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龙,路过了人间》 第1章 困局 金色的龙须随着水波懒懒飘动。 连最宠爱的小海兔滚到脚边,敖妤都懒得抬爪摸一摸。 浮游的蚌精日复一日的巡逻,已经上千年了,他们一个时辰里蚌壳一张一合多少次。 敖妤都一清二楚。 水晶宫门外的夜明珠亮的刺眼,敖妤在屋内顶着茸茸的龙角撞门,第十次试图破开门上的禁制锁。 “我就要去人间玩!” 敖妤一脚踢飞地上杂乱的话本子,脸气的铁青! 这几日就是人间的花灯节,听说那里无比有趣,她心痒着想去看。 耐何溜出去九回,全被她二哥抓了包。 大哥临行前曾许诺,说布雨归来便带她去看看人间。 如今半月有余,还没见着他龙影。 禁制锁被她拍打着,就要扣出条缝儿时。 冷不防一道宽大的龙影印在窗户上,挡住了外面的珠光。 她期待的眯起眼睛,咧嘴还没等呼之欲出的“大哥”喊出来。 龙影化作一个男子的身形。 手一扬,门便乖巧的开了。 完了,乃二哥是也! 来者的脸黑的像乌贼墨汁那般,眉间凝着寒霜,一眼就是要教训人的样子。 可却在看她时,目光柔成了水。 果然...... 负手而立的男子,板着脸,语气无奈。 “冥渊前些时日逃出的海妖,父王还没捉拿回来,大哥人间布雨也迟迟未归,你还有胆子想着偷溜出去!” 敖妤蹭着龙角过去撒娇:“二哥......!” “瞎闹!” 她被厉声喝止。 熬墨看着眼前粉色娇俏的小龙,担忧的拍了拍她脑门。 海底安静如常,可人间水域暴雨成灾。 他记得大哥的调雨令只布三日雨。 现在,过去十五日了。 东海的连雨必是异象,熬墨有种不好的预感。 “报!” 外面疾游而来的蟹将打断了熬墨的思绪,它慌张扑过来。 敖墨心里一惊。 蟹将喘息不止,断断续续道:“老龙王回来了,可......可是大少主被海妖抓走了!” “什么!” 熬墨来不及细思,念诀现了龙形,立时不见了踪影。 敖妤心急如焚哪能呆得住,大喊一声:“二哥,我也去。” 跟着游出了龙宫。 此刻东海南方,江浙一带。 一连半月的大雨,让渔民无法出海,没有收入。 以至生机几乎断绝。 村中好些个壮汉实在看不得自己妻儿挨饿,打算跟着村长老陈头冒一次险。 有了年头的“福海号”渔船一进海域中央,就成了巨人手里的脆皮核桃,不需用力都能裂掉。 豆大的雨点被风卷成连续不断的鞭子,抽在人脸上生疼。 十几个汉子来拉吊杆,才将渔网动了动,他们赤着上半身喝着号子。 “一,二,三,起!” “一,二,三,起!” “一,二,三......” “撕拉!” 拉上来一半的网,被海里突然冒出来的不知名海兽撕裂。 接着船体被它重重的撞击,一次,两次,三次。 咚 咚 咚 “有东西撞船!抓紧,都抓紧喽!” 老陈头的嘶喊在风浪的轰鸣里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他担忧的看向身边的女儿小鱼,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此刻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抱住船舷。 这孩子刚定了婚期,没多久就要出嫁了。 今日跟着他出海捕鱼,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爹,桅杆......桅杆上的帆破了!” 小鱼指着桅杆大喊。 老陈头还没待看清。 突然一个巨浪以毁灭之势压下,船体被卷进深谷里,咸涩的海水强灌进口鼻,呛到人几乎窒息。 好不容易喘口气。 小鱼赶紧爬上桅杆,想以最快的时间修补好桅帆。 可当她爬上桅杆时,看见了不远处, 一面浪像一座移动到山峦,从漆黑的天幕里翻扑过来。 她清楚的看见浪山里有一只大的!巨大的!巨大无比的!几乎要比船还大的! 荧光水母! 水母越来越近。 以它的身躯撞过来,船体必碎无疑! 小鱼不自觉摒起呼吸,她甚至忘记呼喊,在暴雨里死死盯住那可怖的水母。 所有人都在甲板上,没有人看见山浪里的怪物。 眼看怪物越来越近,船愈摇愈坠。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命抱住桅杆。 暗夜里,诡异的“嘶吟”,响彻天地,如恶鬼催命。 大浪袭来,将“福海号”吞没,再任凭它挣扎出来。 那水母随浪翻涌,宽长的触手就快缠住“福海号”时, 水里一道莫名的蓝光闪过,将这头怪物猛然拉入了海底深渊。 速度之快,让小鱼恍如梦境。 翻涌的浪逐渐消失,摇摇欲坠的船体和心惊胆颤的渔民终于得以喘息。 海面无边无涯,黑暗死寂, 海底万丈深渊,照如白昼。 神与妖力量正在纠斗,追赶。 神龙浑身耀眼的蓝光,拖着水母俯冲而下,挟带雷霆万钧之势。 却被水母妖长狡猾的触手挣脱开。 水母半透明的穹顶笼罩而来,仿佛能吸纳万物,内部淌着毒液,恐怖震撼 这妖力怕是百年之多。 海中妖兽尽归龙族管辖。 这样的巨妖,定是从冥渊那关妖的地方偷跑出来的。 敖妤找到熬墨的时候,也被眼前的巨型水母惊呆了。 妖,她见过无数。 可这样妖力的属实不多。 再细瞧,她看见了自己的大哥哥! 大哥哥被定了龙身蜷缩着,包裹在伞盖内部,像一颗在大蚌壳里安睡的小珍珠。 “大哥哥!” 她的声音将一神一妖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水母妖察觉到敖妤法力不强,立刻化出千百条触手如鬼影般向敖妤伸了过来。 千钧一发,熬墨冲过来挥爪撕开。 “二哥,让它追我!”敖妤在他身后说道。 敖墨正思索怎么护好敖妤, 敖妤便念诀化水成冰,趁水母妖不备割去了它两只触手。 如她所料,水母妖被袭,发怒向她冲来。 敖妤到底低估了巨妖的厉害,它触手透明,快如鬼影看不清来处。 打的敖妤在海水里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熬墨跟着念诀,化出无数水泡想困住水母妖,都被它撞破。 眼看敖妤体力逐渐不支,就快被逼得出海了。 熬墨情急之下,立刻化成人形以剑割手,调出风雨令,以血唤出天雷直劈水母妖。 受了天雷,水母的伞盖受了重伤,摇晃了几下将里面的敖书抖了出来。 熬墨立刻上前,将大哥施法变小揽在袖中。 敖妤见水母不再追她,放缓了速度想游回熬墨身边。 却不曾想那水母突然发狂,发出痛苦和暴怒的咆哮。 扭动身躯将所剩不多的触手以爆发的速度死死束缚住敖妤, 触手冒出尖刺扎入敖妤的身体。 敖妤一个未防,被触角刺伤后重重的甩了出去。 “小妤!” 敖妤耳边便被水流爆炸般的咕噜声震的发疼,她感觉自己一直被拉扯着,很快破出水面。 顿感轻盈的片刻,又重重砸击回水里。 伤口的疼痛使她微微睁开眼。 还没待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哪里,就看见一艘大船高高的立在自己眼前,船边好几个人头看过来。 他们好像很慌张,互相喊着什么。 敖妤看了下四周,再抬头,就见许多绑着绳子的钢叉带着力道刺了下来。 这样的钢叉她在书里见过: 人间渔民捕鱼时会用麻绳系住钢叉,以便刺穿比较远的大鱼...... 这是人间水域,她意识到自己出海了! 敖妤刚刚缠斗水母耗了神。 加之她还没像哥哥那样学会化作人形,嚎了半天,好像让船上的人变的愈发恐惧。 刺下来的钢叉更加致命。 “嗷呜!” 一根钢叉精准的刺中了她的龙背,她痛的吼叫,甩尾想潜回海底。 却不想摆尾时碰撞了船身,“福海号”剧烈摇晃。 “先别刺,小鱼还在桅杆上补帆呢,刺激它,小鱼会被甩下来的!” 老陈头揪着心,急的动手要来劝阻。 可话音刚落,身旁的海娃没收住手,钢叉裹着渔民的巧劲飞速刺下。 又是一击,敖妤从没受过这样的疼痛。 即使努力克制动作,还是痛的龙身扭动,将船再次拍歪。 “爹!啊!” 一个穿着蓑衣的女孩从高空坠落, 敖妤看见她眼睛惊恐的瞪大。 想飞身相救,可混身使不出半点力气。 就在女孩掉在半空之时,一道天雷而下,击中她的头部。 没等到落水溺死,凡人不能承受的天雷先要了她的命。 敖妤来不及躲闪,被女孩砸在受伤的背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模糊了意识缓缓向海底坠去。 黑暗中,敖妤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龙身在消失,魂魄被一个泡泡困住。 她想出去,可她出不去,风雨雷电一通召唤,毫无作用。 就在她哭喊拍打时,刺目的光亮闪的眼睛一痛。 再睁开,一个年过中旬的男子正用毛巾擦拭她的脸庞,红红的眼睛像刚哭过。 “你是谁?这是哪里?” 敖妤警惕问话。 老陈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女儿醒了,就被她木怔怔的问话吓的失了神。 “小鱼,我是你爹啊!” “我们现在在送你去京城成婚的路上。” 老陈头心疼的看着眼前懵然未清的女儿。 “爹?成婚?” 敖妤察觉不对劲,悄悄捻出水镜看了自己一眼。 “啊!”她惊呼。 镜子里,她果真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面庞稚嫩,有些熟悉。 坠海的那个女孩! 她的龙魂寄身在了那个坠海女孩的身上!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小鱼,前面的驿站,爹就不送了,自古没有父亲送女儿拜堂的道理,不吉利。” “这婚有皇帝作保,然那赵公子虽说外面的名声难听了些,可我打小见过他,心不坏,想必也不会为难你。” “若是想爹,就回来,有爹呢,凡事都帮你担着。” 见自己姑娘还在发怔,老陈头氤氲的眼,用塞了一块绢布给她。 “这里是爹和娘这些年的积蓄,你留着傍身。” 直到他满是硬茧的手拍了拍敖妤的头,敖妤才迷迷糊糊的应道: “知道了,爹。” 第2章 突袭 马车行了十几日才入京。 一进京城南街,敖妤就惊奇的观察来往的商贩人群。 她倒是一直想回龙宫看看的,可路上尝试抽离龙魂无用,直接跳河差点憋死后。 她就惜命的放弃了。 还是乖乖先跟着这些人走,等她大哥二哥来救吧。 看着亮岑岑的糖葫芦,闻着香喷喷的烧饼,她满脑子想着吃一口。 口水咽了八次后,被五六个仆妇掀门帘,拿脚凳的动静打断了思绪。 “小渔村来的,架子不小!” 她听见有人小声蛐蛐。 敖妤正盯着路过孩童手里的蜜藕,完全没注意到一嬷嬷手臂悬在她面前已久。 起先她没反应过来这是干什么。 二人对视良久后,她才明白,伸出手搭上了嬷嬷手臂。 “我有手有脚,要人扶着做什么。”她内心嘀咕,被仆妇们拥着,下了马车。 忽见眼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像,石狮后三间大开门。 中间正门挂着一个大匾,书:镇国公府。 敖妤听她“爹”说起过这桩婚事。 无非是爷爷辈挣功名时相救相识相惜的故事。 当年约好,自家两个小子以后娶了妻,孙子辈就结姻亲。 后来赵家一路高升至一等大将军,而陈家还操着捕鱼的生计。 本这段姻缘儿时定下,过了三代也没人提起,大家便也淡忘了。 可这两年,老夫人在忙着给自己嫡孙赵临渊张罗婚事时,可算吃尽了苦头。 前年初说了蔡家的三姑娘,那姑娘没过半年恶疾殁了。 前年底又说了李家的大女儿,没想到那姑娘也出了意外,逛街时被马撞死了。 这些不详之兆越传越吓人,甚至有人猜是赵临渊不想娶,暗地里弄死的。 自打赵临渊调任锦衣卫指挥使后,京城议论声里对他的描述就可怖之极。 诸如:性格古怪,残忍血腥,攀龙附凤,白面阎王...... 高门贵女纷纷避让,算命的说他命里有个和尚劫。 赵老夫人一听慌了神,拉着那神神叨叨的道士,又是说好话又是捐香的拉扯了半天。 那道士才给了破劫之法。 “天定良缘,勿忘尘约。” 就这一句命联,把敖妤送到了这里。 正当她被拉着往西角门走时,悠闲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敖妤转头,只见一面容俊秀的男子端坐在黑马之上。 他单手控缰,皮革护紧的手腕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马鞍旁悬着一枚玄铁腰牌,露出“北镇抚司”四个字。 赵临渊目光掠过敖妤,像一只鹰,高傲不屑却藏着警惕。 几个仆妇恭敬的低头行礼。 “小公爷安。” “陈家的?” 他开口发问,没有任何表情。 换句话说,脸上看不出一点二十少年该有的活人气息。 为首的嬷嬷立刻回话:“是,老夫人让请去她那里先瞧看瞧看。” 他眉一挑:“哦?赶巧,我也要去看祖母,让她和我一道吧。” 仆妇退下,赵临渊翻身下马。 小厮牵走黑马,他看都不看敖妤就径直向前。 路,很长。 人,很冷。 就算是一条水系的龙,敖妤在赵临渊身后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凡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走路的每一步间隔都像丈量过一般精准。 飞鱼服前后摆动,都维持着同样的幅度。 他行走的风里带起淡淡的茶香和铁锈血腥的气味。 在转角处,他忽然停住脚步,悠悠转身,板着脸:“陈姑娘,赵某有话要说。” 敖妤皱眉看他。 赵临渊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氛压抑。 “本人暂时不想娶妻,也不信因缘天定,还请陈姑娘见了祖母,说你我二人实非良配才好。” 命令的语气,让敖妤很不舒服。 从头到尾,她像个木偶似的听人摆布。 莫名其妙成了陈鱼,让她嫁就嫁。 现在不想娶了,还要她自己把自己当货物退了,她堂堂东海四公主哎! 这多憋屈啊! 好歹,给点银子珠宝啊什么的,谈谈条件吧。 她虽寄人篱下无处可去,可输人不输势。 索性,腰一叉,瞪回去:“我不!” 赵临渊明显一愣,拳头捏的青筋尽显。 他没想到一个渔村来的小丫头,敢忤逆他。 打又不能打,骂也不好骂! 头一次,传闻里杀人不眨眼的赵指挥使,被平平无奇的“我不”二字,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手指头扬起,对着敖妤比划了半天,最后用尽力气一甩袖子。 “由不得你!” “哼!” 哼完,自己大步流星的走去,完全不顾身后的敖妤了。 “嘁。”敖妤小声嘀咕。 松涛苑的赵老夫人早早就在门口盼着二人来了。 看着敖妤乖巧的跟着赵临渊过来,眼睛笑成了月牙。 老夫人和敖妤细聊了几句后,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她拉着敖妤的手,满口“好孩子,孙媳妇。”的念叨。 完全不在意一旁黑脸的赵临渊。 “临渊,这孩子我喜欢,土生土长的讨喜,一点不像那些深闺里的女娇娘们娇气,给你做媳妇儿,配得上。” “你俩的婚事,你姐姐请大国师算过了,说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闻言,赵临渊急了: “祖母!” “离二月二不过七日,婚姻大事怎可如此仓促!” 老夫人不理他,直接说道:“这婚你推不掉了,你和鱼姑娘的八字已经在皇帝那边过了眼,司礼监的高公公上午已经替皇上送过一趟喜礼了。” 说罢就赶他去锦衣卫衙署忙事去了。 初见赵临渊的高傲,到现在他憋着一肚子气离开。 敖妤觉得好笑,笑出了声。 可后来知道赵临渊三岁时丧父丧母,亲人只剩祖母和宫里的辰妃娘娘时,她看他又多了一份同情。 老夫人留她住在了松涛苑的暖阁,好吃好喝养着。 除了不能出府,生活的还是挺舒服的。 舒服归舒服,她真的很想龙宫,想龙王,哥哥,还有自己的小海兔。 自然人间一趟,也不能白来,她想溜出去,毕竟还有很多话本子里的事与物要看看的。 可东海路途遥远回不去,想出府那赵临渊防她和防贼似的。 她去解手,都有四五个壮汉盯着。 每每暗夜尝试抽魂出体,结果都是徒劳。 二月初二,红绸满府。 婚礼筹办的匆忙,可该准备的也都置办齐全了。 一条龙,变成人,迷迷糊糊一大早被人拉起来梳妆,接着就被领着拜了堂。 高堂空悬,只立着两张牌位。 赵家的亲朋好友不算多,但听说来了好几个宫里的大人物撑面子。 老太太又笑又哭,惹得众人相劝。 合卺礼成时,喜娘剪下二人青丝结樱。 赵临渊冷着脸拿起红木托盘里的金秤杆,挑开敖妤头上的红盖头。 宾客散去,洞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在烛火里对视。 赵临渊坐在一旁,一整天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陈鱼是吧。”他开口问道。 “嗯。”敖妤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啃着苹果敷衍回答。 赵临渊摘下喜帽,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滑落的喜服袖口露出手臂上的一道血口。 敖妤察觉到了血腥味,她发现自己好像对赵临渊的血腥味尤为敏锐。 赵临渊形容疲倦,不似那时盛气凌人,声音也沉闷着: “我的名声想必你多少也听人说过,并不好听,所以跟着我不算好选择。” “而且我朝中树敌众多,你出生渔村,从未经历过复杂的人事交际,在我身边只会有无尽的危险,当然也会拖累到我。” “成婚之事,有祖辈旧约,有皇恩天赐,你我都不得以。”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 “所以,你可以离开。” “一张和离书,一辆马车,五百两银票作为赔偿,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不......” 赵临渊皱眉看向她。 “我不用考虑,走,立马走。” 敖妤放下苹果,激动就去翻看包裹,这不是想什么来什么嘛。 她背上包裹,开门欲走又回头,迟疑了片刻问道:“怎么走,大门吗?” 赵临渊想了想:“大门太显眼,祖母会知道的,要不你翻墙吧,后院的墙没人看!” “翻......翻墙?” “我不会啊,墙那么高,我怎么翻啊!” 敖妤一边抗拒,一边又开始恨自己是个凡人,现不出龙身,否则别说这墙,就让她上天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赵临渊道:“你等我一会,我去拿梯子。” 他起身离了屋子出去翻找,没多久就扛着一个墙头那么高的竹梯过来了。 只是他走过来时,表情并不自然,脚步也不如之前规整有力。 敖妤当作梯子太重的缘故,没在意。 他架好梯子,双手扶稳,示意敖妤来蹬。 他道:“快走吧,回家,别再来京城了。” 这句话听着像赶人,可语气又像是嘱托。 敖妤点点头,满心都是对于能回东海的欣喜。 暗夜无声,月光照人。 突然,头顶几片瓦砾碎裂。 接着极快的脚步声,有飞镖毫无预兆的朝敖妤而来。 赵临渊意识到不对,本能的抽出刀去挡。 挡掉敖妤的那枚,没挡住同时飞向自己心口的那枚。 他身形骤然退了一步,可手半分没松开竹梯。 月光下,他紧闭的唇角没藏得住溢出来的血。 这时,又一黑衣人飞来。 敖妤跳下梯子挺身而出,将赵临渊护在身后。 “自己人,没事。”他在她身后克制住自己喘息。 “指挥使,属下来迟!”来人一身夜行衣,手上的绣春刀能猜出是赵临渊的手下。 “不怪你,府上今日有喜,是我让大家今日可以饮酒的。” “只是敌人刁钻,一丝可趁之机都不放过。” “别在我这耽搁,速去查看一下是哪边派来的。” “是。”那人飞身跃起,动作利落出了院墙。 赵临渊说完话就卸了力,身体软下来倚在竹梯上。 “快走吧,镇国公府很危险。” 敖妤看着一枚四角飞镖钉在他左胸口, 他咬着牙拔出,大抵太痛,他表情扭曲硬生生没哼出一点声音。 大红色喜服看不出洇出的血色,却印出他苍白无力的脸。 敖妤慌的手一直在颤抖:“我......我带你先回屋!人受伤不是要涂药,我带你,带你去上药!” 赵临渊摆了好几次手让她走,见她不应,也不再勉强,任由她将自己扶回了房间。 直到她脱下赵临渊的上衣后,她才知道为什么赵临渊一直不愿意成婚了。 除了胸口,赵临渊的手臂,胸前,背后,都是刀伤疮疤。 她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二哥一直不让她来人间玩了,人间果真比海底险恶。 赵临渊手臂上爬着的三道大血口正冒着脓血。 怪不得看起来健壮有力,今日受了一镖就承受不住了,原来新伤添新伤。 她顺着赵临渊的指示找到了金疮药。 指尖触到他胸口的一瞬间,才发现他结实的胸膛上满是汗珠。 他闭着眼,额头上也是潮湿一片。 敖妤满鼻腔都是血腥味,就在她指头触碰到他血的一瞬间。 她心口一痛,护心鳞感应,法力一瞬间回灌全身。 法力!她的法力回来了! 第3章 解锁 赵临渊不让她惊动府里上下,只说自己休息。 等帮他敷好药,盖上被子时,已经听见赵临渊沉沉的呼吸声了。 这么没防备,怕是累极了。 做了几日人,敖妤对吃喝拉撒睡,深有体会。 她看着赵临渊的睡颜不禁嘟囔:“人不是吃饱喝足就会很开心吗,怎么他身份地位这么高,还能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他不疼不累吗?” 睡着的赵临渊少了白日的戾气,敖妤不免多看了两眼。 随即溜出门,在院里悄悄调息刚刚回来的法力。 鱼池的水,她已然可以变幻各种形态了,但是抽魂离体还是不行。 她还是得用着这副身子,不能变回龙身。 这身子还是虚,她保留最后一丝力气从护心鳞中召唤出自己的小海兔灵兽后,手臂再撑不住,瘫垂下来。 “小殿下,你没死啊!” 一只小海兔的魂体从护心鳞里飘了出来,开口就是大叫。 敖妤施法点水弹上她的头,凶巴巴道: “臭兔子,你盼我死是不,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就知道你成天惦记我二哥哥,哪天我给你做成菜送到我二哥哥嘴边。” 蛟龙都有自己的灵兽,只是父亲的是毒蛇,二哥哥的是猛鲨,而她的......是一只会吃珊瑚的小海兔。 小海兔唧唧虽然看起来弱唧唧的,但胜在脑子好用。 但凡天上人间,海底冥渊,只要是书本上有记录的事,她都能娓娓道来,精简囊括。 所以,敖妤对于人间如此熟悉向往,这里面也少不了这兔子的功劳。 唧唧不服气道:“你到了人间咋还这么凶,你可是个姑娘家,这么凶可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敖妤急忙道:“那我自己喜欢我自己呗,我还......” “等等,等等,小殿下!”唧唧绕着她转了一圈,打断了她的话:“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啊,人间的喜服嘛,你嫁人了啦!” 敖妤点头:“昂,怎么了,不就嫁个人嘛,凡人的话本里不是每个男男女女都要成婚吗,有什么稀奇。” 小海兔看着自己家傻公主摇头叹气,装作老成道:“你看你,婚姻大事如此儿戏,你真是东海之蛙,看话本子看呆了。” 敖妤反应过来,瞪着眼:“唧唧,你是不是在学我二哥说话!” 唧唧扭过头愤愤道:“凡人最重姻缘缔约,你在人间惹下情债官司,以后若是回到水里消失不见,你的夫君得多伤心啊!” 敖妤捻指又一颗小水珠蹦上:“别唬我哈,人间有规矩,成了婚还能和离,一别两宽,各回各家,谁怕谁啊。” “唉,薄情公主苦命郎哟。”唧唧摇着小脑袋惋惜。 敖妤一个白眼上天:“对了,说正事,大哥哥醒了没,二哥哥找不到我是不是快急死了。” 唧唧连忙道: “可不嘛,二殿下每日强撑着施法,让护心鳞感应你是否在海里,人间也派了虾兵蟹将来寻你,就连冥渊都探了三回,那极寒之域,冷的要命。” “大殿下也醒了,但为了停雨耗了精血,怕是要养个大半载。” “冥渊里的海妖作乱,二殿下又不能走开,心里又担心你,我都担心他快撑不住了。” 刚说完,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小妤!” “大哥哥!” 敖妤细瞧了以后,飞扑上去就抱住了来者,久久没松开。 敖书看着怀里许久没见的小妹妹,眼里泛出心疼: “小妤这些天幸苦了吧,你二哥哥的护心鳞一感应到你的位置,立马让我来看你了。” “他已得知你龙魂被困凡身,去冥渊找破解之法了,你且等等。” “小妤......” “小妤怎么不说话了。” “呜......呜......呜,大哥哥,我想父王,想家了。” 敖妤埋着头突然委屈大哭起来。 她终于卸下这几日伪装的开心,将积攒的许久的疲惫,害怕,思念通通宣泄出来。 敖书更是不忍,可身体却渐渐消散。 他微微蹲下身看着敖妤的眼睛耐心哄道: “大哥哥法力快撑不人人形了,要先回去了,你在人间保护好自己,唧唧的原身在海底,有什么事就让它回来联系哥哥们,知道吗?” “好好保护自己,大哥哥会再来看你的。” “大哥哥,大哥哥。”敖妤还在哽咽着,直到敖书消失,她才抹了抹眼泪对着夜空发呆。 红绸飘动,灯笼早已熄灭。 她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伤患,赶紧要回去看看。 突然,心口护心鳞一震。 敖妤立马摸住胸口:“唧唧,大哥刚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大哥哥走了,这样的感觉还在。” “怎么了?” “这个府宅里有龙宫的法器,不对,准确的说,是大哥的法器。” 龙身有万片鳞甲,可护心鳞只有一片,这片鳞连接血脉,承自老龙王,因此可以感应至亲和有他们气息的物品。 敖妤曾讨厌过鳞片有这样的能力,现在却无比感激。 她悄然开门进去,因自己法力提升,五感通明后,屋子里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只是这样的气味她并不反感,甚至觉得熟悉,又或者说亲近。 赵临渊睡的不稳,看起来像在梦魇,满口喊着:“阿娘!阿娘!” 眼看着胸口的血洞又在溢血,敖妤化出一捧凉水轻轻敷在赵临渊额头,动了法力帮他阵痛。 敖妤折腾到现在,作为一个人的精力已然到了极限,两个眼皮已经抬不上来了。 收了唧唧,自己爬上喜床里塌,迷迷糊糊着了。 待次日太阳将敖妤晒醒,她才悠悠睁开眼睛。 一睁眼,赵临渊在她对面茶几旁,那端坐如松的坐姿带着诡异的严肃,把敖妤冷不丁吓了一跳。 她抱怨:“夫君,你干嘛,一大早坐那儿像个雕像。” 赵临渊正提着茶壶的手抖了一抖,清茶撒出来大半:“鱼姑娘,我有名字,也麻烦你好好说话,我胆子小不禁吓。” 一语双关,点谁呢! 就叫! 敖妤懒洋洋的撑了撑腰:“夫君,夫君,夫君~” 赵临渊不复昨夜那脆弱的模样,飞鱼官服将他包裹的冰冷又凶悍。 他越听,眉心越是蹙紧,一声声“夫君”像石子一样,在结冰的湖面砸出星点冰花,冰面没破,却有了痕迹。 那依旧苍白紧抿的唇,似乎想说些什,良久他开口:“昨夜的条件还算数,你可以走,也必须走。” 敖妤咚的躺回床上:“我不走,你我新婚头一天,哪有丈夫赶妻子走的道理,我不走。” 赵临渊一脸“我大风大浪一遭,竟拿条小阴沟没办法”的表情。 艰难咬出话:“昨夜情形你见过了,呆在我身边只有危险,明箭易躲,人心难防,你会死的!” 最后一句话,赵临渊加重了语气:“立马收拾东西回东陈村,立马!” 敖妤看着帐顶,龙凤呈祥绣纹惟妙惟肖。 她不动,听着赵临渊冷漠的催赶心生不悦,大喊道:“我不怕!” “你说什么!”赵临渊语气震惊反问。 敖妤重复: “我不怕!” “我不怕你说的什么明箭人心的,我不走。” “你是我人世间第一个夫君,我应该也必须要保护你,昨夜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书上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是说人最重婚约誓言嘛,你为何如此轻言失信,翻脸不认人。” 一路爬到指挥使这五年来,赵临渊听过许多话。 皇帝对他说:“给我杀了他!” 属下对他说:“是否杀了他?” 他问贪官:“你为何罔顾人命!” 他问奸细:“你为何要为恶人弃命?” 杀人,断案,护百姓,他做过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事情,手上全是血腥。 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要保护你!” 也无人敢大胆的质问他:“你为何失信!” 他独断专行太久了,在寻找杀亲凶手的路上也孤独太久了,久到如今只剩下自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拼命克制即将翻涌出的,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情绪。 察觉到她侧身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巧妙避开,视线垂落不知道该落在那里。 最终,他用一种低沉的近乎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短促的说道:“......愚蠢。” 说罢,一拂衣袖,抓着刀跨出了芜泽院。 昨晚的事,敖妤看得清楚,两枚飞镖同时刺来,赵临渊没有犹豫,迅速挡下了命中她的那枚,这个恩情她记得。 何况她肉身之困未解,大哥的法器还未寻到,就连她法力都恢复的莫名其妙。 镇国公府有太多的秘密她要弄清,她还不能走。 老夫人常年拜佛,身边的管事张嬷嬷也早就照应了她,免了府上请安的规矩。 还顺道给她遣来一个叫做步梨的小丫鬟贴身服侍。 连了三日都没看见赵临渊,国公府能翻看的地方也都去了。 护心鳞不会出错,可这带着大哥气息的法器到底在哪里呢? 国公府很大,可人口过于简单,孤孙寡老显得冷清清的。 有人用的屋子不多,但只要能进的,敖妤都溜进去瞧过了,甚至老夫人的院子,敖妤也派唧唧去晃悠过两趟了。 一无所获。 自己院子的东厢房倒是连着三间都打通了,用来做赵临渊的书房。 看着书房上的那把锁,敖妤坐在院子大树下的秋千上,内心斗争了好久。 步梨一早去给她排队买糕点了。 整个院子里只有她自己,还有人眼看不见的唧唧 好奇心驱使,她发现那锁很特别,有道士画的符箓,唧唧是妖进不去。 可对于她来说,不过手一抬的事。 就这么简单,敖妤还是在门口转悠了许久。 不打开,她难受,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太想知道了。 打开吧,她心虚,这锁强开会有痕迹,她到时候面对赵临渊那张冰脸的时候怎么解释呢。 终于,理智占据龙脑。 她怕用法力打开暴露身份,特意拔了钗子去撬锁,暗暗冻住锁芯使其自然脱落。 “嘻嘻,好家伙,让我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还得用防妖的锁。” 她心里念叨着,弓着腰推门进去,像个贼。 门一推开,赵临渊身上的那股茶香扑面而来。 府上吃喝这么久,敖妤也算知道了这茶香的名字,明前龙井。 奇怪的是,今日这香不似茶薰香,反倒有一股新泡开的茶香味。 她鼻子嗅了嗅,抬头。 一张陌生的脸正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嘴角浮着笑意。 他盘腿坐在榻上,轻吹茶碗里的茶叶,抿了一口。 “赵夫人,你这是,想一起喝茶?” 第4章 第 4 章 此人一身紫白官袍,上织银色祥云卷边纹,腰间檀香木坠非人间凡品。 相比他对面的赵临渊,他更加清瘦高挑一些。 “你怎么来了?”赵临渊下榻到她身边,脸色十分不好。 敖妤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怔的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片刻才小声应他:“外面不是锁着吗,你们怎么在里面?” 赵临渊脸更严肃了:“锁什么锁,你在胡说什么?” 敖妤指着门上的一把铜锁,刚要骂姓赵的是不是瞎了,转眼她就愣住了。 锁呢!刚刚还在啊! 她想解释,赵临渊一个眼神止住了她,随即客套假笑:“国师见谅,我这夫人出身渔村,除了会抓几条小鱼,大字不识几个,见笑了。” 敖妤还在回想刚刚亲自解开的锁中,明明就是有的啊。 国师整理好衣袍,朝敖妤二人颔首行礼,看向敖妤时,目光定了定转瞬收回:“不敢不敢,赵大人新婚燕尔,是我思虑不周叨扰了才对,我就先告辞了。” 赵临渊一声命令口吻:“夫人!嬷嬷们数日来教的待人待物的礼数都忘记了嘛?” 敖妤明白过来,回礼:“国师大人,请慢走。” 这几日听嬷嬷教□□宫里的大人物她也识得几个。 除了皇室血脉最为尊贵,其次就是这个可通天命的国师苍玄道士。 破天灾,亨国运 ,高人下山辅佐真龙,成了民间相传的佳话。 这苍玄长得慈眉善目,眼睛带笑,但赵临渊好像有些忌惮他。 赵临渊待人走后问她:“你刚刚说的什么锁不锁的。” 敖妤想起了锁上的符箓,怕是非人所为,摆摆手,口中“没事,没事”想揭过去。 她刚刚一系列奇怪的行为,自然瞒不过赵临渊。 见她欲言又止,赵临渊问再多也是无用,转了个话头问道:“你跑来我书房干什么?” 这一下问到了敖妤心虚处,她刚刚脑子里编好的借口一下子全部忘光了。 “嗯,啊,就是,反正......”了半天,嘴越说越瓢。 见赵临渊还是沉着脸看她,便撒泼耍赖起来:“夫君,你我新!婚!燕!尔!”她将这四个字咬的很重:“我好几日都不见你,你在忙什么啊?” 敖妤这几日在府上可没有混日子。 待人接物,听八卦,包括她那万事通的唧唧教会她的东西数不胜数, 现在以她的技能储备来应付赵临渊,她认为绰绰有余。 打断别人注意力的方式,是抛给他一个新问题。 赵临渊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他不回答,继续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敖妤见此招不行,扒拉着赵临渊的袖子,果断卖惨:“天可怜见啊,我从陈头村到京城已半月,还没出去玩儿过,我一个没见识的人,想见识一下繁华的京城,怎么这么难啊!” “你自己有脚,出去就是。” 矛盾转移的很生硬,但有效果,敖妤趁热打铁:“我想出去玩儿,你手底下的那些兄弟们又拦着我,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捕鱼女,没名没权没势,还没亲人,你说你找那几个大汉子成天跟着我干什么!” “听说这几日有庙会,我想去看看,求求你了!夫君!!” 除了喊出自己一身鸡皮疙瘩,这几声恳求是真心的不能再真心的了。 赵临渊还是无甚表情,抽回自己的袖子,冷着个死脸拒人十万八千里。 看着敖妤巴巴的等着他开口,才问道:“你为何不去求祖母?” 敖妤一听气势上来了:“祖母在念佛闭关,本就不好打扰,她只说她的吩咐,让我转达给你,就是我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否则她出了关会好好收拾你。” “但是!这几天根本没见着你人,可给我憋坏了。” “正巧今日你在家,快带我出去玩儿,祖母说的!” 借着祖母的势,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吆五喝六,真爽。 敖妤说完巴巴的小脸都是期待。 期待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赵临渊抱着臂似在思索。 敖妤都要放弃了,想着这个大冰山应当也是说不通的,没成想赵临渊道:“你去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敖妤一听能出去,哪管那么多,推着赵临渊就往前走。 她兴冲冲的:“没什么好收拾的,常言道,长得好看的不用收拾,长得不好看的收拾了也是东施效颦。” 赵临渊冷哼:“你还知道东施效颦。” 敖妤不理睬他语气里的讥讽,毕竟她能出去真的很开心! 京城的北直街真是热闹,她一路穿梭,东张西望。 忽见一彩面人嘴里喷出巨火,吓得敖妤以为是什么妖物,差点要点水去灭火。 赵临渊以为她害怕,拉住她道:“这是在变戏法,口中吐出煤油,引火便可如此。” 不是妖就好,差点暴露身份,敖妤心惊胆战的拍拍胸脯,暗道下次不能这么冲动。 蛟龙有神格,一瞬间可辨别妖物。 只不过她神格未醒,又困在凡人身躯,这个能力她几乎丧失了。 如今就剩个化水成冰的技能,当真是还不如这些变戏法的。 赵临渊今日没穿官服,负手在她身后走着,玉色长袍上悬着玉珏,宽大的衣袖微摆,好似一个风流倜傥的俏公子。 敖妤初见他时,其实就挺喜欢他的。 虽然赵临渊真的很冰不爱笑,可长得却比话本子里的所有的画像都好看,甚至比她两个哥哥还俊。 宽肩窄背,高鼻剑眉,她很是喜欢这样养眼的。 她没见过什么男子,只见过自己家父王,哥哥。 她坚信,一定是她见识短浅,才会在那晚看赵临渊的睡颜时,发了好久的呆。 话又说回来, 敖妤这借住的身子,虽模样生的不错,可海边长大,比起京城的各家小姐,就显得黢黑黑的。 举手投足也没啥大家风范,很是不雅。 算了,不想了。 敖妤吃下第五个糖葫芦,见所有人都往那盆中投铜币,她也想去投一个。 刚挤进人群,就被赵临渊提着衣领,小鸡似的拎出来! 她转头要发火,看见赵临渊脸一脸的戒备道:“出来!” 这个人当真无趣! 赵临渊将她从人群里拉到身边,低声道:“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就待在我身边。” 一路上赵临渊倒不吝啬,一整袋小碎银子给她挂在腰上。 她吃了五串糖葫芦,甚至想吃第六个时,被赵临渊拦住了:“山楂多吃伤胃,适量就好。” 她点点头,又去找别的吃。 四个烤红薯,两个糖藕,一大包栗子,又干完一碗馄饨之后。 她终于扶着墙走不动了。 这凡人躯体真是可恶,连几个小零嘴儿都受不住! “小殿下,你那是一点吗!你一顿顶人家女孩子半个月的口粮了。” 唧唧不能长时间离魂出来,精力耗尽就要回原身休息。 刚睡醒,就看见自家小殿下扶着肚子在吐。 “可是实在太好吃了。” 敖妤想吐,又实在不想糟蹋粮食,硬生生憋了回去。 赵临渊在一旁淡定的看着她,嘴角紧闭。 可敖妤还是发觉了,他在脸在抖。 “你想笑就笑,憋的难不难受啊!”敖妤被他气到。 她说完又继续呕呕呕。 赵临渊本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一个老婆婆过来拍了拍他,怨道: “你这小伙子,你媳妇儿怀了你的孩子难受着呢,你怎么就搁一旁傻瞧着呢。” 敖妤见有个不怕死的老婆婆敢教训赵临渊,心里瞬间舒服多了,得意的演起来:“就是啊婆婆,这些臭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 说罢还摸摸肚子。 老婆婆转过来对着赵临渊道:“那边有个糖葫芦摊儿,等会给她买个糖葫芦解解吐,孕吐吃着管用。” “好,好,我马上就去买。”赵临渊就快压不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了。 他以拳抵唇,撇过头,实在忍不住抽笑了两声,随即假装干咳,调整自己憋笑的嘴角。 恢复严肃。 敖妤很想揍他,奈何自己肚子就快炸了。 她扶着墙向前走,嘴巴里叨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我,臭姓赵的。” 她一步一步向前,突然一群孩童奔跑过来,赵临渊见状立马护在敖妤旁边。 她心里憋着气,抓住机会讥讽:“夫君,你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连几个孩童都怕。” 孩童过去,赵临渊负手:“不是怕,是谨慎,谁说孩子就一定没有危险呢,他们能拿得动刀剑,怎么不算具备危险。” “你这人真是......”敖妤动了动口型,“冷血无情”没有喊出声。 赵临渊也不在乎她说什么,道:“吃喝玩乐也见识了,回府吧,有事情找你详谈。” 敖妤了然:“你不就是想说和离的事吗,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唧唧查阅古籍,说魂穿凡人肉身的神仙精怪只能留在人间,只有找到分离身魂的秘法,才能回归肉身。 国公府的法器还没找到,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里。 赵临渊很是不解:“为什么?别的姑娘知道要嫁给一个不认识且凶神恶煞的夫君,都会拼死抵抗,你在这里无亲无友,为什么不走,难道你来国公府有什么别的目的?” 敖妤答:“这里好吃好喝,比小渔村舒服。” 赵临渊继续劝说:“你贪图舒服,只会蹉跎岁月,寻一良配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 敖妤:“什么是良配?” 这话问住了赵临渊。 什么是良配呢?他用心斟酌了一下,想将这个词语形容的美好一点,好让敖妤动心。 他说:“良配就是对你很好的人。” 敖妤:“你对我就很好啊,给我买好吃的。” 他摇摇头:“不是我这样的好。” 敖妤:“那是什么?” 他顿了顿,回忆起父母的样子,认真道:“那个人可以不顾自己的危险,也要换你平安的人。” 敖妤:“那,你也不顾自己,换我平安了啊。” “我?”他说完想起了新婚之夜,自己本能的替敖妤挡下了夺命飞镖的事,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整了整脸色道:“那日受伤之事,不算。” 敖妤:“为什么不算?你对我好,也用自己换我平安,你我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这样不算良配吗?” 赵临渊是状元殿试出来,论辩言,京城朝臣比得过他的没有几个。 可此刻他的一身学识,对眼前这女子毫无招架之力。 人一旦少了弯弯绕绕,反而最直接的真话会热烈的让人不知如何反击。 赵临渊不想再耽误时间,催促道:“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清楚,总之我你并非良配,你赶快离京,银钱我又多放了三百两在包袱里。” 说罢脚步加快,将马牵来,拎敖妤上马背。 马行至半途,一个飞鱼服官差拦住了去路,敖妤认出是那晚赵临渊的属下。 赵临渊:“知风,你不是在......” “大人,四仓粮库的老魏头死了!” 赵临渊脸色一瞬阴沉,手里握缰绳的力度更大了。 第5章 四仓粮库 四仓粮库乃专供朝廷军粮之所,应在京郊建了四所大型仓库,应取名为四仓粮库。 但赵临渊没去粮库,策马直奔了源头镇。 源头镇又分几十个村,村落绕万亩良田而建,都是几代人靠着田吃饭的。 为了方便播种、存储,灌溉,先帝曾耗费人力开采,将护城河的水引到了这个镇上,因此源头镇的水路最为发达。 老魏头曾是源头镇的镇长,后因犯了事,被调到偏远无人的四仓粮库了。 赵临渊到的时候,一排排的尸体横暴在镇口,他打量了一眼正欲细看,一着官袍的男子朝他走来。 赵临渊点头算打过招呼,立即问道:“阮大人,这怎么回事?” 大理寺少卿阮致 一脸严肃,朝他摇摇头不语,并手轻拍他肩,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赵临渊虽心中疑虑,但深知此人是个刚正不阿的清流,他如此避讳,定是中间有什么隐情。 源头镇想要去哪个村,都是靠船出行。 赵临渊跳上船,敖妤看着一排排尸体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跟着他也跳了上去。 阮致没想到有个女子跟着,看了一眼了然,他道:“赵夫人好。” 敖妤笑着摆摆手:“大人也好。” 刚刚事发突然,赵临渊也没来得及把敖妤送回去,现在才想起她还跟着。 一般女子见到这样的情形,大多要害怕的,他看了她一眼,好似镇定的很,朝她道:“我与阮大人查案,你跟着不方便,我让知风送你回府。” 敖妤:“不行 。” 这世间的江湖河海,风雨雷电,都进归龙族管辖。 她一来就察觉到了水域的不正常,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赵临渊。 赵临渊皱起眉要赶走她,阮致和煦的劝道:“无妨,听闻赵夫人生在水边,或许也能帮我们查看查看。” 敖妤一听,欣喜:“谢谢阮大人了。” 京城水系并不算多,唯这源头村四通八达。 自打镇子建成十来年,农务长势喜人,百姓乐得其所,纵偶遇天灾,累年积攒的存粮也能对付过去。 至此朝廷的军粮也再没缺过。 顺水飘流,赵临渊心中疑惑,但瞧着阮致一脸严肃,按下心中不安,想上岸后再细说。 不多时,就到了最偏僻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很小,紧凑着约十来户人家,但家家大门紧闭,巷口空无一人。 依傍着的良田空旷,大片土地还是荒芜状态。 再穿过了几条泥路,到了一个码头,赵临渊才看见许多官差进进出出的身影,三四个人往外抬着尸体。 赵临渊看向阮致:“阮大人?” 阮致知道他要问什么,应道:“我已挨个在村中询问过,这些人并非这个村的村民,拢共八具尸体,仵作验过尸,大约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 赵临渊:“中毒?” 阮致:“是,因此并不能简单的依靠尸体腐烂程度来判断死亡看多久,这样也不好顺水推测他们到底从哪里来了,都说锦衣卫情报网了得,还请赵大人帮忙打听一下。” 赵临渊道:“这几日都是东风,若是普通溺水,顺着风向反推上去,排查起来应该不难,只是,这几具尸体有中毒迹象,那死亡时间不好判断,范围就要扩大排查,确实要麻烦一点。” “我也是今早刚接到的案子,最近京城不太平,几个属国也有小动作。”阮致叹息,随后道:“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老魏头,因此他一出事,我便差了人通知你,他是昨夜死的,被人拔了舌头。” 赵临渊看了一眼阮致,心下不免微微一震,他调查魏老头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虽没有刻意隐瞒过,但阮致心细如此...... 他不免心中多了敬佩。 赵临渊道:“多谢了,这些尸体我会调查,有了消息立马通知阮大人。” 阮致还礼:“无辜百姓遭难,令人揪心,还请指挥使竭尽全力。” 赵临渊:“职责所在。” 阮致待一行人登船,并未原路返回,而是顺流而下,他撑着船篙道:“大人,正巧今日有空,咱们去粮库看看。” 敖妤看了看二人,忍不住开口:“你们要怎么问那些人的身份?顺着水路一直问吗?那得是多大的人力?岂不是要好久?” 阮致听见看向这女子,没想到她会插话,便应她:“赵夫人,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敖妤思索了一阵,闭上嘴摇摇头。 水中生灵这么多,她随便抓一只上来就能知道这些尸体从哪里下来的了。 但这事又不能告诉他们,若是这样说了,他们两个人必然要把她当作妖怪一样抓起来审问一番。 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 见她不说话,阮致轻轻笑道:“夫人初来京城不久,想必还不知道咱们赵指挥使的威风,他啊有一本事,咱们大国师都来请教呢!” 敖妤问道:“他还有本事?” 阮致道:“嗯,观的一手准天象。” 敖妤下意识:“观天象?这也叫本事?” 她这反问,阮致倒被她逗笑了。 “赵夫人莫要小瞧了这本事,大到行军打仗,小到春耕播种,如何能离道了天象。” 阮致道:“这也是我特意将他请来的原因,夫人放心,只要指挥使出手,根据这些时日的风向水流气候,怕是傍晚就能知道那些尸体来自哪里了。” 敖妤实在不理解观个天象有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天象都是她们龙族管的。 赵临渊看者敖妤那不屑的眼神,莫名有点生气。 他语气讥讽:“阮少卿说笑了,这算什么本事,若我夫人来断案,怕是咱们说话的功夫,她就知道案情原委来,我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要拱手相让的。” 阮致捂嘴轻轻一笑:“赵指挥使娶的夫人不简单,竟然让我们赵指挥使有心思打趣了。” 赵临渊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小孩子气来,收来神色继续端坐。 敖妤朝赵临渊一个白眼翻过去,说的好像能被他打趣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 船晃晃悠悠,敖妤看着水里的鱼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春寒料峭,京城的水要比别处寒冷,鱼儿应当在较深的水位才是,可水面下鱼儿浮头,还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觉得不妥,晃着赵临渊胳膊:“夫君,夫君,快看水下有鱼。” 赵临渊还在心中思索魏老头的事,听被她一晃身子不自觉地偏过去,看见了水面下方游动的鲤鱼。 赵临渊眉头一皱,站起身拿捞鱼网,一竿子下去,便将鱼捞来出来。 鲤鱼肥硕,可捞上来时却半死不活,按常理,鱼儿一旦离开水面都会激烈的反抗。 赵临渊捞了一条、两条、三条,每一条几乎都是张着口,却不蹦跳。 “还能吃吗?”敖妤将鱼翻了个面。 赵临渊不语,阮致凑上来见赵临渊煞有介事的样子,问道“这鱼有什么问题吗?” 赵临渊点点头,指出鲤鱼腮部泛起的不正常蓝色斑点。 他用银针刺入鱼的腹部,银针立马变黑。 “鱼也有毒。”阮致喃喃。 他抓了抓赵临渊的胳膊,眼睛死死看着他,像是有事情要说,但却缄口不语。 上岸之后,阮致脚步匆忙,赵临渊也跟着他走。 四仓粮库在源水镇的上游,傍山而建,更为荒凉。 阮致往前走着,取出钥匙,将粮库打开。 四仓粮库放的是陈旧存粮,专门用来供给沿海或边疆驻扎的军队。 粮仓打开,鳌妤便立马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粮库里有十二个粮塔,为防鼠蚁将塔建的很高,塔很高。 阮致爬上梯子打开封条,舀了一点米粒在手中,送至赵临渊面前:“指挥使,请看。” 粮食表表面并无异样,赵临渊凑上鼻子,细细一闻,味道却与寻常的麦香味不一样,甚至还有一些刺鼻。 赵临渊看着阮致:“这粮有问题。” 源头镇莫名出现死尸。 魏老头被拔舌,粮库粮食有霉味却无人发觉。 这点点滴滴,赵临渊觉得与十五年前的一场海战有莫名的联系。 泽国是九州最强盛的国家,共有十三个附属国,每年按时朝贡,相安无恙。 却不料有一年,江浙沿海一带与之隔海相望的一个岛国,琉璃国生出露异心。 琉璃国,国小,野心却大。 十五年前突然派兵洗劫沿海一带村庄,那些士兵伪装贼寇杀人放火,奸杀妇女,使得平静安逸的沿海小镇成了废墟和猎场。 浑浊的海浪一次次冲刷滩头,却洗不尽那片暗红的海岸。 那一年,朝廷震怒,派了赵毅将军和其夫人管辖的“神风军”前去支援。 小国的挑衅,不过以卵击石,一场小仗胜的漂亮,可却在船只回程时遇到了暴雨风浪,三千士兵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 待人发现时,一座孤岛成了三千亡魂的墓地,所有人都是被活活饿死的,可按当时记载,他们随船携带的粮食是够安全回来的。 诡异的是,当人们找到这三千士兵的时候,粮船竟也消失无踪。 这桩悬案,民间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遇见鬼了,有的说琉璃国蓄意谋害的,真相如何,至今不明。 那时候赵临渊跟去军营时只有七岁,他看过父母的作战图,除了有粮船供给外,他父亲还在每条战船上特意安置粮食,以保证粮船出事后的有备无患。 当时皇帝派锦衣卫调查,却草草结案,只说赵将军因海难被困而亡。 而老魏头就是当年管理“神风军”粮草的记账先生,后“神风军”被解散,他被人安排在在偏僻的四仓粮库还改了户籍,赵临渊也是前两个月才找到他的。 问还没问,老魏头就出了意外。 第6章 好日子过惯了 赵临渊有一祖传秘书,那就是用龟壳占卜天象,这是他自小就学会的能力。 他们赵氏信奉龙王,每逢占卜天象,若遇天灾卦象,务必在三日内去龙王庙祈告,以达人间疾苦。 只是这龟壳到他手上,还未预测过一次天灾。 回到府上后,他再也没提过送敖妤回家,一头扎进书房中,直到他属下进出过三回,他才叫了些点心。 以往都是小厮送随意送些能吃的来,茶凉了也懒得让厨房重新烧热水,对付几口就了事了。 敖妤推门送进去的,他一怔,又立马想起自己成婚了,敖妤送来也是理所应当,后又想起要快些将她送走,又不禁锁了锁眉头。 这人每日苦大仇深的,实在无趣。 刚刚一锁眉,敖妤就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知道又要怎么劝说她回去呢。 一杯新沏到龙井加了茉莉花,配上一碟梨酥,她怕凉,一直用法力维持着水温,温热了送进去的。 他看了敖妤一眼:“这茶你放了茉莉花。” 敖妤看着他:“嗯,好喝不。” 依旧是板着脸,他一口一个吃下了梨酥,没回答,拿了刀要出门,临走前道:“你不要出府,有事找知风。” 迈出一步又退回:“那茶,还行!” 敖妤撇撇嘴学着赵临渊的样子自己做小鬼脸:“那茶,还行。” 赵临渊到大理寺的时候,阮致正在卷宗库查阅书籍,室内静的只闻纸页轻响。 忽而,廊外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他拿着卷宗的手一顿,脚步已然进入室内,他还是未抬头,像是算准了他会来。 “你今日是故意的吧。” 赵临渊的声音在背后沉沉响起,语气平淡却听不出责备。 他转过身,将卷宗放好:“是!” 聪明人就是不用说多,有什么意图两一句话就可以听明白。 赵临渊回府推演近日气象发现都是在做无用功,因为知风送来的源头镇地图上,上游五十里有一座废弃的炼丹房。 这炼丹房就像谜底一样,**裸的召告所有人:别猜了,我就是凶手。 阮致示意他坐下,摊开桌上准备好的卷宗,语气平静道: “当今皇帝,一心求仙问药,只求长生,丹药吃得比饭都多,宫外年年进献的仙丹,只要过了国师的手,那跟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就成了蓬莱岛的仙丹。” “那些死者都是临水村的,我早就知道,临水村有一个废弃的炼丹房已经无人问津十八年了,可就在两个月前有人在那里偷偷炼丹,你猜是为什么?” 赵临渊扶在案上的手不经意的敲着,沉默不语。 阮致笑道:“赵大人,这背后之人好一出一石三鸟的连环计啊。” 话不用说开,赵临渊就懂了其中意思。 京城的炼丹房都尽数登记在册归国师管辖,四仓粮库登记在户部。 赵临渊道:“琉璃国最近躁动不安,海贼产猖狂,朝廷出兵镇压,随时的事情,这个时候粮仓一旦出了问题,第一个要砍头的,怕就是你的老师,户部侍郎阮大人。” “但你又知这炼丹房背后的人定是个大人物,所以你拉我下水......” “赵大人!”阮致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并非要拉你下水!” 他突然跪下,交手叩拜:“只求指挥使帮我这一次,三皇子太后借势弄权,老师一身清廉,只因不愿站队就成了上位者的眼中刺,而这一环的最后一击,是你已故双亲的手下军队“神风军”。 当今皇帝昏庸,太子下狱,太后三皇子联手当权。 如今的朝堂早已成为他们二人的附庸,即使有清流明臣也被他们摧残的不敢言说。 一旦炼丹房捅到皇帝面前,这一局就成了死局。 而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找到重启炼丹房的人,找不到就只能草草结案。 正如他离开时阮致所言:“赵大人,这一局,我们碰不起。” 他一出大理寺就看见敖妤等在门口,脸色又是不好:“你怎么来了。” 随即责骂知风:“天都黑了,你带她出来做甚,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敖妤立马挡在知风面前:“我能有什么危险?人人都知我是你妻,纵然想对我有什么歹毒的心思,官府门口,总得给你几分薄面不是。” 赵临渊让知风带她回府,自己策马走了。 敖妤今日就听河中鲤鱼说了上游炼丹房一事,是以回府后悄悄支了梯子也跟去了炼丹房。 临水村如其名,临水而建。 敖妤用水球托起一个小鲤鱼听它讲了前因后果。 小鲤鱼叫苦:“小殿下,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敖妤气的鼻孔冒烟:“还真黑心,上游炼毒,下游遭殃,河里的小鱼小虾平白遭了罪,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 小鲤鱼也气鼓鼓道:“小殿下,那些人来的快,走的也快,其中一个领头的,大家都叫他高公公,对了,他还扔了东西到水里。” 小鲤鱼钻进水里,不一会叼了一个铜质的钥匙物件。 敖妤手指点水,化去了水中鲤鱼身上的残毒,往炼丹房走去。 赵临渊点着火把细细查探,这炼丹房人去房空,炉子都被清理过,查不出一丝炼丹药物的残余。 他正要回头,突觉身后的脚步声,立时又是一道银光朝他而来。 同样的飞镖,同样的手法,和新婚那夜暗算之人一模一样。 赵临渊一刀挡过,后退几步:“你到底是谁的人?” 那人声音暗哑:“赵指挥使,你尽情猜吧,猜对或猜错,你今日终是一死。” 两道身影来回交锋。 银光破空,角度刁钻,直取咽喉。 几乎转瞬就迫近赵临渊,可赵临渊显然功夫占据上风,身形一旋,飞镖被劈开,深深钉入木柱。 接着他顺势向前劈斩,黑衣人没想到自己的力道被赵临渊化解的如此利索,一个不防,疾步后撤,他突然一个口哨,屋顶上砸出来几个大洞,又是三名黑衣人飞身降落。 他们困住赵临渊,使他不得分身,为首的黑衣人似乎在寻找什么,见四下无果想抽身离开。 赵临渊脱开三名黑衣人的束缚,朝那人肩膀就是一刀。 黑衣人被激怒,眼神犀利,三名黑衣人得了指令,死死包住赵临渊的手脚,将黑衣人反手就是三枚飞镖。 赵临渊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时,只听三声清脆的“叮”,那飞镖就被打偏掉在一旁。 黑衣人似乎警觉,不想再与其纠缠,轻功垫底,瞬间逃走。 敖妤躲在暗处,看着那黑衣人要走,悄悄施法催动水滴,沾上黑衣人的衣袖,那水滴成了人形,在黑衣人衣服上滚动,将他腰腹间鼓起的物品卷了回来。 原来是一枚丹药。 敖妤唤出唧唧温问道:“这是什么?” 唧唧闻了闻:“这是“紫髓霉”人吃人死,花吃花败,粮食沾上便会化作霉毒,人若是食知,同样必死。” 赵临渊看着空空的炼丹房和地上的水印陷入了沉思。 赵临渊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敖妤并不知道。 一早起来听步犁说,赵临渊在说书房睡了一晚,立马简单梳洗了一下去找他。 此刻赵临渊正伏案绘画,看见敖妤来了,立马将画收起来:“你来做什么?” 敖妤这话听了真恼火,回道:“你,不要老是问,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的,我来不就是找你嘛,找你的,明白没!” 她继而不屑道:“你那破画也没什么好藏的,你不就是在画那天晚上的黑衣人吗?” 此言一出,敖妤立马捂嘴,赵临渊神色即刻严肃,露出了些许杀意。 敖妤赶紧摆摆手解释:“你看你收的太慢了,我都看见了。” “对了,你昨夜回来的晚,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祖母交代了,今日有亲戚要来,让你一起去她院子里用饭,说是大房家的堂妹和你外祖家的一个谁?” “林辰。”赵临渊答。 敖妤见赵临渊没有追究她说画的事,想来刚刚的解释,应该是打消了他的疑虑。 这时赵临渊正襟危坐,干咳了两声:“你还杵在这里干嘛,府上宴请你是女主人,难不成就张着嘴等吃现成的啊!还不快去准备!” 接着,赵临渊从上至下打量了她一眼,她来自渔村,可身形却要比京城的姑娘们更精炼瘦长。 高门正室夫人常用的深紫深蓝料子并不适合她的年纪和气质。 来京城的这些日子,黢黑的皮肤养得白嫩了些,不知是野惯了的缘故,她的眼睛看人时总是亮亮的,满是好奇期待。 赵临渊拔下她的钗子,道:“银簪老气,用玉吧。” 他唤来步犁:“去帮夫人买几套粉色杏色的衣衫吧,既是见人,又在新婚,总要打扮的靓丽些,这些老色死气沉沉,叫外人看来还以为我娶了个老媪回来!” 敖妤撇撇嘴:“我这样挺好的嘛,舒服就行啦。” 赵临渊:“舒服和合适不矛盾。” 赵临渊冷不防往敖妤身前凑去,好看的脸和若有若无的茶香让敖妤一度没招架住,退后了几步,这个不争气的身子好像一下子热了不少。 她问:“你干什么!” 赵临渊道:“你,不要老是问,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的,我能干什么,午膳吃完就别拖了,我让知风送你回东陈村。” 敖妤道:“不回。” 唧唧说了,在人间就要用人间的方法,先去京城最大的藏书阁找找有没有什么秘术可以让她先变回龙身,再想回去的事。 她放低了,声音挤过去讨好巴结地捶着赵临渊的肩膀:“好日子过惯了,不想回去抓鱼了。” 赵临渊料到她这样说,不疾不徐道:“从你进门至今,你也知道我身边是什么样的状况,你到底是要你的荣华富贵,还是要保你的小命......” “噗......” 赵临渊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吓的敖妤还以为自己手重了,立马抓上他的脉搏,假意学大夫诊脉的模样,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背,法力在他体内顺着血液游走。 还是胸口的伤未愈,昨日又和黑衣人斗了法,体力耗尽,气瘀上行。 敖妤将他扶到榻上坐好,道:“你伤还没好,我去给你抓药。” 赵临渊一把抓住她:“你抓什么药,你又不是太医。” 敖妤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重新做回榻上。 第7章 东施效颦,谁说的 一回生二回熟,赵临渊看着敖妤忙前忙后的给他脱衣换伤药,身体竟也没那么抵触了。 或许因为不了解,她才不怕他。 也好,能有一个人不怕他。 可她终究要离开这里。 抽屉里十几瓶的金创药码放的整整齐齐,敖妤刚刚拿药时,心中一酸,也不知这人做了什么要靠这药活着。 她转头:“午膳别去了,我去和祖母说一声。” 赵临渊呼出一口气,穿好衣服下床:“走吧,我没事,今日祖母高兴,别叫她老人家扫了兴。” 松涛苑搭了个戏班子,老远就听见里面敲锣打鼓,甚是热闹。 敖妤越走越近,铛铛咚咚唱戏声悠扬顿挫,听的敖妤心情愉悦起来:“今日府上好热闹,我瞧着多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 赵临渊:“说的你像是府上的人都认识一样。” “当然啦,府上人又不多,一共也才三十三人。”敖妤骄傲的昂头:“李厨子上月刚得了个胖丫头,前厅理花的柴姐姐后日要订亲了,我还分到了红蛋和喜糖呢,你没吧。” 赵临渊冷道:“哼,也就你稀罕。” 赵临渊步伐缓慢,敖妤一蹦一跳的与他并肩:“今日来的是你哪里亲戚?” 从泽芜苑一路走过来赵临渊费了神,脸色有些苍白,语气也温吞起来:“今日是花灯节,每年云湖城的大伯一家都会来看看祖母,住些时日,还有我舅父家同在云湖,我表弟林辰就也跟着一道来了。” 敖妤:“大伯,我好像有印象,是不是咱们成婚时帮你放父母牌位的那个大叔。” 说者无心,赵临渊闻言脚步一停。 唧唧趴在敖妤肩头:“完蛋了,小殿下,你说到你夫君伤心事了,他肯定要凶你了。” 敖妤抿上嘴,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想着怎么开口道歉。 赵临渊先开口:“抱歉,牌位一事,我知道不妥,但我答应过双亲,待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一定会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这件事委屈你了。” 敖妤本等着他劈头盖脸说一顿,没想到等到了她意料之外的解释,忙不在意笑道:“不用抱歉,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他们。” 赵临渊道:“抱歉归抱歉,但你还是要走,吃过午膳,我亲自送你去渡口。” 敖妤拉着他衣服哀求:“别呀,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 就这样,敖妤拉着他衣角哼哼唧唧的进了松涛苑。 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青砖黛瓦的四合院里搭着半人高的戏台,猩红幕布垂在两侧,前排几张太师椅,老夫人坐在中间。 戏刚开场,穿戏衣的花旦踩着碎步挑帘而出,水袖一甩亮开嗓子唱调子,声音脆得像浸了蜜。 倚在祖母身旁,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就是赵临渊的堂妹赵静月,而另一旁端坐着神情认真的少年就是林辰。 见敖妤来了,祖母笑嘻嘻招手让她坐过来:“小鱼,你来晚了,罚你坐我这个老婆子身边,让临渊自己找地方去。” 赵静月立马让出挨着祖母的位置,隔开一个坐在敖妤旁边,笑嘻嘻道:“嫂嫂,要不要吃点大枣。”说罢抓了一把塞敖妤手里。 敖妤:“嗯,枣儿真甜!” 赵静月得意拍拍胸脯:“甜吧,我自己上树打的,想吃我还给你打去。” “在哪儿打的?” “就咱府上后面小花园的池塘边,看完戏我带你去。” “我去。” 祖母笑拍着敖妤的手道:“你别和她胡闹,这个皮猴子没规矩惯了的,要是那里惹你了,尽管拿大嫂的身份压着她,她才不敢造次。” 赵静月鼓起腮帮子,嘴巴里的大枣还没咽下,囫囵道:“祖母可不要教坏我嫂嫂,你该让她拿着您的鸡毛压大哥才是!” 祖母被逗的合不拢嘴:“个小兔崽子,快看戏吧。” 敖妤在海底五百年,看惯了枯燥无聊的话本子,倒是第一次看人间的戏班子。 武生一个鹞子翻身,活灵活现,好生有趣,不觉就看呆了。 见《武松打虎》,她便跟着那武松嗷嗷叫好,又见《霸王别姬》她便泪流满面,替美人惋惜。 祖母见她这小儿模样直乐呵:“瞧瞧我家鱼姑娘,看戏看迷住了。” 赵静月凑来:“嫂嫂喜欢看,咱们到那梨园去看个够,那里的花旦身段才美呢。” 敖妤眼睛一亮:“真的?” 赵静月:“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今日不行,今日花灯节,晚上护城河定热闹非凡,大嫂同去不?” 敖妤眼睛又一亮:“去!” 这个花灯节,她知道!可是期待了很久! 敖妤小鸡啄米般点头,突然感觉自己手臂一痛,“嘶”的一转头,自己身后坐着冰脸赵临渊。 “你干嘛!”她恶狠狠的瞪他做口型,没有发出声音。 赵临渊凑近她,低声:“哪里都不许去,回你小渔村!” 唧唧看着已经气的恨不得要吐泡泡的小殿下,无奈道:“龙落凡间被人欺喽!” 敖妤不理他,过身去。 内心憋气:我堂堂东海四公主,不能一直这样被他拿捏着,得让他知道,我可不是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 说罢调头伏在了祖母身上:“哇”的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引得亲友纷纷来关心。 祖母吓来一跳:“哎哟,我的好孩子,怎么了这是?” 敖心肩头颤动,语调委屈又可怜:“祖母,那霸王与虞姬好生恩爱,我看着好难过啊。” 嬷嬷也来劝:“夫人心肠忒软了,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祖母心疼的抚着敖妤的肩膀:“都是假的,我让戏班子换个喜庆的就好哈。” 敖妤见祖母没懂她的点,微微施法,那眼泪便如雨水一般落下,刷的脸上的妆都化作一团。 连一旁的赵静月都惊叹,这嫂嫂也太能哭了吧,以后一定要把这个功夫学了来。 “怎的哭成这样,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赵老夫人抬头寻看,逮着赵临渊就冲道:“可是欺负你新妇了,还不快哄哄!” 赵静月也大着胆子顺老夫人的话:“大哥,你对外人凶巴巴的也就算了,大嫂是你妻子,是你以后孩子的娘,你这样不对!” 就连寡言的林辰也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所有人都站到了敖妤这边,就在等她开口说赵临渊的错,好顺着她的话把赵临渊教训一番。 如此好的整治他的机会怎可放过。 敖妤越哭越带劲,那泪水跟个断线的珠子似的,将祖母的衣衫湿了大半。 “好,孩子快说说怎么了?”老夫人着急的问着。 敖妤哭道:“我说不出口。” 老夫人:“如何说不出口?若是这家伙欺负你,我必替你找回场子来。进了我们赵家的女子,没有一个是能让人欺负的,夫君也不行。” 嘿,敖妤腰板子瞬间硬的都能当铁板踢。 她抹着眼泪,抽抽嗒嗒:“祖母,从成婚那日起,夫君就夜夜不归,令我独守空房,这几日冷啊,夜里的猫儿发情叫唤,我害怕的不行,祖母,要不我还是搬回你的暖阁来吧,那么大的院子我一个人住着害怕。” 我越说祖母的脸越难看,当然赵临渊的脸比祖母的还要难看。 老夫人果然一拍大腿:“臭小子,你命格硬性格臭,娶妻本就难上加难,这辈子能遇到小鱼这么好的孩子,你还不珍惜,真是有眼无珠,若你爹娘知道你有了这样好的夫人,在天上都要笑出声的!” “今日你哪都不许去,好好陪着小鱼!” 赵临渊为难的开口:“祖母,今日不行,手上有案子要结。” 老夫人厉声:“不行也要行,你现在就去办你的正事,别杵在这里,办完了,晚上带弟弟妹妹,还有你夫人,出去看看!” 赵临渊还欲说,见祖母红了眼,只好行礼离开。 敖妤派了唧唧跟着他,正好出去看看哪里有藏书阁。 直到天色要落幕,唧唧才软趴趴的回来,它交代道:“我跟了你夫君一路,他可真无聊,在大理寺看卷宗看了三个时辰,那粮仓的案子被阮大人结了案,对外说是猫咪误食了喂耗子的药才死的。” 敖妤不解:“啊,这对小猫来说也太不公正了,坏人不能伏法。” 唧唧摇摇头:“好像就是结案给外人看的,我看你夫君心思重重的,将那案卷拓了一份回来,放在书房了,估计那两个人要暗自查案子。” 敖妤逗着鱼池里的小鱼,将唧唧收进护心鳞:“我为什么听你说“你夫君”这词这么别扭呀。” 唧唧道:“有什么别扭的,你可少说我吧,你自己每天三百声“夫君”喊得津津有味的。” 敖妤连忙解释:“我那不是想着讨他欢心,好留在这嘛!要不然他把我俩赶出去,我俩能去哪?再说了他府上的宝贝我还没找着,我龙宫的宝贝岂能流落人间?” 唧唧不理她,贴着鳞片睡着了。 赵临渊没多久也回了院子,臭脸一拉就差骂人了。 他没好气的开口:“祖母让别再府中用膳了,出去吃些东西,快走吧。” 敖妤喜的一呼,又立马收住:“那我去收拾一下!” 赵临渊:“东施效颦,也不知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