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入戏》 第1章 故友 雨水敲打着省政府大楼厚重的玻璃窗，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尹玖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划过几份新晋官员的履历表。坐姿挺拔，带着一种别扭的优雅，妆容精致，一丝不苟。 作为省政府秘书长，审阅这些文件是她每日工作的开端。 忽然，她的指尖顿住了。 目光停留在照片栏上。那是一张标准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子眉眼清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安静，却透着一股熟悉的执拗。 郁诗缘。 名字跃入眼帘的瞬间，尹玖悦的瞳孔微震。 很多年前，学校后巷的墙角，一个瘦小的女孩抱着头蹲在地上，几个身影围着她。 那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好像随手抄起了半块砖头…… “回来了吗……” 思绪被收敛得极快。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目光在“郁诗缘”三个字上多停留了两秒。发改委新晋委员，从邻省调任归来。履历干净，评价优良。 尹玖悦拿起手边的红色钢笔，在郁诗缘的档案扉页，利落地写了一个“已阅”。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秘书推门而入，恭敬地汇报：“秘书长，新调来的发改委郁委员到了，正在外面等候，想向您报到。” 尹玖悦抬起眼，语气努力平淡：“让她进来。” 门再次打开。郁诗缘走了进来。她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步伐稳定，但微微低垂的眼睫泄露了她一丝初来乍到的紧张。 她站定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微微欠身：“秘书长，您好。我是郁诗缘，前来报到。” 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许，带着成年人的克制。 尹玖悦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公事公办的目光打量着她。办公室内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几秒后，尹玖悦才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微微克制着：“嗯。” 尹玖悦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算是回应。她身体微微后靠，倚着宽大的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装出一副上级的姿态。 “欢迎回来。”这话说得客套，郁诗缘却听出了“你怎么到这来了？”的讥讽。 尹玖悦的视线落在郁诗缘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最寻常的上下级寒暄。 郁诗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熟悉又陌生，带着一种审视和……她说不清那是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秘书处会安排。”尹玖悦忍着不看她，随手拿起另一份文件，仿佛眼前的人已经不值得她投入更多注意力，“希望你能尽快适应，郁委员。但是这里，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这话带着刺。郁诗缘抬起头，想要看清尹玖悦的表情，却只对上她低垂的、专注看着文件的侧脸。 一股微妙的涩意涌上心头，她低声应道：“是，我明白。” 尹玖悦点了点头，不再看她，伸手拿起了下一份待批阅的文件。 “去忙吧。”她似乎是顺口下了逐客令。 郁诗缘再次欠身，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尹玖悦保持着翻阅文件的姿势，笔尖在纸面上滑动，却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字。她的目光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窗外雨声潺潺。 过了许久，她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椅背里。 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嘲弄，又很快消失不见。 第2章 回忆 “你们是没有双亲吗，才多大就学会欺负人了。” 郁诗缘视线朦胧着，她很清醒，她是在做梦。 小女孩扶着她，面对着一群人。有人拿着长长的尺子，有人拿着圆规，用锋利的角指向他们。 “别多管闲事啊，不然连你一起打。” 群首恐吓着两人，她也哭着，“没事，你回去吧，我报警就好了。” “报警？你敢报警？” 那群人听到这个词就红了眼，女孩只是一手拿着砖头，“来呀，过来呀，”她上下掂量着砖头，像是扔沙包，“来一个，我打一个。” 不信邪的一个男生冲上来，结果就是被砸的满血淋头，哭着喊着找妈妈。 尹玖悦扔下砖头，拉起吓呆的郁诗缘的手。 那一刻，郁诗缘在她眼里看到的不是后怕，而是一种傲然掌控全局的冷静。 郁诗缘醒了，窗帘外，窸窸窣窣的小雨飘了进来，透着凉意。 又是一如既往的上班。她来到政府大厅，上楼递交报告。 门又被轻轻敲响。 “进。” 她递过一沓文件，垂眼看了下尹玖悦。 “为什么突然回来？” 尹玖悦的话噎住了她。 “我爸妈……”或许是没清醒，她竟然以这么个出乎意料的开头讲述，她忘了这是在办公室。 突然，门外传来秘书的提醒：“秘书长，会议还有二十分钟开始。” “知道了。” 郁诗缘沉默地看着尹玖悦，尹玖悦突然嘀咕道：“继续，愣着干啥。” “我爸妈想我了。” “不信。” “所以……嗯？”郁诗缘有些无可奈何，尹玖悦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孩子的幼稚。 “你不想说也没事，不重要。我们不过五年没见了而已。” 郁诗缘听出了尹玖悦话里有些计较。 小学到大学，两人虽不能说如影随形，但是联系从未断绝。直到尹玖悦只是读完研究生，郁诗缘却选择了读博士，于是大概有五年没联系了。 郁诗缘听出她有些生气。“抱歉，但是我不后悔。” “那就行。”尹玖悦的反应，是郁诗缘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开会时，郁诗缘选择小憩一会。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又陷入了回忆—— “喂喂喂，我在教你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啊！”女孩双手捏着她的肩膀。 “像你这种力气小的女生，要学会使用道具，不要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欺负到头上！” “越想越气。” 郁诗缘只是一昧的点头，尽管眼前的女生已经涨红了脸。 “叫我师傅。”那时候兴起了“拜师”潮，尹玖悦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 “嗯？”郁诗缘先是一愣，接着脱口而出，“师傅。” “哼哼。”尹玖悦傲娇地双手叉腰，“我就不信，我还教不会你了！” “虽然你比我大三岁比我高一个头，但是我的成绩一直在前面，而且打架也是人尽皆知的厉害。” 小学到初中都是这么来的。 郁诗缘搞不懂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这么强大，像个小大人，但是，她总有想要顺从她的心思。 “我就不该生下你！” “生你个没把的来浪费我家粮食！” 画面徒然切换，女人拿着刀指着她，突然，女孩冲出来：“你不配当母亲，生下来又养不起！” “别说了，玖悦。” “她都要砍你了！” 刀锋指向她，她又醒了。 这几天，应该是因为久别重逢，否则不会一直梦到她。郁诗缘这么想。 第3章 深潜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为何归来。 桌上，郁诗缘架好许久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多层加密指令，一条来自邻省上级的加密信息赫然在目： “确信UTO总基地位于你省。其慈善幌子下资金流向异常复杂，牵涉甚广。你市省政府内部恐有高层庇护。兹命你潜入调查，获取核心证据。此功若成，于你前途至关重要。谨慎，授权。” 前途？郁诗缘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第二天，她完成了政府上级下达的任务后，循着一条隐秘的路线，走进城北一栋不起眼的旧式写字楼。 “乌托邦慈善基金会（UTO）”的铜牌挂在门口，光洁如新，与楼道的陈旧形成反差。 一位面带标准化微笑的组织人员接待了她。 “我想申请成为志愿者。”郁诗缘递上准备好的简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的热忱，“我一直非常钦佩UTO的公益理念，希望能为家乡尽一份力。” 她的简历无可挑剔——名校公共管理博士。 流程很快，都来不及泡一杯咖啡。当天下午，她便接到通知，被“特批”录入核心志愿者团队，拥有了一定的内部资料查阅权限。 最初几天，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 项目计划书详尽周到，财务报告表面清晰，甚至还有不少受助人寄来的、情真意切的感谢信。 组织的氛围积极向上，充满了改变世界的激情。 她知道这都是表象。 夜里，郁诗缘用电脑开始交叉比对公开信息与内部数据库的细微差异。 她发现，那些获得政府巨额补贴的“明星项目”，在内部流程文件中，总会出现一些微妙的调整。 然而，能保存下来的完整信息，就只有两个： 同一份贫困儿童名单，在申请资金时人数是500，在项目结项报告里却变成了480，那“消失”的20人对应的款项，标记为“行政与运营成本”。 以及，数笔流向偏远山区小学的“紧急修缮款”，银行流水显示最终汇入了一个与教育毫无关联的贸易公司账户。 碎片越来越多。她将这些欺诈的碎片一点点搜集、归类。 然而，没有证据。 她接触到的所有文件，都是经过精心处理的。 而且，完美避开了直接的法律风险。 那些关键的核心账本，还有真正的资金与政府内部利益输送记录，如同隐藏在深海之下的冰山主体。 她能感知到其庞大的存在，却无法触及。 细思极恐。 几天后，当她再次踏入省政府大楼，不巧，迎面碰上了尹玖悦。 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是那副故意疏离却熟悉的模样。 “郁委员这几天很忙？”尹玖悦状似随意地问，“哼，连常规例会都请假了。” 郁诗缘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是吗？”尹玖悦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接着是轻飘飘的一句：“太忙的话，我可以给你批个长假。” 说完，她不待郁诗缘回应，便与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郁诗缘僵在原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了？ 她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 而尹玖悦，就是投下这张网的幕后主使，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切。 她握紧了手中的资料，那里面是她这些天搜集到的、关于UTO诈骗的信息汇编，沉甸甸的，却无法成为斩向敌人的利刃。 第4章 暗流 城市的另一端是灯红酒绿。 在一间隐蔽的私人会所内，尹玖悦与一个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男人，相对而坐。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的烟雾，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紧绷。 “尹长安，收手吧。” 尹玖悦的声音不同寻常的冷，像淬了冰，“那几个空壳项目，立刻停掉。把资金转去真正的贫困山区学校，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男人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 “我的好妹妹，坐在秘书长的高位上，说话口气都不一样了？” 他继续冷笑着，“没有这些‘空壳项目’的资金流转，UTO拿什么维持运转？拿什么去给你铺就通往省长位置的路？” “我要的不是一条用谎言和民众血汗铺成的路！”尹玖悦倾身，继续道。 “UTO成立的初衷是什么？你忘了吗！现在这样，和那些我们想要推翻的蛀虫有什么区别？” “初衷？”尹长安猛地将雪茄摁灭，眼神阴鸷，“初衷是活下去，是变得强大！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 “你清高，你以为你漂白了UTO，省政府那帮老狐狸就会把你当自己人？他们只会把你吃干抹净！” “我有我的计划。”尹玖悦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但你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只会让我们更快地毁灭！” “你的计划？就是畏首畏尾，等着被那个新来的郁诗缘查到头上吗？”尹长安猛地站起，声音里带着被触逆鳞的暴怒，“尹玖悦，你知道她前不久加入了UTO吧？我警告你，别因为私情坏了大事！” “这和她有个鸡毛的关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尹玖悦脸上，力道之大，让她偏过头去，脸颊瞬间红起来。 尹长安指着她，一字一顿：“尹玖悦，别忘了你是谁！做好你分内的事，看好你那个朋友，否则，别怪我不讲兄妹情面！” “呵，兄妹情面，搞笑。”尹玖悦嗤笑一声，愤愤转过头。 他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尹玖悦拿出粉饼，仔细地遮盖住脸上的指印，表情恢复成一贯的冷静自持。 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傍晚，郁诗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下班。一天的排查让她更加确信，UTO的背后，必然有省政府内部的人员提供便利。 会是谁？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她…… “她都在政府干了多久了……”郁诗缘笑着，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然而，她明白，只有她开始调查这个政府的内部人员，真相才能大白，她也才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然，她不经意间撞倒了桌上的画册——一个她很喜欢的同人小说的周边。她俯身捡起，拍了拍上面的落灰。 已经很久没打开了。 她刚准备打开，画册里飘出来一张纸： “一辈子闺蜜”。 落款是一个颜文字表情。 郁诗缘心里由不得浮现出尹玖悦傲娇的脸。 百感交集。 这是尹玖悦在她大学时送她的。虽然不是同一所大学，但是那天，尹玖悦亲自送了过来。 第5章 在意 “你怎么买了这个？我妈看到，会……” “别管那老妖婆，你把房间锁了得了。” “她会用刀砍我的门，不开玩笑。” 尹玖悦一脸难以置信。 “Are you kidding me？” …… 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 “没事，藏起来就行了。”郁诗缘最后还是接过了这份礼物。这一套周边很齐全，有徽章，也有明信片，还有立牌。 她眼睛里的兴奋快溢出来了。郁诗缘抱着尹玖悦好久好久：“谢谢你，爱你呀小尹！” 郁诗缘不知道这句话是客套还是心里话。她也不知道这个“爱”字，究竟包含了什么情感。 思绪很快回来，郁诗缘整理好周边，她知道，上级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你在哪呢，郁大委员？那份城南区位置开发表你也还没发我。最近忙成这样？” 时隔多年的尹玖悦的再一通电话，让她有些陌生。 然而电话记录往下翻了几下，除了外卖，就是她时不时打来的电话。只是郁诗缘没空接。 “抱歉，尹秘书。” “这五年来第一次开口叫我，就叫尹秘书？”电话那头似乎有些别扭地生气了，于是假装清清嗓子，“郁——大委员，请你赶快完成上述任务。” 很长的一段沉默，郁诗缘在这沉默中将文件悄无声息地发了过去，没注意到电话没挂。 “好样的，你一点没变。”电话那头的语气非常苦涩，“没事，你不愿意和我多说一个字，那我来帮你说。” 于是乎，电话被挂掉了。 “对不起，小尹。”她像是肌肉记忆一样机械地重复着。 当年的那张稚嫩的脸又浮现在她眼前。 女孩扬着下巴，非常骄傲，似乎自己已经无人能及、无可披靡。 “怕什么？她砍你的门，我就来给你修门！她要是敢伤你，我就……” 那时，尹玖悦的眼睛亮得像星辰，郁诗缘感觉世界上出现了第二个除了父亲还会真正在乎自己的人。 “对不起，小尹。” 那年，他们都读完了研究生。尹玖悦的高兴不止表现在脸上——她已经筹备好了假期的一切行程：去理塘穷游，以及假期后的工作准备。 结果，等来的是郁诗缘突如其来的变卦。 “小尹，我想读完博士。我这个专业，你知道的，不是很好找工作。然后……” “我支持，我完全支持。但是我没法陪你继续走下去了哦。”她嘴上这么说，但是郁诗缘看出来她眼里少了她熟悉的骄傲。 “我哥都用钱去投资了，我是一分钱也掏不出来读书了。” 两人最后的对话就是这些，两人都没想到，这会是他们记忆里的最后的存档点。 郁诗缘与她分离后，才发现自己的几张用过的胶卷都没有了。她活了十多年以来的爱好就是拿着尹玖悦初中时送她的上古相机拍照。 但是她不记得那几张胶卷里记录了什么。 在此之后，郁诗缘没有接尹玖悦的任意一通电话。 久而久之，她没再打来。因为尹玖悦没想出郁诗缘不理她的原因，没想出郁诗缘不主动联系她的原因。 郁诗缘得到工作后，唯一向关心她的父亲交代了自己的去处——隔壁省的省政府，工资不仅能够让她过上小康生活，甚至还可以凑出来一套房的存款。 她心里也不解，为什么她不想，或者不敢联系尹玖悦。 也许是因为她感觉自己病了，不想以这个样子与她重逢。 后来她才去医院检查出了胃病，还有轻度抑郁。她得到消息时，是有些吃惊的，明明她活的很正常。以至于她会学着用尹玖悦的思维去想—— 难道每个人都有轻度抑郁？ 第6章 鸿门 每次想到这些，她的胃又开始犯老毛病了。但她的计划不允许她抽出时间去医院——她要回UTO一趟，完成每周的志愿活动。 “陈叔，这个文件交给你对吧？”她递给老员工这份慈善采纳项目单，虽说称呼着“叔”，但是这位前辈看起来要比她有精气神的多。 “麻烦了，小郁。”陈叔笑着，翻了下文件 ，“做的不错嘛，看来你还是专业的呢。” “哪里哪里，我只是勤奋了一点，我真的很想为社会出份力。” “好，好，果然尹总招的这一批后辈，就是朝气蓬勃，能够这么想，祖国交给你们我放心！” 郁诗缘尴尬地点点头——看来这位老前辈是完全不知道UTO城府有多深啊…… 这时，她意识到了那个“尹总”，难不成…… “陈叔，你说的尹总是？” “啊？就是尹长安董事长嘛，他不求回报，所以没有公开姓名了啦。”陈叔笑着甩甩手。 尹长安，郁诗缘很清楚，是尹玖悦的亲哥 ，两人相依为命。 “谢谢陈叔了，还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了没有了，时候不早了，年轻人赶紧回去休息吧！”陈叔说着，抱着一大摞行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郁诗缘又坐到了她的熟悉的政府的真皮办公椅上，娴熟地关闭了网络并插上了U盘。 “所以，尹长安是UTO的董事，那小尹……”她还是不敢去想，“她真的会参与这种腌臜事吗。” 忽然，电话铃响起来了。是父亲。她毫不犹豫地接过电话，紧张地等待对方的第一句话。 “诗缘，有空回家吃个饭吗？” “好，爸，我今晚应该可以回来。” “小尹买了几个菜，她和你确实很久不见了。”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劈中她的神经：“玖悦也在吗？” “她还买了几箱牛奶和茶叶。”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已经不是抽空能解决的问题了。尹玖悦竟然终于主动找她见面了——郁诗缘这么想。 她买了一个西瓜和几斤草莓，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打开门的郁鸣顺手接过了水果。 “玖悦等你好久了，还不快切点水果招待她。”女声尖锐地回荡着，吵的郁诗缘想要捂住耳朵。 “不用不用，我饭前吃这些，一会儿饭就吃不下了。”尹玖悦坐在沙发内侧，看着郁诗缘熟练地将洗好的水果端到她面前。 “别客气。”郁诗缘这么冷冰冰的态度是尹玖悦难以想象的。 郁父做了一大桌子菜，重复着“别客气，都是自家人”，手上动作也一直没停——不停地往郁诗缘和郁鸣碗里夹菜。 郁诗缘和尹玖悦坐在对角线，没对互相说一句话，尹玖悦只是一昧地回应郁父：“谢谢，不用不用，我自己夹就好。” “我吃饱了。”郁诗缘和尹玖悦异口同声，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怔，默契地抬眼看对方。 目光在空气中猝然相撞，又迅速弹开。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们一同将碗放到了厨房水槽里。 “有些话，私下说比较好，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尹玖悦似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嗯。”郁诗缘又回复了一句令自己难受的字，简直可以用“覆水难收”形容了。 第7章 犹见 两人来到阳台，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可恶，为什么她不先开口？明明是她不理我，不给我发消息！ 该说什么？吐槽我这几年来的心酸苦楚么。 两个人像门神一样端正站在阳台上，就这么沉默了五分钟。 “咳咳。”又是异口同声地清嗓子。 “你先？”“我先？” “那你先。”“那我先。” 郁诗缘直直地垂眼看她——不仅是因为比她高几厘米，更是因为这个傲娇把脸别过去，头发挡住了她的眼，似乎是不愿直视她。 “对不起，小尹。” 这句话她重复了上百遍，上千遍，面对每个人，每个令她怀念的事物，唯独没有她。 “我不要道歉。”她竟然带着哭腔。 “你，别。”郁诗缘心里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话都没说完，却平静如常地掏出纸巾，两张递到她手上，一张擦着她额上的虚汗。 郁诗缘想要让她转过脸来，可她了解她的性格。尹玖悦是个傲娇，连她自己都不否认。 “没事，我习惯了。你现在过的好就行。” 这句话就像是尹玖悦骗自己说的。因为郁诗缘根本没怎么听清。 尹玖悦竟会带着眼角的泪转过脸来。白皙的脸，鼻尖却透着点倔强的微红。 最是那双眼，眼尾天然带着一抹秾丽的绯色，唇瓣饱满如初绽的蔷薇，此刻正被贝齿轻轻咬住，泄露了几分强撑的委屈。 “咳咳，我现在在你头上，但是我没有否认你的学位比我高没用的意思。嗯。”尹玖悦把自己哄笑了，郁诗缘也跟着笑。 “所以你回来干嘛。” “因为那个所谓UTO，也就是乌托邦慈善机构组织的泛滥，政府派我来调查。” 郁诗缘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猜疑尹玖悦的身份的情况下说实话。 “进度如何了，他们是真的慈善还是私底下贪了？”尹玖悦的每个问题，都是郁诗缘想要问她的。 “目前只有一些信息，但是非常模糊，所以我无法确定。” “没事，来日方长。这个任务不赶吧？” 不出所料地，两人又沉默了几秒钟。 “下个月月底前解决。” “好好好，是哪个领导敢开这么个国际玩笑，这么难的任务不派多一点人手就算了，还这么赶？” 尹玖悦快速擦了下眼角，语气瞬间切换回坐在办公室的她，半开玩笑，带着一丝嘲弄： “看来你们邻省是没人可用了，派你个书呆子来蹚这浑水。UTO要真这么简单，我早就……”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 郁诗缘的身形恰好挡住了客厅的光，将尹玖悦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退无可退。 “早就怎么？” 郁诗缘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她只是上前一步，两人之间原本安全的距离瞬间消失。 她并没有触碰尹玖悦，但身高的优势和骤然靠近的体温，已让尹玖悦后背紧贴栏杆，无处可逃。 尹玖悦下意识地别过脸，呼吸乱了一拍。 “你干嘛，哎哟……就是，早就让政府和他们合作了。” “小尹，”郁诗缘叹了口气，气息拂过尹玖悦发烫的耳尖，“你就是不善说谎。” 第8章 余音 “在你问我之前，我得问你。”尹玖悦突然又切了个人格似的，立刻转移话题，声音变得冷峻，“为什么我打那么多电话，发那么多邮箱，你都没有回应？” 不接电话是因为她以为是外卖，每次查看却发现是陌生号码。 “你发的什么邮箱？” “企鹅呀。” “没激活。” 尹玖悦心里已经怒火中烧了。“可恶啊笨蛋，你读博这么久，竟然都没有个企鹅邮箱吗？” 虽然她嘴上骂着，手上却给她手机操作一番，激活了邮箱。 “那你平时联系老师，用什么？” “Globalmail。” 尹玖悦怔住了。“难不成只有我一个小屁孩才用企鹅吗？”她读书早，所以比同级人都要小两三岁，自然，她心里认为谁都看她是小孩。 打开邮箱，收件箱已被堆满了。郁诗缘刚准备点开，被尹玖悦拉住手：“你现在还看啥。哼，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郁诗缘像是孩子一般听话，把手机放下了。 “小尹，你这几年过得好吗。”郁诗缘突然问，语气却不像个疑问句，有些笃定的意味。 “我都坐上秘书长的位置了。”尹玖悦冷笑一声，“你看我过的还不好吗？” 郁诗缘感觉眼前的尹玖悦少了点几年前的活泼。她在自己的印象里，是个萨摩耶，是个小太阳，与此时神秘莫测的女孩还是有些区别的。 “如果任务完成，你会回去吗？”尹玖悦又问了一个困扰郁诗缘自己许久的问题。 “应该会。你知道我不想待在这的。” “嗯，我尊重你的选择。前提条件是，你若是再不和我联系，那我只好把你的一切电子产品全都送给收旧手机报废手机旧电视旧电脑的大伯了。” “好。”郁诗缘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一边递给尹玖悦一杯水，她也顺手接过。 “我上头对这个UTO还是有许多情报的。所以你要是需要，可以随时在下班时间找我聊。工作的时候我比较严肃，不会扯题外话。”尹玖悦解释完，抬眼看到郁诗缘突然严肃的脸，气势瞬间泄了。 那是一张清瘦的雪白的脸，墨色长发利落搭肩。眉眼静默幽邃，鼻梁窄而挺直，下方两片薄唇抿作淡绯色的直线，透着一股冷峻。 “你当真对UTO一点也不知情吗。”依旧是郁诗缘匪夷所思且冰冷的陈述句。 “我没有说不知情，诗缘，”尹玖悦语气里带着奇怪的倒刺，“这个组织只有上头才了解，并且它在网络上那么火，遍及全国，谁都知道它在为社会做贡献。” “我们这些人所看到的只是表面。否则邻省不会派你来调查吧，诗缘。”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尚未落地，尹玖悦的手机便突兀地响起。她瞥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只匆匆对郁诗缘点了下头，便想匆匆离去。 走到门口，她却又突然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反手塞进郁诗缘手里。 她的视线与郁诗缘有一瞬的交错，又飞快地移开，“……自己看。” 郁诗缘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U盘，怔在了原地。 洗碗的时候，郁诗缘都还思索着尹玖悦的话——或许尹玖悦作为政府高层，真的没时间理这些事了呢。 自己作为委员就已经很忙了，秘书长的话，应该会更严重吧。 当晚，她坐在电脑前，U盘里是尹玖悦从郁诗缘相机里导出来的25GB——那是属于她们的青春。 合照与发癫视频在屏幕上轮播，轰鸣的欢笑声中，郁诗缘抬起手，默默捂住了酸胀的双眼。 屏幕前的家人们 觉得我站反CP了嘛∠( ? 」∠)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余音 第9章 罪证 “城北被查到了，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电话另一头，男人声音尖锐而急促，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她很不爽。 “只是查到而已，你慌什么，他们搜不出证据。”她淡然地看向窗外。 “你要是不能给我完美处理好，你的读书基金会要遭殃，我看你的那个闺蜜郁诗缘也不必再活了。你知道我处理麻烦的手段。” “你敢？” “她自投罗网。我知道是你把她的资料私密的吧？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她。” “你要是真……” 话音未落，瞬间被一段冰冷短促的忙音所替代。 尹玖悦不动声色地将指关节顶在太阳穴上，用力按压，想把那根狂跳的血管按回原处。 烦，烦，还是烦。她恨自己都二十三岁了还是不能完美解决这些事情。 …… 郁诗缘再仔细翻了下U盘的内容，发现了一个照片相对少的文件夹。接着点进去，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文档： 树开万枝共条根 瓜结千个共根藤 谁家儿孙满天下 同共祖宗是家门 我们都是亲姊妹 血浓于水手足情 “这是，山歌？”郁诗缘的问号快溢出头顶了，她继续往下翻。 救救我。 我的存在非常突然 就像太阳雨突然落到我的额头上 又被太阳蒸发走 像没来过世间一样 只有我一人记得这滴雨活过 至少它拼命扑进大地怀抱 不会抱怨自己一出生便要落下万丈深渊 便要落得粉身碎骨 我曾经大费周章地完成每一件引以为傲的事 然而成就感就像雾一般袭来 被风一吹就散了 “随笔？小尹的？”她觉得尹玖悦不会无缘无故给她看这个。 后面还有一个链接，点进去跳转到一个文件，看着文件内容，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到头顶，整个人像被瞬间冻住，连呼吸都忘了。 接着回过神来。 “UTO，人民爱戴的慈善机构。呵。” 首先是一份加密的留守儿童儿童详细数据库。与UTO公开的“成功资助”名单相比，这份真实名单上有多达27%的留守儿童——他们只存在于申请文件中，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而为他们申请的款项，总额高达八百万元，全部流向了尹长安控制的空壳公司。 最后，是几十个被UTO当作“慈善明星案例”宣传的贫困学生对比照片与真实近况。宣传照上他们笑容灿烂，但真实档案里却是他们因资金被挪用而被迫辍学在工地搬砖或患病无钱医治的照片。 UTO用他们的苦难博取同情，却亲手掐灭了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郁诗缘只觉得好笑，社会公众捐款这么多，就是被这种人骗走的吗？ 只有这些了。 郁诗缘将证据备份在其他两个U盘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 连自己都查不到的核心机密，尹玖悦是何来的精力得到的？她交出这份证据，就是把刀递到了自己手里。 ……她究竟站在哪一边？ 那前面的山歌和诗，是尹玖悦自己写的吗？郁诗缘感到一阵头晕。她写这些，除了遮掩后面的链接，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呢。 第10章 晨雾 像往常一样，郁诗缘先照旧上班，下午她要去UTO证实尹玖悦的身份。 “郁大委员，倒两杯咖啡！”尹玖悦使唤的很顺口，“郁大委员，去接个文件。” 郁诗缘心里没有一丝丝怨言，只是手上的动作会故意拖慢点，她想看尹玖悦是个什么表情。 她把两杯咖啡放在尹玖悦桌上。 “秘书长，泡好了。” “喏，你喝这一杯。”尹玖悦不经意地碰了下另一个杯子，清脆的撞击声回荡着，两人竟没感觉有什么异常。 但是这里好像是在政府办公室。 郁诗缘平静地端起咖啡，眼前是浓郁的棕黑色的咖啡，再是马克杯的瓷，接着对上了尹玖悦的眼睛。 “下班后你是回家还是……” “我今天不回去。” “咳咳，”尹玖悦假装咳嗽一声，“行。” 很尴尬的一次对话。至少尹玖悦是这么这么想。郁诗缘此时心中想的是：装大人装的还不够通透。 “我要是出息了，我放假就带你们去旅游，去海南三亚，去北京故宫，到时候你带一筐蓝莓，我带一筐草莓。”尹玖悦边说边画。 “反了反了，你带一筐蓝莓，我带一筐草莓。”郁诗缘把蓝莓涂成红色，草莓涂层蓝色。 “为啥？”尹玖悦眨巴着大眼睛。 “因为这样才有惊喜的感觉，”郁诗缘笑着，“你不喜欢惊喜吗？本来能够见面就已经很惊喜了，如果还带着彼此喜欢的东西。” “天才！”尹玖悦一把抱住郁诗缘 “添柴啊！” 这是两人三年级时的一场天真的对话，郁诗缘比她大了三岁，也比她高半个头，但是已经被她的童心传染成原来的小孩了。 “诗缘，我不太想读书了。” “都大学了，都熬到现在了，怎么了？” 画面里是青年时期的尹玖悦眼角带着难得的泪滴，红了眼，红了鼻尖。 “我哥拿不出钱给我读书了，我想去打工。又不是没打过工，你知道，你和我都去打工过了。” “我觉得打工累一点。” “打工有打工的累，上学有上学的累，这不能比较的吧……” “我知道，”郁诗缘一边也解释着，扶着她的两肩，“上学会面对人际交往，学业压力，打工会让自己空虚觉得自己庸庸碌碌。” “你只是一时冲动，一时难受。如果太缺钱，我，你的其他朋友都可以帮助你，你不要想着打工的事情了，早日踏入社会，只会让你以后后悔青春的平庸。” 等她讲完，再认真看尹玖悦的眼睛，她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 “呜哇……” 结果尹玖悦立马扑进她怀里，放肆大哭，撒野般哭。 “你周末补课吗？我还想再和你逛一天这边的大学城呢。”尹玖悦最后擦了下眼泪，强忍着抽泣。 “补哦。”郁诗缘叹了口气，“今天玩爽了再说，带我去零食铺子……” “郁大委员，通知下午三点的会议，必须来两个宣传部的人。” 尹玖悦的声音让她从回忆里缓过神来。郁诗缘看着眼前这个指挥若定的秘书长，很难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扑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的女孩完全重叠。 时光改变了太多，但有些东西，似乎一直没变。 第11章 歧遇 先是通知会议，接着继续完成文件，最后还要偷偷摸摸整理U盘证据，忙碌了一中午的郁诗缘刚刚吃了两口饭，就又接到了上级的电话。 “我们派了文流同志和你一起参与项目，明天他会到你省，截止时间 提前到月底。” “月底？”郁诗缘嘴上是疑问的调调，心里却风平浪静，“收到。” 郁诗缘抓紧扒饭，丝毫没注意到尹玖悦的突然加入。 “咦？有朝一日你吃饭会比我快，真神奇。”尹玖悦笑着，没想到郁诗缘突然拿出纸，给她擦掉嘴角的米粒。 “咳咳，什么都没发生。”尹玖悦往后挪了挪。 “小……秘书长，我下午有事不在政务大厅，有事电话聊。” “行。” 这一段对话完全不像是上下级的对话！ 在UTO的某个办公室，郁诗缘假装扫地，实则拍了一些照片，还录了像。 “真就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伪装的这么好……”——郁诗缘走在回志愿者办公室的长廊里，忽然听见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接着不知不觉地掏出了手机录像。 “二十，不能再少了。”男声很急迫。 “十二。”女声很平静。 “十二？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搞到手吗？这点就想打发我们？” “长期合作不就是这样么。” 郁诗缘透过门缝看到了女人和男人的脸。那个男人她没见过，但是女人在UTO官方号上露过脸——叫做陆冥雅。 女人披着高调的金色大波浪，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 “行。” 最后以男人的长叹告终，男人快要走出来时，郁诗缘赶忙躲进旁边的杂物室。 杂物室伸手不见五指。她刚想扶一下墙，就摸到了似乎是布，却有些硬的东西。 “啊？”郁诗缘猛抬头，对上了明亮却又一丝压迫感的男人的眼睛。 “嘘。” 等外面没了动静，男人才伸手打开灯。 骤亮的光线下，郁诗缘下意识眯眼，才看清眼前的身影。 眼前这个男人，黑色高领毛衣裹着挺拔的身躯，腹肌线条若隐若现。眉眼锐利如刀，气场凛然似松。郁诗缘向后退了一步。 “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嘛，”男人笑着说，“郁诗缘小姐。” “你认识我？” “政府里的人，无论是新来的还是退休的，我都认识。”郁诗缘看不出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一脸严肃，很生气的样子。 “UTO的清洁工，现在都穿高定毛衣上班了？” “呵，”男人很明显被逗笑了，“高仿而已，出去聊。” 郁诗缘打心里不相信他，只是盯着他的深邃的眼睛。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是。” 很随便的名字，郁诗缘心里想。 “很随便的名字，人生也很随便。”男人说着郁诗缘心里的词，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了大楼，来到一辆车前。 “都到这了，不上车聊聊？” 郁诗缘只是拒绝：“我要回家，抱歉。” “顺路，我送你。” “你怎么知道顺路？” 男人没有回她，只是自顾自地打开驾驶位车门，郁诗缘还是上了后座。 “感谢你的相信，小姐。”男人说着，引擎声随之震耳起来，“至于人生为什么随便，是因为我随随便便就被骗了三百万。” “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郁诗缘说着，看向窗外——她并不是很震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见多了吧。 第12章 歧路 “介于你看我的眼神，”男人问问握着方向盘，“想必知道我这三百万是怎么被骗的了吧？” “你年纪轻轻就被骗了这么多，很强。” 男人又被逗笑了：“确实强。” 郁诗缘被他的开朗吸引了，不自觉地向前探头去：“如果我们的目的一致，也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 “恐怕不一致，我纯粹为了钱而来。” “我喜欢你的坦率，”郁诗缘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既然如此，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肯定是为了搞垮UTO，我不一样，我要UTO把钱还回来再说，在此之前它可不能倒。” “又不是投资。”郁诗缘看向窗外，是飞驰而过的树林，还有跃起的山峰。 男人说着，打开一个广播频道：10月8日，UTO助学基金将驻扎西南贫困地区，由负责人陈云康带领UTO志愿者前去完成州中学发布会。 “陈叔？” 郁诗缘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陈叔会亲自去。 “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男人说着，看了眼后视镜——郁诗缘脸色变得灰沉起来。 “为什么？” “一个空壳公司，哪来的钱？要么负责人全包，要么被控诉‘贪污’——西南地区，他还回得来吗。” 郁诗缘心中警铃大响。要是再拖延，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她得立马把已有证据移交给上级，曝光UTO，终止这一切。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男人如开玩笑一般，“UTO背后有个很强的人，不摸清她的底细，她会和你死拼到底的。” “你怎么知道。”郁诗缘的疑问犹如陈述。 “斗过嘴，打过架，交过手。” “那她是谁？” “她很神秘。但是要给你个确切的名词，那她就是被狼追着的兔子。” 郁诗缘大概知道他的意思，她虽然是幕后主使，但是她的动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什么意思？”她还是禁不住问了出来。 “她可能迫切的想要什么吧，或者是为了爱之类的。我不懂，你们女生最别扭了……” 夜幕降临之前，于是将她送到了她家楼底下，“下次见。”于是挥挥手，像耍帅一样一手插兜，肩靠着车窗。 “有缘见。” 刚踏入家门，女人像发疯一样冲了上来：“那个男的是谁？你的对象吗？什么时候结婚？彩礼至少四十万。” “你别胡说了，妈，”郁诗缘愤愤地走进房间顺手关了门，“一个朋友而已。” “你要懂得孝敬老人，我们生你养你这么久，你长大了也该回报我们了。” “现在家里又不是很穷，你急什么。” “家里什么时候不穷了？你一个月也不打个六七千来，你爸的工作一个月也不到三千，你弟读高中开销那么大，你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吗？” 女人像是要把门敲烂，一边拍着门，一边大声嚷嚷，好像要让隔壁邻居听见，“你上学欠我的二十七万什么时候还？不要忘了，到现在你花了我多少钱。” 郁诗缘心里什么滋味都没有，她习惯了，就当她是开玩笑，尽管她妈是认真的。 第13章 方向 她突然想要喝酒，痛痛快快地喝上那么一壶。接着她从床底下翻出了那壶几年前尹玖悦想来她家喝酒庆祝上大学，却被她妈大闹一场没喝成的白酒。 不行，不能喝，要是明天完成不了任务，她会愧疚很久。她突然激励自己。 熬过了这一晚，第二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询问陈叔到哪了。 “还有三个小时我就到了，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小郁？”陈云康充满活力和沧桑的声音传来，让郁诗缘想起自己父亲。 “陈叔，你注意安全，不要闪到腰了，下雨天就不要出去逛了，然后就是，嗯……没事了。” 郁诗缘越说越难受，其实这句话在几年前，她说过一次，大学第一年的时候她打电话给父亲报平安，就是这么编排的语句。 “你就不用担心我啦……小郁，你也照顾好自己。” 郁诗缘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情绪，她顿感不妙，“陈叔？” 结果就是被一瞬间挂断了电话。 陈叔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个组织的黑幕，为什么还要去？郁诗缘想不通。 这时，她突然又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电话：“喂，你好。” “你好，我是文流，请问是郁诗缘小姐吗？我们什么时候确认任务交接？” “什么交接？不是叫你来帮忙的吗？”郁诗缘问。 “上头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能留下来帮忙就更好不过了。” 两人确定在某家咖啡店里碰面。 郁诗缘一边试了下咖啡温度，一边递给面前的穿着西装的一本正经的男人U盘：“一部分证据，足以坐实它的罪名。” “你这不就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 “不，恐怕还需要很久。它已经开始了另一个大项目，这些证据能让整个组织被分裂瓦解，但是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会逃之夭夭。” “你怎么知道？”文流这么问。 郁诗缘只是第六感，以及前面发生的事让她脑子过热，她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我将证据上交给上级，看他们怎么下决定吧。” 郁诗缘点点头。 下午，郁诗缘又回到她熟悉又陌生的政务办公室。尹玖悦显然等她很久了。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聊聊，不要一个人憋着，很难受。”尹玖悦站起来，递给她一只火腿肠。 “嗯？” “零食，你不要吗？” 她接过，是一只玉米热狗肠，于是她娴熟地撕开包装，“你先吃一口？” “不要，我吃过了。” 尹玖悦边说边看了眼面前的穿的西装的女人，于是郁诗缘递到她嘴边。 “好吃。”她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块，剩一半，郁诗缘嘴角微微扬起，接着咬了一下口，把剩下的递给了她。 “你又不吃午饭。”郁诗缘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她懒得咽下去了。 “这不重要。”尹玖悦找了个好的转移的话题，“你上头的人怎么说？” “还没消息，但是，一切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 尹玖悦笑了起来，完全忘了这里是政务办公室。 第14章 修正 “要是每个人都是无私的就好了，可惜这不可能。”尹玖悦突然这么一说，郁诗缘愣住了。 “没事，你忙你的去吧。”她突然补充到，让郁诗缘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有人会的。” “嗯，有人会的。” 两人的对话匆匆结束，郁诗缘还想赶去文流那询问进展。文流告诉她，只要领导签字盖章，就可以去中断UTO资金链，找记者进行曝光了。 郁诗缘叹了口气——应该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个战争了吧。她心里不安地想着。 夜晚，她刚走出政务大厅，就看见了老熟人于是靠着车，一脸逍遥自在。 “我送你。” “你还特意来这接我？”郁诗缘笑到。 “大美女，你连联系方式都没给我，我只好亲自来找你啦。”于是半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电话，“号码。”郁诗缘也拿出手机，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郁诗缘与于是两人谈笑风生，根本没注意到尹玖悦边披着大衣边驻足观望。 “他是谁？”尹玖悦靠近郁诗缘，语气并不和善。 郁诗缘才注意到尹玖悦，“是……一个朋友，我们前几天认识的。”郁诗缘磕磕巴巴地说，接着看了眼于是。 “我可以送你，还是说你要一个陌生人送你回家？”她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劲。 “好，我和你回去。”郁诗缘又给于是使了个眼色，于是只好和两人道别了。 尹玖悦自顾自地上了驾驶位：“你认识他？他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就像我们学校外面站街的精神小伙。” 郁诗缘听出来她有些生气，系好安全带后就解释道：“我们一起帮过一个老人找孩子，就认识了。” “行。” 尹玖悦放了郁诗缘熟悉的歌——她开的任何音乐软件会员都会把账号给尹玖悦用，自然就多出了《尹玖悦的收藏》。郁诗缘时不时会听一下，看看她的品味，结果基本上全是外语歌，还有纯音乐，于是一路上两人没再聊其他的。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同样，我希望你也是。”郁诗缘下车时，尹玖悦突然说到，郁诗缘脑子里还是伤感的BGM。 “啊？”郁诗缘有些疑惑，她没有听清楚，但还是点点头，“好。” 两人没有太多道别。郁诗缘又回到这个总是让她窒息的房子。轻轻拉开门把手，她钻进了房间，播放今日新闻。 “UTO助学金负责人陈云康已经到达花县，孩子们热情地拥上去……” 郁诗缘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叔，还有他背后的UTO内部成员——里面穿着黑色制服，外面是红色的UTO会员褂。 忽然，郁诗缘的聊天软件发来了一条消息：于是请求添加好友，她顺手点了同意。 结果一点进聊天，这个人便碎碎发起消息—— “大美女，终于加上你的好友了。” 第15章 孤身 “终于加上大美女的好友了。” 备注是于是。 “陈云康这一行人都挺可怜的，被UTO当炮灰了还不知道，我查过他们，先前都是普通人。”于是给她发消息说。 “我们能做什么？我这边进展倒是差不多了，但是我不想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他们唯一面对的问题就是UTO被揪出来后，一定会被当做罪魁祸首的。群众不知道。” “那我们得先一步把幕后黑手扒出来给群众一个交代。” “我喜欢你的干脆。那么，你敢面对尹长安吗？” “有何不可。” 她背后空无一人，她不害怕这些。她心里这么想。 “砰砰砰！”又传来一顿急促的敲门声，“你在和谁聊天？我给你安排了相亲，诗缘？” “安排什么相亲？我不需要。”她向门外喊。 “你都多大了还没嫁出去，再老几岁就没人要了。” 接着是急促的“咚咚”声。 “听到了吗？郁诗缘？” 郁诗缘只感到头晕地旋，接着脱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就是你那天见到的那个。他家很穷。” “什么？不行，彩礼少一分都不行。” “关你屁事。”郁诗缘第一次用尹玖悦的口吻对她母亲说话。 “我不会把户口本给你们的。” “不一定需要户口本。” 她母亲又气的歇斯底里了。消停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来到门边喊：“明天带来家里瞧瞧吧，给你爸也看看，你爸马上从海东回来。” 郁诗缘头热还没过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于是。结果于是非常爽快——“和大美女假扮一次男女朋友我不吃亏。” “明天晚上可以吧。”郁诗缘来到门边说完，便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第二日，她还是照常上班，结果看见一堆人收拾东西，像是搞大迁移。“你们是要去哪？”她对着平常话最多的一个同事小声说，同事只是回答：“被炒了。” 她瞧了几眼辞退名单，至少三十个，有前辈也有新人，倒是都是她上级在她资料里提到过的“黑党”，和某些非法组织干过不少勾当。 尹玖悦见她在看辞退表，自然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喝茶吗？” “不了谢谢。” “奶茶也是茶。” …… 一阵沉默后，郁诗缘想起来她还想亲自问她关于尹长安的事情，结果话刚刚出口，尹玖悦就有事先走一步了。 郁诗缘心里一阵不对劲，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今天必须要问清楚，于是打车跟上了尹玖悦，来到了城市另一头，跟到一间包间后。 “计划实现了百分之七十五了，你最好不要给我出任何岔子，否则。”是尹长安的声音。 “尹长安，这会是你和我合作的最后一票，养育之恩我已经报完了。” “你放心，我不会再揪着你不放，陈云康和刘浩森那几个人，会成为我作品的最后一笔。” 刘浩森的名字在郁诗缘脑海里回荡着，那是她父亲的包工头的上司。他们负责海东承办的高速公路。 “你真的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 …… 还没听完这句话，郁诗缘就被安保人员拎了进去。 “尹总，这位怎么处理，她偷听了有一会儿了。” “诗缘。”尹玖悦没有太多惊讶。 第16章 影子 “尹玖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和你哥哥……”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心善的下场。自行处理，如果她对外声张，别怪我不顾……” “我真是，累了，随便了。”尹玖悦示意手下离开，刚想把郁诗缘拉起来，结果被她轻推了一下，顺势坐在沙发上。 “你知道我不是孤身一人，所以我劝你们赶紧金盆洗手。” “证据呢，我们光明正大地。”尹玖悦似乎把这段说辞背的滚瓜烂熟，“政府都得高看我们一眼。哦对，我是政府的人呢。” “要是我爸和陈叔出了事，我会一辈子恨你的，尹玖悦。” 尹玖悦脸上充满了无措，不知为何，郁诗缘感觉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僵硬。 “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们能回来，为了家乡。” “为了家乡做假慈善？你真是自私。”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的初衷就是这个。” “那你真是会忘本。” “我忘本？我在全国大会从来不会低头。” 尹长安听不耐烦了，于是厉声道：“我给你二十分钟处理好这件事。” “一个小时。” “二十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 尹玖悦想把手搭在她肩上，她却往后挪了一下。 “听着，小郁，我向你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了。并且陈云康和你父亲不会受到任何……” 这时，突然有人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尹长安顺势接过——“OK，花县那边办完后记得处理干净。” 郁诗缘有些坐不住了，她隐隐想要站起来对峙尹长安，结果被尹玖悦按了回去。 “我是在保护你，你能不能不要恨我。” “什么？”郁诗缘脑子里还是父亲和陈叔，根本就没听清尹玖悦的话，“她要对陈叔和我父亲的那条路下手，你要我怎么冷静？” “我现在还在想怎么让你脱身呢老弟。” 尹玖悦说完后，突然就站起来，和尹长安说了两句话。尹长安似乎很满意，于是撤了这里的手下，散场了。尹玖悦一下子瘫在沙发上。 “尹玖悦，我真的劝不动你了。你怎么就是那么倔。”郁诗缘收拾了包，想要站起来，视线一直在尹玖悦身上，但她就是一动不动，跟个尸体似的——她以前也经常这么玩，每次都把郁诗缘吓个半死。 “你知道世界上真正关心我的没几个，我很在意他们，我不希望唯一对我好的人出事了。” 尹玖悦嘴唇微张，倒是没说出话。 “你没有质问我为什么跟踪你，我很感谢，我给你解释一下，我就是想问为什么你给我那个U盘，还有里面的资料。” “啊？除了我俩的照片视频，还有什么资料？” 很显然，尹玖悦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这样。 “你把UTO的所有账都记录进去了。” “所以你知道了，这几年UTO做的蠢事？” “我知道了又能怎样……你要像清洗政府内部一样把我炒了吗？尹玖悦，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第17章 □□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诗缘。” 郁诗缘的手机猝然震动，像一声尖锐的警报。 她低头，是文流的信息，只有一行字：“UTO提前行动了，看新闻。”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指尖有些发僵地划开屏幕—— “海东高速在建路段发生坍塌，整修队疑似被埋，全员失联，救援受阻！” “UTO负责人失联！” “……陈叔……老爸……” 她喃喃着，声音卡在喉咙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溅开模糊的水痕。 尹玖悦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诗缘，我……” “我求你，尹玖悦。”郁诗缘抬起脸，往后挪了下，泪水淌了满脸，眼神却像烧尽的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他们平安。你知道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求你找到他们。” 尹玖悦如鲠在喉，所有解释在眼前这张破碎的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最终只是收回手，猛地转身。 “陈云康我派人去找。”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父亲，我亲自去。” 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一室冰冷的空气，和一包被匆匆塞进郁诗缘手里的纸巾。 手机再次震动，将郁诗缘从麻木中惊醒。 文流发来信息：“领导已签字，资金链几日后可断。准备曝光。” 于是：“我到楼下了。” 她机械地擦干眼泪，脸上的皮肤绷紧发痛，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去。 “我记着呢，我自己干的是UTO蓝领，工资普通，有一套房，没有存款，有一辆车。”于是笑着，被她接进了家。 于是按她给的说辞演完了这场戏。 “不知道你爸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看这个小伙子其实也蛮不错的，你们这个月就把结婚证领了吧。”她母亲就这么说。 郁诗缘不想再扯其他的，她觉得大脑才刚刚清醒一些，接着不客气地把于是送回去了。 没想到的是，她母亲极速地拍到了于是和郁诗缘假装亲密的照片，并且附文： 终于有了个女婿，我这个老古董终于不用为我大女儿操心了。看到他们这么恩爱，小伙子只要不是太穷，我也就放心了。 她没想到，母亲竟手速极快地偷拍了一张她和于是并肩的模糊照片，火速发在了朋友圈： “女婿上门！我这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 第一个点赞的，是尹玖悦。那个头像安静地悬在首位。郁诗缘盯着那个赞，心脏像是被细线勒了一下。她点开与尹玖悦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出一句： “到海东了吗？” 几乎在她发出的同时，对面显示了“正在输入…”，然后迅速回复： “到了。救援队在找，父亲不会有事。” 她看着那句“父亲”，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熄灭了屏幕。 第二天，政务大厅里，那个熟悉的位置空着。 郁诗缘看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心里不知为何也空了一块。 文流的信息弹了出来：“一切就绪。明天你去融媒体中心，全面曝光UTO恶行，我方警方同步收网。”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陷进办公椅里。 “Surprise！”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她愕然抬头，看见文流捧着一束鲜艳的向日葵，笑容灿烂地站在她办公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