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以为他养了朵小白花》 第1章 第1章 被盯上了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京城早已是一片雪白。 陋室角落,铜盆里的炭火半死不活地烧着,非但没带来多少暖意,反倒腾起一股劣炭的呛人烟气,熏得人眼眶发酸。 苏伶燃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素袍,端坐于琴后,修长的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清越的琴音在寒寂的室内荡开。 他生得极美。那是一张足以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面容。此时一头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更衬得他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清冷。 只是那双清冷的凤眸深处,却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乐坊的李管事搓着手走了进来,他那双小眼睛往苏伶燃脸上溜了一圈,语气带着一丝谄媚: “我的好伶燃,先别练了。我且问你,王公子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管事口中的王公子是个富商,三日前在乐坊见了苏伶燃一面,便被他这张脸迷了魂。 当场就开出五百两金,指名道姓地要人。李管事因这事,这几日明里暗里,不知逼迫了他多少次。 “不考虑。“苏伶燃按住琴弦,那清越的余音戛然而止。 “不考虑?“ 李管事一聽這話,臉立刻沉了下來,尖酸的刻薄话随之而出。 “苏伶燃,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洁雅士?你不过是个下九流的琴师,什么玩意儿?王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敢在这拿翘?“ 面对这般羞辱,苏伶燃却只是轻轻拨弄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清响。 见他油盐不进,李管事气急败坏,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我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再不点头,我自有办法让你洗干净,再自愿爬上王公子的床!“ 苏伶燃缓缓站起身,那双清寒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李管事。他明明身形清瘦,气势上却莫名地压了对方一头。 他很清楚,王公子原本是要买他这个人的。李管事自然是不愿意放走他这棵摇钱树,好说歹说,才跟对方谈妥,先卖一晚。 “你若把我逼急了。“苏伶燃那张俊美的脸上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你信不信,明日这双手,就再也弹不出一个音了?“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李管事的软肋,他脸色变了又变。 苏伶燃琴技了得,京城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三天两头便举办聚会,点名要苏伶燃去弹奏,这不仅替李管事挣足了面子,更挣足了白花花的银子。 偶尔更会有些当官的,点名要听苏伶燃的琴。李管事还得靠着苏伶燃这棵摇钱树,去巴结京城那些他平日里根本够不着的贵客。 李管事被他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苏伶燃“你、你“了半天。 最终,他只能狠狠一甩袖子,摔门而去。门板被摔得震天响,走前还隐隐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好,你好得很!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门外的咒骂声渐行渐远,陋室重归寂静。 苏伶燃脸上那股逼人的冷意与嘲讽瞬间褪去,又恢复成那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他缓缓坐下,彷佛刚才那场尖锐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他修长的手指,再次抚上了冰冷的琴弦。 清越的琴音重新在室内荡开,驱散了方才的污言秽语。 他神情专注,一遍遍地弹奏着今晚的曲目,指尖在弦上翻飞,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 一直到天色渐晚,苏伶燃抱着琴,跟在一名小厮身后,走进了城东的一处别院。 暖厅内陈设风雅,地龙烧得恰到好处。 厅中贵客不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的在品评一幅刚展开的画作,有的则在窗边煮茶笑谈,气氛很是轻松惬意。 苏伶燃背着琴,刚随小厮走进厅内,还未等小厮将他引至预备好的琴桌,厅中便有一人抬手,朝那小厮招了招。 小厮见状赶忙停下脚步,示意苏伶燃在这稍等片刻,然后朝那人走了过去。 苏伶燃抬眼望去,那人面容俊朗,一副贵公子模样。他对小厮低声交代了两句。小厮听完吩咐,躬身一礼,便悄然退下了。 随即,那人便朝苏伶燃走了过来。 “你就是今晚的琴师?“魏延安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伶燃微微颔首,态度谦和有礼,“回公子,在下苏伶燃。“ “苏伶燃......“魏延安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我记住你了。“ 魏延安余光似是瞥见了门口又进来了什么人,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往那撇了一眼。 苏伶燃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想看过去,魏延安却不着痕迹地上前了半步,恰好挡在了他身侧,隔开了他的视线。 “琴桌在那边。“魏延安抬手指向厅角,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劳烦苏先生了。“ 苏伶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琴桌前竟多了一架屏风。 他背着琴走了过去,在屏风后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厅内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苏伶燃收敛心神,修长的手指搭上琴弦。 随着第一个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魏延安的视线便再也未曾移开。 纱屏朦胧,只能依稀勾勒出屏后一道清瘦端坐的身影。 一首清雅小曲响起,琴音清冽,犹如山间清泉,又似雪落无声,意境悠远,正合这冬日小聚的清雅氛围。 悦耳的琴音在魏延安耳边略过,却传不进他的耳中。 他的全副心神,都系在了那道身影上。看着那人拨弦时微微晃动的肩,垂首时隐约的侧脸轮廓。 一举一动都让他看得入了神,连手中那盏温酒何时凉透也未曾察觉。 直到那琴音戛然而止,随后响起零落的赞赏声。 这动静才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让他幽深的眼眸倏然一动,从那场专注的凝视中回过神来。 方才引路的那名小厮再次来到苏伶燃身旁,低声道:“苏先生,请随我来。“ 苏伶燃依言起身,抱起古琴,跟着小厮从厅角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退出了暖厅。 门外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让他因弹奏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苏先生请留步。“小厮朝他躬了躬身,恭敬地说道:“我们四殿下有请。“ 苏伶燃闻言一愣。 “四殿下?“ 他本以为这只是文人雅士的冬日小聚,没想到连当朝皇子也会在这。 一道声音却自身后传来:“正是本王。“ 苏伶燃转过身,只见方才那位谦谦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他就是四皇子,魏延安? 苏伶燃敛去眸中所有情绪,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惶恐的模样,抱紧了怀中的琴。 魏延安的目光,落在他抱着琴的手上。他看出了苏伶燃的不安,温声安抚道:“先生不必拘礼。“ 他的视线从那双手上移开,对上苏伶燃略显错愕的眼眸,态度比方才在厅中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尊重。 “只是想说先生的琴弹得极好。本王方才在厅中,听得入了神。若本王想学,不知先生可愿赐教?“ 苏伶燃垂下眼,躬身行礼:“殿下谬赞,不敢当。在下只是一个小乐坊的琴师,身份鄙陋,技艺浅薄,当不得殿下的师父。“ 苏伶燃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难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为难。 他欲言又止:“再说,在下不过是乐坊中人,许多事身不由己。怕是会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魏延安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尤其是那句轻颤着声音说的“身不由己“,更是惹人心生怜悯。 他望着苏伶燃垂下的眼睫,声音不自觉地又放缓了几分:“你若是有难处可以跟我说。“ 苏伶燃闻言,猛然抬起了眸子。 魏延安这句突如其来的承诺,让他眼底深处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光亮,但那光亮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迅速熄灭了,重新被那片深不见底的苦涩所覆盖。 魏延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逝的变化。他看出来了,苏伶燃并不信他。 想来这只受尽磋磨的清冷孤鸟,大抵是把他的话,当作了贵人一时兴起的随口一说,根本未曾当真。 魏延安喉头微动,正想再开口解释,证明自己并非虚言,此时身旁小厮却悄悄朝他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便转向他身后的方向,恭敬地躬身行礼: “二殿下。“ 苏伶燃下意识地也朝那边望去,只隐约见到不远处,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他才刚看了那人一眼,魏延安却已不着痕迹地上前了半步,再一次恰好挡在了他身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魏延安没有回头,“你先送先生回府。“ “苏先生,请。“小厮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引着苏伶燃朝另一条小径走去。 苏伶燃不再多言,抱着琴跟着他绕过回廊,穿过月洞门,竟是特意绕开了前厅的喧闹,从一处僻静的角门出了别苑。 门外已有一辆备着暖炉的马车在寒风中静候。 临上车前,苏伶燃脚步一顿,似是随口问道:“四殿下似乎想让我躲着某人?“ “苏先生多虑了。“小厮脸上依旧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容,拨开了马车上的门帘:“夜深了,先生请。“ 魏延安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刻意。但既然对方不愿意多说,那他也就没再追问。 马车稳稳行驶着,厚实的车壁隔绝了外头的寒风,车内的暖炉烧得恰到好处。 苏伶燃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方才装出来的那点柔弱姿态早已褪去。 他垂着眼,那张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乐坊,他是待不下去了。 李管事的贪婪和王公子的垂涎,像两道绞索,只会越收越紧。 苏伶燃回想着刚才魏延安那句“你若有难处可以跟我说。“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琴身上轻轻划过。 那位四皇子......无论他对自己是真欣赏也好,还是一时兴起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显露了兴趣。 苏伶燃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第2章 第2章 绑架 夜色已深。 苏伶燃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 忽然,窗纸上晃过两道极淡的人影。 苏伶燃的呼吸一滞,手悄无声息地探向枕下,紧紧握住了那柄防身用的匕首。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轻巧地撬开,两道黑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直奔床榻,二话不说便伸手想要把人捉住。 就在指尖触碰到肩膀的一刻,苏伶燃猛然翻身,挥舞着匕首划向其中一人。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迅速后退,另一人却已欺身而上,死死扣住他握刀的手腕。 苏伶燃虽已拼尽全力,但那点挣扎的力气和仅会的几招防身之术,在这些身手矫健的武人面前犹如儿戏。 那人稍一用力,他的腕骨便传来一阵剧痛,匕首也脱手落地。另一人顺势压上,轻而易举地将他死死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下一刻,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布巾便狠狠捂住了他的口鼻。 那股异香霸道地窜入鼻腔,苏伶燃眼前迅速发黑,意识开始抽离。 就在他彻底晕过去之前,看到房门口又闪进了两道身影。 那两人身法更快,带着凛冽的杀气。 不过一瞬,只见一抹刀光闪过,那两个原本制住他的黑衣人便喉头一哽,无声地倒了下去。 苏伶燃拚命想看清来人的脸,可眼皮却重若千斤,最终还是抵不过那阵黑暗,彻底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天色已蒙蒙亮。 苏伶燃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带着关切与疲惫的眼眸。 “醒了?“ 魏延安坐在他的床榻边,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常服,袍角微皱,下颔也冒出了一层极淡的青色胡渣,似乎一夜未眠。 苏伶燃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目光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已不在乐坊那间熟悉的陋室里,而是身处在一间精致的卧房中。 “昨晚并非我绑的你。“魏延安开口解释,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 苏伶燃闻言,这才把目光移回到他脸上。他眸中那点疲备和着急,全被苏伶燃看在眼里。 “我知道。“苏伶燃褪去了眼中的戒备,换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后怕,“昨夜,是殿下的人救了我。“ “我只是不解,为什么殿下的人会恰好也出现在那里。“ 魏延安目光沉了沉,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是个商人。“苏伶燃垂下眼睫,似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魏延安听罢脸色微变,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这事我会帮你解决。“ 他将一个软枕塞到苏伶燃背后,让他靠得舒服些。 “你在这好生休息便是了。“ “不......“见魏延安起身要走,苏伶燃立马伸手捉住了他的袖角,“我要回乐坊一趟。“ 魏延安的脚步一顿。他垂眸,看着自己袖角上紧紧攥着的手。那只手很瘦,指节分明,此时因过于用力,连指尖都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目光不由得软了下来,“乐坊那边,我也会派人过去。昨晚本王所说的并非虚言。“ “多谢殿下厚爱。“苏伶燃依旧不肯松手,“只是,我有要事,必须亲自回乐坊一趟。“ 魏延安望着他那双固执的眼,沉默片刻,終是妥協了。 “好,我送你回去。“ 苏伶燃这才松开了手。他在魏延安的注视下,走到铜镜旁,开始梳理那一头微乱的长发。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柔和地落在他身上。黑缎般的长发顺着木梳滑落,衬得他那截露出的后颈愈发清瘦白嫩。 魏延安的目光落在他背影上,但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他没有再出声打扰这片刻的宁静,转身出了房。 门关上那一刻,魏延安脸色一沉。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随即出现在他身后,躬身垂首。 “殿下为何不直接告诉他,昨晚要绑他的,并非他所说的那个商人。”暗卫的声音压得极低,“......而是二皇子?” “告诉他只会让他更不安。”魏延安摇了摇头,声音沉沉,“何必呢。” 魏延安转过身,看向庭院中那抹初生的晨光,眼睛微眯。 “不过,他既然会第一个想到那人,想必那人平日也没少滋扰他。”他吩咐道:“去查一下这商人是谁。” 说罢,魏延安回房换了身衣服。 等他再出来时,一辆马车已然备妥,安静地停在了府邸门前。 苏伶燃正站在马车旁,却没有急着上去。他微微侧着身,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匹拉车的骏马。 那马儿似乎很享受他的碰触,温顺地低着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久等了。” 魏延安的声音从苏伶燃身后响起。随即,一件厚实的墨色大氅落在了他的肩上。 “清晨风寒,你先披着。” 苏伶燃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一只修长的手绕过身侧,从后伸了过来,抚上了他方才抚摸过的马鬃。 苏伶燃稍稍偏过头看他。 清晨的微光柔和地洒在魏延安的侧脸上,勾勒出他俊朗分明的轮廓。 他正垂着眸,专心地顺着马毛。许是那马儿的温顺取悦了他,他唇角勾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真实而和暖,冲淡了他身为皇子的天家威仪,只余下一片平和的暖意,仿佛一块上好的暖玉,在晨光中透着温润的光。 苏伶燃看着他,心中竟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 公子温如玉,大抵便是如此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魏延安忽然转过头来。 魏延安的眼眸很深,清晨的微光映在他眼中,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苏伶燃那张略带错愕的脸。 “......多谢殿下。”苏伶燃下意识拉紧了身上的氅衣。 两人上车后,马车随即缓缓启动,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静。 苏伶燃正垂眸养神,却总感觉到,对面似乎有股视线,正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那感觉如芒在背,起初还很隐晦,渐渐地,却变得专注而难以忽视。 果不其然,他一抬眼,就对上了魏延安那双来不及收回的眼眸。 四目相对,魏延安迅速移开了目光,伸手拨开了身侧的车窗帘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了窗外。 苏伶燃将他这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没有戳破,反而是学着魏延安的样子,也伸手拨开了自己身侧的车帘,将目光投向了车外。 余光中,看到那道视线在犹豫了片刻后,又一次黏了过来。 苏伶燃装作未曾察觉,假装被车外风景吸引似的,在唇边漾开一抹浅笑。 那笑容极淡,在他脸上却像一道春雪初融的光,瞬间晃花了那人的双眼。 魏延安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入神,连目光都忘了移开。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很快便在乐坊那条熟悉的巷口停稳了。 苏伶燃率先下了马车,魏延安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乐坊的大门,迎面便撞上了正往外冲的李管事。 李管事满头是汗,神色慌张,余光瞥见苏伶燃,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那目光又往苏伶燃身后跟着进来的魏延安身上溜了一圈,只当他是哪家来听琴的公子哥。 李管事此刻显然没心思应酬,只飞快地拱了拱手,堆起一脸假笑。 “这位公子,实在不巧。乐坊今日有急事,暂不营业,您看,要不明日再来?” 说完,李管事也顾不上魏延安的反应,一把抓住了苏伶燃的手腕,就想把他往里头拽。 就在两人转身,背对魏延安的那一刻,李管事脸上那点虚假的谄媚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压着嗓音,语气不善:“你死哪去了?你房里那两具......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李管事抓着苏伶燃手腕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苏伶燃吃痛,眉头瞬间蹙起。他手腕用力,试图将手从那人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他挣扎无果。 李管事被那两具尸体骇破了胆,满心都是恐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 就在他还想把人往里拖时,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只手五指修长,力道却沉稳得不容抗拒。 “放开他。”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平淡,却莫名地让人背脊发凉。 李管事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这才看清,方才那位他随口打发的“公子哥”并没离去,而是不知何时已跟到了身后。 魏延安沉着一张脸,那双眸子里不带一丝温度,透着一股骇人的寒意。 李管事到底是迎来送往的老油条,虽被那气势震慑了一瞬,但脸上的慌乱很快便被一抹谄媚的假笑所取代。 他下意识地把苏伶燃往自己身后拉了半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哎哟,这位公子。”李管事陪着笑脸,语气圆滑,“您怎么还没走?都说了今个不营业。” “这......这伶燃是我们乐坊的人,昨晚惹了点事,小的正要教训教训他,这是我们乐坊的家务事,公子你看......要不还是先回吧。” 李管事见魏延安不为所动,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下,看到苏伶燃皱着眉挪开了目光,以为对方又是个看上他,在这死缠烂打的公子哥。 李管事眼珠一转,立刻道:“公子若是实在想听琴,不如留个地址?小的改日亲自把人送到您府上去,您看可好?” “我今日来就是要带他走。”魏延安冷声道:“开个价。”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李管事脸上最后一丝谄媚。 李管事听到这话,一张脸立即拉了下来。 送去“奏乐”是一回事,但要“带走”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冷笑一声,抓着苏伶燃的手腕不但没松,反而抓得更紧了。 “这位公子,您这话可就强人所难了。”李管事的语气也硬了起来,“伶燃是我们乐坊的台柱子。您若只是听琴,小的自然欢迎。” 他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若是非要砸咱的饭碗,那恕小的,概不接待。” 第3章 第3章 设局 魏延安抬了抬眼皮,那双眸子幽深,他看着李管事,沉声吐出一个数: “一千两。”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得李管事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那双小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被精明和狐疑压了下去。 一千两?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莫不是个说胡话疯子? 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他又想到了王公子那事。 苏伶燃就是根硬骨头,清高又带刺,根本逼不来。万一哪天真把他逼急了,他一了百了,自己这摇钱树可就全砸了。 更别提他房里那两具死尸! 李管事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是眼前这人当真出得起这个价,还不如就一锤子买卖,把这烫手山芋连同他惹来的天大麻烦,一并打包卖出去,一次捞笔大的,然后关了这乐坊,再换个地发展...... 李管事上上下下,不动声色地又把魏延安打量了一遍。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松开了苏伶燃的手腕,脸上又堆起了那副谄媚的假笑,朝魏延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子,您瞧您这......咱们借一步说话?” 就在李管事松手去应付魏延安的那一刻,苏伶燃一张脸冷了下来,转身回了房。 刚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两具黑衣人的尸体,正如他昨夜晕过去前所见那般,一横一竖地倒在房中,地上的血渍已经凝固。 苏伶燃的目光只在尸体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移开了。 他径直走了进去,绕过尸体,来到床边。然后蹲下身,从床铺底下的一块活板下,取出一本琴谱,把它收入怀中。 就在他刚直起身时,一道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伶......伶燃?你......” 苏伶燃转过身,只见乐坊另一个琴师阿木正白着一张脸,扒着门框,惊恐地望着用房内的情景。 他是来寻苏伶燃的,却没想会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阿木看清了地上的尸体,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伶燃快步上前,把人拉进房,然后关上了门。 不等阿木反应,苏伶燃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塞进了他手中。 “别声张。”苏伶燃的语气急促而冷静,“你现在小心点从后门溜出去,去衙门。” “衙、衙门?”阿木慌张道。 “对。”苏伶燃盯着他,“你把这令牌交给他们的头儿,就说乐坊出了命案,要他们马上来抓人。” “抓、抓谁?” 苏伶燃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抓我。” 阿木闻言,彻底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苏伶燃。 苏伶燃却没时间多解释。他用力抓了一把阿木的肩膀,将他推向后门的方向。 “别问了!快去!” 阿木离开后,苏伶燃迅速收拾了几件行装,打了个简单的包袱拎在手中。然后背着古琴径直推门而出,往通往后门的僻静小径走去。 他刚绕过假山,还未靠近后门,两道黑影便从暗处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乐坊养的两个打手。 “苏先生,这是要去哪啊?”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语气里满是轻慢,“李管事吩咐了,今日你不能离开乐坊。” 苏伶燃停下脚步,抬眸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朝前走,似乎想从两人中间强行穿过去。 “哎,跟你说话呢!”另一人恼了,伸手就来抓他的肩膀,“你当自己还是个角儿?別给脸不要脸。” 话音未落,苏伶燃侧身避开了那只手。 “嘿,还敢躲!”那打手见他竟敢反抗,面色一狞:“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婊子,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闭上你的狗嘴。” 苏伶燃对上他的目光,冷冷道:“我再不济,也是个凭手艺吃饭的琴师。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李管事养在后院的一条狗,也配在我面前狂吠?” 这番话,简直是把那打手的脸按在地上踩。 一个“下九流”的琴师,竟敢反过来骂他是狗。 打手被他的话彻底激怒,血冲上头,怒喝道:“你他妈找死!” 他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苏伶燃的脸上。 苏伶燃被打得偏过了头,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住手!”李管事的声音及时从后面传来,“干什么呢?可别把人伤着了。” 李管事看向苏伶燃皮笑肉不笑,“我正想让人替你收拾收拾,没想到你手腳这么快,都收拾好了。” “去替他把东西都拿上,可别让那位公子等着急了。”他虚抬了下手,跟在身后的人立刻会意,上前想要夺过苏伶燃手中的行囊和背着的古琴。 “滚!”苏伶燃转过身,死死护住那把随了他多年的古琴。 李管事脸色一沉:“把他给我按住。” 那两人得了令,一左一右钳制住了苏伶燃的双肩。另一人趁隙上前,粗暴地一把扯下了琴囊,将古琴夺了过去。 苏伶燃被两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他那因愤怒而握紧的双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李管事踱步上前,凑到苏伶燃面前,那张涂满了假笑的脸几乎要贴上来。 他压低了声音:“苏伶燃,我可告诉你,你房里那两具尸体这事儿,我替你摆平了。” 他盯着苏伶燃骤然冰冷的眼神,满意地笑了: “你啊,以后就安心跟着那位公子。他可和以前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那位爷看上的,是你这手通天的琴艺,不是你这张脸。” “你就收收你那身不值钱的清高。听话,从了他,往后的好日子,享之不尽。” “一千两......”苏伶燃狠瞪着他,冷声道:“这钱你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李管事被这话气得直哆嗦,“我命还长着呢,要你多嘴。” 他扬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手举到半空,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转而在苏伶燃的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泄愤似的。 他不再废话,让人压着苏伶燃去前厅。 前厅里,魏延安正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残茶。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茶盏,杯中沉底的茶叶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打转,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着急。 就在这时,李管事谄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公子,公子您久等了!” 魏延安抬起了眼。只见李管事点头哈腰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在他身后,苏伶燃正被两个高大的打手粗鲁地左右挟持着,拽了进来。 魏延安脸上的神色一沉。他目光在苏伶燃臉上泛紅的巴掌印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了李管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 那一瞬间,厅堂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李管事却误会了这片刻的沉寂,还以为是这位贵客嫌弃苏伶燃的态度,连忙推著苏伶燃往前走,谄媚地笑道: “公子您看,这伶燃啊,就是脾气倔了点,您多担待......” 话没说完,乐坊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狠狠踹开。 “衙门办案,闲人避退!” 一声厉喝传来,七八个身穿皂服、腰佩朴刀的衙役冲了进来。 李管事脸上那谄媚的笑意瞬间僵死。 他到底是见过风浪的,强压下心头那点惊慌,没有当场软倒,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哎哟,各位官爷!这、这是什么风把您们给吹来了?” 苏伶燃像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肩膀几不可察地一颤,脚下不稳,受惊般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这么一退,后背便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 苏伶燃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稳稳扣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住。 魏延安垂眸看向怀中那人,他双眼泛着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可偏偏眼底深处,却透着一点顽固。 像是一种濒临绝境时,依旧死死咬牙撑住的隐忍。 像是一块最上等的寒玉,明明已经布满裂痕,却偏要映出最刺骨的光。 那神情,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只是片刻,苏伶燃像是自知失态,目光闪躲了一下,回避开他的视线。 紧接着,就想要从魏延安的掌控中退开,拉开距离。 他才刚一动,扣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却倏然收紧。一个低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先别动。” “有人报官,说这乐坊里,出了命案” “命案?!”李管事心头一跳,但脸上依旧堆着笑,“官爷,这怎么会呢?咱们这儿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您看这......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为首那官兵只冷冷地给了一个眼神,然后猛地一打手势。 “搜!”身后的衙役立刻散开,在乐坊四处搜索起来。 李管事那张强撑出来的笑脸血色尽褪,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这回是真慌了。 “谁是苏伶燃?”为首的官兵又问。 他这么一问,李管事和那几个打手,全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苏伶燃。 为首的官兵了然,又是一个手势:“把他拿下!”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 李管事见状,似是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官爷!是他!就是他!人死在他房里,一定是他杀的!” 他生怕被牵连,指着苏伶燃急着撇清关系:“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乐坊的人了,这位公子已经把他买下了,他做的事,和我们乐坊可没半点关系啊!” 苏伶燃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声音颤抖道:“不!不是我杀的人。我昨晚......我昨晚整夜都在四皇子府上。殿下他能替我作证。” “四皇子”三个字一出口,李管事难以置信地看向苏伶燃。 魏延安这才从苏伶燃身后退了出来,往旁边挪了一步,把苏伶燃半护在身后。 他这一动,把自己那张脸完整地暴露在了他們面前。 那为首的官兵显然是认出了魏延安。他收回了方才那副公事公办的凶横模样,微微垂首:“四殿下。” “你你你你是四皇子?!”李管事瞪大了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瞬间变得如同死人一般。 他看向苏伶燃。 只见苏伶燃正微微仰着脸,那双总是清冷孤傲的眼眸此刻正泛着红,无助又有点焦急地抓着魏延安的衣袖,求他替自己辩解。 那副神情,那副姿态,当真是我见犹怜。与刚才在后院跟他叫板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眼里的苏伶燃,向来是根宁折不弯的硬骨头,是块捂不热的寒冰,高傲、冷漠,何曾有过这副任人采撷的脆弱模样。 如果说苏伶燃知道四皇子会护着他,那他方才在后院为何要逃?又是在演给谁看? 这钱你拿了,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李管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显然是个局! 从头到尾,他就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还上赶着往刀口上撞的跳梁小丑! 魏延安甚至吝于再分给他一个眼神,仿佛这人只是一团碍眼的垃圾,多看一秒都是脏了自己的眼。 那群官兵是何等的人精,见魏延安这副态度,立刻上前,将那已经失了魂的李管事像拖死狗一样从地上拽起,死死反剪按住。 为首的官兵快步走到魏延安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令牌,双手递了上去。 魏延安目光在令牌上停留片刻,才伸手接了过来。 他把令牌在手中来回翻了翻,然后再用两指夹住,缓缓递到了苏伶燃面前。 “说吧,你什么时候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