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砷华》 第1章 初入赵府 杨县最近不太平,县令家里怪事连篇:先是府内仆役离奇失踪,寻找数日后才在后山的山腰处发现被野兽啃食大半的尸体;接着庶出的四少爷突然中了癔症,跑到街上胡言乱语、大喊大叫;后来好不容易将少爷绑回府里,结果他不知为何失去行动能力,瘫在床上成了半个死人。 这些事一出,流言四起。传闻四少爷冲撞了恶鬼,种种异事都是恶鬼所致,是他们赵家的因果报应。一时间杨县人心惶惶,赵家威望一落千丈,百姓自发组织到赵府抗议,要求当众对四少爷进行驱邪仪式。 “放屁!”赵烨用力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大声呵斥,“我堂堂赵家世代习良,怎么可能招惹什么恶鬼!” 吴氏畏惧地瑟缩身体,几乎要维持不住跪姿。没人可以依靠,她绝望地流下眼泪,捏着帕子哭嚎:“医不好,我的小筠可怎么办啊——” 正妻王氏事不关己地把弄着手腕上的玉镯,被闹得皱起眉:“哭什么哭,吵死了!听说今天县里来了个荆州的名医,不如把他请来看看。” 有了希望,又瞧见赵烨脸色微霁,吴氏立马停止哀嚎,连连磕头:“谢夫人,谢夫人……” “最后一次,再治不好就带着你那便宜儿子滚出杨县!”赵烨冷哼,吩咐一旁的侍从,“福顺,你去打听那位大夫在哪落脚,把他请到我们府上住几日。” “是。”名叫福顺的点头允诺,离开屋子。 - “我看赵家这回真惹上厉害东西了,说是得病,什么病能让全县的大夫都无计可施!” “噫,我早说这种达官显贵背地里都脏,谁知道手头多少人命,招鬼也就早晚的事。” “嘘,快小点声!被别人听见我俩人头可不保。” 喝酒闲谈的两人把头凑到一起,后面的说话内容模糊不清。相临桌子,高大的男人正低声询问对面的年轻男子:“主人,您说这赵家是招惹邪祟了吗?” 信时将一盘肉推到男人面前,闻言未做特殊反应:“说不准,十之**吧。” 整盘肉囫囵下肚,宵练放下筷子,见他细嚼慢咽也不着急,撑着脑袋闲聊:“您不管吗?县令大人应该出手阔绰。” “有缘自会相见。”信时语气平淡,又分了他半份炸泥鳅,“吃慢些。” 宵练听话地把金黄泥鳅一条一条夹进嘴里,慢吞吞嚼碎才咽下:“没你做的好吃。” 他笑笑,没说什么。 天色已晚,吃饱喝足后二人便回楼上房间休息。 第二天,早早有人登门拜访。信时睡的正香,迷迷糊糊被吵醒,匆匆穿衣戴冠,怨气深重地打开门:“找我有事?” 与他对上,福顺怔愣住,不禁怀疑自己找错了人。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年轻人竟敢剃净须髯,简直是大逆不道。还有那脖颈处盘绕的黑白相间的蛇,漆黑瞳孔盯得人心里发毛。 “有事?”他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福顺略带迟疑:“敢问您是……信大夫吗?” “是我。”信时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蛇脑袋,“你是?” 福顺立马恭敬鞠躬,笑得一脸谄媚:“小的乃县令侍从。听闻大人从荆州远道而来,一路上悬壶济世、广施恩惠,实在是菩萨在世。敝人斗胆请您赏脸来府上小住几日,若能顺手替咱家人诊诊脉,县令更是愿意重金酬谢。” 信时了然点头:“可以,等我收拾下。” 没想到这么顺利,福顺乐呵呵躬身:“我在门口等您。” 关门回屋,他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吩咐宵练:“把东西都收起来,后面有好日子过了。” 宵练动作利落,快速将行囊拾掇好:“您多加小心,这里不比荆州,赵县令不一定是什么好人。” 他走近,拔取对方的骨簪收进袖袋,伸手随意揉乱他的头发:“不是有你在吗?” 乱发将他的脸遮挡大半,显得不那么妖冶。他将滑落的发拢至耳后,抬手间变了张普通面容:“总有我护不住的时候,您也小心些。” “一个县令而已,不用担心。”信时说罢,转身走几步推门而出。 “信大夫……”看见他身后头发散乱、不修边幅的人,福顺一时语塞,“这位是?” “随从。” 宵练冷淡点头,架子摆的不比主子小。福顺内心颇有微词,但碍于有求于人,只好强扯笑容,引着两尊大佛到客栈外乘坐马车。 马车车身髹朱漆,加之玄色云纹和鸟禽纹点缀,空白处装饰各色玛瑙,华丽繁复。看得出县令对这位扬名在外的“神医”重视有加,偷偷观望的人不少,都在好奇什么人值得县令这般厚待。 宵练将信时扶上车,自己也跟着钻进去。确认外面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开口:“这两人身上沾染有微弱鬼气,赵家招惹的鬼怨念不算低,怕是没想象中简单。您若不想趟浑水,我现在就带您走。” “看情况再说。”信时不以为意,将头搁在他肩上闭眼休憩,“别吵我。” 宵练叹口气,僵着肩膀不敢乱动,垂眼出神。 马车驶至赵府大门,门楣上的牌匾刻的是金灿灿的“高风亮节”四字。牌匾下的家仆点头哈腰,就差上前亲吻信时的脚背:“大人,这边请。” 正房里等了不少人——烦躁的县令,冷漠的正妻,悲痛的小妾——好一出大戏演尽世间百态。信时简单行礼,向赵县令问好。 赵烨皱着眉上下打量他,看神情就知道是不大满意:“你就是信时?” “是。”信时不卑不亢,站在大堂中央迎上赵烨的锐利目光。 赵烨与他对峙片刻,突然拊掌叫好:“哈哈,好,好。既然您是神医,不如替我的一位仆役看看身体。” 话落,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走进来,脚步虚浮。那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以及蜡黄皱缩的皮肤,无一不昭示老人日薄西山、人命危浅。赵烨让老人坐到桌旁,示意信时:“请吧,务必替他调理好。” 宵练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朝信时使眼色。信时极轻微摇了下头,微笑着走到老人对面坐下:“伸右手。” 信时搭上老人的手腕,缓慢加重力道。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倒是比一些年轻人还要健康。他看完这只手的脉,不露声色:“换手。” 老人与赵烨交换眼神,虚弱地咳了两声,慢吞吞换成左手。信时简单按压,看着老人笑了:“县令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叫别人来治,而不是和自己父亲配合演戏耍我。” “哈哈哈!”老人笑声爽朗,挺直腰板起身,主动同信时握手示好。他精神矍铄?,一扫之前的萎靡:“赵安仁久闻信大夫大名,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世孙就拜托了,想必您定能治好他。” 信时略显疏离地抽回手,皮笑肉不笑:“过誉,一切好说。” 确认了信时的身份,赵烨和吴氏带他二人到西厢房。赵正筠直挺挺躺在榻上,眉头紧锁似在与梦魇斗争,手脚不时抽搐几下。 “大人!”吴氏受到刺激,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死死抓住信时的衣摆,“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没有他啊!!!” “松手,成何体统!”赵烨恨铁不成钢,气得要抬脚踹她。 无需吩咐,宵练出手拦住。信时弯腰扶起吴氏,把她和赵烨隔开些距离:“爱子心切,可以理解。” 赵烨愤愤甩开宵练,瞪着吴氏警告:“再闹给我滚出去。” 信时靠近赵正筠,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转身朝一脸担忧的吴氏微笑:“安心,我能治好他。” “太好了……”吴氏心中大石头落地,高兴得又要流泪。 赵烨也松了口气,郑重拍拍信时的肩膀:“只要能治好他,从此你就是我赵家的贵客,我必不会亏待。” 信时用宵练递来的手帕擦净手指,从药箱中找出一个螺钿装饰的精致小匣子,匣子里塞满拇指大小的褐色药丸。他拿给吴氏一颗,温声嘱托:“今夜三更,捣碎温水送服。服下后有任何异常反应都不必理会,若丑时仍未安定,及时找我。” “好,好。”吴氏双手接过,连连点头,“吃下这个就没事了吗?” “不一定,好不了就用别的方法。”信时将屋内扫视一圈,“房间过于阴冷,夜里记得多点些蜡烛,给他换床厚被褥,有人守在旁边最好。” 赵烨立马吩咐下人去准备,对他笑脸相迎:“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暂时不用,先看今晚的结果。” “那不如先住下?中午摆宴感谢您。”赵烨招呼来位婢女,“如意,你带信大夫去空房间安置。” 如意躬身:“二位大人请跟我来。” 如意把他们领到一空置的堂屋。门前有方池塘,红白的锦鲤怡然自得地在莲叶间嬉戏。莲叶铺了小半边水面,翠绿翠绿,衬托紫的莲花愈发优雅,白的愈发圣洁。 她在门前站定,再次躬身:“大人请进。” 房间整洁干净,应该刚刚打扫过。信时坐下,看如意沏茶:“你们府内最近有发生什么蹊跷事吗?” 如意倒好茶,转身去把门关严实,站在他身后低声说:“有一对男女死在后山,是府里的仆从,府里的人都传是四少爷干的。四少爷得的癔症也格外出奇,县里的大夫都治不了。” 信时哑然失笑:“这些话可别让你主子听见。” 如意撇撇嘴:“肯定只说给您听啊。县令大人可怕外人听去这些,几个爱嚼舌根的都被赶出去没了活路。奴婢再呆一个月就回老家成亲,才不怕他赶。” 他颔首:“我明白了。你先去门外候着,有事喊你。” 如意恭恭敬敬退出去。 宵练放下药箱坐到他对面,给自己斟杯茶:“少爷身上鬼气浮动不稳,反而是正妻业障缠身,估计是正妻自己的因果前来寻报应,他则只是癔症发作时被那鬼趁虚而入占了身子,光解决他的事恐怕治标不治本。” 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尝了一口,然后皱眉放下杯子:“治病就行,不用做多余的事。” 宵练敏锐觉察他对茶叶味道的嫌弃,拿出自备的一套漂亮的银制茶具和上好绿茶。开水冲泡出的水色清碧浓鲜,赵家略显混浊的茶汤立刻相形见绌。宵练握着茶杯,等温度适口才端给他。 热气蒸腾,微风卷起清香飘远;阳光给两人镀了层金边,看上去温暖耀眼——若不是时机不恰当,现在这般悠闲,倒是乐得自在。 午饭时间,赵烨大摆宴席,方桌上满满当当的硬菜,正中央是一盘漂亮的烧鱼。赵安仁坐主位,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信时落座,看着赵安仁讲客气话:“赵大人如此破费,实在叫我惶恐。令郎之事,定当鼎力相助。” 赵烨掀髯一笑,朝站一旁服侍的王氏招手:“来,给信大夫倒酒。” 王氏手持玉壶,花容月貌百媚生,明明在倒酒,却盯着信时眼神拉丝。信时无奈挡开她紧接着要为自己布菜的手:“不必劳烦。” 王氏讪讪回到赵烨身边。赵烨举杯:“感谢信大夫愿意出手相助,无论结果如何,赵某在此谢过。” 信时笑着和他碰杯,象征性浅啜一口,把酒杯交予宵练:“我酒量不佳,由侍从代劳如何?” 宵练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赵烨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随其后饮尽杯中酒。赵安仁笑着拿起筷子:“来,动筷吧。” 宵练放下酒杯,弯腰夹了筷鱼肚子肉,放在他碟中:“主人可有什么想吃的?” “随意,你看着办。” 宵练专挑各个菜的精华部分,在碟子里堆成小山。信时勉强吃下一小半,停箸拭唇:“剩下的你处理。” 宵练点头,取食盒将剩菜打包。 吃的差不多的赵烨也忙放下筷子:“您可在府中随意参观,有事吩咐如意便可。” 如意守在门口,见两人出来连忙跟上。回到住处,宵练把饭菜一一拿出,然后在如意震惊的目光中风卷残云般将食物一扫而空。 信时扶额,无奈看向呆愣愣开始收拾碗筷的如意:“我们出去散步消食,你呆在屋内休息会儿?” 如意点头,指向正房方向,“那后面有个很大的池塘,养满了荷花,你们可以去看看。”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新文走来了~ 欢迎多多评论,谢谢每一个愿意看我文章的宝宝[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入赵府 第2章 惊魂 椭圆形池塘沿中轴向两侧铺开,荷叶挺在水面之上,透过缝隙能看见些鱼。光秃秃的石头假山立于正中,与周围浓厚绿意格格不入,仿佛谁人的无字墓碑。 信时慢慢踱至护栏边向下望。水面微泛涟漪,隐约倒映出他的像,看着十分陌生。阴气虽不重,却丝丝缕缕从水面渗出,无穷无尽。宵练面色凝重,拉着他向后退:“不对劲。” 冷意从下至上蔓延,他深呼吸摈弃杂念,阖目冥想。黑暗中构建出周围环境轮廓,假山上稍平坦处坐了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不见脸。她低着头发呆,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因为这并非鬼怪,而是一抹记忆残影,永远守候在自己刻骨铭心的身死处。 没发现异常,信时欲睁眼,却骤然被一股强烈情绪冲击心神。悲伤、愤怒和深深的恨拉扯他的意识,叫嚣着要占据他的身体。 “儿子,你怎么不来陪我和你爹……” “哥哥,我好惨啊……” “主人,醒醒!”宵练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无形的桎梏瞬间消散,信时睁开眼,脸颊滑过一滴泪。他抬手拭去湿润,面色如常:“回去吧。” 宵练什么也没问,揽着他离开。 回去后他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好不容易醒过来,刚坐起身就见如意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他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如意立马激动凑近,夸大其词地解释:“您刚才一直在做噩梦,喊着‘我不是’‘我没有’什么的,吓死我了!他还说你没事不用管!” 信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宵练。宵练也在看他,手里是刻刀和做了小半的骨簪:“怎么又开始了?” 好在没有头疼的后遗症,信时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叹息:“不清楚,可能是被那东西影响。” 如意好奇地来回扫视二人,猜测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信时挥手把宵练召到跟前,低声说:“晚上你多留意,她看上我的身体,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宵练点头,同样低声回应:“晚上我在你身上睡,以她的级别应该不敢靠近。” - 丫鬟平儿多点了几根蜡烛,把房间内照得更亮。吴氏谨记信大夫的嘱托,亲自守在儿子身边。赵正筠额头上一直在冒冷汗,她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用热毛巾擦拭,尽心尽力。 夜半,吴氏将提前细细捣碎的药倒进水里,半扶起赵正筠,一点点小心喂给他。原本还算平静的人突然开始剧烈扑腾,“啊啊”的叫个不停。吴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碰他。 “夫人!”平儿赶忙喊住她,“大夫说不可碰四少爷!” 吴氏这才如梦初醒般停手在半空,心疼地看着挥舞四肢大喊大叫的孩子,又什么都做不了。温毛巾的水冷了,她让平儿去添热水,自己则替赵正筠掖了掖被角。 这时,赵正筠竟睁了眼,可怜兮兮地盯着吴氏:“娘,我疼……” 他昏迷五六天,期间只被强行喂了点汤汤水水,饿得脱相,面黄肌瘦的像具干尸。吴氏心都要碎了,强忍眼泪安抚:“小筠别怕,大夫很快能治好你。” “娘……”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哭得凶,几近泣血,“抱抱小筠好不好?” 她左右为难,半天没有动作。 “娘!”他尖叫一声,又开始抽搐,两眼上翻只剩眼白。她内心挣扎,还是选择紧紧抱住他,边轻拍他的背边哄:“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儿。” 赵正筠还真慢慢没了动静,安详靠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吴氏让他躺倒,安静凝视他的睡颜。不多时,平儿端着热水返回。见四少爷恢复平静,她由衷感到高兴,粲然一笑:“太好了,四少爷没事!” 吴氏露出幸福的笑,温柔抚摸赵正筠的头,等了一会儿才吩咐平儿:“你且去休息,小筠有我就够了。” 平儿行礼告退。门关上前一瞬,她看见夫人牵起少爷的手,怜惜地轻轻落下一吻。 第二天早晨,如意敲门带来喜讯:四少爷刚刚苏醒,已经可以与人对话!宵练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信时只好自己跟着如意前去西厢房。屋内站了一群人,王氏站在靠近门的地方旁观,把如意叫去陪她聊天。赵正筠正在回答赵烨的问题,看上去精神不错。余光瞥见他,赵烨忙同他握手,感激不已:“信大夫从此便是赵府贵客,有需求尽管提!” 赵安仁笑着抚了抚白须,顺着话题补充:“平日请大夫十两银子,您的诊金就定十金如何?当然我们也会送些您中意的珠玉珍宝作为赠礼。” 信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隐隐藏着讥讽的意味:“赵府人果然大方,出手不是一般阔绰,这诊金放在平民眼里怕得是天价。” “哈哈。”不愧是一把年纪的人,赵安仁假装听不出他的深意,笑着蹬鼻子上脸,“还请信大夫再帮忙看看我世孙的身体,没得一句您的首肯总放心不下。” 信时满脸假笑,看向床榻。吴氏冲他点点头,把赵正筠身边的位置让出来。他没来由感到一丝怪异,却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暂时搁置脑后。他简单问询:“你有头痛、晕眩或者四肢无力的症状吗?” 赵正筠摇头否定。 怪异的感觉愈发难以忽略。按理说强占他的身体的鬼魂刚刚才被赶出,他身上不可能一点后遗症都没有,除非是鬼主动离开…… “啊!!!” 尖叫划破屋内的寂静,众人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如意脖子上血流如注,瞪着眼睛向地上倒去。王氏吓得踉跄后退想要远离,被吴氏牢牢抓住,簪子抵着脖颈。 吴氏表情凶恶,怎么想都和平时那个怯懦守序的小妾不是同一人。赵烨来不及过多思考,紧急下令:“把她抓住!” 护卫立即将吴氏包围。 信时冲到如意跟前,单膝跪地替她止血。如意害怕地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声音飘渺的像从天边传来:“信大人……我不……想死……” “别说话。”他表情冷淡,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都别过来!” 簪子尖端划破皮肤,王氏吓得魂都飞了,无措地求救:“夫君,救我!” 赵烨死死瞪着全然陌生的吴氏,目眦欲裂:“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哈……”“吴氏”癫狂地笑起来,“我是谁?我是你的清颜啊。夫君怎么不认识我了?” 刘氏刘清颜,七年前溺毙,享年二十二岁。 听到清颜这个名字,王氏再也坚持不住,哭喊着求饶,涕泗横流:“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清颜,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吴氏”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头,直勾勾盯着她,“好妹妹,你当初可没放过我啊。”她扬起手,作势要捅下去。 尖叫,怒吼,混乱,像水滴入热油锅,炸开一片。忽起劲风,“砰”的一声,“吴氏”如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砸向墙,叮铃哐啷碰掉一堆东西。而她原本的位置上,宵练单手拎着晕死过去的王氏,用于伪装的外貌与出众二字不沾边,一双眼眸却是英气逼人。 “别靠近!”信时喝止住想要上前将人拿下的护卫,挥手让赵烨带人撤离屋子,“赶紧离开!” 平儿拉起吓傻的赵正筠,福顺扶着心绞痛的赵安仁,被赵烨催促着迅速离开。房门轰然关闭,宵练卸下伪装,将信时和如意护在身后。幸好簪子扎的不深,信时撕下一块衣料勉强止住血,抱起如意放在床榻上。刘清颜以人形态在吴氏身体旁现形,恶狠狠质问他:“你和赵烨什么关系,凭什么管他的家事?” 信时坐着,表情完全冷下来,看着有几分骇人:“与你无关。” “真让人恶心。”刘清颜冷笑,冲向信时攻击。 宵练自然不会她轻易靠近,瞳孔缩成梭形,稳稳抓住她的双手,反扭在身后控制。如意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体温很低。信时用被子把她包裹好,盯着剧烈挣扎的刘清颜,面无表情下命令:“杀了她。” “……” 宵练正要拿出骨剑执行命令,突然屋内温度急剧下降。他顿感不妙,抛开刘清颜要回到信时身边。还是晚了,一只黑紫鬼气凝聚成的手已经袭到信时面前。电光火石间,信时从袖内拔出骨簪,用力向前甩出。鬼手被蛇骨穿透,原地消散。宵练这时才来到他身边,紧张地检查他的情况。 “我没事。”他拂开宵练的手,“但她跑了。” 房间内鬼气彻底消失,想必是刚才袭击他的鬼把刘清颜救走了。 “抱歉,我的问题。”宵练低头认错,“需要我去解决掉吗?” “不用,反正与我无关。”信时站起身,指了指如意,“治好她。” “是。”宵练捡回骨簪,在自己手腕划开一道伤口,掰开如意的嘴,让她把血咽下去。 不愧是妖兽的血,如意脸色立马恢复了些,不再似纸般苍白。信时放下心,推门走出。门外,数十位护卫将西厢房团团围住,严阵以待。信时气笑了,暗暗后悔来管这闲事:“赵县令此为何意?” “大胆贼人竟敢谋害吾妻吴氏,速速将其拿下!”赵烨指着他,表情痛恨,仿佛真在面对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护卫小心谨慎地逐步缩减包围圈。 信时双手环抱胸前,轻蔑扫视几位壮实的男人:“宵练,把他们都杀了。” 宵练露出嗜血的笑。区区几个凡人如何与妖抗衡?力量差距悬殊,他甚至不需要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撕下人的胳膊。被攻击的护卫哀叫着倒下,手臂断口汩汩流血。 怪物……怪物!其他护卫心生退意,不敢再靠近,一个劲往后挪。赵烨咬咬牙,放弃让他们永远闭嘴的想法,撒腿就要跑。忽然地面燃起蓝火,画了个圈将几人困住。赵烨吓得跌坐在地,以为是信时身边的妖怪作祟,膝行几步战战兢兢向他求饶:“信大人,我错了,求您放过我!” 虽不知蓝火是怎么回事,但这无疑是给宵练圈了块狩猎场。他变换成蛇身,身长四尺半,不像巨蟒那般有压迫感,却有着强效毒素,无药可解。被咬中的人瞬间身体麻痹,倒在地上呕吐抽搐。短短分钟,护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暂时没死的也进气多出气少。信时伸手唤回宵练,自己则走到赵烨面前俯下身,温和地笑:“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害您。想必县令大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烨疯狂点头,生怕一个怠慢惹得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蛇扑过来咬自己。 蓝火收束,将地上的尸体残肢烧得一干二净,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虽然看不见,但信时能感觉到那个强大的鬼正在不远处,不带恶意地观察自己。他没放在心上,拍拍手把赵烨拉起来:“令郎已经痊愈,我无意多留,不如明日设酒食为我饯行?” “好,好……”赵烨握着对方冰凉的手,被冻得直打哆嗦。他拖着直发软的腿挪去正房方向,心里一片凄凉。 “把如意移到我们房间。”信时歪头和蛇形态的宵练对话,“然后去盯着赵烨,要是敢乱说话就直接割了他舌头。” 真的没人看吗?求求互动[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惊魂 第3章 别离 第二天中午,信时准时参加饯行宴。偌大的方桌只坐了赵烨和赵安仁,周边既无妻妾也无侍从。二人表情精彩得很,喜怒忧思悲恐惊炖成一锅,简直比生吞了苍蝇还要难看。事已至此,信时也懒得和他们装模做样玩那套礼义廉耻,自己和宵练毫不客气地一人一边落座,拿起筷子自顾自开吃。 桌上有烤鹅、火腿、羊羔肉;鱼羹、烧鸡、狮子头,招待贵客级别的佳肴数不胜数,更有时令鲜果和上好美酒。信时和宵练全程不看他人脸色,净挑自己喜欢的夹。赵家父子是有苦说不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赵烨垮着脸生闷气,赵安仁光叹气不动筷。信时倒好,吃饱喝足便迤迤然离去,留他们二人面面相看。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赵烨终于不用憋着气,愤怒地用力一拍桌子,声音震天响,“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赵安仁按着他的手摇头:“压压火气,这事毕竟是你做的不厚道。” 赵烨冷哼一声把手抽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心下已做打算。他把福顺喊进来耳语几句,等人走后对着空气满脸奸笑,仿佛已经预见自己的胜利。 玎玲声中,如意悠悠转醒。她小心翼翼动了动脖子,惊喜发现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只在心理作用下有些幻痛。她激动坐起身,看见信时正把一堆乱七八糟的玉石首饰装进药箱。 宵练碰碰他的胳膊,他便了然,回头看向如意:“你醒了,伤还好吧?” 如意懵懵点头,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几乎是蹦下床,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您要走了吗?能不能带上我?” 信时莞尔,轻轻敲打她的脑袋:“你不是还得回家成亲?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终归要告别的。” 对方说的在理,确实无可辩驳,如意失望低头,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信时不愿在离别前惹人落泪,从珠宝里找出一条精致的点翠璎珞,拎到如意眼前:“送你当个纪念,别难过。” 她愣愣捧着华丽的颈饰,眼尾泛红,想也不想就要屈膝磕头道谢。 “欸,别跪我。”信时连忙扶住她,递给她干净帕子,“我们等会儿便动身,你也趁早走吧,小心赵家人。” “嗯。”如意擦干眼角沾的泪,笑着同他虚虚拥抱,“信大人等等我,我也有东西想送你。” 她迅速跑出门,片刻后捧着一个荷包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送给信时:“上面绣的是兰花,装的是安神的方子,我觉得很适合您。” 信时将荷包妥帖安置进一个漂亮的小匣子,含笑道谢:“谢谢,睡觉时我会放在身边的。” 收拾好后,他们离开赵府,回到安置马匹的驿站。大概是信神医的名号终于传遍杨县,驿长笑嘻嘻迎接他们,备好了优质的骏马和十分华丽的车厢。验明两匹马和车厢没有问题,宵练将马具套上马,预备扶信时上车。 “等等,等等!”驿长端着一篮葡萄跑来,“这个给您路上吃。” 信时接过,微笑点头。 在驿长谄谀的注视下,宵练驾车向都城进发。信时侧卧在车内装饰妥当的榻上,悠闲翻看历史相关的书籍。颗颗饱满的葡萄就搁在案上,他像没看见似的没动一口。行至城郊,路面颠簸不停,晃得人头晕眼花。他索性搁了书,拿出荷包搁在脑袋旁边,闭目冥想。薰衣草独特的清凉有效缓解了眩晕感,让他心情舒畅不少。 一段时间后,不知为何停了车。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正要探头询问情况,忽听见几声闷响。他掀开帘子放眼望去,地上倒了七八个统一服装的蒙面人,一看就是谁家的死士 。宵练卸了一个欲服毒自杀的人的下巴,抓着他脖子举起,逼问:“说,谁派你来的?” 死士十分有专业素养,脸憋得通红仍不肯屈服。宵练暗自肯定他的能力,空出只手“咔吧”一下掰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啊——!!!”杀猪般的惨叫。 但死士不愧是死士,哪怕被凌虐至此也绝不透露主子的信息。宵练很受他触动,打算再掰断一根。信时心有不忍,出声制止:“别折磨他了,直接把两只手断掉,他不会不招。实在不行就把腿也断了。” “!!!”死士如遭雷劈,顾不上为主子牺牲的光荣使命,拼尽全力大喊,“我招!” 宵练松手把他摔在地上。死士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我是赵府的人,是赵县令派我来的!别杀我!!!” “不杀你怎么体现你的英勇无畏?”宵练淡淡一笑,在死士惊恐的目光中,单手捏碎了他的头骨。 宵练在他衣服上擦净手上的污秽,走到车窗边:“赵烨实在不老实,要处理掉吗?” “那女鬼不会放过他们,等好消息。”信时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放下窗帘,“继续走吧,争取能在四天内到达韩县。” - 赵府中,如意正在收拾行李,预备明天就动身回家。采盈闲着无事,趴在桌子上羡慕地看她:“真好,我也想回家了。” 如意笑眯眯拿出自己的钱袋晃了晃:“我把你赎出去怎么样?你已经在府里呆了六年,我卖荷包赚的钱足够赎你。” 采盈笑着把她的手按回去,眼神有些悲伤:“你的钱自己收好,我早就无家可归了,出去也没用。” 她感到十分抱歉,握着对方的手无声安慰。采盈心领神会,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的好意。” 突然几个护卫冲进来,暴力推开采盈,二话不说就将如意抓着胳膊架起。如意呆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惊恐大叫,拼命挣扎着想逃脱:“你们要干什么!” 同住的丫鬟们一个个如鹌鹑般缩着,没一个敢出声。赵烨气势汹汹走进门,指着如意,比对峙信时时更加嚣张:“贱婢如意护主不周,当众杖毙!” 丫鬟们惊呼出声。采盈从地上爬起来,恭敬叩首替如意请命:“主子,如意为夫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您再追她的责实在会让众奴婢寒心,还您请放她一条生路。” 见有人胆敢挑战自己的权威,赵烨更加生气,直接下令将采盈一并处死。如此随意的连坐弄得人心惶惶,但杀鸡儆猴的招数很难无效,其他丫鬟将嘴死死闭上,无人敢挺身而出。 “主子,主子!”采盈不甘心,仍在争取机会,“三思啊!” 如意和采盈被拖到院中行刑,赵烨召集全部奴仆集合旁观,气氛紧张,一触即发。眼看两个丫鬟的衣物就要被剥去,王氏的通房丫鬟突然哭喊着跑来:“不好了,走水了!夫人房里走水了!” 显然妻子的安危比杀死两个无关痛痒的婢女重要得多,赵烨无暇顾及其他,立即带人去救火。他一走,采盈立马拉着如意撒腿就跑,逃出府,躲进邻近街上的一家绢帛铺。店主人与采盈相熟,答应了她们的请求,让她们呆在二楼房间暂避风头。 两人内心忐忑,生怕被赵家人寻到抓回去严惩。结果到了傍晚,没等到抓捕,反而是听闻一个令人内心复杂的消息——赵府火扑不灭,竟把宅邸烧了个干净。王氏首当其冲困死在屋中。赵正筠跑进摇摇欲坠的屋内救赵安仁。屋顶在他进去的几分钟后倒塌,瞬间埋葬二人。除了他们,还死伤了不少侍从丫鬟,状况惨烈。 太荒唐了,一府人连个主子都救不出,竟然能让他们被活活烧死。 如意和采盈脊背发凉,默默庆幸提前逃了出来。 更蹊跷的是,等太阳彻底落山,仍在燃烧的火诡异地变成蓝紫色,幽幽染了半边天空。火光中,刘清颜上下飘动,从未笑得如此畅快。身旁隐隐约约有位成年男性的影,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心愿实现,你该离开了。” 刘清颜朝他行礼,嫣然笑着道谢:“多谢您出手相助,清颜结草衔环也不足报,来世愿为您当牛做马。” 柳仲谦把双手背在身后,内心有些感慨:“走吧,忘了今生所有,投个好人家。” 他是鬼界有名的师者,在幽都开了间学堂,专教有意学习的鬼魂。为了复仇,刘清颜跟在他身边学习数年,既学读书写字,也学增进修为。柳仲谦对她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当她情绪失控胡乱攻击时他会温柔安抚,每次听见他清越温润的声音都如沐春风。他早就成为自己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可以说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大仇得报的刘清颜。 她抱住柳仲谦,眼泪突然决堤:“师父,我不想走……” 柳仲谦没动,放任她哭了会儿后,语重心长劝道:“有相遇就有分离,我只能陪你到这儿,往后的路该有其他人陪伴你。” “嗯,您说得对。”刘清颜用力点头,趁他不注意,快速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嬉笑着消失在远方,“但我还是最喜欢您!” 柳仲谦怔怔用指腹擦拭残留温热触感的地方,无奈摇头:“傻姑娘。” 房屋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只剩几点断壁残桓。他挥手将火熄灭,身形于原地消散。 曾几何时风光无限的县令府,仅需一场大火就能烧成灰烬。赵烨短时间内经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接受无能成了失心疯,躺在赵府门口痛骂信时和刘清颜。他骂了两句又忽然住了嘴,开始疯狂掌掴自己的脸。府里的奴仆能跑的全跑了,暂时无处可归的三三两两聚在旁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两个外嫁的女儿不打算管这个疯子。在外面当官的大儿子倒是抽空回来一趟,好不容易在街上找到脏得不成样子的赵烨,刚靠近就被他用沾满泥的鞋抽了一顿,便也气得撒手不管了。赵烨就这样疯疯癫癫地在街上游荡了几日,然后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 令人唏嘘,但大多数百姓的生活依然照旧,甚至可能在新的县令上任后变得更好。这件事自然而然成为市井谈资,没多久,街头巷尾开始传播各个版本的离谱说法—— 有人说是赵烨知晓了不得了的秘密,上头要灭他的口,所以才一把火把知晓秘密的人全都处理干净;有人说赵烨那位数年前意外落水的正头夫人其实是被谋害,因为怨念太深成了鬼,这次大火就是她为了报仇放的。更有甚者谣传说所谓的信时神医实际是个江湖骗子,他根本没治好赵四公子,为了逃避责任纵火潜逃。不过这样说的人很快被一群信时的拥护者追着骂,不出半日就彻底销声匿迹。 茶楼里的说书人把故事编得玄幻离奇,收货了一批忠实观众。 家攻终于露脸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别离 第4章 瘟疫 靠近韩县,路上突然多了很多拖家带口的流民,背负沉重的行囊佝偻着身子前行。有人痴痴地望着信时乘坐的装饰繁复的马车,壮着胆跑到车前拦路,像是笃定马夫不敢撞人。 宵练不慌不忙拉紧缰绳,马儿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在那人身前极近处稳稳停下。那人被马的鼻息喷了一脸,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股战战。宵练翻身下车把还坐在地上后怕的男人拉起来,见他腿软站不住还贴心撑着他胳膊。信时掀帘走出来,含笑看他,皮笑肉不笑:“哎,这是怎么了?突然跑到马车前面多危险啊,不怕被踩成肉泥?” 男人尴尬咧嘴,可能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大人行行好……能不能赏口水喝?俺实在渴得不行了” 旁边同样干渴的流民正虎视眈眈,好像只要男人真的拿到水,就会有一群人冲上来横卧马前。信时无视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思考片刻后欣然点头:“告诉我你们这些人是从哪儿、为何流亡,我可以给你一篮葡萄。” 男人眼睛都直了,这时倒顾不上口干舌燥,立马声音沙哑的讲起自己的经历:“俺是安县人,最近安县有鬼魅作祟,好多人听到敲门声后看见白衣厉鬼提着东西站在自己床前,然后就一病不起。害病的人高烧不退,脖子上还会生拳头大的疙瘩,可骇人了!您是不知道那惨样,街上满是尸臭味。您可千万别往那边去,这瘟病它吃人!” 讲到最后他情绪激动,竖着食指晃动,唾沫横飞。 信时很满意,返回车厢把一整篮葡萄递给他。男人刚拿到篮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流民们包围,几个冲动的甚至伸手来抢。男人拼命护着竹篮,迎来的只是更加猛烈的攻击。 “不……不要!”男人双拳难敌四手,被众人压在身下,绝望地抬头看向信时求助,“大人,救救我!” 信时端坐车中置若罔闻,放下窗帘隔绝视线,叫宵练调头前往安县。 男人的葡萄很快被洗劫一空,连篮子都不知被谁捡去。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两行浊泪顺着眼角的沟壑流下。路人有的满意地藏着葡萄扬长而去,有的因动作慢了没抢到而懊悔,对他是避之不及。 到达安县时天已经黑了,乌云密布不见月,空气也沉闷异常让人喘不过气。街上死气沉沉一个人都没有,甚至很少有屋子亮灯。道旁的树倒是生的茂盛,树冠顶端几只乌鸦粗哑地叫着,更添凄凉氛围。 鸦叫过后,宵练有种被盯上的感觉。阴冷的目光一寸寸舐过他的身体,连他这个冷血动物都感到了不适。好在注视没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就潇洒离去,好像完全没把他们当回事。他略微有些不悦,从牙缝中发出嘶嘶声,恨不得现在就咬碎那个搞鬼的家伙的脖子。 马车在县里绕了一阵子才好不容易到达县令府。宵练提着灯笼照明。朱红的大门沾染点点血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他敲了好几下门,始终无人应答,无奈看向信时。信时没那个耐心在这儿干等,让他直接把门破开。 宵练使出非常干脆利落的一招踢击。大门訇然中开,两块门板向前倒去,砸起一阵灰。院内空无一人,远处的一间房子刚刚熄灭灯火。信时环视整个府邸的布局,径直向中轴线的大屋走去。屋里隐约能听见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他试图推门但没成功,给宵练使眼色。宵练自觉上前一脚把门踹开。 “啊!!!”男人的尖叫。 “别过来!”女人的怒吼。 信时拿火折子把烛台点亮,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语气无辜:“不好意思,你们谁是县令?” 见闯进来的两人都好好长着腿,钱穆之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厉鬼夜袭,从妻子怀里小心探出头:“你是什么人?” “一位游历四方的医生,略通点巫术。”信时礼貌躬身,介绍自己和宵练,“我名信时,这位是我的助手宵练。我们是来帮助安县渡过难关的。” 钱穆之感动得快要痛哭流涕,大抵把信时当成了下凡的救世神明,也不想多考量其身份的真实性。他爬下床,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就要同信时握手:“多谢,多谢,安县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协助尽管说。” 信时被他过于热情的态度吓到,僵硬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今日天色已晚不便行事,烦请你明日带我去看病患情况。” 钱穆之让他们在这儿休息片刻,自己则去叫人把屋子收拾出来一间。妻子林凤仪换上得体的衣物,起身泡茶,给信时和宵练一人斟了一杯:“二位请用。我姓林,是钱穆之的妻子,您称呼我凤仪就好。信时先生愿意替安县解忧实属我们全体安县百姓的福气,哪怕最后没能解决问题我们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从荆州东部游历至此,一路上还未遇过处理不了的病症。” 信时语气平淡,并未有自吹自擂的意思。 林凤仪只将他的话信半分,却也因为他冷静的态度心安不少,莞尔一笑:“我们感谢万分。” 没过多久钱穆之返回,接过灯笼在前方引路,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就差留下亲自服侍他们更衣就寝。信时笑着把他打发走,门一关就深深叹了口气:“让人心烦。” 宵练放下药箱舒展身体,闻言无奈笑了笑:“总比赵家人落井下石好。” 信时冷哼,大马金刀翘腿坐下:“赵家现在怎么样?也该死的差不多了吧。” 宵练推开窗户向外伸手,马上有一只褐色的小胖鸟停到他手心,歪着头看他。他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鸟高兴地蹦蹦跳跳,叽喳叫着。 为打发时间,信时取出一副棋盘。沉香木发着幽香,和田白玉和墨玉做的棋子细腻如脂、滑不留手。他摆好棋具,瞥向吵闹的小鸟:“哪儿来的鸟?” “以前领地里的小妖,现在跟在我身边帮忙传递消息,叫元宝。” 元宝叫了一阵就扑腾翅膀飞走。宵练关好窗回到他身边坐下,边和他对弈边讲述赵家的情况。 黑子看似散落,实则已形成三面环抱之势,只待白子入瓮。白方据守腹地,不断落子解围,貌似也在游刃有余地应对杀招。然而旁观者清,白子挣扎的每一步都使自己愈发深陷罗网。当宵练终于意识到退路完全被堵死时已经迟了,这片孤棋任谁来都再无力回天。他只得转换阵地,尝试在边缘打开缺口围魏救赵。可惜这也在信时的预料之中,招数被一一化解,根本掀不起风浪。 走投无路,宵练无奈停手认输。信时也松开拈棋子的手指,无趣地打了个哈欠:“赵家罪有应得,刘清颜没把赵烨杀了都算手下留情。” 宵练不置可否,低头收拾棋盘:“早些睡吧,明天有的忙。” 信时点头:“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宵练出去吩咐外面候着的仆役。仆役应声而动,立马去厨房烧水。不多时,几个下人抬着热气腾腾的开水倒入浴室的柏木桶中,混入凉水调好温度,水中还加了些安神的草药。 信时由宵练帮着宽衣解带,缓步跨入水中。雾气氤氲蒸去舟车劳顿的疲惫,信时放松地叹出一口气,靠倒在桶壁闭目养神。宵练在他身后替他按摩肩颈,安安静静不打扰他。 等信时洗完,宵练递上干爽的布巾和仆役送来的衣物。荡去一路风尘,信时神清气爽,舒舒服服钻进被窝。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怪梦。虽说之前偶尔也会有格外恐怖的梦魇,流血断肢是常有的事,但这次的梦异常离奇,简直像是被鬼骚扰了。开头的鬼压床算正常,他接受良好,甚至能分心想今晚的鬼比之前分量重不少。可后面事情就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他感觉被人反复抚摸脸部,然后颈侧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一晚的经历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以至于早晨醒来看见蛇形宵练贴在自己脸边时,下意识将他丢了出去。睡梦中的宵练体验到失重感,然后就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宵练被痛醒,揉着下巴爬起来,困惑地看向信时:“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做的梦有点难以宣之于口,他扶额掩饰尴尬:“没什么,该起床了。” 钱穆之备好丰盛早餐恭候二位,见到信时略显疲惫的神情还十分担心:“信时先生,您没休息好吗?是床榻不舒服?” “无事。”信时喝了口粥,总觉得脖子上仍残留了奇怪的触感。 饭后,钱穆之带他们去安乐坊探视病人。县里缺乏治疗的手段,被强制隔离的病人生死由天,存活率低得吓人。安乐坊内气氛沉闷,人人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没多少求生**。信时观察了几个病人的症状,一样是在腋下、颈部生有巨大坚硬的肿块,严重的化脓溃烂,伴随剧烈疼痛。 了解完情况,两人回到马车。信时思索片刻,问钱穆之:“你知不知道这场病因何而起。” “不清楚,病人是在一夜之间出现的,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百姓都传有白衣厉鬼作乱,我也不得不相信。”说到这里,钱穆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所以你昨夜拜访才会把我们吓成那样。” 思考片刻后,信时写下一张主要功能是清热解毒、散结消肿的药方交给他:“去医馆抓药,按这上面的比例煎给病人。不排除鬼怪作祟的可能性,稍后我会通过巫术简单治疗,巳时前替我找四个靠谱的僧人来。” 巳正,坊内,信时站在一长案前准备仪式。清水、符纸、笔墨依次排开,三根香立在正中央。四个和尚盘腿坐于安乐坊四角,闭着眼敲击引罄,口里念着《楞严咒》替他护身。钱穆之在旁边研朱墨,满眼是对信时的仰慕。 信时一边诵念咒语一边笔走龙蛇画好护身符,待香柱烧至中右齐低的状态,把黄符放在在上面烧化,均匀混入清水中。 他让病人一人拿个装了大半水的碗过来排队,往每碗水里加几三滴符水。不少人被他玄秘的操作唬得一愣一愣,刚喝下水就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好多了,激动跑去感谢信时。 信时点头回应:“安心在这儿服药养病,很快就能痊愈。” 众人欢呼雀跃,安乐坊一扫压抑气氛,欢快地如同已经解决了大麻烦一般。钱穆之将他视为救世主,兴奋地拉着他百般赞扬。信时被夸得不自在,笑得有的勉强:“钱县令不必如此客气,都是小事。” 好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瘟疫 第5章 寻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宵练受信时的吩咐去调查作乱的恶鬼。 他寻着最浓重的那道鬼气一路探查,来到荒僻的城郊。鬼气顺着山势蔓延而上,钻入茂密的树林里。没找到上山的路,他只得拨开杂生的枝条,暴力清出一条道。山中薄雾缠绕、冷气入骨,走几步就沾了一身潮意。脚下腐烂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不好发力。行到半山腰,那条明显的鬼气突然弥散,阴冷的寒气从四周包过来,压得人心慌。他失去追寻方向,漫无目的在周围探查寻找异常。 转悠半天仍无头绪,宵练准备就此中止,先和信时传信讨论。他吹口哨召唤元宝。元宝得令从高处飞来,极速下落时不小心被悬吊空中的藤曼绊到,转体三周半后稳稳摔个狗吃屎。宵练闭上双眼感到一阵头疼。元宝坚强地独自站起来,围着他又跳又叫表达不满。宵练被吵得受不了才弯腰去捡它:“怎么能蠢成这样……” 感受到它身上的鬼气,宵练神色一凛,抓着它翻来覆去左看右看。 一连串急促的颤音、哨音、颤鸣和啁啾声从元宝大张的喙里射出,尖锐得让人脑袋痛。宵练威胁般手上用力,吐出长长的蛇信子:“再吵吃了你。” 元宝憋屈地闭了嘴。 元宝爪子上沾的泥土竟然在散发鬼气。宵练恍然大悟,低头看向地面。他拿骨剑挑起一块泥土,放在鼻下嗅了嗅,终于明白为什么鬼气源头难以辨认——导致瘟疫的是一群鬼,而这座山就是他们的乱葬岗,尸体腐烂和泥土混在一起,泥土便染满鬼气。 虽然找到了鬼气的源头,但昨夜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还是让宵练在意,拥有那样强大力量的鬼肯定不是乱葬岗内的一员。他让元宝去向信时报告,自己则留着继续调查。城里萦绕的鬼气都属于此地,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只鬼与瘟疫事件有关,但直觉告诉他两者一定有关系。他屏息凝神,尝试在混乱的鬼气中分离熟悉的存在。不出所料没能成功,他果断放弃,预备上山顶看看情况。 越往上走阴气越重,似乎有东西在阻止他继续前进。宵练倒更加好奇上头藏了什么,坚定不移地冒着阴气向上走。途中,那道视线再次出现,他立马警觉停下脚步,戒备环视周围。除了风过林间的沙沙声,什么动静都没有,诡异得让人害怕。他咽了口唾沫,难得感到紧张。然而对手实在太过强大,当黑气袭至眼前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失去了意识。 - 返回县令府的路上,信时一个人乘一辆马车,无聊把玩隐在衣服里的蓝宝石吊坠。眼前黑影闪现,元宝奋力拍动翅膀飞进车厢,落在信时腿上累摊成饼。信时不解地戳了戳它:“你怎么了,宵练呢?” 元宝跳到地板上,摇身变成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弯着腰大喘气:“好累……” “原来你会化形。”信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当然啦,我修炼得可努力了。”元宝自豪地挺起胸膛,得意了一阵才开始说正事,把宵练的发现通通说了一遍。 信时了然颔首,挥手让他回宵练身边。没想到元宝犯懒不愿意再飞那么远回去,变回鸟形一头扎进他怀里,扭动两下调整至舒服的姿势,不动了。毛绒绒的羽毛手感不错,信时捧着它,大发慈悲没选择把它直接丢出窗外。 回到钱府,钱穆之惊诧地注视着信时抱着只鸟走下车,好奇凑过去:“好胖的鸟,从哪儿来的?” “路上掉进车里的。”信时随口扯了个谎,动动手指把元宝戳醒。 钱穆之默默思考一只鸟要傻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自己掉进车里。元宝抖了抖翅膀,摇摇晃晃飞到信时肩膀上低头梳理羽毛,时不时瞧眼神奇怪的钱穆之一眼。 “钱大人,同我来,有事问你。”信时朝钱穆之招手。 钱穆之诚惶诚恐,连忙摆手:“大人不敢当,您称呼我穆之就行。” 钱穆之跟在他身后去到他的房间,乖巧坐在木凳上,像学堂里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孩子:“您要问我什么?” 信时坐在他对面,把元宝放到桌子上任它乱跳,撑着头看钱穆之:“安县最东边的那座山,你了解多少?” 钱穆之脸色一沉,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缓缓开口:“那座山叫不归山,是我们县的禁山,平日里不会有人上去。以前它还不是这个名。听说有好多人上山后再没回来过,久而久之,人们就把那座山改称‘不归山’,对它敬而远之。我来安县任职不久,对这些陈年旧事还不大了解,你可以去城北的槐安巷找一位姓沈的耄耋老人,她是县里最年迈的居民,知道应该的比我多。” “行,麻烦你下午带我去找她一趟。” 钱穆之有些为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还有事务要处理,恐怕没法与您同行。我让车夫将你送至沈家门口如何?” 信时非常善解人意,欣然点头:“当然,你有事便去忙吧。” 钱穆之临走前还稀奇地盯了会儿元宝。元宝被盯得直发毛,等他一走就变成人直跺脚:“那人干嘛一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信时无情嘲笑它,好像这种形象的成因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吃完一顿丰盛的午饭,他动身前去拜访沈老人家。 槐安巷巷如其名,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茂密的槐树,投下绿荫为巷子遮阳避暑。此时正是花期,一串串花穗垂挂枝头,像不会消融的雪团。可惜徒有美景无人观赏,疫病的阴云仍笼罩安县,是悬在众人脖颈上的刀。信时撑着头看窗外发呆,心里没来由的烦闷。元宝倒是十分兴奋,在车里蹦上蹦下玩得不亦乐乎,还得寸进尺站在头顶啄他发冠,不出所料被一巴掌拍开。元宝气急败坏大声叫唤,将身一扭飞出马车,不打算再和他同行。 沈家在巷子深处,一间破破烂烂不起眼的小屋。敲响红漆脱落的大门,一道衰老的声音应答,过了许久才有位老妇人前来开门:“您是……?” “县令府的人,来找您打听些旧事。”信时态度恭谦,非常有礼貌。 沈兰茵看到他身后县令出行常用的车夫,放下心将他迎入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桌、凳、床,一眼到头。木制家具被虫蚀得坑坑洼洼,窗户纸缝缝补补糊了一层又一层,看上去很旧了。不过家里收拾的还算干净,空气中满是阳光的味道。沈兰茵给信时倒了杯水,一双浑浊的眼和蔼地看着他:“大人找老妇是有何事?” “县令介绍我来了解不归山的事,不知您知道多少?” “不归山啊……之所以变成不归山,是因为七十年前……”记忆深处的密匣被插入钥匙,她红了眼眶,“那场灾难改变了一切。” …… 这几天阿爹头疼得厉害,乱发脾气打人。大哥浑身长满红色斑疹,一直发热卧床。几个负责外出采买的仆役已经病得不行,像是活不了多久。小兰茵被勒令待在屋里哪儿也不准去,负责照顾她的秋菊常常在夜里抱着她害怕地哭泣。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好像一夜之间身边人病倒了大半。没过多久,认识的人开始消失:先是常在院子里洒扫的孙顺;再是做饭很好吃的李福;最后连秋菊都不再出现,换了一个不熟悉的丫鬟来。 大哥没了,阿爹也没了。娘说人变得一动不动就是没了,再也不会醒来了。家里人变得好少,没人陪她玩骑大马,没人做她爱的桂花糖饼,也没人陪她谈天。屋子里多了几口棺材,门外多了不少竹席。 失去数个重要劳动力,沈家就此没落。兰茵早早尝完一生的甜,往后只余苦涩。 县东的迎曦岭离城远,和水源也有一定距离,是处理尸体的好地方。家家户户派人一趟趟运,将竹席随意丢弃在半山腰。好不容易挺到灾难过去,安县百姓觉得迎曦岭不吉利,渐渐不再往上面去。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出山上有宝贝的流言,吸引了几批外地人上去寻宝,前前后后几十人,竟然没一个活着走出来。那座山的形象就越来越邪乎,改名成“不归山”。 信时全程沉默,一时说不出什么。沈兰茵倒是很快调整好情绪,平静地喝了口水:“老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大人您还有要问的吗?” “在您印象里,那年有没有经历格外悲惨的人?” 沈兰茵摇摇头,感慨地叹气:“太多了,那年谁的故事不悲惨,净是些家破人亡的悲剧。非要说的话当时富商陈家挺惨的,家里走的只剩大公子。大公子一时想不开,拿火把自己连同整个府全烧光了。” 信时已有猜想,随口问了句:“不归山上真有秘宝吗?” 沈兰茵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笑话,立马否定:“山是普通的山,要真有宝贝早就被挖跑了,哪儿能轮到一群外地人。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平白无故害了那些性命。” 信时疑惑尽解,起身行礼道别:“叨扰了。” 沈兰茵回礼:“老身行动不便,就不送您了。” 信时自然也不为难她,从袖中拿出一块银锭,轻轻搁在桌上:“这个给您,多谢解惑。” 沈兰茵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收下吧,你生活也不容易。”信时转身离开。 回到钱府,信时推开屋门,与倒在地上的宵练打个照面。他被吓了一跳,上前查看对方的情况。好在宵练身上没有外伤,他从药箱翻找出针灸用的一套银针,在水沟穴施针。不多时宵练便悠悠转醒,扭头迷茫看着坐在旁边的信时:“主人?我怎么回来的?”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信时只觉荒唐,“你连自己如何回来的都不知道?” “不清楚……”宵练按了按直发疼的后脑勺,努力回想,“只记得上山途中被袭击,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信时不满啧声。 这时元宝突然直冲进来,流畅变人落地,兴奋扑到宵练身上:“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见了,是个高大的男人把老大抱回来的!” 信时颇感兴趣地挑眉追问:“哦?什么模样?” 元宝一下子噤声,讪讪挠挠脑袋:“这……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宵练慈爱的表情瞬间被嫌弃取代,拎着元宝的后领,长手一伸丢出去老远。元宝委屈扁嘴,试图给自己找理由:“不怪我啊,那人长的太普通了我没印象。” 信时为出现的这个神秘好心人变量头疼不已,撑着下巴思考对策。宵练与元宝陷入“元宝是否是只有用的鸟”的争辩,滔滔不绝吵个没完。 “行了。”信时拍拍手让他们安静,对宵练说,“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跟我一起上山。” 不知道该说啥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寻 第6章 小插曲 被打上“无用”标签的元宝最终还是被宵练赶了出去。清除掉干扰因素,宵练安静坐在认真看书的信时身旁,拿出刻刀和马上要完成的骨簪继续劳作。 进度只剩个收尾,他将簪头的云纹雕完,再把整体精细处理一遍就差不多完成。他斜眼瞟信时的神色,确定对方处于被打扰不会生气的状态,献宝似递出簪子:“主人,这个送您。” 信时点点头:“你先拿着,明早梳洗时替我换上。” 随后有人来请他们去吃饭。钱穆之提前问过信时和宵练的喜好,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大菜,量大管饱。宵练看到居中的一条目测近十斤的清蒸鳜鱼,眼睛都直了。钱穆之端起林风仪倒好的酒,为表敬意一口气全干,双颊肉眼可见迅速变红。林凤仪无奈于他的不争气,起身替他感谢信时:“县里已经不再增加病人,感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样的报酬?只要我们能拿出来,定毫无保留。” 信时拿起茶杯敬她,低眉谦虚回应:“我行医不求回报,只求天下河清海晏,不需要您的任何酬答。” 听到这样一番胸怀坦荡的发言,林凤仪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反观自家夫君……正醉醺醺看着自己傻笑。她越想越气,伸手钱穆之的耳朵,怒其不争:“你和信时先生学学,天天就盯着那点县里的小事,心胸狭隘、目光短浅!” 钱穆之被疼得直咧嘴,笑着告饶,忙催促妻子专心用餐。 信时津津有味看他们互动,视野右下角突然伸进一双筷子,夹着块带脆皮的烤鸭放入碗中。他顺着手收回的方向看去,宵练正拿着公筷从鱼身上扒下无刺的肉,看趋势又是想放进他碗里。 他忙制止:“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宵练点头,收手把肉放进自己碗里。 因为有宵练这个无底洞在,几乎足够五六个人吃的菜竟然被扫荡干净。空荡荡的一桌子瓷盘把钱穆之吓得酒醒七分,盯着意犹未尽擦拭嘴巴的宵练,瞳孔地震。 全,全吃完了? 钱穆之朝林凤仪眨眨眼。林凤仪悲痛点头。他感到一阵晕眩,好像突然又醉意上头。林凤仪笑着送走吃好的二人,跌坐在凳由衷发出感叹:“天啊,那位宵练先生真是兼人之量,让厨房以后每顿多加两个菜吧。” 其实,食量震惊众人的宵练只吃了个七八分饱,一回到屋里就立马拿出在杨县囤的牛肉干解馋。信时捧着标有各个穴位的铜人研究针灸。研究着研究着,他挽起袖子开始对自己下手。在手腕第一道横纹上两寸进针,直刺内关穴,能宽胸理气、安神定志。宵练看着没入皮肤的银针,叼着肉干幻痛地甩了甩手腕。 拔出针,信时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信时走过来替他清洁工具,盯着他眼睛语气肯定地询问:“你昨晚遇到什么了?” 他明白宵练问不出答案来是不会放弃的,无奈还是说出口:“没多大事,被鬼骚扰了。” 宵练吓得差点手一松把针落到地上,好半天才消化这句话的巨大信息量,小心地问:“今天需要我守夜吗?” “那倒不必。”信时烦躁地单指敲了敲桌面,愤愤咬牙,“今晚要是还敢来,我定不会放过他。把你那簪子给我。” 宵练拿出贴身存放的骨簪给他,有些担忧:“您想趁机伤他吗?我怕他会记恨您。” 信时冷笑,将簪子在指尖转了一圈,稳稳握住:“那到正合我意。” - 晚上,他久违做了个好梦。 夕阳耀眼,洒落一地金辉。圈住院子的篱笆歪七扭八,角落堆满农具和干柴。他站在院子中央,视角有些矮,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双手更是脏得不成样子。左右看看,院子外面一片空荡,大概是他已回忆不起故乡的样貌。 手边有制作简易捕鸟工具的材料,他用系着绳的木棍支起竹篓,在下方撒了些谷粒,拎着麻绳的另一端跑远躲在柿子树后面。很快就有只麻雀跳着靠近竹篓,歪头打量半天里面饱满的谷粒,还是禁不住诱惑跳过去啄食。信时立即趁机拉动绳子,竹篓倒下将麻雀抓个正着。他走过去抓出麻雀,静静看着它在手里挣扎。 “小时,来吃饭了。” 他抬头,见父亲站在屋门口慈爱地对他招手笑容和蔼。他抛出麻雀让它飞走,在衣服上把手蹭干净,跑跳着跟父亲钻进屋内。 屋内家徒四壁,桌上没什么大鱼大肉,普普通通的两菜一汤,蒸腊肠、炒青菜和野菜汤。他缓慢走过去,看看大口喝着浊酒的父亲,又看看笑着在围裙上擦手的母亲。 “吃啊小时,玩一天饿坏了吧。”母亲拉着他让他坐下。 他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他甚至觉得眼前父母的脸变得越来越陌生。没来由的恐慌席卷而来,他甩开母亲的手,警惕地慢慢后退。 “小时,怎么了?”母亲露出伤心的神色。 父亲重重搁下酒杯,皱起眉,似乎下一秒就要责怪他。 信时转身逃跑,跑出院子,周围的场景消失,只留下洁净的白。父母的叫喊声被甩在身后,他执拗跑着,直到喉咙里泛起血腥味才力竭停下,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没歇几秒钟,前方突然有阴影笼罩,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小时,你还好吗?” 久违的师傅的脸。师傅关切地看着他,好像真的很担心他的情况:“怎么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盯着师傅的眼睛,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良久,他突然笑出声,一把抓住师傅伸来的手腕凑到对方耳边:“我的记忆,好看吗?” “什么……” “说你呢,冒昧的家伙。” 榻上的信时突然睁眼,右手抓住抚在脸上的手,左手迅速从枕下摸出骨簪,狠狠刺进那只手臂。 鬼化作黑烟从他手中溜走,破窗逃离。被吵醒的宵练迅速化形,翻窗去追。黑烟在砖瓦间自如穿梭,却刻意不加快速度,像是逗宵练玩。反观宵练拼尽全力,才堪堪能望其项背。等逗够了,黑烟突然加速拉开距离,钻入一条小巷。 宵练跟进去,全然不见黑影踪迹。他压下烦躁探查鬼气的去向,却发现鬼气均匀分开,向三个不同方向延伸而去。他无法辨别鬼真正前往的方向,愤愤用拳砸向旁边的墙。 “还是让他跑了。”宵练铩羽而归,挫败地跌坐在凳子上。 信时困倦地靠在榻上打哈欠,闻言也没多意外,像是早料到结果:“你还真想追到一只鬼不成?起码他今晚应该不敢再来了。” 宵练觉得不妥,说什么都非要不睡觉守他一整夜。信时不耐烦地把倔强的小蛇拉上床,手一伸抱在怀里。 宵练不敢挣扎,团成团老老实实呆在他身上不动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信时很快入睡,而且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早上,钱穆之带着一群护卫冲进来,着急忙慌地大喊:“信时先生,您没事吧!” 被吵醒的信时恼怒地噌一下坐起来,看见莫名其妙闯入的一屋子人之后更加生气,阴恻恻笑问:“钱县令搞这么大动静是想做什么?” 见信时安然无恙,钱穆之表情空白一瞬。很快他眼尖发现宵练消失,虽然不敢再大喊大叫,但仍惊恐地说:“宵练先生不见了!” “他在外面晨练。”信时掀开被子下床,双手环抱扫视在场各位,好声好气地商量,“要不先让您的护卫们出去?” 钱穆之尴尬地偏头咳了一声,挥手让一众护卫赶紧离开。他搓着手靠近信时,试图解释自己行事冲动的原因:“先生,我看您的窗户被暴力破坏,实在担心您出事,所以才……” 信时这才想起昨晚闹的一摊子事,头疼地扶着桌子坐下,喝了一大口凉水。钱穆之直咽唾沫,紧张听候他发落。 “窗户是我昨晚不小心弄坏的,抱歉,麻烦你尽快修好。” 钱穆之惊喜瞪大眼,喜气洋洋连连称是,立马离开此地。宵练这时才偷摸从被窝里钻出来,变成人走到信时身边,把他剩下的半杯水灌下:“差点被发现,还好我反应快。” “看来晚上得把门闩上。”信时陷入沉思,很快调整好情绪,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昨晚的鬼,“还得找点辟邪的东西镇镇。” 宵练替他更衣,展开衣袍给他披上,咬咬牙发誓:“再有下次一定不会让他跑了。” “他实力不俗看,你斗不过他。”信时无情否定他的梦想,“不如想些道士辟邪驱鬼的方法。” 宵练不得不承认自己与那个鬼有不小差距,憋屈不已——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发簪。”信时把骨簪递给他。 簪子晦气地缠绕几分鬼气,宵练颇为嫌弃地用自己的气息把鬼气驱散,横插固定住发冠。 林凤仪得知钱穆之大早上胡闹后气得要疯了,在早餐前压着他给信时道歉。钱穆之心虚地挠挠头,深深鞠躬:“抱歉今早打扰到您了,是我行事前不加思考过于鲁莽,恳请您原谅。” 信时不在乎地摆摆手,笑着打趣林凤仪:“林夫人对钱县令未免过于严苛。” “谁让他不争气啊。”林凤仪对着钱穆之指指点点,“关系户就是关系户。” 钱穆之忙抱住她的手臂求饶:“夫人快别揭我短了。” 笑闹过后这段小插曲也算过去,下人陆陆续续把早餐端上桌。这回的分量比以往都多,宵练看着热气腾腾的面点和肉,瞬间把负面情绪抛至脑后。 两刻钟后,宵练吃得饱饱,重燃战胜强敌的希望,干劲十足。信时同钱家夫妇聊天消食,待歇的差不多便准备出发,向钱穆之礼貌讨要武器。 “正好贱内喜爱收藏刀枪,我领您去挑?”钱穆之看向林凤仪寻求意见。 “您看中什么随意取用,不必客气。”林凤仪躬身告辞,“我还有事要办,恕我失陪。” 有间专门的屋子用于存放林凤仪的收藏,屋内干净整洁,每件兵器都泛着寒光。刚踏进门,宵练好似受到蛊惑径直走向一把长剑,拿起细细端量。钱穆之直夸他眼光好,跟在信时身边介绍:“这是家父为我弄来的,说是玄朝某位名臣的宝剑。听闻非凡铁所铸,乃是集山川之精魄,淬日月之光华而成,特别有灵气。玄朝距今近三百年,这柄剑一点不朽,实在神奇。” 宵练放下剑,走近信时耳语一句。信时端正神色,扭头问钱穆之:“你知道这柄剑的主人是谁吗? ” “好像是那个因为忤逆玄纣帝而被夷三族的罪臣,叫什么来着……柳仲谦。”钱穆之努力回忆,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找补,“虽然不太吉利,但这确实是把好剑,您会喜欢的。” “拿着走吧。”信时露出玩味的笑,像猫发现老鼠一般,“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 我的早八有点恶心,但下午放假又弥补了这一点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