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神仙好多年》 第1章 邪祟 剧痛烙进骨髓,意识如碎瓷般瓦解,晋让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想着:一切都结束了,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微光刺破混沌,晋让缓缓睁开眼,阳光闯进他的视野刺得他眼睛生疼,等他缓了缓才看清自己躺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落花和尘土盖了他满身。 这是一个春天,嫩柳抽芽,鸟鸣嘈嘈,清风裹着花香轻抚着晋让,温软得如同一声叹息。可是没有疼痛,甚至没有感觉,晋让只剩下一片死寂空旷的麻木。他就这样仰面望天,任由春日明媚的阳光照耀着他,包裹着他。 春色鲜活又热闹,他却只是一个旁观者。 不知躺了多久,晋让终于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和落花,向山下走去。 二百年后,镇远城。 天寒地冻,雪虐风饕,这座边远小城好似快被大雪掩埋,被压得没有半点人气。晋让披一领墨色斗篷踏雪进城,大雪中如同一片孤零零的叶子,在原地纷飞颤抖。 “真是见鬼,这雪怎么越下越大!”晋让将领口高高拉起遮住了半张脸,又攥紧斗篷边缘顶着风向前,纵使灵炁护身,却好像还是挡不住这严寒。 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风雪叩响吱呀的门窗。晋让心中无奈:看样子今天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忽然,一阵狂风裹挟着尖利的笑声呼啸而来,声音说不出的癫狂,又透着诡异的亢奋。晋让被吓了一跳,这样大的风声都没能掩盖痴狂的大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晋让的视线在昏暗的暴雪中搜寻,顺着笑声往前找,来到一所气派的大宅前。宅院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檐角冰棱倒悬,匾额题写“杨宅”二字,门楣垂下白布,随着风猎猎飘荡,几乎遮盖住了门上的挽联,朦胧月色下,一幅阴森可怖的景象。 “办丧?”晋让眉头蹙起,心中悚然又疑惑,“奇怪,谁家办丧不是吊唁痛哭却是这样大笑?左右闲来无事也没有去处,不去一探究竟反倒是可惜了。若是什么鬼怪邪祟,正好烧了取暖!” 晋让转身便翻入府中,身形轻巧地像一朵落花。双脚刚落地,晋让就感到一股异样的寒意,他顿住脚步,神识瞬间铺开,却发现大门内外的场景截然不同。 一座丧宅,明明门外还挂着挽联和白布,门里确是彩锦红烛装点得好不鲜艳热闹,长廊也挂着皑皑白雪都盖不住的灼目刺眼的红绸。 这诡异的景象使得晋让心中的疑虑瞬间翻涌上来,他敛着气息继续往里走,经过雕画回廊后,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没有庄严的灵堂,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流光溢彩的寿堂!朱红梁柱挂满鎏金彩带,红墙正中间悬挂一个金灿灿的“寿”字,屋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案子上堆放着珍奇荟萃,当中一张圆桌摆满金筷银盘,冷膳热膳不下二十品,美酒瓜果几乎铺了一席。几个人围坐桌前欢声笑语,坐在主位的是一位顶着金冠,身着锦袍的小公子,而那渗人的怪笑声竟然是他发出的! 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年岁尚小,身量不高,面容稚嫩娇憨,估计才十岁有余,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可仔细一看,他脸上虽挂着笑,却显得无比狰狞,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隐隐透露着阴森狠厉,让人在这样的雪天里更冷上几分,和一副稚童的脸蛋全不相符。 晋让远远看着,越看越觉得怪异,这样奢靡华丽的寿堂,宴席上却没有见到一位老人,反而是让一个孩子坐在主位。四周众人皆穿金带银、满身绫罗绸缎,看年岁应当都是主座小公子的长辈,可这些人却围绕着一个孩子道贺“福寿安康”,而脸上居然都是谄媚讨好的样子。 晋让又在这宅子里转了一圈,神识细细扫过每一寸地方,甚至是席间众人,却并没有发现任何阴煞之气,也并无灵炁拨动,对比方才的诡异景象,这地方简直干净得反常。 晋让皱紧眉头,心想着:“难道只是地方风俗?”却立马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眼下毫无思路,晋让沉吟片刻,终究压下了继续探查的念头,决心等风雪停歇了再回来。 晋让正想着,一阵风刮来,灌了他满口鼻的风雪,“呸呸呸,阿嚏!”晋让忙不迭拢紧斗篷,一跃身翻出了宅子。 次日,大雪终于停息,天暗沉沉的,虽然还是不见日头,但是好歹人们可以出门活动了。晋让垫着袖子捧了个烤饼,白色热气向上蒸腾,他站在杨宅门前,看着昨日已被风雪吹乱淋湿的挽联,墨迹已经被雪水晕开看不清了。 晋让随手拍了拍一个行人老伯的肩头,“老伯,劳烦打听一下,这个杨宅住的是什么人?” “哦,这家呀,这可是我们当地的富户,经营布局,有钱的很。” “我瞧着门上挂了挽联,是谁过世了?” “唉,是杨老爷子前几日病逝了,他这几年一直是到处求药活吊着,到底是撑不住去了。只是可怜他丧期未过,儿女就开始欢欢喜喜庆祝,真是作孽啊!” “怎么?这家的儿女竟然如此不孝?” “可不是嘛,就前两天,杨家小公子大摆筵席说是贺寿。你说这杨老爷子本有两女,到了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平日不知道多宝贝这位小公子呢,没想到父亲一去他就搞什么寿宴,你说说看,才十一二的年岁哪里需要这样贺寿,不过是找借口庆祝老爹归西罢了。听听,宅子里的声乐歌舞已经三日不停了。” “还真是不孝啊,竟然有心肠如此冷酷的孩子。” “是啊,这孩子他……” 晋让啃着烤饼,一边继续听老伯说着杨家小公子如何如何不孝,一边不由得想着昨日杨宅寿堂的画面。一个锦衣玉食、被父亲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子,也许骄纵,也许跋扈,但绝不会盼着自己的父亲去死,尤其他才十一二岁,别说懂不懂家产之争了,就算他想要也远没到拿得动家产的年岁,况且他是杨家唯一男丁,并不需要因此担心。杨老爷子这般疼爱他,他应当是依赖着父亲、信任着父亲,应当在丧礼上啼哭,应当远比他的姐姐们更加悲伤痛苦,可是…… 晋让正思索着,街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巧而急切的脚步声,带着灵韵章法。他抬眼望去,只见街口走来一群少年,他们身着统一的月白锦袍,衣袂飘飘,腰间佩剑悬玉,一个个体态飘逸、面容灵俊,周身隐隐透着未散的灵炁,应当是哪家仙门的弟子。 街上百姓无不止步看着,目光齐刷刷落在这群少年身上,大约是在这个边远小城里并没有见过这等超凡脱俗的人物,一时间连喧闹交谈声也停止了,刚才还说着不停的老伯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话头,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敬畏。 晋让也忍不住盯着看,倒不是没见过仙门修士,只是这群少年虽然灵炁护身,却不难看出身上沾了泥污,甚至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伤痕,如此狼狈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而且,晋让一眼便认出了那锦袍肩头上绣着的徽印,那是天下第一仙门——崇仓山的徽印。 晋让看着那一枚熟悉的徽印,思绪瞬间被扯会了过去,似乎当年熊熊的烈火重又燃起,烧得他生不如死,而火焰中闪过的过往种种也蓦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涌开来。 晋让怔怔地杵在原地,眼睛不自觉地盯着这群年轻的修士远去,而为首的一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那少年的目光清冽而敏锐,直直穿透寒风,落在了晋让脸上。晋让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底的回忆也尚未褪去,带着几分痛苦和怔忡,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四目相撞。 空气凝滞一瞬,晋让下意识收敛了目光,又把已经凉透的烤饼囫囵塞进了嘴巴。而那少年只是凝眸打量了他片刻,却并未停下脚步,匆匆走远了。 一众崇仓山弟子急行穿过街道,拐进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处并不起眼的院落门前,晋让则敛去周身灵炁,悄悄坠在了他们身后。为首弟子上前叩门,礼貌地抱剑行礼,道:“请问这里可是徐娘子家?”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妇人探出了身,只见她身着粗布麻衣,腰间束着宽腰带,手持一柄剁骨刀,下巴一扬,好不剽悍。这妇人眉眼间带着股生人勿进的凶悍,上下打量着来人,眼神先扫过年轻修士的脸,又看向他手里的长剑,原本如常的脸色突变,神色紧张起来,警惕地粗声问道:“干嘛的?什么事?” 面对妇人称得上恶狠狠的语气,为首的修士却一点不气恼,再行一礼,躬身说:“晚辈等人乃崇仓山弟子,此行下山游历途径贵城,在城外一所神庙遇到邪祟,此邪祟修为不凡,恐祸乱百姓。此事本应告知当地仙门处理,可负责此地的清钰山庄距离遥远,恐怕是赶不及来援的。幸好百姓告知城中还有一户修道宗门,因此前来求援,望您出手相助。” “什么邪祟什么仙门,我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妇人语气强硬,说着就要关门。 “哎,徐大娘,您……”一名崇仓山弟子有些着急,伸手便要阻拦妇人关门,半途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那弟子看着为首的修士,面上焦急却还是停了动作。 妇人却是毫不犹豫闭了门,力道沉猛,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师兄,明明百姓都说徐家修道,还曾替官府除妖,而且那许娘子关门时指间下意识凝了灵力,虽转瞬即逝却足以看出她修为不浅,她为什么要骗人?” 被称作师兄的少年看着闭合的大门,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怼或不敢,只是说:“既然徐娘子不愿相帮,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走吧。” “可是修道之人就应该除邪卫道,她怎能置身事外呢?” “修道于她,或许只是求个逍遥长生,这无可厚非,况且,据百姓所说推断,徐娘子只是散修并不隶属于哪家仙门,那么她便不需要遵守除魔卫道的宗门教义,强求不得。” “可是师兄,此事若无人相帮,怕是……” “我们提前布阵,加上功法护持,未必不能将那邪祟铲除。” “不愧是崇仓山弟子,品行端正,君子之行。”猫在墙后的晋让心中暗暗称赞。 少年们已经走远,晋让刚想跟上,就看他们身后居然跟了不止自己一条尾巴。只见一人从墙边猫着腰探出身,鬼鬼祟祟向前。 此人动作动作灵巧敏捷,身手相当不错,奈何跟踪的技巧太过拙劣,还总是忍不住探头探脑,崇仓山弟子各个五感超绝,这样的行动简直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剌剌乱逛。 晋让觉得十分有趣,并没有拆穿,而是就这么跟了一路。看少年们前进的方向是要出城,应当是要去他们所说的城外神庙。不知是不是着急赶路,少年们也并没有揭穿身后跟着的尾巴。 行至城外山脚下,少年们停止了脚步。那位师兄转过身,向着身后空无一人的空地朗声道:“二位,前路凶险,危险不可预知,还请就此止步,莫要跟随了。” 第2章 神庙 晋让心头一凛,自己隐匿身形跟了一路,原本以为藏得很好,还暗笑另一只尾巴的手段粗糙,没想到自己也早已经被发现了,还是小瞧了这群年轻人。 那师兄身边的其他弟子也是大惊:“两个人?!不是就跟了一个吗?” 眼看藏不下去,另一条尾巴便从草丛里探出头,“嘿嘿,原来被发现了。”那人跳出草丛,胡乱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和草屑,豪迈地抱拳行礼:“各位好,我叫阿印,我是看到你们去我家找了我娘亲,于是就偷着跟到了这儿,没想到早就被你们发现了,惭愧惭愧。” “娘亲?公子是徐娘子之子?那为何刚才不露面?”一个弟子问道。 “其实你们和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是来帮忙的。”阿印有些尴尬得挠头,“只是我娘肯定不想我插手此事,我没办法,只能悄悄跟着,不过既然都被你们发现了,你们就带上我吧。” “可是徐娘子说她并不知道什么邪祟、仙门,你……” “我娘是骗你们的,我家修习刀道,你们看。”阿印急着打断对方,显然是怕弟子们不愿意带他,说着便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居然是一把杀猪刀! 这刀的刀身厚重,刀刃锐利,刀柄缠绕着浸过油脂的粗麻绳,看上去倒是霸气十足,透着一股子悍气。 崇仓山弟子见过修刀道的,但还是头一次见修习杀猪刀的,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杀猪刀也可以修炼?” “当然可以,我们徐家祖上便修习刀道,猎神之战后才改做屠户,杀猪刀是我们最熟练的兵器了。”阿印颇为自豪地展示着他的刀。 “可是徐娘子已经拒绝了帮忙,想必是不愿你去冒险,公子你还是回家去吧。”那师兄并不同意阿印的加入,劝说道。 “别呀!别呀!”阿印见对方拒绝,急得脸颊通红,说话都带着颤音:“我……我修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斩奸除恶,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如今镇远城有难,我又怎可袖手旁观?” “公子可想好了?这邪祟修为颇高,我们师兄弟联手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清钰山庄据此遥远,不一定能赶来支援,若邪祟出手我等定不退缩,当拼死保护百姓。” 阿印手腕一翻,杀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冽的寒光,刀身嗡嗡作响,应和着主人坚定的声音:“阿印愿意同诸位一起保护镇远城!” “崇仓山弟子沈惊尘,谢过公子。” “那什么,别叫我公子了,怪不好意思的,直接叫我阿印吧。就是这座山上有邪祟出没是吧,我去看看。”阿印说着便要往山上蹿。 “等一下,师兄,不是跟了两个人吗?”一弟子伸手拦下阿印,又转头去询问为首弟子。 沈惊尘扫视空地一周,并不作声。 晋让心虚地往石头后面缩了缩,祈祷着可千万别被戳穿。说起来自己和崇仓山交过战,是有些恩怨在的,况且自己目前并不打算插手太多,因此还没有露面的必要。 沈惊尘见没有动静,也不打算逼人现身,“无妨,来人应当没有恶意,只要他就此止步,不被误伤就好。” “阿印,”沈惊尘转头对阿印说,“你对镇远城比较熟悉,请你暂时回镇远城帮助留守城内的弟子建立结界,另外通知官府加固城防,我们上山加固封印,两边一起准备,希望能拖延到救援到来。” 阿印答应下来,快步向城内奔去。 “嗯,有勇有谋,思虑周全,这个沈惊尘真是不错。”晋让心中想着,“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邪祟就在山上的破庙,我还是先走一步替这群孩子去探一探吧。” 灵炁拖着晋让的身形如利箭一般射出,速度比少年们快了数倍不止,而空气却宁谧如水未有丝毫波澜。晋让很快找到了沈惊尘所说的神庙,外面看,此庙建成时间已久,甚至梁柱已经有些歪斜,匾额也模糊不可辨认,但是庙宇又有着明显的修缮痕迹,甚至所用砖瓦皆是价格昂贵,单是一块白玉石阶的价值就足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的生计。 不知这一间小小的神庙供的究竟是哪一尊神祇。 神庙周围有两名崇仓山弟子留守,提防着邪祟暴起,也阻拦其他想要接近神庙的百姓。晋让隐匿身形走近神庙,先是检查了一下门上的封印,这封印纹路复杂却规整,线条流畅不见半分滞涩,画得相当漂亮、无一错漏,即使是用来对付有些道行的邪祟也完全够用。 有这样严密的封印按理说不必担心,可沈惊尘还是派人留守,又特意赶回来加固封印,生怕拦不住这殿内的东西,再想到崇仓山弟子一身的狼狈,可见是吃了大亏的,因此这庙中东西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晋让顺手替门上的封印又加固了一道,而后引了一缕神识潜进了神庙。神庙之内处处红烛金砖,供桌甚至是由整块的羊脂玉雕成,镶着玛瑙、翡翠等珍宝,香火贡品更是十分丰盛。 但这番富丽之下,却不难看出打斗的痕迹,一根鎏金梁柱拦腰断裂,表面留有干涸的血迹,其他所有物件摆设都被震得东倒西歪,破损的破损,碎裂的碎裂。 晋让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了大殿中央的神像上,只一眼便白了脸色,浑身灵力险些乱了节奏,因为这神庙里供奉的居然是他自己的神像! 不同于庙内华丽奢靡的装饰,这泥塑的神像已经破败得完全看不出面容,歪斜着似乎随时都会倒塌,持长枪的右臂也已经完全断裂。原本的彩绘斑驳不堪,漆皮大块剥落,整个神像完全变成了一个泥坨子,毫无往日的威严。但晋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当年他的武神像可是盛行天下、无人不晓。 而今时过境迁,早已经没人再供奉晋让,晋让原本也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个武神,可是偏偏在这个荒山之上、偏偏在这间破庙之中,竟然还有一尊没有被销毁的神像。晋让脑中一片混沌,胸口更是闷得厉害,他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这下好了,不想管也得管了。” 正当晋让的神识逐渐探向神像时,一股强悍的灵力骤然从神像内部爆发出来,夹杂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和阴寒诡异的力量,将晋让的神识打得一震,他猛然清醒过来,“坏了,里面藏着东西!” 只可惜神像已经破败不堪,而现在的晋让也是神力低微,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神像,否则就能将里面这个东西彻底困住了。晋让不甘心地又试探两次,这怪东西确实如沈惊尘所言修为颇高,万幸的是,它好像并不能脱离神像的桎梏,只是不断向外爆发阴煞的灵力,范围有限,因此暂时不会波及城内百姓。 “师兄!这邪祟不知怎得忽然发疯,封印还撑得住吗?!”剧烈的灵力波动引起了门外弟子的警觉,沈惊尘等人也恰在此时赶上了山。 沈惊尘迅速检查了封印,受到灵力冲击的封印有些摇摇欲坠,沈惊尘皱起了眉头眼神凝重,随即指间灵力流转给封印又加固上一层。 “师兄,这邪神蠢蠢欲动,情况不妙,恐怕等不及清钰山庄来援,要是让它逃出来进入城内就糟了。不如我们先发制人,说不定可以趁其不备斩杀了他!” “师兄!” “师兄你看,来不及了!师兄!” 门外吵吵嚷嚷,门内的晋让听得头痛欲裂,一面尽力压制着邪祟,一面心里着急道:“好孩子们,千万别硬闯,这东西可不好对付啊。” 沈惊尘立于神庙门前,身旁的师弟们已经抽剑列阵,精纯的灵力包围了整座神庙,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青色屏障。沈惊尘双手结印,正要启动阵法,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掠过法阵,一道金色灵力精准点在阵眼符文之上! “住手!”晋让声音急促,“不能硬闯!” 灵力触碰到阵眼符文的瞬间,青光法阵骤然紊乱,少年们周身灵炁一片激荡。 晋让隔在沈惊尘和庙门中间,颇有些疲惫地摆手,“先别打先别打!打也打不过!” “什么人?赶快让开!”一弟子恼怒地向着晋让大吼,但刚喊完便察觉到神庙内翻涌不止的灵力竟然渐渐平息下去,“怎么回事,灵力平息了?” 晋让如释重负,咕哝道:“幸亏是我的武神像,好歹可以暂时压制一下。” 少年们有些疑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邪祟忽然暴起又忽然平息,但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只是手中的长剑却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原本指着神庙的剑尖此时齐齐对准了晋让,显然他们对忽然冒出来破坏法阵的晋让充满了防备。 沈惊尘盯着晋让的眼睛,浅色琉璃珠一样的眸子里流出清澈悠远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却又带着莫名的寒意,晋让不由得打了个颤。 晋让想起来了,在街上遇到他们时,就是沈惊尘回头看向他。 此时的沈惊尘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伫立在阵眼之中,任由法阵的青光映在脸上,将他的神色衬得愈发难测。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们居然都没发现。”留守神庙的弟子之一向晋让询问。 “哈哈哈,我呢不过是一散修,听说此地有妖邪作祟便赶来除恶,没想到还能在这偏远之地遇到崇仓山的弟子,真是幸会啊,好巧啊哈哈哈。”晋让故作轻松地信口胡诌,悄悄向着侧边退避。 “公子一路跟随护送,在此地相遇不算是巧。”沈惊尘终于开口,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晋让本就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哦!原来就是你一路跟着我们,你到底是谁!阻拦我们铲除邪祟莫不是和这邪神是一伙儿的?”其余弟子一下子警惕起来,空气里充满危险的味道,“邪祟暴起是不是也是你搞得鬼?” “景明,事情没有搞清楚,不可妄自揣测,出口伤人。”另一弟子虽也对晋让戒备但还是出口训斥道。 晋让尴尬地呵呵两声,刚想找个由头圆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紧接着便看见黑压压的人影。是一大群百姓结伴上山,多是些青壮男女,各个提刀拿棒,远远见着站在神庙前的崇仓山弟子便粗声喝止:“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第3章 流言 一众百姓蜂拥而来,气势汹汹地挡在了神庙门前,将晋让都挤到了一边。 “庙内邪祟伤人,此地危险,请各位速速离开!”沈惊尘摆手让师弟们收了剑,向百姓们朗声说道。 “邪祟?什么邪祟?我看你们才是邪祟!庙里供奉的可是神像,我们日日祭拜,从没有听闻什么邪祟伤人!倒是你们剑指神庙不敬神明,简直该死!”一身着短打、皮肤黝黑的汉子用柴刀指着沈惊尘,嚷嚷道,“你们要是再敢胡说,我就砍下你们的脑袋祭神!快滚!” “你说什么!我们好心好意在此除恶,你们却是口出恶言!看我不给你点教训!”那个叫景明的弟子应该是个急脾气,被这汉子好赖不分的一番话气的脸红,甚至说着就要动手。 这群百姓却是一点不怵,便真的举起了刀,眼看冲突爆发。 “诸位且慢!” “等等!” “不许动手!”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沈惊尘和晋让对视一眼,又一齐向远处看去。 山林间,一人快速跑来,身后似乎还跟着许多人,近来才看清,是那个修刀道的少年阿印。阿印有些气喘,忙不迭跑到沈惊尘身边,伸开双手将百姓和修士们隔开,对百姓说道,“等等,各位乡亲消消气,我是城西屠户徐家的徐印,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求各位给个薄面有话好好说。” “你是什么东西要看你的面子!”先前带头的汉子根本不买账,一把将阿印推开。 “我!我!”阿印大约没想到对方是这样回答,一时又羞又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红气短憋得半天也说不出话,缓了一会儿才道:“好好好,那要不就看在司空县令的份儿上不要动手!司空少爷马上就到!” 此话一出,百姓们倒是互换了一下眼色,明显犹豫起来。 这位司空少爷确实很快就赶到了神庙,身后跟随的是一众衙役,也算打破了僵局。 此人眉目俊朗,目光炯炯,身姿笔挺,一身暗紫色长袍气度非凡。晋让暗暗打量,心中称赞:“好周正的少年,差一点就要比我帅了。” 气势汹汹的百姓一见到这位司空少爷那嚣张气焰立马降了几分,甚至主动收回了武器。 “诸位乡亲,沈某知道大家护庙心切,但这些公子远道而来发现邪祟才仗义出手,绝没有冒犯的意思,请各位千万不要误会。”司空少爷笑得春风和煦,嘴上温和地劝导,却也麻利果断地指挥着衙役十余人迅速围住了神庙。 百姓们心有不甘,一阵骚动就想要阻拦衙役,却似乎是碍于司空少爷才勉强没有动作,看来这位司空公子的面子确实比阿印的面子大得多。 “我想是这群公子误会了,这里没有邪祟,只是一间神庙而已。”短打汉子说话客气了几分,但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胡说!这庙里供奉的明明是尊邪神,我们同行师兄弟两人都命丧于此,不可能是误会!” 两人!晋让有些吃惊,崇仓山自创立以来便位居仙门之首,门下弟子皆天资卓越,高手数不胜数,这一群少年虽然年岁尚轻,但修为在同龄人中算是颇为优秀的,居然在这个邪祟手上折进去了两个人。 “你才是胡说!”那汉子的怒火又被点燃,砍刀在他手上转了一圈。 “各位冷静!冷静!”司空少爷阻拦在人群中间调和,“这样,不如请乡亲们及诸位公子先行下山,府衙会派人看守神庙,这样既不必担心邪祟作乱也不会搅扰神明,如何?” “不行!”“不可!” “邪祟凶恶,道行极高,崇仓山弟子必须留守看护!”沈惊尘果断道。 “我们也必须留人看着!老子信不过他们!”“对!没错!”百姓同样果决不肯退让。 司空少爷简直头疼,眼看着神庙外先围了一层衙役,又围了一层百姓,最后四名崇仓山弟子守在最外层,把这间小小的神庙围得是水泄不通。 折腾半天,好容易双方都满意了,不必留守的百姓便下了山,沈惊尘也带着几名师弟下了山,晋让厚着脸皮混在其中。 路上由阿印介绍,众人得知这位司空公少爷名为司空常安,其父不仅是当地第一富商,还是镇远城的县令,为人正直善良,司空常安也是当地人公认的第一公子。镇远城几乎家家户户都受过司空家的恩惠,因此方才百姓们才愿意卖司空常安一个面子。 众人行至司空府,方才怀疑晋让的弟子们有意阻拦晋让,但沈惊尘却不知为何默许了晋让跟随。 “诸位少侠,请各位到前厅歇息,家父有要事告知,请。”司空常安将众人引到前厅,安排好茶水便匆匆前去请司空县令。 “师兄,这个人来历不明,不仅跟踪还故意破坏法阵,你为什么不赶走他?”一弟子同沈惊尘耳语。 晋让耳力极佳,听得是一字不落,不过面上仍是装得没听见似的云淡风轻。 沈惊尘微微扭头看向晋让,眼神似乎有些不确定的意味,良久才回答道:“无妨,不必理会。” 晋让好似并没有察觉这道视线,笑眯眯地叼着糕点,手上把玩着一条项链。 师弟们见师兄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虽心中不满却也听从安排。 “实在抱歉,各位少侠久等,”一中年男子向前厅走来,还没站定便举手作揖,身后跟随着司空常安,“在下司空令,是镇远城县令。” 晋让打量着这位县令,此人虽已人到中年,却仍称得上是美男子,脸上的细纹都盖不住他的风华,眉眼与其子司空常安极相像,皆是温柔而多情的样子。 崇仓山弟子起身向司空令回礼,又自我介绍一番,晋让仍是自称散修。 司空令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待众人落座,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凝重:“这神庙的异常,我已追查了一年。” 原来,早在一年多前,司空令便察觉到镇远城离奇死亡的人数大大增多。原本只是偶有老人去世,这并不稀奇,但渐渐的,城中办白事的人家越来越多,像约好了似的一天一个,而且几乎都是老、废、疾、伤、损者,这些人去世后仵作怎么也查不出死因,既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询问其家人也只说是伤病过重而亡,遮遮掩掩不肯叫官府细查。 无奈,司空令只有派人暗中探查,最终查到了这座诡异的神庙。这座神庙本就废弃多年,从前根本无人供奉,但是后来……后来,人们总是夜半时分扛着布袋悄悄上山,破晓之时又抬着布袋欢天喜地地下山,破败不堪的神庙变得香火不断,绝望的尖叫和癫狂的笑声同时响彻山林。 听到这里,在座众人的心中无不涌起恶寒,而接下来的故事更是他们脊背发凉。 “这是一个关于换魂的恐怖流言。传言说,这座神庙里供奉的神像可以显灵施展换魂之术,交换两个人的魂魄,用来夺取对方的身体以及寿命,而换魂成功的人称为活仙人。可惜,知道这流言的百姓非常少,流言内容也是模糊不清,不知细节,更难辨真假。” 此言毕,司空府内陷入沉寂,在场之人皆震惊无法言语。重仓山弟子们面色难看得似乎快要吐出来,他们虽然常年斩妖除煞,却少见这般阴煞骇人的手段,更不敢细想那“活仙人”的阴狠。 晋让忽地想起到镇远城的第一天,杨宅门前惨白的挽联、院内明亮的寿堂、阴森怪异的杨家小公子、谄媚讨好的杨宅众人,加上司空县令所说的离奇死者、换魂留言……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串成了完整的链,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我们向百姓打听神庙,要么是不记得这神庙,要么是神色张皇躲避,要么是反过来一番打探……”一少年失神喃喃道。 “县令可曾查到换魂之说源头何起?”沈惊尘问道。 “流言查不到源头,但我知道镇远城第一例离奇死亡的是城东一猎户家的老两口,他们死后,家里就只剩下儿子刘升和他的胞妹刘清了。” “好,既然事情由刘家而起,刘家兄妹想必知道这神庙和邪神的一些内情,我去查探。”沈惊尘道,“另外,此邪神怪异,虽被暂时封印但不能不防,阿印、祁听立刻带其余师弟围城设立结界,以宗门符箓为引、以灵炁为网,必护住城内百姓,请司空县令、司空公子位协助加固城防。” 世纪初语速极快,指令清晰,众人对这样的安排并无异议。没有被安排到的晋让也乐得自由,本来打算帮忙设结界,但那名叫祁听的弟子却不是很领情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而镇远城的城防布置自己也不甚了解,居然两边都插不上手。晋让看了看沈惊尘,决定先跟着去看看这个刘家。 大家各自出发、安排有序。沈惊尘在巡捕带领下来到了刘升家,晋让就在身后跟着,沈惊尘并不搭理却又不阻拦,巡捕看二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也是一路不敢插话。 到了刘家门前,巡捕敲门却迟迟无人应声,晋让看着低矮的院墙,想着不如直接翻进去得了,奈何站在翩翩君子身边也不好显得一副流氓做派,便压下心里急切装装镇定。 许久,还是无人应门,巡捕终于不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巴掌大的院落一眼就看尽了,地面坑洼,墙角堆着碎砖,所有房门皆是紧闭。 “刘升!刘升在家吗?”巡捕不死心,高呼两声。 静了片刻,侧房忽然传出几声响动。三人走近查看,发现侧房从外上了锁,门缝里隐隐飘出一阵腥臊的臭味。晋让徒手轻轻一扭,铁锁就掉落下来。 “呀,怎么轻轻一碰就坏了,不过既然锁开了,我们就进去看看吧。”晋让一面故作惊讶,一面笑嘻嘻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阳光涌进久不见天日的房间,浑浊的空气裹着一阵恶臭扑鼻而来,说不清的腐朽和腥气,让人胃里一阵发紧。房内灰尘快要铺满,杂物高高堆砌。 蓦地,响动声再次出现,晋让绕过一堆腐木,却只看见地上堆着一坨破布麻绳,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使得破布上的灰尘簌簌掉落,晋让怀疑只是老鼠罢了。 沈惊尘也不嫌脏,直接俯身伸手想要掀开破布看看下面的东西,可手还没有碰到,那破布却忽然被掀开,露出了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