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到期后剑帝不走了》 第1章 红衣试锋芒 城西的废弃纺织厂在深夜中寂静无声。空气里混杂着铁锈、陈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气味。几盏路灯的光线从破损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布满杂物和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歪斜的窗框影子。 在这片由废弃机器和瓦砾构成的阴影里,一抹红色格外显眼。 段珈栩背靠着一台大型纺织机的锈蚀骨架,一身暗红色的运动服在昏暗中如同尚未熄灭的余烬。她并非空手,一柄带鞘的长剑斜倚在她肩头,剑鞘是纯粹的墨黑,毫无纹饰,与剑柄浑然一体,在昏暗中几乎与背景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右手随意地搭在剑鞘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像是在等待,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节拍。 她微微侧头,专注地倾听着那片废墟中唯一的“声音”——那个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的冰冷意念。 “腐朽之地,尽是污浊之气。” 无央的帝魂传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 “将就一下吧,女帝大人。” 段珈栩在脑海中回应,那声“女帝大人”叫得流畅自然,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与其说是尊称,不如说更像一句随口调侃的代号。 她搭在剑鞘上的手滑至剑柄,轻轻一推,露出寸许墨黑无光的剑身,“您理想的战场不在这里,但活儿总得干。目标在哪儿?” 她偏爱的红色在这片灰败中愈发显得炽烈。 “左前方,第三根柱子后面。” 无央的声音冷硬,精准地指出目标,但帝魂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这个容器使用的称谓本身无可指摘,是剑界下属对至高统治者的敬称。 然而,从她意识传递过来的情绪波动里,却丝毫感受不到应有的敬畏与臣服,反而像包裹着一层滑不溜手的…随意?这种表里不一的矛盾,让遵循绝对力量与尊卑法则的无央感到些许不适,但她将其归咎于人类情感的复杂与低效。 “一股低劣的剑意正在躁动。容器是个心智脆弱的男性,已被控制。” 段珈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方向。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运动背心的男生从混凝土柱后走出,眼神空洞,瞳孔深处泛着不自然的红光。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造型夸张、暗红色的双手重剑。几乎在同一瞬间,一段信息自动浮现在她脑海:妖剑‘崩岳’,嗜好蛮力,蛊惑人心。 这是缔结契约后,源自无央帝魂的认知共享,让她能一眼看穿这些逃亡人界刀剑的本源。 “体育生配这种重剑……还真是‘相得益彰’,可惜了。”段珈栩撇撇嘴,将无央本体握得更紧了些,剑身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凉触感。她一身红衣,立在昏暗厂房中,像一簇随时准备燃起的火苗。 “开始吧。”段珈栩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的瞬间,一股磅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呃!”即使已经有过几次尝试,这股远超人类想象极限的帝威力量,依然让她经脉一阵剧烈的胀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撑裂。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忍不住在心中抱怨:“女帝大人!慢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循序渐进入门功!我这小身板经不起您老人家这么豪迈的力量灌注!” “麻烦。”无央冷哼,越发觉得“女帝大人”这个称谓从段珈栩这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中冒犯,却又抓不住错处。力量的奔涌确实稍微和缓了一些,变得勉强可以驾驭。 段珈栩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上前一步,朗声道:“喂!醒醒!你被手里的剑控制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试图唤醒体育生本人的意识。 那男生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红光闪烁,似乎有瞬间的挣扎,但随即被更浓重的猩红吞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段珈栩见状,立刻将矛头指向正主:“崩岳!我知道你听得见。离开那孩子,现在收手,回到剑冢,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引动无央的一丝气息。一股无形却至高无上的威压,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那是属于万剑之王的帝威,对天下刀剑有着天然的克制与威慑,足以让寻常刀剑颤栗臣服。 然而,崩岳剑身剧烈震颤,暗红光芒明灭不定,传出的意念却充满了狂躁与贪婪的抵抗:【力量…更强的力量!臣服?不…吞噬…吞噬你!】它心智低下,只遵循本能,对力量的极端渴求,竟然短暂压过了对剑帝本能的畏惧,甚至将这股帝威视作了值得掠夺的目标! “看来没得谈了。” 段珈栩叹了口气,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右手彻底握紧无央的剑柄,猛地将长剑抽出!黑沉的剑身在昏暗中似乎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 汹涌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身体。 “呃…” 经脉的胀痛感让她蹙眉。“控制着点,女帝大人,看来您这招牌也不是对所有铁疙瘩都好使啊。” 她还不忘在心中调侃一句,同时侧身避开崩岳容器狂怒之下直劈而来的重剑。 “放肆!” 无央的怒意如同实质,既因崩岳的忤逆,也因段珈栩的调侃。更强的力量涌出,让段珈栩速度暴增,化作一道红色流影,开始围绕着动作笨拙、只知猛劈猛砍的对手游走。 就在这时,被崩岳控制的体育生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双手握紧重剑,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一记力劈华山,朝着段珈栩当头斩下!剑风呼啸,甚至带起了地上的尘埃,气势惊人,充满了绝对力量的压迫感。 段珈栩却不硬接。她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只见她足尖轻轻一点地面,红色身影如一片被狂风吹起的枫叶,间不容发地向后飘退。 “轰!” 崩岳重剑狠狠劈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水泥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碎石飞溅。体育生一击落空,凭借蛮力强行扭转剑势,又是一记横扫,企图将段珈栩拦腰斩断。 段珈栩身形灵动异常,如同早已预判。在重剑及体前的一刹那,她腰肢柔韧地向后一折,整个人几乎与地面平行,重剑带着劲风从她鼻尖上方扫过。同时,她手中无央剑如毒蛇出洞,疾刺体育生因全力横扫而暴露出的肋下空档! 这一剑,快、准、狠!段珈栩意图很明显,逼其回防,打乱其节奏。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点中目标的瞬间—— “嗯?!” 段珈栩手臂猛地一沉,险些握不住剑! 无央感应到她的攻击意图,或许是觉得机会难得,或许是习惯于碾压,竟自作主张地又骤然加大了力量输出!煌煌帝威加持下,无央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威力暴增,但完全超出了段珈栩这一记精巧突刺所需的范围和控制力! 结果就是,段珈栩原本精准的一刺,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而轨迹偏移,剑尖擦着体育生的运动背心划过,只割开了一道口子。更糟的是,力量失控的反噬让她自己胸口一闷,气血翻涌,差点岔气。 “女帝大人!” 段珈栩气得在心中大叫,借着偏移的力道旋身后撤,拉开距离,“配合!我说了配合!你是想帮我还是想连我一起拆了?!” “……弱小的容器,承受不住朕的帝威,反来怪朕?” 无央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悦,但似乎也意识到刚才的力量追加确实多余且有害。 就这么一耽搁,崩岳控制的体育生再次咆哮冲来,重剑舞得如同风车,毫无章法,却力量骇人,将沿途的废弃机器零件砸得四处乱飞。段珈栩只能再次凭借超凡的身法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腾挪,那抹红色在狂暴的剑风中飘忽不定,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她不再急于进攻,而是开始绕着对手游走,一边躲避,一边在心中沟通:“听着,女帝大人,这家伙空有蛮力。下次我攻击时,力量维持现状就好,别再突然加码!我的目标是击晕他,不是把他劈成两半!明白吗?” “……” 无央沉默了一下,最终冷冷传来意念:“……依你便是。” 时机再现。对手一记重劈落空,重心前移,后脑空门大开。 “就是现在!” 段珈栩眼中精光一闪,身随剑走!这一次,她将内力与无央之力精准融合,无央剑的剑柄如同长了眼睛,携着恰到好处的力道,瞬间击中体育生后颈的晕穴。 “呃!” 体育生身体一僵,眼中红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茫然,随即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昏了过去。崩岳重剑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暗红色的剑身仍在微微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它与地上昏迷容器之间那缕无形的契约联系虽然黯淡,却依然存在。 打斗结束。段珈栩微微呼气,主要是被那几下力量失控折腾的。她甩了甩有些发胀的右臂。 “这就……完事了?这铁疙瘩怎么处理?”她用脚尖虚点了点崩岳重剑,在心里问道。 “尚未。”无央的回应简洁而冰冷:“需回收。” 段珈栩依言上前,但她知道,直接触碰或封印是无效的。她双手握住无央的剑柄,将黑铁长剑竖直举至身前,剑尖朝下,悬于崩岳剑格之上数寸之处。 “朕准你,斩断这僭越之契。” 无央冰冷的意念如同敕令。 刹那间,一股远比之前战斗时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帝威自无央剑尖倾泻而下,并非狂暴的力量冲击,而是一种带着绝对裁决意味的无形波动,精准地笼罩住崩岳剑身。 嗡——! 崩岳剑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剑身血光剧烈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剥离。只见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猩红丝线,从崩岳剑柄处浮现,另一端则连接着地上昏迷体育生的心口位置。这便是剑与容器之间强行缔结的契约羁绊。 随着无央那带着无上权威的帝威持续压迫,那缕猩红丝线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铮”然轻响,随即如同崩断的琴弦一般,寸寸断裂,消散于无形。 在羁绊断裂的瞬间,崩岳剑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暗红色的剑身不再震颤,反而开始变得模糊、虚幻,仿佛由实体向着纯粹的能量形态转化。 紧接着,整把造型夸张的暗红重剑,从剑尖到剑柄,骤然崩解成一道浓郁的血色流光,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又像是百川归海,瞬间被吸入了上方无央那墨黑无光的剑尖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并非被“吸收”,而是通过这唯一的帝器通道,回归了它本该所在的剑界深处,那座囚禁与镇压万千凶戾剑魂的剑冢。 原地,只留下昏迷的体育生,以及方才重剑砸落处的一小片尘埃。 段珈栩看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即便是她,也第一次见到整把剑被如此霸道的方式“送走”。 “……就这么……送走了?”她难得地有点愣怔。 “然也。”无央的声音平淡无波,“此等劣物,自当归于剑冢。” “我说,女帝大人,”段珈栩回神,嘴角又挂上那抹惯有的狡黠,“您这‘跨界快递’业务,效率真是没得说,一键上门取件,直通剑冢,还包邮。绝对是五星好评的水平。”她故意用了几个现代词汇,就想看看这位老古董的反应。 果然,剑鞘中的无央沉默了一瞬,冰冷的意念传来,带着明显的困惑与不悦:“……快递?取件?五星好评?此乃朕行使权能,送返劣物,休得胡言乱语。” 段珈栩噗嗤一乐。这种“鸡同鸭讲”的乐趣,每次都能让她心情大好。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她们初次相遇的那个混乱夜晚…… 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断裂的威亚、下坠的失重感、她情急之下胡乱抓住的道具架、还有那柄随着架子倾倒而砸在她肩头的、沉得要死的黑铁剑……当时她疼得龇牙咧嘴,还嫌弃地嘟囔了一句:“这什么破铜烂铁,这么沉,当摆设都嫌占地方……” 谁能想到,这“破铜烂铁”里,竟藏着一位能眼睛都不眨就把妖剑“一键送走”的剑界女帝呢? 她收敛了瞬间飘远的思绪,重新聚焦到眼前的“沟通障碍”上。 “是是是,不是快递,是您至高无上的权能。”她顺着无央的话说,语气里的笑意却没减,“我的意思是,您这‘最终处理’环节,干净利落,非常厉害!就是……”她话锋一转,又揉起自己的胳膊,“就是这‘预处理’环节,差点把我这个‘临时工’给提前折腾散架了。您看,我这胳膊,现在还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她再次精准地指向战斗中那两次力量失控。 “哼。” 无央的回应带着被纠缠的不耐,“弱小的容器,若非朕降临此界需借你身躯,你早已在月前那场意外中身殒。” 这话让段珈栩微微一怔。月前那场意外……无央指的,正是她们契约缔结的那个夜晚。她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混乱的场景,以及……血滴落在黑铁剑上时,脑海中响起的那个冰冷又傲慢的声音:“不想死,就握紧朕!此乃帝血之契,是你唯一生机!” 回忆的闸门被无央这句话不经意地推开了一条缝。段珈栩甩甩头,把那些纷乱的画面暂时压下,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 段珈栩忍着笑,继续她的文字游戏:“女帝大人圣明。那不如这样,下回您出手时,力道就像最后那招一般恰到好处。我指引方向,您掌控力度,咱们君臣...呃,搭档默契,才能长久为您分忧不是?” “……” 无央再次沉默,冰冷的意念似乎在审视她的提议,或许也勾起了对她口中“月前意外”以及之后种种磨合的模糊感知。最终,传来的意念依旧高傲,却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若你指引的目标清晰准确,且值得朕出手。” 段珈栩笑了,知道这已是巨大进步。“明白!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她将长剑收好,红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今夜,她不仅第一次完整见证了无央回收妖剑的“神迹”,那不经意勾起的初遇回忆和这番“鸡同鸭讲”却意外达成了初步共识的对话,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带着点趣味的涟漪。这“搭档”关系,看来比她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第2章 帝血为契 段珈栩回到她那间位于老城区、月租不高但还算整洁的出租屋。屋内陈设简单,最值钱的家当可能就是那台用来拉活和看剧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墙角立着的专业剑架——上面如今空空如也,因为那柄真正的“大宝贝”正被她随手倚在了沙发旁。 她将无央连鞘取下,习惯性地靠在自己最顺手的位置。这个动作让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与许多人的想象不同,她并非家道中落、被迫拮据。相反,那个传承了数代的武学世家,家底颇为殷实。她若想,完全可以活得轻松很多。 但段家有一条祖训,也是她自幼被反复灌输的信念:“筋骨力气、安身立命的本事,都得靠自己一拳一脚挣来,仰仗祖荫,终是虚妄。”所以,即便家族完全支持她追求武学,她也倔强地选择独立,读书时靠奖学金和兼职,毕业后一头扎进影视圈做武替,用一次次惊险的跳跃和真实的打斗,挣取这份辛苦却踏实的生活费。在她看来,这身功夫和这间小屋,才是真正属于“段珈栩”自己的东西。 指尖拂过无央冰冷的剑鞘,白日里无央那句“月前那场意外”以及最后那声带着微妙妥协的“依你”,如同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记忆的锁。 这位剑帝陛下,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无法用“自力更生”来解释的“意外资产”了。 那是在一个忙碌的古装剧片场。段珈栩刚完成一组高难度打戏,从威亚上下来,气息微喘。一场需要从高台翻落的戏份即将开拍,道具组正在做最后检查。在搬运道具时,一柄通体漆黑、毫无纹饰的长剑从一个半开的道具箱中滑落,“哐当”一声,不偏不倚砸在了正好路过的段珈栩肩头。 “嘶……”段珈栩吃痛,皱眉看去。那剑入手冰凉沉重,远超一般道具。她弯腰捡起,指尖触碰到剑身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万古冰原的凛冽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挑眉掂量了一下,随手挥了挥,带着武替对道具惯有的评判口吻:“啧,这铁疙瘩手感倒是挺沉实,是个真家伙的料子,可惜死气沉沉,半点灵气都无,当个摆设都嫌占地方。”说完,便随手将其扔回给了忙不迭道歉的道具师。 然而,那瞬间的凛冽触感,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抹疑影。 几天后,剧组拍摄一场需要主角佩剑的戏份。段珈栩饰演的蒙面刺客需要一柄看起来不俗的长剑。她目光扫过道具架,鬼使神差地,她指向了那柄被随意靠在角落的黑铁剑。 “导演,那柄黑色的,看着挺压手,给我用那个吧。” 拿到剑后,段珈栩的“试探”开始了。拍戏间隙,别人休息,她则运起内力,如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探入剑身。起初剑身毫无反应,仿佛真是块凡铁。但当她某次好奇之下加大了内力输出,黑铁剑身竟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一股磅礴的反震之力顺着经脉直冲而上,险些让她手腕脱臼! 段珈栩眼底精光一闪,迅速撤去内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揉着发麻的手腕,心中骇然:这剑,果然有古怪! 自此,她开始了更“过分”的试探。收工后,她甚至会拿着专门擦兵刃的护手油,慢条斯理地擦拭那黑铁剑身,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调侃:“好歹现在算是我的‘临时武器’,总得保养保养,不然锈坏了,剧组该扣我钱了。” 油渍沾染在冰冷的剑身上,形成一种格格不入的温润感。 而在剑身最深处,无央的帝魂正沉沦于一片混沌之中。没有清晰的思维,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只有无边无际的沉睡。那试图探入的内力,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仅仅激起一层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剑体本能的防御机制震退。 但那之后持续传来的、带着生机的温热触感,以及那如同隔着厚重水层、隐隐约约的絮叨声,却有些不同。这感觉并未惊醒沉睡的帝魂,却像一丝极微弱的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混沌的意识无法理解“保养”为何物,也无法分辨那声音的具体含义,只是本能地记录下这种陌生的、持续的、带着温度的“打扰”。 这打扰,与数十年死寂的冰冷截然不同。它并未驱散沉睡,反而像在凝固的时光中,投下了一粒正在孵化的暖意。帝魂依旧在混沌中沉浮,但那曾绝对纯粹的“无”,似乎已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一缕极淡的、属于人间的“有”。这缕“有”,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暖流,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个瞬间。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拍摄夜戏的晚上。剧组在郊外一处荒废多年的古宅取景,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洒下,在地上投出诡异的影子。空气中飘散着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段珈栩握着那把黑铁剑,站在指定位置等待开拍。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片场的灯光闪烁不定。 "什么情况?"导演皱眉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段珈栩抢步上前,下意识将手中紧握的黑铁长剑一横,堪堪架住那道血影!只听“铮”的一声刺耳锐响,火星四溅!一股巨力传来,震得她虎口崩裂,整条手臂酸麻不已。那黑铁剑竟是毫发无伤,但妖刀“血噬”的刀气却如毒蛇般绕过剑身,狠狠在她因格挡而暴露的掌心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剑格之上。 她踉跄后退,温热的血珠顺着手指滴落,正好落在始终握在手中的黑铁剑上。 当第一滴血触及剑身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剑柄突然变得滚烫,段珈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与剑身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有什么沉睡了许久的存在正在苏醒。一股冰冷而磅礴的意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随即,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响起——清冷凛冽如冰泉流泻,每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奇异地悦耳动听。 【不想死,就握紧朕!此乃帝血之契,是你唯一生机!】 段珈栩还未来得及细想,那道血影已再次扑来。这一次,在惨白月光下她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双目血红的精瘦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造型诡异的弯刀。刀身泛着不祥的血色红光,刀刃处黑气萦绕,散发出的阴邪气息让整个片场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求生本能让她死死握住滚烫的剑柄。下一刻,一股浩瀚的力量从剑身涌入体内,霸道地冲刷着她的经脉。她咬紧牙关,将一声痛呼硬生生咽回喉咙,只觉得全身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又似被巨力撕扯,眼前阵阵发黑。 【孱弱。】那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但奇妙的是,那股狂暴的力量随即收敛了几分,恰好维持在她能够承受的极限。 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黑铁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那把妖刀却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连人带刀向后倒飞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片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个胆小的女演员已经吓得瘫坐在地,连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也忘了关机,镜头兀自对着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的段珈栩。 这时,导演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一个箭步冲上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段珈栩鲜血淋漓的手掌和那柄黑剑,随即转身对全场人员用极具压迫感的语气低吼道:"都给我听着!刚才那是剧组测试的最新特效!是最高商业机密!谁要是敢把细节泄露出去,就等着吃官司赔到倾家荡产!"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目光却异常锐利,"今晚的事,统统烂在肚子里!在场所有人,这个月奖金翻倍!" "特效"和"奖金"暂时稳住了慌乱的人心。导演这才蹲下身,一边帮段珈栩包扎伤口,一边压低声音问:"珈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珈栩脸色苍白,借着导演的搀扶勉强站起。她深吸一口气,顺着导演的话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导演……您这新''特效''的冲击力也太强了……我差点就没接住戏……这道具剑的反馈做得真厉害……" 导演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他顺势拍了拍段珈栩的肩膀,音量提高:"好!演得好!这把''特效剑''就送给你了,算是个纪念!" 段珈栩握紧剑柄,感受到剑身内那陷入沉睡的冰冷意识,点头道:"谢谢导演。" 当晚,剧组在一种诡异而又心照不宣的气氛中提前收工。而那柄神秘的黑铁长剑,也就此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段珈栩的所有物。她握着剑柄,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自掌心传来,仿佛这柄剑本该就属于她。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段珈栩才真正感到一阵后怕般的虚脱。她将黑色长剑小心地放在茶几上,自己则瘫进沙发里。右手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惊魂一刻——是这把剑,或者说剑里的存在,救了她。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复杂地落在沉默的剑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真诚,而非试探。 “刚才……多谢你救了我。”她对着剑说道,声音还有些沙哑,“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段珈栩并不气馁,继续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鬼?” 这一次,回应来得快了些。那清冷的女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威严,却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纯粹的不耐。 【朕名无央。】声音如同寒冰相击,清晰地宣告,【乃剑界之帝,万剑之主。】 “剑界?万剑之主?”段珈栩蹙眉,这些词汇超出了她的认知。 无央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与高傲:【宇宙洪荒,并非只有此界。剑界,便是万千刀剑意念与法则汇聚之所,朕执掌其中秩序。然则,有叛逆勾结外力,破碎界碑,致使无数不安分的妖刀妖剑流落此间。它们需依附人族‘容器’方能存续显威,但妖性凶戾,只会侵蚀宿主心智,酿成祸端,如你今夜所见。】 段珈栩立刻明白了:“所以,袭击我们的那把刀,就是‘妖刀’?它们很危险,而且……不止一把?” 【不错。】无央的意念中透出冰冷的决意,【‘血噬’不过是一低劣之剑。朕降临此界,一为修复界碑,二为将所有这些僭越之物尽数擒回剑冢镇压。此乃你之职责。】 段珈栩消化着这些骇人听闻的信息,眼神却越来越亮,非但没有被“剑界”、“万剑之主”这类名头吓住,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她没有立刻回应无央的要求,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哦——我明白了。”她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狡黠,“所以,尊敬的女帝大人,您现在是‘龙游浅水’,需要我这个‘小虾米’给您当船桨,对吧?” 无央的意念似乎凝滞了一瞬,显然不习惯有人用这种调侃的语气与她说话。【放肆!朕乃借你身躯行事,予你力量,已是恩赐!】虽说如此,但无央发现,段珈栩的血脉与帝魂极为契合,机会可以说是帝魂完美的容器。 “恩赐?女帝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段珈栩笑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桌上的黑剑,像一只发现了猎物弱点的狐狸,“第一,是您需要我这个人形‘通行证’才能在这个世界待下去、才能去完成您的KPI。第二,刚才要不是我反应快,用手掌挡住了刀锋,而是被直接捅个对穿,您这会儿是不是又得找地方沉睡了?这么看来,我们这关系,与其说是‘帝与容器’,不如说是……‘合作伙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剑身的反应,虽然毫无变化,但她能感觉到脑海中那道冰冷的意识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她趁热打铁:“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有商有量。帮您回收那些危险的妖剑,没问题,毕竟它们危害人间,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不理。但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风险极高。您光说‘适应力量’、‘留意异常’,这空头支票可不够。” 【你想如何?】无央的声音更冷了,带着被冒犯的怒意。 “简单。”段珈栩打了个响指,“第一,力量可以给,但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得有个章法。下次再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地往我身体里灌,我这‘舟楫’要是碎了,您也得掉水里,对吧?所以,输送力量得‘付费’,哦不,得‘付费’,得听我指挥,咱们得磨合。” “第二,既然是合作伙伴,信息得透明。下次遇到妖剑,您得提前把它的弱点、特性告诉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总不能每次都靠蛮力硬刚,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几次折腾。” “第三,”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帮您干活,总得有点实际的好处吧?比如,用您的力量顺便帮我强身健体、提升一下我自己的武功修为?这不过分吧?毕竟员工能力提升了,才能更好地为老板创造价值嘛。” 一番话条理清晰,连消带打,不仅点明了自己并非被动依附,反而掌握着无央在此界行动的“关键资源”她的身体,还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和要求,将原本上下级的关系,硬生生扭向了相对平等的合作模式。 无央沉默了。漫长的岁月中,从未有人敢如此与她讨价还价。但段珈栩的话,却又精准地戳中了要害——她确实需要这个“容器”,而且这个“容器”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棘手和……聪明,虽然总有些无法理解的词汇,但对方至少是愿意配合的。 【……依你所言便是。】良久,无央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愠怒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妥协。 段珈栩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轻抚剑鞘的姿势。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竟然已是拂晓时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无央剑,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那些初遇时的剑拔弩张,如今想来竟有几分怀念。 "女帝大人,"她指尖轻轻敲击剑鞘,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现在想想,当初您要是找个听话的容器,现在是不是早就收复完所有妖剑,回剑界继续当您的万剑之主了?" 剑身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震动,像是在表达不满。 段珈栩轻笑出声,将长剑横置膝上:"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说真的,要不是遇到我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合作伙伴'',您可能到现在都还觉得所有人都该对您唯命是从呢。"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含笑的眼角眉梢流转。段珈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这一夜的经历实在太过跌宕,此刻放松下来,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 她起身将无央剑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向浴室。温水冲刷着身体,也洗去了一夜的紧张与疲惫。镜中的自己虽然带着倦意,眼神却格外明亮——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神奇的经历。 洗漱完毕,她穿着舒适的睡衣回到床边,小心地将无央剑挪到枕边特意留出的空位上。这个动作已经成了这一个月来的习惯。 "晚安了,女帝大人。"她轻声说着,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点。 窗帘将晨光彻底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那柄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