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以为我胆子很小》 第1章 明锦 京城西郊,鹤栖湖。 夏秋之际,暑热未消,正值午后好时辰,透碧的湖面上,鱼群般的游船画舫一艘接着一艘,船身擦过圆阔泛黄的荷叶,荡开一圈圈涟漪。 主船二楼,三三两两的女子临窗而坐。 孟元夏趴在窗口向外看了眼,纳闷道:“都这个点了,九昭怎么还没来?不像她的性子啊。” 季文筠掀着茶盖晾茶,闻言道:“殷将军今日归朝。” “殷将军回来了?”孟元夏半阖的杏眼睁圆,坐起倾身向前,“不是归期未定吗?” 谁人不知殷妙殷大将军的名号,周朝的镇国大将军。 当初新朝伊始,朝廷内部朝臣不稳,外部边境各小国侵扰频繁,是殷妙带着皇上亲赐的镇北刀,用了三年时间,一一平了那些侵扰,让新朝得以喘息。 如今周朝的安平少不了殷将军的一分力。 但蛮夷实在可恨,近几年,边北蛮夷卷土重来,年前殷将军请命带兵前往边北,仅三个月就叫蛮夷退了百里。 消息传到京城,举朝上下无人不赞殷将军勇猛不减当年,皇上凤心大悦,近日也传出殷将军战捷回朝,具体时间无从得知。 “我母亲今日早晨收到的消息,五日前殷将军带一支队伍骑快马先行一步,于清晨到了京郊,算算时间此刻当是已经见过皇上了。”季文筠的母亲季煦是凤阁内史,二品大员,对于朝堂一应动向数她最清楚。 “怪不得没见到九昭。”孟元夏坐了回去,“她最崇敬她师傅了……” 铮—— 有拨弄琴弦的声音,琴音清越如玉石敲击,与旁的绵软琴音登时显出区别,有人道:“江公子要抚琴了!” 孟元夏循着声朝对面船上看去,一白衣男子坐于船头,头戴玉冠,轻纱掩面,膝上置了一尾琴,琴身通体漆黑,琴弦紧绷于岳山和龙龈之间,白皙修长的指尖拨动琴弦,琴音散开。 仅几个音,懂行些的便知此男子琴艺非凡。 是怀远郡侯家的公子江逸卿,也是京城远近闻名的清冷美男子。 江逸卿的出现引来不少贵女们的议论,“江公子的琴音果然与众不同。” “琴音与众不同,人也格外出众啊……” 江逸卿模样俊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生还有一股子清冷傲气,如同生于冷崖之上的莲花,可远观不能近碰,引得无数人追捧。 其中追捧最甚的还要数…… 孟元夏听着悠扬琴音觉得少了个人有些无聊,忽而眼珠子一转,凑近季文筠道:“我们来打个赌,看看九昭今日会不会来!” 季文筠秀眉挑起,“又赌?你上次马球的赌约还未兑现。” 听好友翻起旧帐,孟元夏一摆手,“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我先说,我赌九昭今日不来了。” 明锦最崇敬的师傅回来,二人少不得要切磋叙旧,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季文筠也好脾气,“那我赌她来吧。” 孟元夏眉眼弯起,一拍桌就定下了:“好!若你输了上次的赌约一笔勾销。” “若我赢了呢?” 孟元夏满脸写着‘你不可能赢’,她爽快道:“那和上次一块清算!” “可以。”季文筠颔首。 有旁的贵女见着孟元夏如此高兴,借机攀话:“世子和小季大人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孟元夏为忠义郡侯长女,承了世子的爵位,而季文筠虽然还未入仕,但因着母亲位高,旁人也愿意奉承唤她一句小季大人。 “你不懂。”孟元夏笑眯眯地摇头,心里已经给自己的胜利提前喝彩了。 “是是,”那女子识相也不再追问,换了话题:“说来,今日竟未见到二皇子殿下。” 江逸卿如此出名,少不了二皇子明锦的助力。京城谁人不知二皇子殿下看上江逸卿了,平日里得了些什么新奇玩意,总会给江逸卿送一份,有江逸卿的宴席,明锦也必会出席。 “她呀,她今日——”不会来了。孟元夏话没说完,忽见载着男郎的几艘游船上起了骚动,孟元夏瞧着他们的神情,上眼皮一跳,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离游船群甚远的的湖面上,一叶小舟正直直朝这边疾来,遥遥瞧见一女子立于舟头,女子发髻高束,着绯色如意纹罗裙,长身玉立。 孟元夏只一眼就认出来人,这独一份的气质,除了明锦没别人了,她错愕道:“今儿这日子,九昭也赶来了,她这般看中江逸卿?” 季文筠面上也露出一分诧异。 唯有船上不知内情的其他贵女们毫不意外:“二皇子殿下来了!” “有江逸卿的地方,果然就有二皇子殿下。” 小舟行得很快,离主船还有两三尺的距离,舟头明锦提裙跃起,一晃眼就稳当地踩上主船甲板。 徒留身后跟着的云禾提心吊胆:“哎哟,我的小殿下!当心着点!” 云禾话音未落,就见她的小殿下没走舱内的木梯,反而走外面船妇用的绳梯,担忧还未脱口,那道身影燕子似的轻巧上了二层。 她只能催促手下快点划船,小舟才堪堪靠上主船,明锦已经进了二楼舱间。 明锦一进舱里就见好友孟元夏苦着脸,她眉头一拧,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拳:“干什么干什么?见到我这幅表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拎起茶壶自顾自倒了杯茶,跨步自觉地坐到季文筠给她让出的窗口位置。 “九昭,今日不是你师傅回来了吗?你怎么没叙叙旧什么的?”孟元夏刚输了个赌约,正满口苦无处倒。 明锦将茶水一饮而尽,手背利落抹去唇边茶水,声音清亮:“叙旧有的是时间,今日我母皇与姐姐要和师傅说事,我不耐烦凑那个热闹。” 她说着话,朝窗外看去,目光扫过一艘艘游船,最后落在了正在抚琴的江逸卿身上。 “你输我两次了。”季文筠道。 “哎呀,这不能算!”孟元夏输得很不甘心。 “嘘——”明锦眼睛望着窗外,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们小声。 孟元夏觉得好笑,她同明锦一道长大,再了解不过她了:“你嘘什么,你听的出来他弹的是高山还是流水吗?” “好看啊!”明锦支着下巴满眼欣赏地望着江逸卿,玉冠墨发,眉眼清冷疏朗,肩线平直,腰身紧窄,还有那微凸的腕骨,修长的指尖,袖袍在微风中飘动…… 啧,真好看! 明锦满意地点头。 她来得晚,只听了个尾声,就见江逸卿收琴站起,与身旁人说话。 明锦朝窗外挥挥手,等在下面的云禾见了便提着一篮子物什朝载着江逸卿的船上去。 “你这回又送什么?”孟元夏好奇地问道。 “好东西,我也给你们带了。”明锦展眉一笑,有下人端着竹篮呈上。 篮子里装着青黄的果子,拇指大小,根蒂因缺水而显得干黄,瞧着也不像好东西。 “这是什么?” “叫山棘果,我师傅从边北带回来的,只有边北有呢!知道你们一定没吃过,我特地带来给你们尝尝。” 孟元夏狐疑,“这东西能好吃吗?” 明锦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好吃的,清甜着呢,文筠你说是不是?”她看向刚尝了一口的季文筠。 两人对上视线,季文筠面不改色地点头:“的确和京城其他果子有着不一样的滋味。” 孟元夏见二人这番神情,半信半疑地拿了一个放嘴里,才嚼了两下,整张脸就皱在一起,酸涩的滋味让她坐都坐不住了,指着两位损友:“呸呸呸!好你个明九昭,季文筠,尽诓骗我呢!” “哈哈哈哈哈哈!”明锦笑了个仰倒,季文筠也露了笑。 孟元夏灌了两大口清茶,又去趴着窗外看:“这东西你竟然也给江逸卿送去?”她想看看江逸卿吃到这果子的神情,是不是还能保持那清冷疏离的仙子模样。 “怎么不能送了,我师傅说了,礼轻情意重!京城里可没这滋味!”明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可惜让孟元夏失望了,云禾把东西递过去,江逸卿接过,转头就交给身旁的人,拿去分给船上的其他男郎。 “啧啧,他又不收你东西。”孟元夏道。 明锦时常给江逸卿送些东西,贵重也有,新奇也有,但没见过江逸卿亲手收了哪件,都是分发旁人或是侍仆代为收下。 “送出去就行了。”明锦浑不在意。 “你真是……”孟元夏无话可说。 而江逸卿那边船上,有人见江逸卿要进舱,拦下他道:“逸卿,二殿下乘小舟急急赶来,定是来见你的,你不再抚琴一曲吗?” 江逸卿语气淡淡的:“我抚琴是为悦己,并非为了旁人。” 旁的公子听到这话,撇着嘴不屑,“装什么清高呢!” “你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怀远郡侯家的,有名无权的落魄郡侯罢了,我姐姐如今可是在鸾台做差事!”许林奕语气傲然。 凤阁和鸾台,朝堂的两大重要政事机关。 别家公子都不敢接许林奕的话,许林奕有姐姐在鸾台当差,他们可都没有,况且,江逸卿到底也是个郡侯家的公子。 许林奕见无人敢驳他,更是来了劲,“二皇子殿下瞧着也没多喜欢他,前儿还听说去了挽袖阁……” 江逸卿的手指握拳,忽听耳畔一道声音响起:“许公子,慎言。” 许林奕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抬眼撞进了一对沉静的眼眸,一时怔然。 面前男子生得高大,与江逸卿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却比江逸卿要壮硕两分。 他认识,是江逸卿的族兄江寒川,不过是个攀附郡侯的偏门亲戚罢了,比江逸卿更不值得他正眼,许林奕眼底闪过不屑,正要开口,江寒川率先开口:“不愧有姐姐在鸾台行走,消息这样灵通……” 许林奕听言得意扬声道:“当然——” “公子!”许林奕身后的侍仆拉住了他,焦急地在许林奕耳边说了几句话,让许林奕神色忽变。 鸾台,献策纳言之地,最要慎言敏行,奚落落魄郡侯也就罢了,甚至还知晓皇子的行踪,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许林奕不敢再逞强,他姐姐的差事来之不易,不能叫他毁了,缓和了神色对江逸卿干笑着道:“我刚才乱说几句,逸卿你别放在心上。” 江逸卿对许林奕的变脸不置一词,转身进了房间。 噪杂声音被门帘隔在外面,他的使仆听竹也跟了进来,一脸忿忿不平道:“公子,那些人就是妒恨您。” 江逸卿神色已经恢复平静,闻言淡声道:“旁人的闲言碎语与我何干,那些话我早就不在意了。” 这不是假话,他知道殷将军回朝,但明锦还是来了,说明明锦的心思依旧是在他身上的。 只是,这不够。 今日船上那些话就算传到明锦耳朵里,于她而言不过当个玩笑话罢了,并不会帮他出手教训那些人,他要明锦一颗心全记挂在他身上,喜他所喜,恶他所恶,绝不能今日对他好,明日就去了那乌烟瘴气的挽袖阁,像是只把他当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他江逸卿不可能做女人的玩物! 主仆二人在说话,江寒川一言不发地剥着船舱里的莲蓬。 开新文啦,好久不见啊大家 ,很高兴再次和大家见面,爱你们! 感谢在预收期间投雷灌溉收藏的大家。 阅读提醒&避雷如下: 1.本文女尊背景为女生子(本文设定中,女性怀孕生子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影响。) 在文案和第一章作话都强调说明了,是女生子,看清楚再进噢。也不要在评论区因为男生子或者女生子吵架了(看见会删),谢谢大家。 2.只是一本架空女尊小说,不是教材,不是字典,不是名著,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如有不喜情节,退出看看其他的噢,不要吵架,不要引战,晋江好看的小说真的非常多。 3.朝代官职都是虚构,私设很多,考据党慎入。 4.留给其他待定吧。 5.预祝大家阅读愉快,祝大家开心,祝大家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明锦 第2章 莲子桂圆茶 “这果子是二皇子殿下给的?” 江逸卿一回家就听见他娘的问话,想到今日在船上的不愉快,江逸卿的语气不算好:“您都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逸卿啊,怎么和你娘这样说话?!”郡侯夫郎徐氏嗔怪道,因为看出郡侯心情不错,他的语气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江泉果然不生气,反而面带喜色:“这果子你可知道是从哪来的?” 江逸卿不做声。 徐氏好奇问道:“可是有什么说法?” “殷妙今日归朝,这是她从边北带回来的,笼统就两筐,二皇子拿走了一筐,剩下的朝臣们一人只分得两个。” 徐氏听言大喜,盯着一篮子山棘果道:“呀!那么多朝臣才只有两个,咱们家这是得了多少啊!二皇子果然对咱们逸卿格外偏爱!” “这好东西?我尝一个!”江逸卿的姐姐江惠听言顺手就从篮子里捡了颗丢嘴里,才入口就吐出来了,面容皱着:“呸呸,什么玩意啊,又酸又涩!二皇子怕不是戏耍咱们家。” “别胡说。”徐氏不信邪的拿了一个吃,随后皱眉捂嘴吐了。 江泉也不意外:“边北那穷僻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重要的是二皇子对咱们逸卿的这份上心。” “娘说的对,”江惠坐在椅子上架着腿道,“要我说啊,弟弟你也别拿乔了,早早承了二皇子这份情意,去当皇子夫多好,说不定,之后皇上看中二皇子,改立——” 啪! 江泉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江惠立刻住了口,徐氏也赶紧看了看厅内,就他的贴身侍仆还有江寒川,没旁人,他示意自己的贴身侍仆去外面看着点。 “口无遮拦,这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江泉敲打她,语气不算重。 江惠往她娘身边挪了一点:“这是咱家,下人都在外面,有什么说不得的,二皇子字九昭,九这个天地之数总不能是皇上乱取的?咱们不说,外头不也在传吗!” “传什么?”徐氏下意识问了句,又很快反应过来。 能传什么,传皇上更看重二皇子,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呗! “可之后不是没传了吗?”徐氏嘀咕。 是没传了,一是因为太子明玦的名声不错,二则是明锦的行事实在过于放肆纨绔,今日遛马打球,明日酒楼听曲,闲暇还在街头和别人斗蛐蛐。 江泉手指捏着一颗山棘果,显露年纪的眼眸里透出思索,她这个怀远郡侯和皇亲国戚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是祖上运气好站对了队,有从凤之功,边角上蹭出的一个郡侯,半点实权没有,封地又在偏远的寒州,在京城脚下,除了名号唬人一些,平日里混得还不如一个四品京官。 直到她儿子江逸卿的才貌名声传出去,她怀远郡侯才逐渐进入京城人的视野中,如今游船宴请,她府上无一都会收到一份帖子。 在得知二皇子明锦对逸卿另眼相看时,江泉心底就隐隐有了个想法,二皇子的皇子夫虽然比不上太子夫,高低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况且,当今圣上对二皇子也是宠爱有加,等逸卿嫁过去,她再给二皇子出谋划策,之后凤椅上坐的是谁还不一定,若是二皇子成了太子,逸卿就是太子夫,再往后,那她就是…… 江泉的心脏蓦地跳得很快,手中的山棘果滚落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江泉回过神问徐氏:“几天后秋狝,东西都备好了吗?” “妻主放心,都备好了,衣服料子、马匹器具我亲自盯过,都是时下最时兴的。”说起这个,徐氏还得谢一声明锦,要不是借着她二皇子的名号,仅靠府中的钱财还不一定能全乎订下来。 江泉点头,秋狝是京城中的大事,早早的就由司天台择定吉日,届时一应皇室贵戚都会参加,而且此次殷将军回来,场面只会更加盛大。 她好歹是个郡侯,决不能在人前丢了面子。 江泉环顾屋内,看到角落里站着的高大男子,侧头问徐氏:“寒川的东西备了吗?” 徐氏听言一愣,“他也去吗?” 江寒川也没料到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他顿了一下道:“姑母,我有心疾,当是不去为好。” 这是对外一惯的说辞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不等江泉开口,就听江逸卿道:“你到时跟在我身边。” 江泉竟也点头:“对,你跟着逸卿,我问过大夫了,你的症状有几年没有发作了,没什么大事,你自幼学了武,跟在逸卿身边也能保护一二。” 见二人这样说,江寒川不再多说,只道:“谢谢姑母。” 等江寒川离开之后,江惠不解问道:“娘,秋狝那大日子你让他跟去做什么?” 江泉不欲过多解释:“到底是养在我侯府的公子,出去见见世面也没什么错。”随后又盯着江惠问,“大理寺的差事做得如何?” “就底下一个打杂的,有什么好不好的。”江惠怕她娘再多问差事,她找了个借口溜了。 不光江惠不解,徐氏也不明白,等到了夜间,他便有些抱怨,何必多备一个人的东西,浪费银钱。 江泉瞪了他一眼:“寒川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在猎场上你多留意一下,最好是武官。” 徐氏一愣,有点懂了:“妻主的意思是……” 江寒川是当年他们从寒州亲戚送来的孩子堆里挑出来的孩子。 高门里都有这样的习惯,在自家孩子还小时,从亲戚里挑一两个年纪相当的孩子,给自家孩子做玩伴,等年纪长成,要么作为自家孩子的陪嫁,要么寻个高门联姻为自己铺路。 给孩子的那些亲戚也是求之不得,攀高枝的事儿谁不愿意做,两全其美。 但这孩子的挑选也很重要,既不能长得太好,过于聪慧,盖了自家孩子的风头,也不能太蠢太笨,叫人笑话。 几天的观察过后,不出众也不惹人眼的江寒川就这样被挑出来了,七岁就跟在江逸卿身边,至今刚好十年。 江泉心想着若能在逸卿之前,让江寒川嫁入有实权的人家,最好是手握兵权之家,到时候逸卿嫁给二皇子就有一个助力了。 …… 夜色深沉,侍仆阿顺铺好床转身看见江寒川站在窗口眺望,他也不奇怪,因为江寒川总是站在窗口往外看。 他看过,外面没什么东西,夜里黑漆麻乌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撇撇嘴,“公子,夜里风大,仆帮您把窗户关了吧。” 江寒川身形颀长,阿顺只到江寒川的肩膀位置,正欲越过他去把呼呼往里房里灌风的窗户关了,一只手臂斜挡,“你下去吧,我自己关。” 听江寒川这样说,他也乐得省事,“公子,仆退下了。” 他离开之前朝窗外看了一眼,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外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在江寒川这个位置往城西方向看,能看到一座高楼的楼尖,那是城西街道最高的楼,也是京城里唯一一家可以通宵的酒楼,名为挽袖阁。 里面是会歌舞的男子,供女子取乐消遣作用。 江寒川望着楼尖上隐隐忽现的黄光,他知道,明锦今日又在挽袖阁。 这个点,她当是要在那里留宿了。 有夜风吹进房中,江寒川的发丝和衣袍被风吹得飘动,狭长眼眸垂落,想起白日姑母的话语,瞳仁在夜色中辨不出情绪,他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楼尖上的黄光…… 挽袖阁中,明锦正和孟元夏在下双陆棋,白天游船会结束后,她们三人一同吃过晚饭后,季文筠家规森严先行离开,而明锦则拉着孟元夏溜达到挽袖阁,开始了她们的夜生活。 曲过两轮,二人便在双陆棋上厮杀起来,此时双方棋子正进入焦灼状态。 但随着明锦在棋盘的骰子上丢出两个六,孟元夏脸就耷拉下来,将面前玉制的棋子推倒:“不玩了不玩了!你这运气我是赢不了了,明天找文筠来治你!” 明锦一笑,“本殿下投骰子的功力还不错吧。”她本就生得明丽,而脸上那双眼睛尤为出挑,瞳仁圆润,眼尾微挑,眼眸噙着笑,面上毫不遮掩的自信叫一旁侍仆们心脏砰砰跳着。 一个二皇子,一个郡侯世子,无论哪个都是人中之凤。 不过二人此刻对自己的身份完全没有那个自觉,尤其是明锦,懒散地斜倚在软椅上,毫无半点形象,有面容清秀的青衣男子端着托盘低头道:“两位小姐,请用茶点。” 孟元夏随手端了茶抿了一口,冷哼:“瞧把你厉害的,怎么,今日又不打算回你的皇子府了?” 明锦伸了个懒腰,“懒得回去了,折腾!” 有机灵的侍仆立刻就下去准备房间了。 孟元夏坐起来,感兴趣问:“你这夜夜笙歌的,就不怕江逸卿知道了?” 听到这个名字,明锦眉梢一挑,“我又没干什么,他知道又如何?” 有男倌柔声道:“就是,世子可别冤枉则个,我们这可是正经地方!” “哈哈哈哈,听听!”明锦哈哈大笑。 孟元夏指尖点着那些见风使舵的男子们,“好哇,你们一个个的,现在有了靠山是不是……” 于是,一众男子便又朝孟元夏讨饶。 虽然耳边是男人们的温柔小意,但是孟元夏觉得不得劲,今日白日赌局输了,夜里双陆棋又输了,她怎么总是输? 孟元夏一拍桌道:“明九昭,等秋狝我要与你一决高下。” 明锦嗤笑,她手掌支着脑袋,她有些困倦,懒洋洋道:“等你赢我啊!” 又是这番毫不在意的姿态,偏偏每次还都是她拔得头筹,孟元夏气得跳脚,豁然起身,放下狠话:“明九昭,你等着,这次头筹定是我的!” 说罢,人就挥袖离去,远远地听侍仆问:“世子歇在何处?” “气都气死了,回家回家!” 好友离开,明锦往旁边瞅了眼,“好哥哥们,我的房间可收拾出来了?” 这一句好哥哥让男子们纷纷红了脸,没人敢应明锦这句好哥哥,二皇子的好哥哥谁敢认,都低着头引明锦往她专门的房间去。 明锦沐浴出来,嗅到房间里空气中有莲子和桂圆的味道,云禾在一旁道:“殿下,下面刚刚送来莲子茶,您喝一杯吗?” “莲子茶?”明锦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瞧了眼,壶里的莲子圆润粒大,色如凝脂,她一眼认出来处:“鹤栖湖的莲子?穆云德有手段啊。” 鹤栖湖有专门的一块地种植荷花莲蓬,以供权贵赏玩之用,里面的莲子、莲藕等作物自然也都被权贵收用了,鲜少外传。 云禾道:“许是从哪家内院里高价收来的,毕竟伺候殿下的,他哪敢用差的。” 明锦尝了口,去了芯的莲子清香没有半点苦涩,辅以桂圆的微甜,温热适口,她便喝了大半杯,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莲子桂圆茶 第3章 打王锏 凌晨天还未亮,江寒川就起来了,他心里记着事。 一起床,就往厨房去。 郡侯府的厨房是通宵都备着人的,尤其是凌晨这会儿,早已忙得热火朝天,要为各院的主子做早食,备热水。 厨房下人们跑来跑去,一篮子山棘果放在厨房角落里,无人问津。 “寒川公子要点什么?”厨房的伙计对江寒川的到来习以为常,江寒川时常来厨房取用一些食材。 江寒川道:“姑夫近日有些上火,我要一些甘草茯苓制茶。” “有的,这就给您拿。”江寒川要的东西大多都是给郡侯和侯夫用的,即便他身份低,下人们也没有不应的,何况都是些不值钱的食材。 很快有人把江寒川要的东西拿过来,又听江寒川问:“近期来的果农有没有卖山楂、酸枣等果子?” 下人摇头,回道:“不当季呢,估计还得等半个月才有这些果子。” 江寒川面露失望:“那算了。” 说罢,他拿了东西转身离开。 下人顺着他的衣摆瞧见了角落桌子上的山棘果,忙唤道:“诶!寒川公子!您瞧瞧这个行不行?这是二皇子所赐之物,奴才们不敢怠慢,正想着用来炖汤,若大公子觉得有用,自可拿去。” 江寒川掠过思索神色,下人也莫名地有些紧张,随后听江寒川道:“你给我吧,我正好拿去和莲子一道晒了,试试效果。” 见江寒川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下人喜不自胜,“诶!公子您拿好!” 果子是昨日上头给下来的,让好好处理,可这果子他们也尝过,又酸又涩,还有一股怪味,真要拿来炖汤,准得吃挂落,还好送出去了,之后的责任就全在江寒川身上了。 …… 江寒川拎着那篮山棘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已经天光大亮。 院子外的架子上有两个竹编的簸箕,里面盛放着莲子、桂圆等物,莲子的莲心被单独挑出来晒。 莲心茶味苦,却清火静心。 他把山棘果洗净,一个一个地按顺序摆在第三个簸箕上。 圆圆小小的黄绿色果子,果皮光滑,在晨曦下呈现着半透明的光泽,江寒川垂眸望着这些果子,有一瞬间的出神,脑海中是昨日鹤栖湖上的那叶扁舟。 荡漾水波纹中映着一道模糊的倩影。 院子里有下人的脚步声响起,江寒川回神垂睫。 哪怕没人注意他,他也不敢将情绪泄露半分,他的身份,连肖想都不配。 山棘果从黄绿色腌制成黄褐色那日,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明锦把顾霈林的孙女打了。 顾霈林是谁,三朝阁老,先皇亲自从山里请回来的重臣,手握先皇亲赐的打王锏,上打昏君,下斩佞臣,是当今皇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而明锦把人家孙女给打得下不来床。 这事是中午发生的,下午就在京城传遍了。 因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霈林持着打王锏进宫面圣了。 有人唏嘘:“哎呀!二皇子有苦头吃了!” 有人幸灾乐祸:“可不,平日里放纵些就罢了,竟然连阁老的孙女都敢打,这下好了,遭殃咯!” 江寒川正在挽袖阁的后门把制好的莲子桂圆给穆云德,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竹筒差点砸了,得亏穆云德眼疾手快给抓住了,穆云德瞅他一眼道:“你也别太担心,那小霸王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是凤阁阁老。”顾霈林本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早些时候就说过明锦顽劣的言论,如今这二人撞上,江寒川深邃眉眼有几分凝重,“她怎么会打顾灵?” 穆云德摇头:“不知道啊,今儿从我这离开时还好好的,中午就听说把人给打了,没听说顾灵怎么惹上她了。” 江寒川不再久留,匆匆回了侯府,姑母肯定能知道一些消息。 可当他回了郡侯府,府内也是一片大乱,江寒川很快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原因。 江惠当街纵马伤人被抓捕了。 …… 皇宫,御书房内 几人相对而立,神情不一,其中当属一老妇神情最为难看。 顾霈林如今有五十八岁的高龄,发丝斑白,脸上皮肉叠起,眉心眼尾俱是皱纹,愤怒的双目倒叫她显得比平时年轻一些,她手持御赐打王锏怒瞪站在一旁的明锦:“老臣今日要状告二皇子殿下无故伤人!若皇上不管,老臣便亲自动手讨个公道!” “顾老,您冷静点。”镇国将军殷妙上前一步站在明锦身前劝她。 皇帝明辛也适时开口:“阁老说得什么话,朕怎么会不管,有何委屈尽管道来就是。” “当着皇上的面,臣倒想问问二皇子殿下,臣的孙女做错了什么?你竟下狠手将她打得卧床不起?” 明锦从殷妙身后探出个脑袋道:“顾阁老,你怎么能信口雌黄呢!” 啪!顾霈林看不见的角落,殷妙轻轻拍了明锦一下,示意她别再刺激老人家了。 顾霈林果然更加生气了,打王锏都在空中轮了一圈:“好好好!好你个巧言令色的明锦!老身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诶诶诶!顾老顾老您别激动!”殷妙赶紧双手挡着那打王锏。 明辛严肃道:“九昭,放肆!”她声音中的威压十足,这一句放肆也叫顾霈林的动作稍微收敛了一些,可面上怒意仍在。 “到底怎么回事?”明辛去看明锦。 “我与顾灵分明是比武,顾阁老怎么能说我单方面打她,她还打了我呢,我这都青一块!”明锦拉开衣领,把肩膀那处青痕显露出来。 “比武?”明辛听到自己小女儿不着调的发言,觉得有点头疼,“你和顾灵比什么武?” “我走在街上刚好瞧见顾灵,于是就邀她比武呗,好多人都瞧见了。”明锦对顾霈林的怒目视而不见,自顾自解释。 “你胡说,若只是比武,臣的孙女为何全身多处伤痕,为何卧床不起?” 明锦不以为意:“比武受伤不是常事吗!她自己武功差身体不好呗!” 啪! 明锦又挨了殷妙一记无声肘击。 “九昭!”明辛也警告她。 明锦哼一声闭了嘴。 明辛缓和了语气,转身对顾霈林道:“阁老,若只是二人比武,这就是孩子们的事情了,朕派太医令亲去看看顾灵的伤势。” 殷妙在一旁帮衬:“顾老,这比武在我朝是提倡之举,就是九昭这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我等下就把她丢军营里去狠狠收拾她!” 先皇在时,重文治,而当朝明辛执政,决意强壮百姓自身体格,接连下达了几个扶持武举的旨意,其中便有比武这一条,京城几处都设了比武台,鼓励百姓强健体魄。 顾霈林一眼便看出明辛和殷妙对明锦的维护,胸腔怒意尤甚:“误会?臣的孙女就白白挨这一顿打吗?” “错了!”明锦又探出脑袋。 “你说什么?!”顾霈林再度去看明锦,满是怒意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吞吃了! 殷妙头也不回地把她脑袋按下去了,“顾老,您别听她说——” “让她说!”顾霈林的打王锏几乎要指到明锦额头上。 明锦推开殷妙站出来,脊背挺直,目光坦荡:“我说了,我和顾灵是比武,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顾阁老不信自可一个个去问,您问都没问就带着打王锏来,只说她平白受我一顿打要讨公道,分明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以权谋私!” 殷妙听言两眼一黑,这活祖宗! 活祖宗还没说完,她继续道:“您孙女只不过比武输了挨顿打,您就拿着打王锏进宫要对我打杀,边北的百姓挨了打,为何您就要以和为贵?欺负他们没有打王锏呗!” 明锦的话音落地,御书房静了一瞬。 殷妙隐晦地看了明锦一眼,目光颇为诧异,她竟不知道九昭这丫头什么时候关心起朝政了。 顾霈林听到明锦的话语,面皮紧了两分,浑浊的目光看向明锦,肃声便斥:“你懂什么?!你去过边北吗?你知道边北多大吗?你又知道攻打蛮夷需要多长时间,耗费多少兵马粮草,死伤多少士兵吗?无知小儿,张口就是一个战,鲁莽至极!” “是,我不知道!”明锦不知道得理直气壮,也不饶人,“您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就问顾阁老,您主张以和为贵,为何今日持着打王锏入宫?” 顾霈林眼皮微动。 “伤不在自己身上,就可以不把人命当人命,肆意躲在后面盘算——”明锦把想要拦住她的殷妙推在一旁,直视面前比她矮半头的顾霈林,气势全开,字字振声:“我告诉你,今儿你打王锏没斩在我身上,你就把你宝贝孙女看好了,我见她一次就打她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和气!” “竖子胆敢!”顾霈林眼珠子几乎瞪凸出来。 明锦扬着头毫不畏惧:“你看我敢不敢!” “够了!” 明辛的声音不大,硝烟呛人似战场的御书房立时止息,明辛面若寒霜,她冷着脸道:“一个是朕的阁老,一个是朕的女儿,瞧瞧,现在像什么样子?” 的确不像样子。 御书房里没人说话,反倒是门口有侍卫在探头,一看就是有事禀报,又因御书房里的硝烟不敢进来,明辛身后的侍官机灵地去门口,再回到御书房时道:“皇上,太子殿下和顾灵顾大人求见。” 听到顾灵的名字,顾霈林扭头看向门口。 “叫她们进来。”明辛道。 不多时,御书房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年纪相当的女子,走在前面的女子身穿玄色金线绣纹太子服,面容与明锦有三分相似,举手投足间比明锦多了分沉稳,她走到殿中站定,朝明辛行礼,“儿臣见过母皇。” 这便是周朝的太子殿下,明锦的姐姐,明玦。 明玦身后的女子脸上带伤,行走间有碍,也叫人搀扶着跪地行礼:“顾灵前来请罪。” 明玦(jue二声) 顾霈(pei四声)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打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