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君心》 第1章 第 1 章 她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声音。 是母妃断断续续的压抑呜咽和一个男人急促的粗喘声。 环顾四周,昏暗的大牢里只点着几盏油灯,微弱的烛光摇曳晃动,好像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让她忍不住皱起鼻子,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紧紧咬着下唇,逼迫自己隐没在黑暗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从牢房中走出,一直垂首面壁的内侍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他谄媚的笑起来:“陛下……” 男人却似乎心情不好。 他的神色中是显而易见的愠怒,眼角眉梢却又衔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纵之后的餍足。 只不过…… 大约是察觉到了某道直勾勾的目光,他忽然转首看向她。 萧长绾忍不住一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缩在墙角。 男人英眉皱起,眸光定格在小小的她身上。 她紧张地眨了眨眼,心跳骤然加快。 有眼色的内侍立刻走近,在他耳边一番低语。 男人探究的目光便再次落下来,似笑非笑,这次除了好奇,还多了几分淡淡的敌意。 他摆了摆手,内侍垂首称诺,即刻冲进牢房将她拉出来,她抗拒,尖叫,却被毫不留情的推倒在地。 娇嫩手心擦过粗糙地面,痛感随即传来。 她撇撇嘴当即想哭,可眼泪还没流出来,下巴就被人粗暴的抬起来。 她被迫迎着男人黑沉的瞳眸。 男人生得英武俊美,但与父皇的儒雅温润不同,他气质张扬幽戾,此刻狭长的凤眼轻巧地打量着她,嗓音幽幽道:“你是她女儿?” “她”指的是母妃。 萧长绾突然清醒过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男人的桎梏,扑向关着母妃的那间牢房,使劲拍打牢门,边拍边呼喊道:“母妃!母妃!” 那间牢房上方有小小的天窗,淡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 母妃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衣裙被撕的破碎,勉强能遮住身体,她目光空洞漠然,任凭萧长绾如何呼喊都毫无反应,只是眼角有清泪缓缓流出。 这凄异的场景成了萧长绾此后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她愣住了,怔愣间被男人揪住后衣领往后拖,一把捞起夹在腋下。 她拼命挣扎,拳打脚踢,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脾气。” 男人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丝毫不在意她近乎于无的微渺反抗,又朝牢房中那个破碎的人看了一眼,转身带她向大牢外走去。 一群内侍纷纷垂目跟上。 四周骤然大亮,倾泻而下的灿灿日光让萧长绾略感不适,微眯双眼,却仍没放弃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母妃,母妃!” 没有人理会她,那座大牢的铁门在她眼前轰然关上,震得她心中一颤。 哑然间她被男人箍得更紧,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带着自己穿过漫长的宫道,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母妃那双麻木淡漠的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男人狠狠扔在地上,尖锐的痛意从身体各处窜上心口,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吸吸鼻子,忽然闻到一股檀木香气和淡淡的药香。 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地。 一座华丽肃静的殿宇,殿内装饰古雅精致,正中放着一只银质药炉,袅袅药烟缠绕着炉身,一派静谧安宁。 李濯向榻上的太后请安,恭敬道:“儿臣给太后请安。” 张太后没有回应,咳嗽声断断续续。 萧长绾悄悄抬眼,见一个老太太半靠在铺着厚锦垫的软塌之上,明黄的寝衣裹着消瘦的身子,脸色苍白,眉头轻蹙,发髻却依旧梳得一丝不苟,齐整平贴。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沙哑:“皇上怎么有功夫到这儿来?” 李濯勾唇浅笑:“听说太后病得厉害,特意来看望您。” 他语中满是关切之意,面上却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呵,”太后似乎冷笑一声,“皇上日理万机,还能想着哀家,真是孝心可嘉……” “这是自然,”李濯姿态甚是谦卑,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儿臣在楚国为质多年,多亏了太后照拂,自然要感恩戴德。” 张太后忽略了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双眼半阖道:“哀家虽在病中,却也听说,皇上日日夜夜折磨那个楚国女子,你如今已贵为天子,行事更该谨慎些,别给外头那些大臣……” 李濯神色未变,打断她道:“怎么这般小事也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颐养天年便可,朕的事还是少操点心吧。” 说完拽着萧长绾纤细的胳膊往前一推,萧长绾脚下不稳,整个人再次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朕想把这丫头暂时寄放在太后这儿。” 张太后缓缓抬眼,这才发现殿中除了李濯外,还有多了个小丫头。 看模样大约十一岁左右,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大约摔得痛了,双眼泛红可怜巴巴,浑身脏兮兮的,长得倒是楚楚清纯,惹人怜爱。 萧长绾方站定,就见太后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是淬了冰的利刃般钉在自己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审视,仿佛能把别人一眼看穿。 这种目光让她想到了她的皇祖母,每次母妃带她去给皇祖母请安,她所看到的就是这种挑剔和略带嫌弃的目光。 她心中一滞,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这孩子哪儿来的?”太后问。 李濯耸耸肩,没有解释,任凭沉默在大殿中蔓延。 很明显,对此事,他不想多谈。 良久,张太后向殿外唤了声:“鸿藻……” “太后有什么吩咐?” 一个老嬷嬷应声出现,衣着素净,身形苍老,一双眼睛却明亮,只是和她的主人一样,望向人时的目光严肃而尖锐。 萧长绾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攥紧裙角。 “带她下去吧。”太后淡声道。 “是,”鸿藻收回目光,靠近,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子殿下在殿外等候,娘娘可要见他?” 太后闻言眉头微松,眸中终于绽出一点光亮:“让他进来吧。” “是。” 鸿藻从她身边飘过:“你跟我走吧。” 萧长绾呆呆一点头,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李濯,他幽凉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像清晨朦胧轻渺的薄雾。 “愣着干嘛?” 她尚且没想明白那目光中的含义,就被鸿藻轻声提醒,只好赶紧低头跟上。 只是没走几步,殿外忽然狂风大作,狠狠地拍打在朱红的殿门上,两扇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风卷着沙尘扑进殿里,殿中的烛火猛地摇曳几下。 她被沙尘迷了眼,抬手揉了揉双眼。 待她抬眼时,恰好看到那少年踏着风走进,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被风吹得微扬。他的瞳仁是极深的黑色,眉宇间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淡和疏离。 鸿藻朝他敛衽一福。 少年微微颔首,并未看她,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萧长绾。 只淡淡一眼,复又直视前方。 萧长绾微怔。 “不要四处乱看。”鸿藻再次提醒她,整整衣角朝前走去。 萧长绾赶紧跟上,不知怎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少年孤寂瘦削的背影恰好消失在转角处。 第2章 第 2 章 一盏昏黄的油灯悬在窗台上,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几个女孩正挤在硬板床上叽叽喳喳的聊天,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鸿藻严厉的目光淡淡扫过挤在床上的几个人,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人见鸿藻推门进来,都是一愣。 “姑姑,您怎么来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最先反应过来,从床上滑下来,抓起衣服披上,顺手拍了下她旁边的圆脸女孩。 其余几个也慌忙下床,垂着头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出。 “白日里不好好干活,夜里倒有功夫说闲话?”鸿藻冷硬的声音响起。 几个人头垂得更低。 鸿藻又训了片刻,才放缓了语气,朝门外道:“你进来吧。” “.…..” 萧长绾挪着步子走进来,踌躇地站在门口。 几个女孩的目光都投注到她身上。 “她是新来的宫女,以后和你们住一屋,秋雯,你多照顾点。” “是,”那个叫秋雯的宫女笑吟吟地答应,“姑姑您就放心吧。” “嗯。” 鸿藻又多看了萧长绾一眼,转身离开了。 待鸿藻走远,几个人方交换眼神,舒了口气。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就是就是,我差点吓晕过去了……” “行了都安静点吧,还想把姑姑引过来吗?” 秋雯低声呵斥,那几个女孩闻言都闭了嘴,低眉顺眼道:“是……” 秋雯回头看向萧长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中满是探究意味。 萧长绾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你叫什么名字?” “我……”萧长绾小声道,“萧长绾。” 萧?这丫头姓萧? “哼,”似乎想到什么,秋雯忽地冷笑一声,抱胸往后一靠,“你还杵在那里干嘛,挡风呢?赶紧把门关上,冷死了。” 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她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入宫时间最长,资历最高,新来的小宫女都受过她的“调教”。 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萧长绾紧紧咬唇盯着她们,有点不知所措。 见她呆着不动,秋雯眸中更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喊了声:“晚樱!” “是!” 叫晚樱的圆脸小宫女一溜儿烟下床,吹灭了几盏油灯。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秋雯在后面幽幽道:“咱这儿也没位置了,你让她出去吧。” “听见没有?”晚樱立刻停在萧长绾面前,高声道,“秋雯姐姐说了,我们这儿没多余的位置了,你自己找地方睡吧。” 萧长绾小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让你出去就出去!” 晚樱伸手就把萧长绾往外推,她个头不高力气却很大,萧长绾来不及说话,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她推到了门外。 门“砰”的一声被狠狠关上,里面传出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嗤笑声。 萧长绾抿紧嘴巴,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走开,在院里找了个角落蹲下,抱着身子,小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夜风呜呜作响,她的眼泪和着风声落下,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就像楚江翻腾汹涌的潮水。 “母妃……” 她在心里默念着。 这是她和母妃来到燕国的第三日。 - 第二天,那几个女孩便都知道了萧长绾的身份,边洗衣服边窃窃私语。 “听秋雯姐姐说,她好像是楚国的公主?” “真的假的?她是公主?” “准没错,听说陛下这次攻打楚国,楚国皇帝吓破了胆儿,为求和战,把所有的在室公主都送了过来。” “什么公主啊,如今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秋雯没好气的一声冷哼。 萧长绾小小的双手浸泡在冷水中,正费力地揉洗着一盆厚重的锦袍,她自幼养尊处优,自然没干过这种粗活。 再加上她力气太小,锦袍浸了水后又过于沉重,她提了半天都提不起来。 她心中正委屈,面前的水盆忽然被人一脚踢翻,飞溅的冷水瞬间泼了她一脸,盆里的衣服落了一地。 “你干什么!”萧长绾忍不住蹙起秀眉。 她洗了半天,好不容易快洗干净! “你还敢顶嘴?”秋雯瞪着她,伸手把她推倒在地,“我说你干活可真够慢的!再敢偷懒,我让你把这盆水全喝下去!” “哎呦秋雯姐姐,人家是金枝玉叶嘛,想来是没做过这些事儿的,可惜,这里可不是楚国,她可不是什么公主了。”晚樱阴阳怪气的声音飘过来。 萧长绾从湿漉漉的地面上爬起来,听到这话,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几个月前燕国皇帝李濯再次亲率大军攻打楚国,楚军节节败退,她的父皇萧睿早就将皇位传给了太子萧康,自己做了太上皇,躲在行宫里不问世事。 燕军接连攻下楚国数城,眼见就要逼近京城,萧康慌乱不已,忙派人向燕国求和。 李濯同意停战,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萧康把萧长绾的母妃承桑雪送到燕国来。 承桑雪是楚国有名的美人,后被萧睿纳为妃子。 萧康以为李濯是个贪恋美色之人,当即同意,还将楚国所有未婚的在室公主全送去了燕国,以表心中诚意。 这其中,也包括年仅十一岁的萧长绾。 见她发呆,秋雯又推了她一下:“发什么呆,今天没干完活,你别想吃饭了……” 秋雯骂够了,才扭着细腰转身离去,萧长绾僵立在原地,身上的衣裙满是泥垢,又湿又脏。 她抬起手,沉默地抹去眼泪。 秋雯几个人其实只是太后宫中的杂役宫女,是宫女中地位最低的,各种杂活累活脏活全是她们的,哪里有需要就被喊到哪里,地位不高不说,还经常被呵斥打骂。 她们对上忍气吞声赔笑脸,转而将怒气发泄到比她们地位更低的新人身上。 从前她们欺负新人还不敢太明目张胆,这下好了,来了个萧长绾,她一个楚国人,无依无靠,谁会替她撑腰? 几天下来,萧长绾便如只旋转不歇的陀螺般,这边刚洗完衣服,就又被喊去到厨房生火。 可她哪里干过这些? 蹲在灶台前磨了半天,一点火星都没有。 负责灶台的郑嬷嬷冷眼旁观,老脸皱成了一团,终于忍不住用铁铲在灶上敲了一下,骂道:“蠢东西,生火都不会吗!” 萧长绾被她吓得一抖,手中的火石“啪”的掉地,她赶紧捡起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火星冒出来。 萧长绾心中一喜。 太好了,终于打着了! 她一时欣喜,没注意到火苗窜起的太快,有火星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好烫!” 她被烫的一痛,便松开了手里的火石,火石落到干柴上,登时窜起半尺高的火焰。 萧长绾吓傻了眼,呆呆望着跳跃的火苗,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左顾右看有没有东西可以灭火,慌乱中又碰翻了引火用的干麦秸,不过眨眼功夫,麦秸就被点燃,浓烟冒了出来。 完了。 萧长绾再次呆在原地。 她是不是闯祸了? 郑嬷嬷正在院里指挥搬菜,察觉屋里动静,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下一秒—— “不好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她的尖叫声响彻后院,后院的宫女太监都闻声赶来,提水的提水,呼救的呼救,乱作一团。 “快来人,走水了,走水了!” 所幸火势并不算太大,一番折腾后总算灭了火。 众人气喘吁吁,一个个都灰头土脸,郑嬷嬷看着被熏得发黑的灶台和墙面,气得要昏过去:“死丫头,你,你找死啊!” “郑嬷嬷,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长绾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小。 郑嬷嬷指着洗碗池边小山似的碗盘,怒道:“去,今天不把所有的碗盘洗完,你就别想吃饭了!” …… 萧长绾蹲在洗碗池边,笨拙又费力地擦着碗壁,池中的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又冰又冷,碗筷上残余着吃剩的粥渍菜末,让她一阵恶心。 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在偷偷看她,夹杂着嘲笑和窃窃私语。 萧长绾抽抽鼻子,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全当没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洗完最后一只碗,站起身,觉得浑身又酸又痛。 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萧长绾拖着发麻的小细腿走进厨房,里面还亮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腥气。 她掀开盛饭的大缸,发现里面只剩一层浅浅的饭粒,旁边菜盆里也没有菜了,只剩下一盆冷掉的菜汤。 好饿啊…… 萧长绾揉了揉饿瘪的肚子,咬咬嘴唇,余光忽然瞥到灶台上的一块干饼。 她犹豫地拿起那块饼,皱起鼻子。 这饼不知放了多久,饼身焦黑坚硬,还能吃吗? 试着咬一口,粗糙的饼渣滑进去,又硬又难吃,还刺得她喉咙发疼。 呸! 她一口吐出来,气愤地将饼扔到地上。 硬饼落在地板上,滚了好久才停下。 萧长绾鼻尖一酸,眼泪又落下来。 忽然就想起在楚国时,父皇知道她爱吃小点心,经常吩咐御膳房做些点心送到她们宫中,花生酥,条头糕,荷花酥……松松软软,好吃极了。 她呆立片刻,拖着发沉的脚步走出厨房,抬头看,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清辉洒下,有风自她耳畔吹过。 她默然望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她想母妃,也想楚国,她好想回家…… 可是她还有家吗?也许父皇早已将她忘记了,所以才会这般狠心,任由皇兄将她和母妃送到这里来。 若是他知道,自己宠爱的小女儿被困于此处,每日洗衣劈柴,挨饿受累,他会不会后悔和心疼? 还有母妃,她还被关在牢里吗? “喂!” 正想着,一个声音忽然从她头顶传来,萧长绾微怔抬头,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啊!” 她吃痛捂头,抬目寻人,就见那少年一身脏兮兮的石青锦袍,两条腿随意地在空中晃荡,朗眉星目,眸中笑意懒散恣肆: “听说,你是楚国公主?”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和探究。 好眼熟…… 萧长绾想了想,终于认出了他,是那天在太后殿里,迎风而入的少年。 李彧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她面前,目光牢牢锁着她。 女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卷翘翘的,眸中犹带着眼泪,粗布衣裙上满是尘土和油渍,巴掌大的小脸上也沾着灰。 李彧有些嫌弃地扫她一眼:“搞这么脏?” “.…..” 萧长绾瞥到他身上的泥点子,心想,你也没干净到哪儿去。 李彧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抬起右臂,修长手指勾住她颈上的一根玉绳迅速一扯,绳结“啪”地断裂,待她反应过来,她的玉佩已经落在他手心。 “你干什么?”她伸手去抢,“那是我母妃送我的!” 这块玉佩是她刚出生时母妃送她的,玉身晶莹温润,雕着一朵盛放的木芙蓉,她从小便一直带在身上,是她的护身符。 李彧听到她的话似乎满是不屑,高举握玉的右手,眼中露出顽劣笑意,他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很高,颀长的身体直直地挡在她面前,恰好遮住了眼前的月亮。 萧长绾踮起脚尖,身体微向前倾,双手高抬去抢他手里的玉佩:“还给我,还给我!” 而他似乎觉得这游戏十分有意思,她踮脚争抢的样子更是好玩极了,故意放低手腕,却在她指尖快要触到玉佩时,又再次举高。 这人到底哪儿冒出来的? 明白他在故意耍她,萧长绾气得小脸绯红,跺了跺脚,声音里多了几分含着哭腔的委屈:“你快还给我!” 李彧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又看向手中的玉佩,手指划过玉身上芙蓉花的纹路,似乎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将玉佩扔向她。 萧长绾正在抹泪,余光看到,下意识抬手去接。 温润的玉身稳稳地落入她掌心。 她愣住,抬眼看他,他的衣袍被风吹的轻轻晃动,目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也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蝉鸣,两人对望片刻,萧长绾攥紧了手里的芙蓉玉佩,微微低头打算从他身旁绕过。 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那少年却忽然踩住她的衣裙一角,她没注意,直直地朝前倒去,膝盖磕在地上,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鼻子一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又一次红了,声音里交织着委屈和愤怒:“你干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她明明都不认识他! “不干什么。” 他懒懒抱手看她,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深切敌意,一字一顿道:“以后,少让我看见你。” 第3章 第 3 章 昏暗的牢房里,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女人身上退出来,心满意足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接着起身穿衣,慢悠悠,懒洋洋,心头满是惬意的舒爽。 正欲离去,身后忽然响起承桑雪淡淡的声音:“你放我走吧。” 那声音里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平静淡漠,仿佛方才二人的亲密无间全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李濯手指微微一颤,一颗心瞬间被冷水浸透,回头看她,她正慢慢地拉过被扯掉的衣襟一角,遮住胸前一片暧昧的潮红。 她看起来那样单薄苍白,与当初在楚国时那个鲜活美丽的女子判若两人。 李濯心里一痛,强忍下情绪,一双黑眸重新被他换上戏谑,故作轻松道:“你说什么?” 承桑雪静静看他:“我说我要回楚国。” 李濯唇角一僵,心口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 “楚国”两个字一直是他的逆鳞。 他大步上前掰过她的脸,强硬地吻上她的唇,毫不理会她的抗拒和挣脱,将她的嘴角咬出血来。 血腥味在唇边蔓延,他盯着她那双漂亮而冷清的眼睛,冷笑道:“你给朕听好了,朕现在是燕国皇帝!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朕以后每天都会过来,永远都不会放了你!不光是你,还有你楚国送来的那些公主,朕会挨个儿折磨她们!朕以后还要灭了楚国,让你彻底无家可归!” 怒火一通发泄,他把她甩到地上,猛地踹翻身旁的木桌,桌上的盘碗碎了一地,汤水四溅,碰撞的声响惊得壁上烛火跳跃不止。 他摔门而去,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承桑雪伏在地上,沉默着抹去眼泪,站起身,哀伤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并没有离开,只走了两步便停在原地,背对着牢门,双手在身侧紧紧攥着。 身后的那个人,也许又在看着他的背影流眼泪。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里一软。 他知道,她看起来温柔如水,实则骨子里刚烈如火,和他一样,是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 也许,他不该发那么大的火? 也许他应该先服个软?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口发堵,想回头看一眼,想回去重新抱住她,想跟她说句对不起,问她能不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想和她说,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很想她。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他听到身后有扑通倒地的声音。 李濯讶然回眸,见承桑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捏着半片瓷碗碎片,颈间一道狰狞的伤口正缓缓地流出鲜血。 “阿雪!” 他双目圆睁,踉跄着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她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颈上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太医!太医!” 他替她捂住颈上的伤口,焦急地大声呼喊,守在大牢门口的内侍闻声赶来,见此情景都吓了一跳,还是刘公公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快!快去叫太医!” “不,不必了……” 承桑雪惨然一笑,缓缓抬手,苍白指尖轻抚过他的英眉,含泪道:“阿濯,对不起……” 终究,还是她先说了对不起。 李濯的心骤然一紧。 这句“对不起”好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言罢,她的手忽然重重垂下。 “阿雪?”李濯攥住她的手,发觉她掌心的温度在慢慢消散,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也消失在空气中。 李濯慢慢抱紧她,贴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她整个人轻得好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洁白羽毛,而他再也无法抓住她。 他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 墙角边铺着一层薄薄的旧棉絮,硬邦邦的地面硌得人骨头生疼,萧长绾蹙着眉头,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她自幼娇养,从未在地板上睡过觉,可是连日的疲惫还是让她很快坠入梦乡。 楚国的殿宇华丽巍峨,母妃坐在花影中,微笑着朝她招手,声音温柔的像春日的和风:“绾绾,快来!” “母妃!” 萧长绾瞬间落泪,小跑着扑进她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母妃身上独有的香味,母妃伸出手,替她抚平额前的乱发。 “母妃,我好想你……” 她正沉醉在这温暖中,忽然身上一冷,耳边传来刺耳的责骂:“死丫头还睡,赶紧劈柴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直接拖出被窝,整个人都还发蒙,甜甜的花生酥、母妃的笑容全部消散不见,秋雯站在她面前,叉着腰板着脸训她:“发什么呆,赶紧起来!” 萧长绾揉揉眼睛,看着她们穿衣梳头忙忙碌碌,慢慢咽下心头泛起的酸楚,挣扎着爬起来。 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 郑嬷嬷尖着嗓子的指挥各处,做饭的做饭,打杂的打杂,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这让她十分满意,可余光瞄到劈柴的萧长绾,又忍不住蹙起眉头。 只见她双手费力地握着一把斧头,两条手臂细的像柳条,深吸气刚把斧头举起来,肩膀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劈了半天,连半捆柴都没有。 郑嬷嬷看得连连摇头。 这丫头可真够笨的。 前几日差点把小厨房烧了,她心有余悸不敢让这丫头再烧火,便打发她去洗碗,谁知没几天,厨房里的碗就被她摔了好几个。 洗衣服又太慢,没一点劲儿,从早到晚都洗不出几件。 什么都干不好,还特爱哭,胆子小的跟什么似的,骂她几句就哭个没完。 换做旁的人,早被郑嬷嬷轰出去了。 爱哪哪去,她不需要干不了活的人。 可偏偏是鸿藻将她安排在这里,若真把她赶出去,鸿藻问起来还真不好交代。 “郑嬷嬷。”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郑嬷嬷回过头,嘿,曹操来了。 鸿藻站在不远处,鬓发一丝不苟,衣衫整齐严实,目中是一贯的冷静与平和。 “哎呦,鸿藻姑姑!”郑嬷嬷连忙迎过去,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您怎么来了?” “那个小姑娘在哪儿?” “您说那个?” 鸿藻平静道:“就是楚国来的那个。” “你说萧长绾?”郑嬷嬷一愣,赶紧朝劈柴劈得七扭八歪的萧长绾喊道,“萧长绾,你过来!” 听到郑嬷嬷喊她,萧长绾瞬间僵住,还以为又要挨骂,谁知抬头却看到了鸿藻姑姑。 郑嬷嬷正搓手笑着与她寒暄,一副谄媚热络的模样。 鸿藻却明显不想搭理她。 萧长绾放下斧头,揉了揉被木柄硌得生疼的掌心,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鸿藻看她一眼,一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静沉和,却只让她跟她走,并不说要带她去哪里。 萧长绾想开口问几句,却又莫名不敢,鸿藻在她前方走着,脚步又轻又稳,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身上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她想了想,还是闭紧嘴巴,老实巴巴地跟在她身后。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泽,宫里的宫道,总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漫长的让人心里发慌。 萧长绾神思飘远。 鸿藻忽然停下来:“听见了吗?” “什么?” 鸿藻回头看她:“哀乐。” 萧长绾一怔。 侧耳细听,的确有一阵幽远的乐声从宫墙深处飘来,为这深秋时节平添了几分肃穆和哀伤。 这是,楚乐?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从前为皇祖母送葬时,奏的便是这样哀伤的调子。 萧长绾呆在原地:“姑姑,这乐声是?” 鸿藻语的调依旧淡淡的:“听说有个叫承桑雪的楚国女子在狱中自尽,陛下为此大发雷霆,杖毙了当夜值守的所有狱卒。” 天际骤然响起一声惊雷,方才还透着微光的天空,此刻已被黑云吞没。 鸿藻的话如同千斤重石般,猝不及防砸进她心里,她瞬间僵住,只觉得耳朵里的嗡鸣声突然放大,甚至盖过了远处的闷雷。 她说,母妃在狱中自尽了? 豆大的雨珠“啪”地砸在地上,沉郁的哀乐瞬间被骤起的雨声掩盖,再也听不真切。 萧长绾指尖开始发麻,心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等她回过神来,鸿藻已消失不见,她一人在雨中站了许久,那阵呜呜咽咽的哀乐声还萦绕在耳边。 她吸吸鼻子,眼泪混着脸上的雨珠一同落下。 不可能,她不相信,母妃知道她还在这里,她不会留自己一个人的。 萧长绾朝着哀乐传来的方向奋力跑去,双脚踩过积水的石板路,溅起一片涟漪。 可是燕国的皇宫太大了,像迷阵一样,她对这里又不熟悉,在雨中跑了许久,从一条宫道跑入另一条,一边跑一边哭,直到那乐声逐渐变得遥远而微弱。 她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着道旁朱红的宫墙。 “喂,楚国公主!” 清朗的少年声音忽然传来,寻声望去,老槐树枝叶繁茂,李彧懒懒靠在粗壮的枝干上,身上的锦袍被雨水打湿,他嘴里含着片树叶子,幽深目光钉在她身上。 这人怎么又在树上? 她抬手抹眼泪,迷迷糊糊地想。 上次也是这样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还告诉她少让他看见她。 李彧伸伸胳膊,丢掉被他捏在手里的叶子,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在她面前,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油伞,举伞撑起,雨珠啪啪地落在伞面上。 这一只小小的伞好像瞬间隔绝了整个尘世。 垂头扫过,女孩的湿发紧贴在面上,脸色苍白,紧咬下唇,拗着小脸仰头看他,神色中有几分讶然,但更多的是悲伤。 他一整日无所事事,躲在老槐树上浅寐,远方蓦然传来楚乐的哀戚之音。 他霎时心头一震。 这是丧乐。 雨天里的乐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反而更显哀伤,听着叫人眼睛发疼。 他便思绪飘远,想起幼年时,母妃常常抱着他,就着淡淡月光,给他哼唱楚国的乐曲,温柔的调子从她唇中吟出,他仿佛能从这歌声中看到楚江边摇曳晃荡的芦苇和泛舟湖上的渔舟。 以及,母妃对故国深重的思念。 他正失神,沉溺于过往的回忆,忽然听到女孩哀戚的呜咽声。 定睛一看,哟,这不是那位楚国公主吗? 她浑身都被雨淋湿了,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细微的哭泣声混在雨声中,其实听得并不真切,但偏偏钻进他的耳朵里。 雨还在下,伞沿的水帘晃啊晃,一滴滴落在地上。 “拿着啊。”他语气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烦。 女孩微怔,泛红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似乎在思索该不该接过来。 “你……是谁?” 她这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问过他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扬起眸子,闪过几分讶异。 萧长绾摇头。 “我叫李彧。” 李彧? 他姓李? 萧长绾暗忖道,李乃燕国皇姓,难道他是宗室子弟? 李彧忽然问:“是谁死了?” 女孩一僵,眼中又有清泪流出,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她细弱却清晰的声音:“是……我母妃。”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李彧指的尖无意触到腰间半块断裂的玉佩,眸光一黯,将伞柄塞到她手中,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他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伞柄上,萧长绾愣了愣,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第4章 第 4 章 她撑着那把伞,失魂落魄地走回住处,还没走近,就听到房间里传出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推了推门,发现门闩从里边锁住了,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她再次拍门。 这次力道更大,可里面毫无回应,几个人分明听到,也知道是她在外面,但故意装作没听到,想把她丢在外面淋雨。 萧长绾攥着伞柄的手指泛白,半晌,她将伞放置在墙角,转身走回到雨中,在院子里找到那柄砍柴用的斧子。 双手提着斧子,走到房门口,深吸一口气。 “砰”的一声,斧刃砍在木门的缝隙处,她没停止,又朝着门闩的位置狠狠劈下。 最后一斧下去,木门上的木板掉落,门闩 “咔嚓” 一声断成两截,房中几个人都吃惊地望着她,似乎被她吓到了。 “萧长绾,你疯了!” 萧长绾扶着门框喘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晚上的,干什么呢?就不能安生点!” 郑嬷嬷听到动静,骂骂咧咧地从房中出来,瞥见那扇被劈地破破烂烂的木门和提着斧头浑身湿透的萧长绾,也愣在原地。 “萧长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宫里动斧劈门?你不想活了!”缓过神来的郑嬷嬷劈头盖脸地朝她吼,“还不赶紧把斧头放下?” 萧长绾扔掉手里的斧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一抹眼泪,小声却倔强道:“是她们把我锁在门外,不让我进去。” 郑嬷嬷一时语塞,看向秋雯,那几个人闻言纷纷低下头去。 萧长绾这死丫头,平时怎么欺负都默不作声,一副胆小怕事好欺负的样子,今天怎么了?搞出这么大动静,莫不是吃错药失心疯了? “不让你进你就劈门?”郑嬷嬷道,“若是宫里人都如你这般,岂非所有的大门都被劈个干净?” 又转身大骂秋雯几个:“还有你们!宫里的规矩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不长记性吗?” 晚樱见众人都不说话,鼓起勇气道:“嬷嬷,您还是小声些吧,若是把鸿藻姑姑引过来,就不好了……” “……” 郑嬷嬷瞪她一眼,转身指着萧长绾道:“你!去柴房里跪着!” 去就去。 萧长绾双唇轻颤,又忍不住举袖拭泪。 没走几步,一阵眩晕感忽然袭来,眼前的木门、郑嬷嬷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双腿一软,直接昏倒在地面上。 她昏迷了好几日,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幼年时父皇抱着她去御花园玩,梦见父皇推着她玩荡秋千,梦见母妃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和父皇嬉戏打闹。 在她的记忆里,母妃一直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父皇有那么多妃子,这份宠爱却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后来,他与母妃大吵了一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来看望她们,不久后便退位,去了行宫居住。 哪怕她和母妃即将被送去燕国,行宫那边也没有传来一点消息。 她常常在想,父皇到底知不知道她和母妃被送到了燕国?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 如今母妃死在异国,这便是他想要的吗? ……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终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却干净整洁。 鸿藻姑姑端着药走进来,见她醒过来,语调淡淡的:“你醒了?” 原来那日她晕倒后,是鸿藻姑姑得到消息,把她接去了自己的住处,还请交好的太医来给她看过。 鸿藻姑姑面上冷淡,照顾人却非常细心,在她的照顾下,萧长绾很快就康复了。 只是她病刚好,鸿藻姑姑便赶她走。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语气冰凉直接,好像在她病中照顾她的那个鸿藻姑姑从来不存在过。 萧长绾只好重新回去干活,这回秋雯几个人收敛了很多,不再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就连郑嬷嬷也对她态度好了不少。 一则确实被她那日劈门时的狠劲吓到,二则是看出鸿藻对她十分照顾。 鸿藻可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宫女,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 只是在萧长绾生病的这段日子,这燕国皇宫似乎出了不少事。 鸿藻姑姑寡言少语更不喜八卦,萧长绾回去之后听到秋雯几个人闲聊,才知道近日来皇帝李濯似乎心情不好,经常独自一人饮酒到深夜,第二日醉醺醺地去上朝。 某天晚上喝醉,还临幸了一名叫风珍雪的宫女,听说那女子生了双秋水含情目,腰肢若柳,媚骨妖娆,李濯很喜欢她,已封她为贵人,终日留她在身边伺候。 便有大臣上书,劝陛下不该沉迷酒色、荒废朝政,李濯大发雷霆,把御案上的笔墨器具全砸个粉碎,次日便下旨选秀,一口气选了五十位秀女入宫。 在此之前后宫一直空置,李濯没有立后,身边也无任何妃嫔侍奉,那时大臣们常常劝他早日选秀充实后宫,以稳固国本,他却充耳不闻,如今一下子纳了这么多妃嫔,前朝后宫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宫女们也炸开了锅,常常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听说这几日秀女们已陆续入宫了,都在储秀宫中居住。你说陛下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急色了?” “你小声些,陛下正值春秋壮年,多纳些妃子怎么了?当心嬷嬷听到,定要罚你!” 当然,议论的多了,就不免出现一些想入非非者,比如那日吃饭时,萧长绾便听到晚樱略带兴奋的声音。 “秋雯姐姐,我听说近日得宠的风贵人原只是个侍奉茶水的宫女,跟咱们也差不多!她在养心殿做了近一年,陛下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不过是因为陛下醉酒,她这才有幸承宠。你说如果这样,咱们……是不是也有机会?” “做你的美梦去吧,”秋雯“呸”了一声,“听说那风贵人不仅生得好,性情好,还会唱些小曲儿哄陛下开心,就你们几个粗俗不堪的,怎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其他几个赶紧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几个人里面也就秋雯姐姐最好看,要我说,陛下要看上也是看上秋雯姐姐啊!” 秋雯羞红了脸,娇嗔道:“你们几个就知道哄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哈哈哈,秋雯姐姐害羞了。” 没过多久,风贵人便诊出有孕,风头日盛。 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张太后的病却愈来愈重了。 小厨房中每日都煎药,传出来的药香味丝丝缕缕地钻入每个宫人的鼻中,隐晦地提醒他们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 太后娘娘怕是不成了。 九月末,秋意寒凉,枯败的落叶被寒风裹挟着扑向远空,又慢悠悠地落下来。 萧长绾拿着扫帚追过去,好不容易把叶子都拢在一起,后背突然传来一股猛力,她脚下不稳整个人直接朝前倒去。 刚被她拢起来的枯叶被她压得四散,手里的扫帚也飞了出去。 她整个人埋在落叶中,膝盖直接磕在地上,疼的她眼前发黑,身后传来秋雯的嗤笑声:“哈哈哈,真够笨的……” 萧长绾捂着隐隐发麻的膝盖回眸,见秋雯抱臂站在她身后,目中满是幸灾乐祸。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不好好干活又在这偷懒!” “.…..” 明明是她不好好做事四处躲懒,反而倒打一耙怪到别人身上。 萧长绾气呼呼站起来,准备跟她理论一番。 想来是因为鸿藻姑姑最近一直忙于照顾太后,甚少在后院露面,她的胆子便又大起来了。 秋雯一歪头,忽然伸手去扯她身上的一根玉绳,见是一块上好的玉佩,眼睛一亮道:“行啊,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这种好东西?说,从哪里偷来的?” “你干什么?”萧长绾连忙伸手去护,死死攥住玉佩不松手,“这是我的玉佩!” “说谎!听说郑嬷嬷这几日刚好丢了一块玉佩,说,是不是你偷的?” 她个子高力气大,萧长绾被她拽着整个人往前倾,攥着玉佩的手却没松开半分。 “死丫头,还不松手!”秋雯骂道。 萧长绾被她压在地上,眼角渐渐泛红,可仍死死护着玉佩,兴许是逼急了,她咬了咬嘴唇,忽然死死咬住了秋雯的手。 秋雯痛得叫了一声:“啊!你敢咬我!” 两人正撕扯,一个柿子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秋雯的脑袋上,黏腻的橙色汁液顺着她的发髻往下流,糊了她半张脸。 “啊啊啊!”秋雯怔愣片刻,怒吼出声,“谁啊!” “吵死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含着几分少年人的桀骜张扬。 抬目望去,那少年懒洋洋斜倚在柿子树上,身上的玄色锦袍松松垮垮,衣摆依旧沾着泥污,手里把玩着一颗刚摘下来的柿子,眼神扫过来,像淬了毒的冰刃。 萧长绾微怔,是他? 秋雯一身黏腻正欲发作,看清是谁后瞬间哑火,连忙松开萧长绾,俯身跪下道:“太子殿下!” 李彧从树上跳下来,将手里的柿子扔向半空又接住:“太后病着,需要静养,你们却在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对上少年阴沉的目光,秋雯浑身一震,急忙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发颤道:“殿下恕罪!奴婢怎敢打扰太后养病?是……是她!” 她指了指一旁的萧长绾:“这丫头私藏宫中的宝贝,奴婢只是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李彧目光转向萧长绾。 她呆愣愣地杵在一边,大约还处于震惊当中,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透出几分迷茫。 他竟是燕国的太子? 其实她早猜到他定然身份不凡,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太后殿中,连鸿藻姑姑都要向他行礼,原以为他是哪位宗室子弟,没想到竟是太子。 李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轻轻哼出声。 “轮得着你管吗?”他冷声道,“我倒不知道,这宫里的事何时要一个宫女做主了?” “.…..”秋雯被他的话吓住,冷汗涔涔流下,只好低下头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知错了,还请殿下恕罪……” 一边磕头一边暗自腹诽,这太子莫不是特意出来替萧长绾出头的? “太子殿下,太后娘娘想见你。” 鸿藻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眉眼平静,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状况。 李彧捏着柿子的手一僵,方才还冷硬的眉眼霎时恹了下来,把柿子往前一丢,扔向了还在发呆的萧长绾。 余光看到一个黄色的东西向自己飞来,萧长绾慌忙伸手去接,低头一看,一个黄澄澄的柿子落在她怀里。 鸿藻淡淡看了萧长绾一眼,跟着李彧一同离开了。 见他们走远,秋雯才站起身,慢慢弹了弹身上的灰。 她一下子变了脸,方才还恭敬谄媚,转瞬间便冷淡不屑。 萧长绾从她身边经过,听到她满是轻蔑的声音:“还真摆起太子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