轻视,“那能赚几个钱?能有编制稳定吗?念念,妈是为你好!你爸走得早,妈就你这么一个希望,你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女孩子,终究是要找个靠谱的归宿!” “我的归宿不用你操心!”苏念瑾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胸口堵得发慌。又是这样,母亲永远在用她认为的“好”来框定自己的一切。 “不用我操心?我不管你谁管你?”赵秀梅的情绪也上来了,“你一个人在蓉城,住那么小的房子,搞那个什么音乐,朝不保夕的,妈这心里天天提着!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妈妈?” 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脸上真切的痛苦与担忧,苏念瑾满腹的争辩之词又哽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母亲不容易,独自将她抚养长大,付出了太多。这份爱,沉重得像枷锁。 气氛僵住了。这时,苏念瑾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黄知璟发来的微信。 很简单,只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一把小巧的军工铲,在院子里清理着积雪,背景是北方冬日萧索的院落和一角覆盖着白雪的屋檐。没有配文。 这张照片,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此刻令人窒息的压抑。苏念瑾仿佛能透过照片,感受到他那边干燥冷冽的空气,和他做事时那惯有的、沉默而专注的样子。她纷乱烦躁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一丝。 她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在家?雪好大。” 他回得很快:“嗯。清理一下积雪。” 赵秀梅敏锐地注意到了女儿表情的细微变化和盯着手机时那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眼神,眉头皱得更紧了:“谁啊?一直发信息。” “一个朋友。”苏念瑾收起手机,不想再多说。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做什么的?”赵秀梅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警惕。 “妈!”苏念瑾站起身,“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将母亲担忧又带着审视的目光隔绝在外。 小小的房间还保留着她高中时的样子,书架上塞满了习题集和课本,墙上贴着过时的明星海报。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紧张的录音棚,到黄知璟身边那种令人安心的默契,再回到这个充满爱却也充满控制的家里,巨大的落差让她感到疲惫。 她拿出耳机,点开了《城南旧事》的最终版。当自己的歌声在耳畔响起,那些在渝城汲取的力量,那些在录音棚打磨的心血,还有黄知璟沉默却坚定的陪伴。所有这些元素汇聚成的旋律,仿佛在她周身构筑起一个无形的、可以暂时抵御外界纷扰的结界。 她给黄知璟回了条消息:“我这里挺‘热闹’的。”后面跟了个苦笑的表情。 他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正常。好好放松一下,陪陪家人。” 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理解她的处境,给她一种“我懂”的支持,而不是像母亲那样,试图将她拉回“正道”。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在一种表面平和、内里暗流涌动的状态下度过。苏念瑾帮着母亲打扫卫生、购置年货,尽量扮演着乖巧女儿的角色。赵秀梅也不再直接提相亲和工作的事,但那种无孔不入的关切和控制欲,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穿这件衣服太薄,吃那个零食不健康,晚上不要熬夜看手机……每一句关怀背后,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苏念瑾偶尔会和黄知璟发几条微信,内容都很简单,分享各自家乡过年的习俗或者只是一句“今天吃了什么”。这种隔着距离的、点到即止的联系,成了她在这个家里唯一可以自由呼吸的缝隙。 她不敢多聊,生怕被母亲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她隐约感觉到,如果母亲知道黄知璟的存在,尤其知道他是个创业者,在母亲看来等同于“不稳定”,必然会掀起巨大的反对浪潮。 除夕夜,母女俩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窗外是零星响起的鞭炮声。赵秀梅不断地给苏念瑾夹菜,看着她吃,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念念,过了年你就二十三了,”赵秀梅看着电视,状似无意地又提起来,“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耽误不起。那个财政局的小伙子,妈看着真不错。” 苏念瑾夹菜的手顿住了,心里那根弦再次绷紧。她知道,母亲的“妥协”只是暂时的,那份为她规划好的人生蓝图,从未改变。而这个家,这个她眷恋的港湾,同时也成了她追求自我道路上,最坚韧的束缚。新歌即将发行的喜悦,与对未来感情可能面临阻碍的隐忧,在这个合家团圆的夜晚,复杂地交织在她的心头,让她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充满了期待,也潜藏着深深的不安。 第12章 控制欲 除夕的夜幕,终于在清水县零星的鞭炮声和家家户户窗口透出的暖光中降临。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年夜饭的香气,一种独属于小城的、浓得化不开的年味。 苏念瑾和赵秀梅对坐在餐桌旁,桌上摆满了精心准备的菜肴。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正喧闹地进行着,歌曲舞蹈,小品逗乐,营造着一片普天同庆的景象。 赵秀梅不断地往苏念瑾碗里夹菜,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多吃点,这个鱼,年年有余;这个丸子,团团圆圆。”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时刻关注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苏念瑾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白天贴春联时的不快还萦绕在心头。母亲嫌弃她贴歪了,非要亲手重新贴过,一边贴一边数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在外面一个人怎么生活的?”那种被全盘否定的熟悉感,让她瞬间回到了压抑的青春期。 “念念,你看电视里那个唱歌的,”赵秀梅指着屏幕上一位妆容精致的女歌手,“人家这才是正经工作,上电视,多风光。你那个写歌……唉。”她没把话说完,但那声叹息里的不认同,比任何直言都更刺人。 苏念瑾放下筷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妈,我有我自己的梦想。而且我的歌马上也要发行了,是正规公司操作的。” “梦想能当饭吃吗?发行了又能怎么样?”赵秀梅不以为然,“能上电视吗?能有单位给你发工资交社保吗?女孩子,不稳定就是最大的问题!” “不稳定”这三个字,像紧箍咒,从小到大套在苏念瑾头上。小学时想学画画,母亲说“不稳定”,不如学奥数;高中文理分科,她喜欢文科,母亲以“理科好就业”为由强行让她选了理;直到高考填志愿,那场积蓄已久的战争彻底爆发。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前是两份志愿表。一份,是母亲托关系、找老师,精心为她挑选的省内一所985大学的会计专业——好就业,越老越吃香,适合女孩子。另一份,是她偷偷准备的,填报了A大音乐学院的作曲专业。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她哭过,闹过,绝食过。母亲赵秀梅的反应更为激烈,哭诉着自己含辛茹苦,骂她不懂事,不体谅,用“断绝关系”来威胁。最终,苏念瑾在提交志愿表的最后时刻,背着母亲,偷偷在电脑上修改了志愿代码。 当录取通知书寄到家,A大音乐学院的校徽赫然在上时,赵秀梅当场就把通知书摔在了地上,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和苏念瑾说一句话。那个暑假,家里冷得像冰窖。最后还是苏念瑾妥协,保证“如果学音乐找不到工作,就立刻回来考公务员”,才勉强换来了母亲阴沉着脸的默许。 这件事,成了母女之间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赵秀梅觉得女儿翅膀硬了,不服管教,走上了歪路。而苏念瑾则觉得,母亲的爱,带着沉重的枷锁,试图扼杀她所有的个性和梦想。 “妈,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行吗?今天是除夕。”苏念瑾试图缓和气氛。 “好,不说这个。”赵秀梅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下不满,换了个话题,但眼神依旧锐利,“那说说你自己。在蓉城,真的没遇到合适的男孩子?你王姨介绍那个财政局的小伙子,我看了照片,真的一表人才,家境也好……” 又来了,从回家到现在已经提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苏念瑾感到一阵无力。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屏幕。 黄知璟下午给她发过一条简单的祝福:“新年快乐。”她也回了同样的四个字。没有多余的话,但在这一刻,这简单的问候成了她对抗窒息感的唯一浮木。 “妈,我现在真的只想先把事业做好。”苏念瑾避开母亲审视的目光,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事业事业!你那算什么事业!”赵秀梅的音调忍不住拔高,“你就不能现实一点吗?等你折腾到三十岁,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哪个好男人会要你?” “我不需要靠男人!”苏念瑾猛地抬头,声音也带上了火气。 “你!”赵秀梅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让你来气我的?我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 电视里,晚会正进行到**,主持人带领全场观众倒计时,欢呼声震耳欲聋。 “十!” “九!” “八!” …… 母女俩却在这片喧闹中对峙着,气氛降至冰点。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窗外,更多的鞭炮和烟花炸响,绚烂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母女二人僵持的面孔。赵秀梅的眼圈红了,她别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苏念瑾看着母亲微微佝偻的背影和花白的发丝,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她知道母亲爱她,这份爱毋庸置疑。可这份爱的方式,让她喘不过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偷偷拿出来,迅速瞥了一眼,是黄知璟。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北方夜空中绽放的巨大烟花,几乎照亮了半边天。依旧没有配文。 这简单的分享,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她心中的阴霾。她仿佛能感受到他那边开阔的雪地和冰冷的空气,与她此刻身处的逼仄和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是一个人在与世界对抗。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声音软了下来:“妈,新年快乐。” 赵秀梅身体僵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新年快乐。妈就是,就是担心你。” “我知道。”苏念瑾把头靠在母亲肩上,像小时候一样。但她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初一的早晨,在拜年电话和微信祝福的轰炸中到来。苏念瑾接到了林晓薇的电话,闺蜜在电话那头兴奋地描述着律所合伙人家里豪华的年夜饭和丰厚的红包,语气里是另一种苏念瑾无法企及的生活。她也接到了沈哲和星海娱乐几个同事的拜年信息。 她一一回复着,心情复杂。两个世界在她身上撕裂着。一个是母亲为她规划的,安稳、可见、却令人窒息的未来;一个是她自己选择的,充满不确定性、挑战,却也自由、充满激情和……有了黄知璟存在的现在。 赵秀梅看着女儿不断回复手机信息,眼神愈发阴沉。她听不到内容,但能感觉到女儿心思的飘远。那种脱离她掌控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念念,一会儿跟你李阿姨她们一起去庙里上香,求个平安。”赵秀梅安排着今天的行程,语气不容置疑。 “妈,我……” “不许说不去!”赵秀梅打断她,“大年初一,就要讨个好彩头!” 最终,苏念瑾还是被母亲拉着,融入了县城拜年祈福的人流中。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听着邻居们“女儿越来越出息了”、“在蓉城做大事业”之类的客套恭维,看着母亲一边谦虚回应,一边又忍不住流露出的、对“稳定工作”和“靠谱对象”的期盼,苏念瑾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偷偷给黄知璟发了一条信息:“被拉出来上香了,人好多。” 他回:“图个心安也好。” 他总是这样,不评价,不干涉,只是平静地接纳她的所有情绪。这种尊重,是在母亲极度控制的爱里,她从未体验过的。 晚上,亲戚们来家里拜年,话题不可避免地又绕到了苏念瑾身上。 “念瑾在蓉城做什么工作啊?” “听说是搞艺术的?”一个婶婶语气里带着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赵秀梅脸色有些不自然,含糊道:“嗯,就是写写东西。” “写东西好啊,文化人。”亲戚敷衍地夸赞,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女孩子嘛,还是安定下来最重要。对象有了吗?” 赵秀梅立刻接过话头:“正说着呢!我们念瑾条件也不差,就是眼光高。” 苏念瑾坐在角落,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展示和待价而沽的商品。她借口去洗水果,躲进了厨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无比想念蓉城,想念那个可以让她自由呼吸、尽情创作的小空间,想念那个会默默牵她的手、给她无声支持的男人。 她知道,与母亲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关于她的事业,关于她的感情,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 这个新年,在亲情的温暖与桎梏中,在远方的牵挂与当下的压抑里,苏念瑾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那个渴望独立、渴望掌控自己人生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坚定。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安排的小女孩了。为了守护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她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第13章 接站 北方的冬天,天高地阔,阳光照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黄知璟在家待了不到五天。 家里的氛围一如往年,热闹底下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亲戚们围坐,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他的公司、他的收入、以及最重要的——“个人问题”。 “知璟啊,现在公司也稳定了,该考虑成家了吧?你妈就盼着抱孙子呢。”姑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眯眯地说。 “男人先立业后成家,是对的。不过现在业也立了,得抓紧。”父亲抿了口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母亲没说话,只是默默给他夹菜,眼神里的期盼沉甸甸的。 黄知璟应对得滴水不漏,用“公司还在发展期”、“暂时没考虑”这类官方说辞挡了回去。他习惯了,从小到大,他的人生轨迹似乎早已被规划好——读最好的学校,进部队,退役后要么进入体制,要么像现在这样,创业也必须成功。任何偏离“正轨”的苗头,都会引来关注和“纠正”。 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皮肤发干。他偶尔走到庭院里,点燃一支烟,看着北方冬日高远却灰蒙的天空,呼出的白气迅疾消散在冷冽的空气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多是商业伙伴或下属发来的拜年信息,他言简意赅地回复。指尖划过与苏念瑾的聊天界面,最后停留在他发的那张烟花照片,和她那句带着点无奈情绪的“被拉出来上香了,人好多”。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那时微微蹙着眉、却又不得不顺从的模样,那双眼睛里大概满是隐忍的烦躁和一点点寻求共鸣的委屈。他回了一句“图个心安也好”,并非敷衍,而是他真实的想法。 在他成长的环境里,许多事不必较真,表面的顺从有时是为了换取内在更广阔的自由。他不知道她是否能懂,但他希望她能少些挣扎,多些保护自己的方法。 父亲把他叫进书房,询问“曙光计划”的进展和启明资本注资后的具体规划。父子俩对着投影仪讨论了近两个小时,气氛更像是一场商业汇报。末了,父亲点点头,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比我想象中更快站稳。不过,资本是把双刃剑,接下来每一步都要更谨慎。” “我明白,爸。”黄知璟颔首。 “还有,”父亲沉吟片刻,“你之前那个战友顾云深,他能力很强,背景也硬,如果能把他拉进你们公司,或者建立深度合作,对未来发展大有裨益。” 黄知璟眸光微动,想起顾云深那看似温文、实则锐利的眼神,只应道:“我会考虑。” 他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天返回蓉城。借口是公司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母亲有些不舍,却也没多阻拦,只是默默给他收拾行李,又塞了许多家乡特产。离开那个被亲情和规矩填满的家,坐上飞往蓉城的航班,当机身冲破云层,看到下方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时,他竟感到一种莫名的放松。 蓉城的空气依旧湿冷,不同于北方的干冽,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 他先回公司处理了积压的文件,李强看到他提前回来,有些意外,随即汇报了几项工作的进展。 处理了几封紧急邮件,看了下“曙光计划”的推进报告,一切按部就班。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像是悬着,无法完全落定。 第二天下午,他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高铁站。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他没有待在车里,而是走到了出站层。 熙熙攘攘的人群,拖着行李,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或归家的兴奋。他站在出站口附近的一根柱子旁,身形挺拔,在拥挤的人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静。 他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他很少做这种没有效率的等待,但此刻,他却奇异地没有感到焦躁。 他没有告诉苏念瑾。他知道她乘坐的车次,也知道她母亲大概率会送她到县城的车站。他不想给她增添任何可能的麻烦,只是想在她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时间,让她知道,这里有人在等她。 车站人流如织,返程高峰尚未完全过去。他站在出站口的通道外侧,靠着冰冷的墙壁,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探头张望。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长大衣,身姿依旧挺拔,在熙攘的人群中自成一片安静的区域。 苏念瑾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几天县城的生活,像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拉锯战,母亲的关爱与控制交织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离家的不舍是真的,但挣脱束缚、奔向自由的迫切感更是强烈。她低着头,看着脚下光洁的地砖,思绪还有些沉浸在离别的复杂情绪里。 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和笔挺的西装裤管。她下意识地抬头,心跳在那一刻仿佛骤停。 黄知璟就站在她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似乎已经这样看了她一会儿。车站喧嚣的人声、广播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他深邃的眼眸,和他周身那种令人安心的、沉稳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苏念瑾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兴奋。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明明昨天通电话时,他还在北方。 “顺路。”黄知璟的声量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手中沉重的行李箱拉杆,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指尖,微凉,却让她像被烫到一样,心跳猛地复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 他接过拉杆,转身,示意她跟上。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苏念瑾愣了一秒,赶紧跟了上去,走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下颌的线条似乎比年前更清晰了些,侧脸在车站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冷硬,但她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强大的安定力量。 两人沉默地走向停车场。他腿长步子大,却刻意放缓了速度,迁就着她的步调。直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苏念瑾仿佛才真正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县城氛围里脱离出来,回到了属于她的、可以自由呼吸的领地。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带着他车上惯有的、淡淡的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味道。 “累不累?”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眉眼。 “还好。”苏念瑾系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吐出来,“就是有点闷。” 她没明说,但他懂。他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才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都这样。”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评判,却是一种最深的理解和共情。苏念瑾鼻子微微一酸,连日来的委屈和压抑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又被他这句平淡的话轻轻堵住,化作一股暖流,悄然浸润心田。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给出建议,只是告诉她,他理解这种感受。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转移话题,也是真的好奇。 “公司有点事。”他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回答依旧简洁。 苏念瑾“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蓉城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但她的心情却一点点明亮起来。 车子遇到红灯停下。黄知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侧过头,看着她,很认真地问:“晚上想吃什么?” 他的眼神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询问,仿佛思考晚上吃什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苏念瑾被他看得有些耳根发热,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彻底被驱散,甚至生出一点小小的、雀跃的泡泡。 “有点想吃热乎乎的汤锅。”她说。 “好。”他点头,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前行。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激动的言语,甚至连一句“我想你”都没有。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接站,他悄然地出现,他自然而然地接手,他那句“都这样”的理解,以及此刻关于晚餐的平常询问……所有这些细碎的、不着痕迹的举动,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一点点凿开了苏念瑾因家庭压抑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外壳,露出里面柔软而悸动的内心。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他开车的侧影,心中充满了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归属感。回到蓉城,回到有他在的这座城市,那些在清水县感受到的束缚和无力感,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前路未知,但此刻,他掌着方向盘,载着她驶向一顿热乎乎的晚餐,这个画面本身,就足以慰藉所有,并生出无限向前的勇气。归途是他触手可及的温暖,这比任何新年祝福都更让她感到安心和充满希望。 第14章 新歌发行 初十的清晨,苏念瑾醒得比闹钟还早,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敲着鼓点,是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与兴奋的奇异感觉。 今天,《城南旧事》正式上线。 她没有赖床,赤着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她知道,几个小时后,它或许会被各种通知填满,也或许会继续保持着沉默。无论哪种结果,她都已做好准备。 过年期间那种无处不在的紧绷感,在她回到蓉城这个小窝后,暂时消散了。 苏念瑾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开始洗漱。她选了一件暖白色的毛衣,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刚到录音棚楼下,就看到沈哲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两杯咖啡。 “早,沈老师。”苏念瑾快步走过去。 “早,”沈哲把一杯咖啡递给她,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准备好了吗?今天数据部那边会实时监控反馈。” “嗯。”苏念瑾接过温热的咖啡,点了点头。 距离预设的上午十点正式发行,还有最后五分钟。 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话,手心微微出汗,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膜里鼓噪的声音。几个月的心血,无数次的修改打磨,渝城的风、江边的雾、外公的故事、自己的挣扎与坚持……所有的一切,都凝聚成了那短短四分三十七秒的《城南旧事》。此刻,它像一枚被小心翼翼推出的舟,即将驶向广阔而无垠的网络海洋,接受未知风浪的洗礼。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林晓薇在工作的间隙,发来一连串挥舞加油小人的表情包。黄知璟则依旧言简意赅:“待会儿上线听。”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让她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几分。 十点整。 苏念瑾深吸一口气,刷新了页面。歌曲状态从未发布的灰色,变成了亮眼的可播放色彩。它真的,上线了。 最初的几分钟,寂静得可怕。平台数据后台的播放量增长缓慢,如同蜗牛爬行。评论区为零。苏念瑾死死盯着屏幕,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她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还不够好?是不是风格太小众?是不是…… 突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林晓薇。 “念念!发了!我听到了!”林晓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激动得有些变调,吵闹的声音似乎还在律所,“我戴着耳机听的,我的天!就是那个味道!比小样还好!我听到了中间那段吉他,还有你加进去的那个童谣哼唱,绝了!真的绝了!” 她语速极快,几乎不给苏念瑾插话的机会:“我跟你说,我刚才差点在工位上哭出来!就是,就是那种,说不出的感动!我们念念太棒了!不行,我得去安利!我们律所那群装货,天天听英文歌,我得让他们听听什么才是真正走心的音乐!” 林晓薇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不等苏念瑾回应,就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大概是真去“安利”了。 苏念瑾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着闺蜜毫不掩饰的激动和赞美,鼻子微微发酸,嘴角却不受控制不时地向上弯起。晓薇的反应,像一剂强心针。 这时,数据后台的播放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从几十跳到几百。 第一条评论跳了出来:“无意中点开,声音好干净,听哭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苏念瑾的眼眶瞬间红了。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歌词写进我心里了,想我外公了。” “编曲好特别,有民谣的底子,又有城市的感觉,循环了。” “A大音乐学院才女!支持学姐!” “有人听到背景里的茶馆人声和江轮汽笛了吗?细节满分!” “渝城人报到!这歌词写到我心里去了。” 没有爆炸性的增长,但每一条真诚的留言,都像一颗小小的火种,温暖着她的心。她仔细地看着,偶尔回复一句“谢谢”。 下午五六点钟,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念瑾抬头,看到黄知璟站在那里。他似乎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眉宇间带着一丝忙碌后的倦意,但眼神沉静。 “你怎么来了?”苏念瑾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她没告诉他今天她会在这里。 “顺路。”他走进来,随手带上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怎么样?” “还好,”苏念瑾指了指电脑屏幕,“数据在慢慢涨,评价好像还不错。” 黄知璟走到电脑前,弯腰,手指滑动鼠标滚轮,仔细地看着那些数据和评论。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神情专注,像是在审阅一份重要的商业报告。 苏念瑾站在他身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混着一丝室外带来的冷冽。他没有说话,但这种无声的陪伴,比他任何语言的安慰或鼓励都更有力量。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看向她:“不错。” 依旧是这两个字,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千钧的分量。 “饿不饿?”他忽然问。 “有点。”苏念瑾老实回答,盯着数据一天,确实有点前胸贴后背。 “走吧,去吃饭。”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他没有带她去什么高级餐厅,而是去了附近一家生意很好的粤式小馆。店面不大,人声鼎沸,蒸笼的点心热气腾腾,充满了烟火气。 黄知璟熟门熟路地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和点心,将菜单递给服务员,然后拿起茶壶,先用热水烫洗了一遍苏念瑾面前的碗筷杯碟,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部队里养成的利落和细致。 “这里的东西比较清淡,适合你。”他将烫好的茶杯放到她面前,倒入温热的普洱茶。 苏念瑾心里微微一暖。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把细节做到极致。 菜很快上来了。黄知璟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看着她吃,偶尔给她夹一块豉汁蒸排骨,或者将虾饺推到她面前。 “你公司不忙吗?”苏念瑾咬着一口软糯的凤爪,含糊地问。 “忙。”他言简意赅,“等下还要回去开会。” “那你还……” “吃饭时间总有。”他打断她,语气平淡。 苏念瑾低下头,心里那点暖意逐渐扩散,变成了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她知道他有多忙,“曙光计划”刚刚步入正轨,千头万绪。他能在这个普通的、对她而言却意义非凡的工作日傍晚,抽出时间,“顺路”过来看她,陪她吃这样一顿简单的饭,其背后的心意,远胜千言万语。 吃完饭,他送她回住处。车子停在楼下,夜幕已经降临。 “上去吧,早点休息。”黄知璟看着她,“别一直盯着数据。” “嗯。”苏念瑾解开安全带,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推开。她转过头,看向他。车内光线昏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知璟哥,”她轻声说,“谢谢你。” 他转过头,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谢什么?” “谢谢你今天过来。”还有谢谢你的吉他,谢谢你的每一次倾听,谢谢你在江边牵住我的手……太多值得感谢的瞬间,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车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他伸出手,不是握她的手,而是越过中控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她脸颊边一缕不知何时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了她的耳后。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触碰到她耳廓敏感的皮肤时,却像是点燃了一小簇火苗,瞬间燎原。苏念瑾整个人僵住了,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一触即分,手重新放回了方向盘上,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亲昵只是她的幻觉。 “上去吧。”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念瑾脸颊爆红,幸好车内昏暗。她几乎是慌乱地推开车门,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道。 直到靠在电梯冰凉的金属壁上,她才敢大口呼吸。耳廓那里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清晰的、微凉的触感,还有那瞬间席卷全身的、令人战栗的悸动。他没有说任何暧昧的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近乎本能的动作,却比任何直接的告白都更让她心跳失序。 她回到冷清的小屋,却没有感到往日的孤独。电脑屏幕上,《城南旧事》的数据依旧在不温不火地爬升着,评论区又多了一些温暖的留言。她看着那些陌生的肯定,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垂,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熬。 她拿起手机,想给黄知璟发点什么,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只发了一句:“我到了。” 几乎是在下一秒,他的回复就过来了:“嗯。” 看着那个简单的“嗯”字,苏念瑾抱着手机,倒在沙发上,把滚烫的脸埋进抱枕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15章 庆功 《城南旧事》上线一周后,那种缓慢的爬升,终于在月末的傍晚,汇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声浪。 起因是某个拥有百万粉丝的乐评人,在深夜分享了一篇长文,标题是《被一首歌带回记忆里的旧城》。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细腻地剖析了这首歌如何通过旋律、歌词和声音的细节,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种属于特定地域和年代的集体记忆,以及其中蕴含的、超越个人情感的普世共鸣。他尤其提到了苏念瑾声音里那种“未经雕琢的真诚”和“叙事般的质感”。 这篇乐评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各大音乐平台的播放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评论区被迅速填满,无数人分享着自己与歌曲产生共鸣的故事,关于故乡,关于亲人,关于逝去的时光。“#城南旧事#”和“#苏念瑾#”的词条,也悄然爬上了社交媒体热搜榜的末尾。 苏念瑾第二天早上是被林晓薇的连环电话吵醒的。 “念念!爆了!真的爆了!”林晓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几乎破音,“你看到数据了吗?看到热搜了吗?我的天!我们律所那个最挑剔的合伙人都跑来问我是不是认识你!晚上我请客,给你庆祝。” 苏念瑾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瞬间被涌入的各种平台通知和社交媒体@淹没了。她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播放数字和滚动的留言,大脑一片空白,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紧接着,是沈哲的电话,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念瑾,好消息!有几个品牌方来接触了,想谈合作!还有两个音乐节也发来了邀请!你准备好,接下来有的忙了!” 星海娱乐的宣传部门也开始全力运转,各种采访、通告的邀约纷至沓来。 苏念瑾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寻常的冬日景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掐了自己手臂一下,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中午时分,黄知璟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语速比平时稍快:“看到消息了?” “嗯……”苏念瑾的声音还有些飘。 “恭喜。”他顿了顿,补充道,“晚上有空吗?给你庆祝。” “晓薇约了我,也说要给我庆祝。” “那你问问她,我们三个人一起吧,人多也热闹。” “好。” 挂断电话,苏念瑾给林晓薇发了条消息过去,林晓薇秒回,爽快的答应了。 晚上,黄知璟订的是一家格调雅致的江景餐厅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蓉城璀璨的夜景,江水倒映着霓虹,流光溢彩。 苏念瑾到的时候,黄知璟和林晓薇已经到了。林晓薇一见到她,就冲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用力拍着她的背:“可以啊苏念瑾!真给你熬出头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她穿着利落的职业套装,显然是刚下班赶过来,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黄知璟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身姿笔挺。他看着被林晓薇抱得紧紧的、显得有些无措的苏念瑾,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眼神温和。 “快坐快坐,”林晓薇拉着苏念瑾坐下,迫不及待地开始盘问细节,“快跟我说说,什么感觉?是不是跟做梦一样?有没有那种,‘啊,我终于成功了’的狂喜?” 苏念瑾被她的连珠炮逗笑了,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好像昨天还在为下个月房租发愁,今天突然就……”她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安静坐着的黄知璟,“好像踩在云上,轻飘飘的。” 黄知璟拿起茶壶,给她面前的杯子斟上温热的普洱茶,动作自然流畅:“脚踏实地就好。” 林晓薇看看苏念瑾,又看看黄知璟,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之间那种无声流动的默契,她眨了眨眼,故意拖长了语调:“哦——有我们黄总在旁边镇着,确实飘不起来。” 苏念瑾的脸颊微微发热,瞪了林晓薇一眼。 黄知璟面色不变,将菜单推到苏念瑾面前:“看看想吃什么,今天你最大。” 这顿饭吃得轻松而愉快。林晓薇主导着话题,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们律所的人听说她认识热搜上的歌手时的反应,又吐槽着最近遇到的奇葩客户,气氛活跃。黄知璟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林晓薇过于夸张时,会淡淡地纠正一两句,或者在她追问苏念瑾后续计划时,给出几句冷静而富有建设性的建议。 “念念,接下来肯定很多活动,你自己要把握好度,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通告都接,”林晓薇以律师的严谨分析着,“尤其是商务合作,合同一定要看清楚,不行就拿给我看!” “嗯,我知道。”苏念瑾点头。 “音乐节可以去,现场锻炼人,”黄知璟接口,语气平稳,“但要注意安全和体力分配。”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苏念瑾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仿佛在评估她是否做好了应对接下来纷至沓来的关注和压力的准备。 服务生上来一道精致的甜品,是餐厅祝贺苏念瑾新歌成功的特别心意。林晓薇立刻举起酒杯:“来,让我们再次举杯,祝贺我们的大音乐人苏念瑾!愿你以后写的歌,首首都爆火!” 苏念瑾笑着举起酒杯,和黄知璟、林晓薇轻轻碰杯。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为她这段崭新旅程敲响的钟声。 趁着林晓薇去洗手间的间隙,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江景静谧流淌,室内的灯光温暖柔和。 “还习惯吗?”黄知璟看着她,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苏念瑾轻轻晃着酒杯里残余的液体,老实说:“有点……晕。好像一下子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有点不知所措。” “正常。”他语气肯定,“保持本心,做你该做的就好。其他的,”他顿了顿,“有公司在,有我们在。” 他没有说“有我”,而是说“有我们在”,将林晓薇也包含了进去,听起来更自然,但苏念瑾听出了那细微的差别,和他目光里那份独独给她的、沉甸甸的安定力量。 林晓薇回来,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要帮苏念瑾组建后援会,当她的头号粉丝团长。 结束时,黄知璟开车先送林晓薇回家。到了律所精英公寓楼下,林晓薇下车前,凑到苏念瑾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了一句:“我看好你们哦!”然后冲她挤挤眼,利落地关上车门,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舒缓的轻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其实流行音乐我也爱听的,不用每次都放钢琴曲。” “好,你直接把你的音乐账号登上来吧。” “不用了,你的车,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按你喜欢的来。” 说完以后他便告诉苏念瑾如果操作,很快音乐软件上便是苏念瑾的账号了。 “累不累?”黄知璟一边开车,一边问。 “还好,”苏念瑾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一天的情绪起伏在此刻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疲惫却满足的平静,“就是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才刚开始。”他目视前方,声音沉稳。 车子停在她楼下。苏念瑾解开安全带,侧身看着他:“谢谢你,知璟哥。” “谢什么?”他转过头,重复了上次的问题,目光在黑暗中格外深邃。 这次,苏念瑾鼓起勇气,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谢谢你一直都在。” 无论是她最落魄时的偶遇,还是录音棚外无声的陪伴,抑或是此刻成功时冷静的提醒和愉快的庆祝。他一直都在,像一座沉默的山,给她最安稳的依靠。 黄知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映着车窗外的灯火,也映着他的影子。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握了握她放在腿上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停留的时间比上次别发丝要久一些,但也只是一两秒,便松开了。 “早点休息。”他收回手,声音低沉。 “嗯,你也是。”苏念瑾感觉被他握过的手背像是过了电,酥麻感久久不散。 她推开车门下车,回到家,她没有开灯,打开窗,站在窗前给他发消息:“我到家了。” “怎么不开灯?” “想静一会儿,等会儿再开。” “好。” “路上注意安全。” “嗯。” 看着他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尾灯融入车流,直到消失不见。冬夜的寒风拂面,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心底被一种充盈的、温热的暖流包裹着。 手机里,新歌的数据还在跳动,各种邀约和祝贺的信息塞满了屏幕。喧嚣似乎被隔绝在玻璃窗外,而她的心里,却无比宁静。 她知道,前路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挑战和未知。但此刻,拥有着梦想初步实现的喜悦,拥有着好友毫无保留的支持,更拥有着那份沉默却坚实的、来自他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 第16章 解除婚约 林晓薇最近的工作也是相当的忙,当然,也不止工作。 三号会议室里,林晓薇把文件夹“啪”地一声合上,推到办公桌对面,动作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顾总,关于贵方提出的并购条款,第十七项,风险分担机制,我们认为存在明显不公。如果贵方坚持在原条款上不做修改,我想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直射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顾云深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万宝龙钢笔,慢条斯理地转动着。他穿着定制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与林晓薇全身紧绷的职业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林律师,”他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几年不见,谈判风格还是这么……咄咄逼人。” “顾总过奖,职责所在。”林晓薇面无表情,心里却翻了个白眼。该死的,怎么会是这个家伙!当她知道这次代表并购方来的,是那个从小和她订着娃娃亲、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顾云深时,她差点当场把案子推掉。 “风险分担,是基于对等的商业判断,”顾云深往前倾了倾身,钢笔轻轻点在文件夹上,“我觉得很公平。倒是林律师,是不是带了点个人情绪?” 林晓薇心头火起,面上却扯出一个职业假笑:“顾总多虑了。在我的字典里,只有委托人的利益,没有个人情绪。如果顾总觉得我态度有问题,大可以向我的合伙人投诉。” “那倒不必。”顾云深笑了笑,眼神在她强压怒气的脸上扫过,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只是好奇,林律师对所有人都这么充满攻击性吗?” “那要看对谁。”林晓薇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对于试图在条款上占尽便宜的对手,我一向如此。” 会议室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双方的助理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这场原本普通的商业并购谈判,因为双方主谈人之间那层尴尬的私人关系,变得微妙而充满火药味。 最终,这场拉锯战以双方各退一步,暂时休会告终。送走顾云深一行人,林晓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烦躁地松了松脖颈间的丝巾,拿起手机。 她点开和苏念瑾的聊天框,手指飞快地敲击:“气死我了!今天碰到个超级难缠的对手!自以为是的孔雀男!” 苏念瑾很快回复,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怎么了?我们林大律师还有搞不定的人?” “一言难尽!晚上有空没?陪我喝一杯,我需要吐槽!”林晓薇发出邀请,急需找闺蜜宣泄一下憋了一上午的火气。 另一边,顾云深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助理谨慎地问:“顾总,接下来……” “回家。”顾云深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林晓薇那张因为怒气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对他横眉冷对的小女孩身影重叠在一起。他这次回国的“私事”,就是处理掉家里长辈订下的那桩可笑的婚约。他顾云深的人生,不需要这种包办婚姻。尤其是和林晓薇那种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找个人说说这荒谬的遭遇,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停在了黄知璟的名字上。他拨通电话。 “喂?”黄知璟那边背景音很安静。 “在哪儿?” “公司。有事?” 顾云深叹了口气,带着点戏谑:“碰到个难搞的谈判对手,差点没把我气死。” “不是休假吗?怎么又工作上了?” “还不是我家老头子见不得我清闲,非要把这事交给我。” 黄知璟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能让你吃瘪的人不多。” “何止吃瘪,”顾云深哼了一声,“是个一点就着的女律师,嘴皮子利索得像刀子。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家里硬塞给我的结婚对象。” 顾云深靠在椅背上,“这婚约必须得解,跟这种女人过日子,折寿。” 黄知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转而问道:“晚上有空?喝一杯?” 顾云深正想答应,忽然想起林晓薇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莫名有点心烦意乱,改口道:“今晚算了,有点累。明天吧。” 晚上,一家清吧角落。 林晓薇灌下一大口莫吉托,冰块撞得杯子叮当响,开始对着苏念瑾大倒苦水:“你都不知道他那副样子!好像全世界就他最聪明,最云淡风轻!看着就来气!小时候就这样,仗着自己成绩好点,长得人模狗样点,眼睛就长在头顶上!” 苏念瑾小口啜饮着果汁,听着闺蜜的控诉,忍不住笑了:“听起来你们很熟?” “熟?岂止是熟!”林晓薇翻了个白眼,“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就被按头认识。最离谱的是,两家老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我们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给我们订了娃娃亲!你说可笑不可笑?” 苏念瑾确实有些惊讶:“娃娃亲?这年头还有这个?” “可不是嘛!”林晓薇像是找到了知音,“所以我从小就烦他,一副少爷做派,好像我林晓薇非得巴着他一样!我早就想把这破婚约解除了,只是这几年大家都忙,没顾上。没想到这次他回国,居然成了我的对手方!真是冤家路窄!” 苏念瑾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有点好奇:“那他人怎么样?抛开婚约不谈的话。” “不怎么样!”林晓薇想也不想地回答,但说完,眼前却不自觉地闪过顾云深在谈判桌上从容不迫、精准抓住她逻辑漏洞的样子,以及他偶尔看向她时,那带着探究和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眼神。她甩甩头,把这点异样抛开,“就是个傲慢自大的家伙,我这次一定要在谈判桌上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潇洒地把解除婚约的协议拍在他脸上!” 与此同时,顾云深在家里也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走神。屏幕上显示着并购案的资料,但字里行间却仿佛浮现出林晓薇据理力争时,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他烦躁地合上电脑,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和林晓薇的聊天界面——那是今天为了方便联系工作才加的。空白的界面,只有一条系统提示。 他丢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蓉城的夜景。解除婚约是必然的。只是,他没想到多年后再见,那个记忆中张牙舞爪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如此锋利、如此耀眼的女人。这种锋利,和他身边那些温顺迎合的女人完全不同。 第二天,谈判继续。 林晓薇做了更充分的准备,火力全开。顾云深也收起了些许漫不经心,应对得更加认真。两人在会议室里唇枪舌剑,寸土不让,看得双方助理心惊肉跳。 “林律师,你这个补偿方案,缺乏足够的市场数据支持。”顾云深指出。 “顾总,数据就在附件三第 25 页,看来您看得不够仔细。”林晓薇立刻反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中场休息时,林晓薇去茶水间倒咖啡,顾云深也跟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律师,为了工作,没必要这么拼吧?”顾云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林晓薇没回头,专注于咖啡机:“我对所有委托人都这么负责。不像有些人,仗着家世,就可以在谈判桌上漫不经心。” 顾云深轻笑一声:“你对我误解很深。” “是吗?”林晓薇转过身,手里端着滚烫的咖啡,直视着他,“我以为我们彼此彼此。”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出无声的火花。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超越工作和旧怨的、某种复杂的探究。 “婚约的事……”顾云深忽然开口。 “正好,”林晓薇立刻打断他,“我也正想找机会跟你说。解除吧,对我们都好。我拟好协议,晚点发你。” 她说完,端着咖啡,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缕淡淡的香水味。 顾云深看着她的背影,那句“好”卡在喉咙里,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她竟然比他更迫不及待? 当天晚上,林晓薇果然效率极高地将一份措辞严谨、条款清晰的《解除婚约协议书》发到了顾云深的邮箱。附言只有公事公办的四个字:“请查阅。林。” 顾云深点开附件,看着那冷冰冰的条款,尤其是最后签名处预留的空白,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拿起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却又放下。他凭什么烦躁?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转而拨通了黄知璟的电话:“出来喝酒。” 黄知璟在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有事?” “心烦。” 而城市的另一端,林晓薇发完邮件,心里并没有预期的轻松和解脱,反而有点空落落的。她甩甩头,把这归咎于今天谈判太耗神。她点开苏念瑾的语音,苏念瑾正在跟她分享准备第一次音乐节演出的紧张和兴奋,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林晓薇听着好友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她回复道:“加油念念!你肯定没问题!到时候我和……呃,反正我一定去给你捧场!”她下意识地想拉上某人,又猛地刹住车,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想那个孔雀男干什么! 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婚约即将解除,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个从小和她针锋相对的男人,似乎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有点不一样了。而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地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