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笨蛋精灵怎么破》
1. 第一章
珀尔回到树塔时,发现几只藏头露尾的小怪物。
又是附近那群爱做生意的地精。
树藤悄声靠近,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倒提起来送到了珀尔面前。
珀尔打了个响指,堵住所有小地精即将发出尖叫声的嘴。
“说过几次了,我不是你们的领主,不要把垃圾扔给我。”
珀尔冷酷的紫眼睛挨个扫过抖个不停的小地精们,对个头最大的那个抬了抬下巴,“说吧,什么事。”
“领主大人!”他张口就喊,被珀尔一瞪,战战兢兢地说了下去,“人类!有个人类,大巫师说,您会需要的,我们已经把他带来了!”
地精们的大巫师,珀尔曾经见过,是个识货且睿智的长者。
而人类,绝大多数不是小偷就是强盗,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但长者的推荐值得分出些许时间。
珀尔思考片刻,决定看看那个所谓的人类。
被放下的小地精钻进刚才藏身的大灌木丛,拖出来一个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人类。
那身血在珀尔眼中泛着浓郁的紫色,深邃璀璨,已经完全盖过血色与他那身华服的颜色。
珀尔顿时有些惊喜。没想到大巫师的确送了个她无法拒绝的礼物。
“替我谢谢大巫师,你们可以走了。”珀尔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树根拱门。
地精们面面相觑,畏惧地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无数树藤涌向昏倒的人类,像一道绿色的浪,卷着他游向珀尔。
“领主大人!”
某只小地精视死如归地大叫道。
“您还没付钱!”
珀尔脚步顿了一顿,径直向前走去。
树藤的浪中分出一缕,卷着一支深红色的药剂扔向地精们。
地精们顿时发出阵阵又尖又难听的欢呼,一溜烟地消失不见。
“啧。”
……
地下室内,珀尔打了个响指,魔能灯先后点亮。人类被平放在一张大石桌子上。
珀尔低头仔细观察他。
男性,青年,穿着华贵。不是一般的冒险者,那些老鼠恨不得穿最旧的袍子来森林里偷东西。
手上有茧,体格强壮。不难猜想他最常使用的武器是刀剑。
衣服胸口位置破了个洞,但破洞之下没有伤口。
珀尔信手在他脸上划了道口子,血痕同样泛着紫色,几乎转眼就愈合了。
奇怪。有着那样一身魔力之血,何须锤炼肉/体,他应该早就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魔法师了。
珀尔的视线从他的胸口缓缓移向他的脸,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懵懂的琥珀色眼瞳。
“醒了啊。你的名字是?”珀尔神色自若地问。
那人呆呆地不说话。
珀尔改用通用语又问了一遍。
“兰斯……兰斯·奥斯汀。”他舒了口气,“这是哪里?”
很快他又看向珀尔尖尖的耳朵,惊叫道,“精灵?你是精灵?”
珀尔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她遇到的每一个人类都是差不多的反应,今天这个算是特别冷静的那一类。
“这里是树塔,我的居所。”
兰斯有些迟钝地转动脑袋四处打量。
珀尔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地下室。确实破败了点儿,到处都是树根,必须抽空加固一下了。
他转回来看着珀尔,“我为什么在,在树塔?”
“那我倒想问问你,你是在哪里被地精捡到的?”
“我?我被地精捡到?”兰斯的声音高得变了调。
这也难怪,地精一般只在铁幕森林活动,如果他不是冒险者之类的强盗,确实没理由进铁幕森林找死。对人类来说,铁幕森林是一个极端危险的藏宝地,十个闯入者里,大概只有一个能健全地带走点什么。
“我被地精捡到,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兰斯纠结了一会儿,又绕回第一个问题,“树塔,又在哪里?”
“这里是铁幕森林的边缘地带,”珀尔微笑,“至于你嘛,你被地精卖给我了。”
“什么!请您放了我,我并不是奴隶,我是……”兰斯的脸先是变得通红,很快又变得雪白,“我是谁来着?”
他直挺挺地坐起,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珀尔玩味地挑了挑眉毛,屈膝在树藤组成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
“你被人刺了一剑。摸摸,你后背的洞跟前胸的洞是不是能对上?有一把剑从你胸膛穿心而过。”珀尔言之凿凿,好像她亲眼看到了一样。
兰斯依言摸了摸衣服,又使劲抚了抚胸口,茫然地望着珀尔。
“可是,可是我没死?还是我已经不是人了?您把我做成了活死人吗?”
珀尔忍俊不禁。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被人逗乐的感觉了,意外地还不赖。
“你还活着。你的自愈能力很强大,如果不是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我不会相信有人挨了这么一剑流了这么多血,竟然还能自愈回来。”
“自愈?我,我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能力……”他的表情让珀尔知道这是件超出他想象的事。
珀尔冷淡地说:“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兰斯张张嘴,看起来有点委屈,有点茫然,最终,他低下头小声地说:“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心底里,似乎非常抗拒去完成它。”
珀尔皱紧眉毛,很不耐烦听到这样一通说了跟没说似的废话,她伸出手指向上一划。
树藤闪电般射向兰斯,将他的上半身捆成了绿色的茧,一根树藤托起兰斯的下巴,他被迫看向高背椅上的精灵。
“想不起来的话,我来帮你想一想。”
兰斯摇摇头,拼劲全力挣扎只是让树藤捆得更紧。他涨红了脸,似乎受了奇耻大辱。
珀尔竖起纤长的食指,深紫色的灵光在她的指尖闪烁,随即飞向兰斯没入他的额头。
兰斯的眼珠猛地向上翻起,只留下了眼白。他的意识已经沉了下去。
……
腐朽而湿润的气息灌入兰斯的鼻腔,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俯视着一簇跳动的篝火。
篝火旁,金发青年独自坐在倒木上,时不时向某个方向望去一眼。周围的黑暗突然扭曲,一柄长剑如毒蛇般刺出。
他不由自主地被吸了下去。
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胸口立即觉出一阵剧痛。他低下头,看见一截寒光闪闪的剑刃。他侧过头,背后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清脆的响指在他耳边炸响。
兰斯打了个激灵,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树藤也退回高背椅后。
“想起什么了?”精灵坐在他面前,双腿优雅地交叠。
“我的骑士给了我一剑……他背叛了我。”兰斯梦呓般的说。
“除此之外呢?”
兰斯呆了片刻,“没了,我就看到了这些。”
失忆得这么彻底。珀尔意味不明地上下扫视着他。
兰斯立刻紧张起来,手紧紧地攥着,好像时刻准备着逃跑。
“怎么了,阁下,哪里不妥吗?”
“你们进森林做什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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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了。”兰斯嗫嚅着说,好像有点羞愧,“很抱歉,没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珀尔又有点想笑,他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总而言之,你想不起来自己是谁,遭到背叛,无处可去。”
其实不难猜到兰斯大概是哪个贵族的儿子,只要进了人类的城池,不愁没有去处,迟早能回到家里。
但珀尔为什么要提醒这个傻傻的人类?
“……是的,阁下。”兰斯不情愿地承认。
“你不做奴隶?”
“是的,阁下!”
“那我的源血药剂谁来赔我?”
兰斯傻眼了。
“那是什么?”
“我改良的治愈药剂,哪怕受了你那样的伤,只要在断气之前使用,照样能救回来。”珀尔微笑道,“它可是很贵的。”
这可能吗?
兰斯下意识想要质疑。与珀尔对视的瞬间,他自动咽下了那句话。
“我会赔给您的,阁下。倒不如说,我祈求您收留我,以便让我偿还我的债务。”兰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的名字是珀尔,不用阁下阁下的叫我。”珀尔对他的识趣和能屈能伸感到满意,提醒道,“我买下你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因为你对我有用,你身上有值得我研究的东西。这就是你还债的方式。”
她想起那一抹瑰丽的紫色,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给兰斯放放血。可惜不行。
珀尔的眼神又让兰斯差点炸毛。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值得……”兰斯喉头一紧,及时停止了对珀尔的质疑,干笑着说,“您要怎么研究我?”
珀尔轻轻笑了两声,把兰斯笑得浑身发冷。
“跟我上来。”她起身走向离开地下室的阶梯。树藤高背椅随之解体,窸窸窣窣地藏了起来。
珀尔回到树塔一楼的大厅,一边往长桌上放可能会用到的器皿和装置,一边捋了捋这个新材料的情况。
第一,他失忆了,很好摆弄。第二,他很弱,几乎没什么危险。第三,他的血液值得研究,而且极具实用价值。
有了他,珀尔再也不用发愁药剂的魔力基底该去哪儿找了。
简直是一笔划算到爆的买卖。
这时兰斯也上来了,他踮着脚走路,好像在寻找树根与树根之间的空隙,不愿意踩到它们。
珀尔看在眼里,没催他。
等他在珀尔面前站定,珀尔轻轻念了句咒语。
干在衣服上的血迹随即重新变得湿润,好像刚浸入衣服没多久。随着珀尔手指的动作,血渍一颗一颗地析出,飞进珀尔面前的水晶瓶中。那件脏衣服变得洁净如新。
珀尔又往水晶瓶里倒了点儿保存液,轻轻混匀。她举起水晶瓶,专注地看着深紫色的魔力与保存液结合。
兰斯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珀尔的手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放下水晶瓶,“忘记你还在这里了。”
“我很没存在感吗?”兰斯小声地嘀咕。
珀尔就当没听见,她现在心情不错,很乐意说点什么,“我在预处理药剂的魔力基底。”
“我所做的药剂,并不是混合魔法植物催发它们的效果,而是用魔力创造一个稳定的环境,将我的魔法保存在水晶瓶中。”
兰斯吃惊的眼神很好地取悦了珀尔。
以灵性构筑的魔法框架是很脆弱的,就连“填充”魔力的时机不够恰当都会导致施法失败,更别提将框架保存下来。
珀尔妥善地收好盛放魔力基底的水晶瓶,拿给兰斯一个跟人头差不多大的水晶球。
2. 第二章
水晶球格外剔透,兰斯的掌纹分毫毕现地映了出来。
“这是用来观测魔力的放大器,拿稳了。”
“怎么观测?”兰斯好奇发问。
“用眼睛看。”
他小声嘟囔:“不想说就不说呗。”
对一般人而言,魔力只能通过灵性去感知,永远无法得见它的全貌,就像人只能感受到风却看不见风。但珀尔说的也是实话。
珀尔凝视着他。
兰斯蜷了蜷手指,谦卑地说:“您没有解惑的义务,我知道了。”
“嗯。”珀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发号施令,“施法吧,用你所知的最高阶魔法。”
“可是我失忆……”
话没说完,兰斯的头忽然脱力似的往下一坠,人倒是站得稳稳的。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可能是刚才刺激他的记忆使大劲了。珀尔一点也没心虚,坦然地问:“想起什么了?”
“有人和我说,我会成为大法师。可我一点魔法天赋都没有。”兰斯恍惚地说。
这怎么可能?就算他这些年光顾着修炼剑技,魔力总不会骗他。
“试试就知道了,最简单的,召唤明光,召唤火焰,会吧?”
兰斯抿着唇,慢慢点头。
珀尔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等待着,看起来就像在等待一次平平无奇的日落。
兰斯心中的无名焦虑被她毫不期待的态度抚平了。
他静下心来调动灵性,吟诵火元素的名,祈求火元素在他的手掌上聚集。
随着兰斯的吟唱,淡蓝色的魔力轻纱般浮现在水晶球的表面,渐渐靠近他的掌心。但距离越近,它们就越像不听话的鱼儿,在水晶球里游窜,一次次躲开兰斯的灵性。树塔中的魔力像雾气一样充盈,但他的灵性却难以“捕获”它们。
没有魔力的支持,火元素难以稳定地凝聚。水晶球上方,一朵烟花虚弱地绽开。
珀尔感到些许违和。
很拙劣的施法。而且,他没有使用自己体内的魔力。
如果他曾经能够自如地应用自己的魔力,绝不可能因为失忆遗忘。他的意识或许会忘,但灵性不会。
他甚至认为自己没有魔法天赋。
一个人拥有黄金宝库却毫不知情,无法使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珀尔的探知欲前所未有地高涨。
珀尔旁若无人地绕着长桌踱步。
最大的可能,他的魔力之血其实是人造的。那么他体内魔力流动的轨迹就会有一个“线头”,是最初灌注魔力时留下的。这很好验证。
她不久前才制作了一批示踪药剂,正好用来试验一下能否用于观察人体内的魔力轨迹。
“放下那东西吧,不需要了。把这个喝了。”
银色药液流动间泛着点点碎光,煞是好看。
兰斯接过药剂瓶,注意着珀尔的每一个表情。
珀尔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因为他的磨蹭,流露出些许不耐。
兰斯霍然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有些失落。
珀尔误会了兰斯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催促道:“这瓶药剂不用你赔。”
“我……”兰斯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他拧开瓶塞一饮而尽。
味道似乎不怎么好,他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煞白。
在珀尔的视野中,兰斯的躯体上浮现出许多明暗不一的银色光点。借助这些光点,珀尔得以看清魔力在兰斯体内是如何流转的,她试图找出不协调的地方。
可惜的是一切都很自然,没有线头,也没有人为干预的痕迹。
珀尔抓住他的手拉向自己。
兰斯下意识地和她对抗,使劲把手抽了回去。
他们互相瞪了对方几秒。
兰斯撑不住先示弱了,“很抱歉。但,珀尔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冒昧了。”
“我只是要从你手上取一滴血。”珀尔不以为意,“你躲什么?”
兰斯张开五指,顺从地把手伸给珀尔。马上像有根看不见的针扎了他,一滴血珠冒出来,被水晶瓶接走。
“您这么突然地拽一个男人的手,无论是谁都会躲的。除非他是个下流的色胚。”兰斯强调道。
珀尔没有说话。
兰斯收回手,刚刚刺破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珀尔,你是不是很少与人,呃,或者精灵打交道?”
“我不需要和他们打交道。”
兰斯苦笑道:“但你现在不得不和我打交道了。”
“……”珀尔捏着试管停顿片刻,“如果刚才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你就不会躲?”
“当然。如果你捆住我,我也不会躲,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兰斯勇敢提议道。
“这里是赫蒂的地盘,我不会那么做。”
“赫蒂?她是谁?”
“我的帷幕榕。”珀尔望向代替了塔墙的巨大树干,眼里的落寞与温柔交织着。
她只分心了一瞬间,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水晶瓶中的血液上。那些脆弱的情绪就像幻觉一样短暂。
沉默在大厅中蔓延,树根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珀尔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和智慧生物交谈了。她偏头看了兰斯一眼。
确实,她一点也不擅长和别的生物打交道。
她本早已习惯孤独,甚至享受与书和魔法为伴的寂静。然而,一旦感受过陪伴的温度,周遭又重归寂静时,她却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那份曾经熟悉的孤独,竟会让她无所适从。
“你怎么不说话了?”珀尔放下水晶瓶,不经意地问。
兰斯受宠若惊,“我怕打扰你。你不是觉得我问得多吗?”
“你是个特别的人。”
和我认识的人都不同?兰斯偷偷在心里接话。
“来到这里的人总是说出些我不爱听的话,你不一样,你很识趣,说话很有意思。”
大概是兰斯的惊讶太过溢于言表,珀尔平淡地解释道:“偶尔会有人类跑到这里来,这里毕竟只是铁幕森林的外围。”
难怪她会说通用语,兰斯自觉解决了一个谜题,“那,你把他们都抓起来了?”
“普通人没用,说话还难听,扔得远远的了。有个魔法师,拿来试了新药,用完也扔了。”
兰斯心里咯噔一声,“他死了?”
珀尔摇摇头,“他赖着不肯走,但他已经没用了,我怕扔回去以后招来太多人,灌了一瓶遗忘药水。”
“遗忘药水?”兰斯嘴角微微颤抖,“我的失忆不会……”
“我还得研究你,你失忆对我有什么好处。”珀尔简直要发笑。
她伸手抚过工作台上铺陈的稿纸,那上面画满了她调制药剂的思路,“有些药剂是无法控制起效到什么程度的,就比如说遗忘,可能称为白痴药剂更准确吧。”
兰斯不准备询问珀尔为什么不杀掉没用的人了。
他胃里一阵翻涌,但咽下去的药剂不可能再吐出来了,他暗自祈祷着自己有用得久一点,不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穿过拱门射进大厅的日光已经消失了,魔能灯也有些黯淡。
她收起那滴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血液,思考该怎么安置新的研究材料。
上次那个魔法师关在地下室里,他可以自己解决个人卫生,但兰斯没这个本事。
珀尔走向巨大的树干。这次不用珀尔多说,兰斯自觉地跟上她。
树干的侧面有个窄长的洞。洞里很黑,隐约可以看见有阶梯螺旋向上。
珀尔抚摸着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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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的树皮,“你对你的房间有什么要求,赫蒂尽量满足。”
兰斯惊喜于自己竟然还有提要求的资格,立刻说:“别太小,要有窗户。”
“那就只能把你放在瞭望台了。”珀尔转身走进树洞,手里捏着一团光来照明。
兰斯也侧身钻了进去。里面有股潮湿而腥甜的树脂味,兰斯闻不惯。好在里面非常宽敞,不用缩着肩膀上楼。
台阶潦草,全都是树本身的结构,从树干内壁凸出来,每一级都很矮。
爬了半圈,兰斯眼尖地看见斜下方还有一个原本被台阶挡住的树洞,有些微微的光。
树干越来越窄,台阶也逐渐变陡,上方终于出现了月亮的华光。
精灵当先跃了出去。她站在一根粗壮的枝上,身后是茂密的绿叶,身前是石塔的平顶。
兰斯站在她身后,极目远眺。
这棵树不是最高的,值得称道的是广阔的树冠,像一朵阴沉的雷云。
月光下,目之所及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河流钻石般点缀其中,层层叠叠、起伏不定的树冠蔓延到天际线。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城堡般伫立在海洋中,也像城堡般亮着温暖的光。
兰斯失神地看着这片森林,不由得问道:“那棵树是什么?”
“木精灵的家园树。”
珀尔早已跳上了塔顶,她也看着那个方向,但并非在看那棵树。
“原来住在树里是精灵的传统……”兰斯打趣道,忽然住了嘴。
珀尔的话可谓生疏到了极点,好似木精灵和人类一样不是她的同类。兰斯也不知道世间究竟有几种精灵,万一她的族群同木精灵有仇,这玩笑可就不好笑了。
珀尔轻轻地哼了一声,她转过身,将手掌贴在了她身旁最粗壮的枝干上,好似抚摸自己的情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降临了。
鸟鸣、虫鸣、风与树叶的摩挲都成了珀尔的一部分,那双常常冷笑的紫色眼睛中倒映着整片森林的绿意。
珀尔张开双唇温柔地呢喃。
那些语句兰斯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韵律感十足,格外动人,即便不懂也愿意一直听下去。
兰斯身后,无数枝条舞动起来。
珀尔抬起双手,在空中轻盈划动。
气生根和枝条彼此缠绕,纵横交织,当最后的音节融入风中,一座新绿色的木屋悄然成型。
兰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奇迹,眼神近乎崇敬。
“这才叫魔法啊……像做梦一样。”他抱紧手边的枝干,目眩神迷。
“这不算什么,”珀尔轻声说,带着点淡淡的笑,“而且,这是赫蒂的功劳。”
兰斯福至心灵地说了句“谢谢赫蒂”。
珀尔意外地看他一眼,笑容舒展了些许,“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打搅我。”
兰斯耷着脸,不敢说话,最终还是生理需求占了上风,犹犹豫豫地开口:“珀尔,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我快饿死了。”
看珀尔不是嫌麻烦而是恍然的样子,他赶紧补充:“我想吃肉。”
珀尔不喜欢囤积食物,今天也没有魔法植物成熟,别说肉,连棵草都没得吃。
“没有。”珀尔冷酷地回绝,她从树干洞口一跃而下。即将落地时,脚尖轻快地一点,一圈魔法涟漪荡开,下楼梯似的站稳了。
回到大厅,魔能灯已经全灭了。珀尔也不打算再点亮,夜晚就要有夜晚的样子。
她捏起光来,在长桌上配餐。
蜜蚁小半瓶,风铃果两颗就够了,这样太甜,又倒了小半瓶帷幕榕树液。
珀尔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味道刚好。她又分出一半来,往其中一瓶里倒了些苔鼠肉汁。这是不久前喂织锦蛛剩下的。
她带着两瓶“饭”回到了瞭望台。
3. 第三章
兰斯没进树屋,他正趴在塔顶边缘的墙垛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珀尔的脚步很轻,他一点都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呢?”珀尔幽幽地问。
兰斯惨叫一声,差点头朝下栽出去。他转身靠着塔顶上矮矮的墙垛瘫坐在地,一脸惊魂未定。
“赫蒂会接住你的,不用怕。”
珀尔把加了肉汁的那瓶“饭”放在兰斯腿边,善解人意地说。
兰斯干笑两声,掩饰般地赶紧抓起那瓶液体喝了一大口,一股又甜又咸还很腥的怪味瞬间攻击了他的味蕾。他的喉结猛地上下滚动,脸颊也抽搐起来。
当着珀尔的面,他只能硬生生顶着喉头的吐意咽下嘴里的东西。
“非...非常独特的风味。“
“是吗。”珀尔随口应了一声,也靠着墙垛盘腿坐下。她瓶子里的液体就剩个底了。
“你每天就吃这个?”兰斯苦大仇深地晃了晃瓶子里还剩大半的“晚饭”。半透明浅棕色的,像蜂蜜一样浓稠,里面还有些大小不一的颗粒物。
珀尔没回答。她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上了,呼吸也变得绵长,肩膀的起伏几不可见。
兰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低声问:“珀尔?睡着了?”
精灵一动不动。
她该不会是精灵中的苦修士吧?吃得差睡得差,住的也差。
这座塔有一大半都被那棵帷幕榕占据了,现在都没塌也是奇了。
兰斯又等了一会,屏住呼吸,将瓶口缓缓倾斜。
浓稠液体顺着石墙垛往下淌时,几根气生根摆动着贴了上去。
“看来你不喜欢我准备的晚饭,”珀尔的声音很缥缈,“还有,赫蒂讨厌浪费。”
兰斯浑身僵硬,回过头却发现珀尔并未睁开眼睛,仍然是那副坐着入睡的样子。
“你没睡着?”
珀尔还是轻飘飘地说:“精灵不需要睡觉。冥想足以恢复精力。”
兰斯忐忑地道了个歉:“很抱歉,我吃不惯你们的食物。”
珀尔不说话了。
兰斯只好闭了嘴。浪费食物的事没被追究,但未来可能一直要吃这种东西,他觉得还不如当初被捅死算了。
他没有困意,对建在枝条和塔之间的树屋,也没有进去休息的想法。就算是用魔法现搭的,就算有窗户,也改变不了这是个监牢的事实。
兰斯又站起来眺望远方。塔顶上风景很不错,但他并不流连,只是期望能看到城池、堡垒,或许其中某一个曾是他的来处,能够让他再想起些什么。
不是说这里还是铁幕森林的外围吗,有希望看到城墙的轮廓。
可惜的是,只借着月色,他连树与树的边界都看不清,更别提不知远在何方的城墙。
他硬逼着自己看了一会,就当锻炼眼神。直到眼前出现道道重影,他才颓丧地坐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珀尔,我想起很久以前不知道从哪听说,精灵们都栖息在精灵之森,精灵之森在哪?”
那棵家园树离这里目测并不远,但珀尔说这里是铁幕森林的边缘。
珀尔掀开眼皮,疑惑地反问:“精灵之森?没有这种说法。”
“如果你是问精灵世代生活的地方,我们一般称呼她为‘西尔瓦尼亚’,”珀尔用精灵语说出那个地名,“翻译成通用语,叫做‘生命源泉,灵魂归宿,永恒摇篮’。”
“那么,您为什么离开西尔瓦尼亚?”兰斯蹩脚地模仿了一下那个词。
“这是你该问的么?”珀尔冷冷道,表情不善,“况且我没有离开,铁幕森林也曾是西尔瓦尼亚的一部分。”
兰斯缩了缩脖子。这精灵一言不合就翻脸。
“你的话太多了。”珀尔烦躁地站起来走上树枝,忽然停住,仰头在空中寻找着什么。
一只青灰色的风信鸟在她头顶盘旋。
珀尔抬起胳膊,鸟儿落了下来。她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鸟儿的小脑袋。
鸟儿眯起眼睛享受片刻,忽然扇扇翅膀,吐出了精灵语:“原来你在家里。”
珀尔恭敬地说:“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你太久没回家了。”
“我……”珀尔眼神游移了一下,正色道,“最近忙于研究。”
“什么研究?新药剂?”
“这是其中一个方向。我买下了一个人类,他……”
“什么!”鸟儿猛地蹦了两下,声调变得分外高亢,“不行!立刻把他弄走!”
珀尔不受影响地说:“他有一身浓度极高的魔力之血。”
“哦?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鸟儿马上冷静了。
珀尔摇了下头,“一个年轻人,不是魔法师。”
像是知道对面要说什么,珀尔补充道:“不是人造的。”
珀尔又说:“他就在你身后。”
风信鸟跳起来转了过去,盯着兰斯,两只豆豆眼里浮现出绿色的符文。
兰斯不知所措地看着精灵和鸟对话,用的还是那种他听不懂的话,又被放光的鸟眼瞪了一会,脑子非常不够用。
鸟儿转回去,嘀咕道:“的确,也不是老不死伪装的。”
“研究完就弄走。”鸟儿强调道。
“当然。”珀尔再次恭敬地说,“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鸟儿顿了片刻,“巡逻队在东面发现了哈克西的踪迹,规模不小。”
珀尔从善如流地说:“把它们引过来吧,我会解决的。”
鸟儿飞了起来,“别大意,这一群至少有三十只。”
“来多少都一样。”珀尔淡淡地说。
目送风信鸟飞远,珀尔又平静下来,就听兰斯问道:“那只鸟怎么会说话?你们提到了我?”
她本来懒得回答,但不知怎的,她现在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是一个精灵德鲁伊,我的老师。她想让我把你送走,因为一桩……众所周知的旧事。”她看着兰斯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一点也不掩饰的狂喜,泼了盆冷水,“她只是我的老师,管不着我的私事。”
“……”兰斯哽了一下,“难怪你一点耐心都没有,你跟你老师一模一样。”
珀尔回想老师在她胳膊上又蹦又跳的样子,否认:“根本不像。”
兰斯耸了耸肩,“但你对她很冷淡,为什么?”
“不是冷淡,是尊敬。老师和学生,不就应该是这样吗?”珀尔反问道。
兰斯露出个不敢苟同的眼神,没发表意见。
他们相顾无言。已经远去的风信鸟却在这时飞了回来,扔下一片巴掌大的树叶,又飞走了。
珀尔勾了勾指头,树叶落到她手里。她看完上面的字,表情有些冷峻。
十瓶源血药剂,十瓶真理药剂。五天内送到。
这才是老师特意过来一趟的真正原因吧,什么太久没回家了,只是托词。就像木精灵们从未把她视为家人,她也从未把家园树视为自己的家。
珀尔没心情猜究竟是巡逻队还是长老会开的口,又或者是那个她不愿意去想的人,就当这是他们把哈克西引过来的报酬了。
树叶被扔下塔顶,和地上的落叶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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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还坐在原地没动,目光炯炯。珀尔有时候也觉得看不懂他,明明时刻想着逃跑,又对她的事情特别关心,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跑不掉?
“看起来你已经休息够了。”
“嗯?啊?不不不,我还是要睡觉的。”兰斯连忙摆手,站起来往他的临时树屋走去。
珀尔冷笑一声,几根气生根虎视眈眈地围住兰斯。
“你答应过不捆我的,”兰斯弱弱地抗议道,“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我只说不会在树干里驱使树藤,没说过不捆你。”珀尔抓住他的肩膀,又一次从树洞跳了下去。
今天收集的魔力基底不够做那二十瓶药剂,放在往常,她会等解决完哈克西,再用它们的血提炼基底。但现在,这不有个现成的吗,还省事了。
点亮魔能灯,来到长桌前。
珀尔先拿出那瓶从兰斯衣服上“洗”下来的血,加入保存液后大致是一升,正好够做十瓶源血药剂。这些血液中的魔力已经逸散了大半,如果现在取新鲜的血,只需要再来十分之一升,就能做十瓶真理药剂。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人类是经不起频繁大量放血的。更别提前不久他还受过一次致命伤,伤口长好,身体的亏空却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直接把魔力抽取出来与保存液混合不知是否可行。
死物的灵性已经消散,从遗骸上抽取魔力犹如探囊取物,活物的灵性却会抵抗。珀尔还从没直接抽过活物的魔力。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珀尔指挥着树根组成了一把舒适的椅子,让兰斯坐下。
兰斯的情绪总是很外露,珀尔看出他的紧张,安抚了一下:“我只是有个想法需要验证。”
“又放血吗?你这是要抽多少啊,还弄个椅子让我坐,怕我晕倒?”
珀尔在调制新的保存液,没说话。
“我的血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研究的,我应该有知情权吧?”
兰斯拉起袖子,看看自己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又看看珀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一头小鹿睁着澄澈的眼睛,询问她为什么要割自己的角。
珀尔心口一阵酸软,她皱眉摸了摸胸口,压下了这种怪异而陌生的感觉。
告诉他也没什么。珀尔想。
“你应该知道身体,或者说血液,并不是储存魔力的优良容器,必须经过严苛的锻炼,才能提升容量,而这又是无吟唱施法的本质。”
这是魔法入门者都知道的常识。兰斯点了点头。
“你的血液,有着不亚于传奇法师的魔力容量。”
“咳咳。”兰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你耍我啊!”兰斯不爽地说,“再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认真的。”珀尔神色郑重,“也许你失忆前就是传奇法师。”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又来了。”兰斯摇摇头,“就算失忆了,我也知道我一点魔法天赋都没有,我只擅长剑术啊。你真的没搞错吗?”
珀尔沉默片刻,她是不可能把自己可以看见魔力的秘密告诉兰斯的,最后只是苍白地说:“我宁愿相信你只是没遇到一个好的引路人。”
兰斯笑了,眼睛亮亮的。
“嗯,谢谢你。”
珀尔不适应地撇开眼睛,冷下声音,“把手给我。”
兰斯直直地把拉起袖子的那只手递了过去,在珀尔的摆布下竖起手掌张开五指。
一只有力的手。
珀尔把自己的手贴了上去。这是一只纤长的手。
兰斯的脸熟透般通红。
4. 第四章
精灵的手很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寒冰。
“会有点痛。”
兰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贴在一起的手掌,还不等他的心脏开始加速,一股刺骨的寒意便刺进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蜷起手指,遏制住缩手的冲动,定在原地没有动。
那是珀尔的灵性,比她本人更冷,更直接。
“忍忍。”珀尔短促地说。
兰斯咬紧牙关,已经分不出心神说话。
珀尔很快就找到了兰斯体内流淌的魔力,奇怪的是,兰斯的灵性却没有任何的抵抗,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体内有这么一条魔力之河。
她有心再深入探查,但兰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了,她只好尽快抽了些魔力出来。
无形的灵性包裹着那团深紫近黑的魔力液团,投进了珀尔提前准备的保存液中。
“做得不错。”珀尔喜形于色地捏住兰斯的指尖晃了晃,举起那瓶魔力细看。
真的可行,而且浓度比珀尔预想的更高,就算把那三十只哈克西全榨干了浓缩都比不上兰斯的魔力。
那团魔力在水晶瓶中旋转发散,像一片深紫色的夜空,无数璀璨的星点闪烁着,比珀尔看过的一切夜景都更美丽。
珀尔放下水晶瓶,然而看到兰斯的样子,她翘起来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兰斯脸色很白,满脸是汗,克制地喘着气。见珀尔看过来,他扯出一个笑容,“还是你想得周到,现在我可真站不住了。”
“不许笑。”珀尔冷冷地说。
兰斯无语得又笑了一下,费力地抬起手把自己的嘴角拉平了。
这个方法也不长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兰斯感知不到这些魔力,抽走它们却会产生明确的影响。那岂不是和他一样,空有一座宝库却无法使用。
珀尔看了看库存,还有一支秘能药剂,珀尔拿给兰斯示意他喝掉。
兰斯犹豫地拔开瓶塞,摇了摇里面透明的液体,还是问:“效果是什么?”
“恢复魔力,不用你赔,快喝了。”珀尔不耐烦地说。
这是珀尔做给自己喝的药剂,喝下后会将魔力吸聚到周围,大大提高恢复魔力的速度。普通的魔法师用了也是浪费。
兰斯凑近瓶口闻了闻味道,看起来像清水,闻起来也像。
珀尔心烦地在长桌上排开药剂瓶。把兰斯弄坏了损失就大了,还有什么办法?
她一个一个地往药剂瓶里倾倒魔力基底。
“咔嚓!”
珀尔恍然回神,转过头去。
兰斯已然被蓝色的魔力漩涡吞噬了,意识涣散,药剂瓶从他手上砸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吸聚魔力也会出事?
珀尔情急之下再次握住他的手,将灵性侵入进去。
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吸纳魔力,魔力之河涨水般的充盈起来。亏空确实补上了,但再这么吸下去就要决堤了。
珀尔紧紧皱起眉。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
兰斯感知不到自己的魔力,那么他体内的魔力都是自发吸纳的,不像珀尔可以自主控制。
珀尔看了看兰斯的脸色,没法再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次从他体内抽出多余的魔力。
“我再也不喝你的药剂了……”兰斯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眼缝,低声说。
“我再也不会把药剂浪费在你身上了。”珀尔咬牙切齿地回敬。
兰斯又笑了,笑过以后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看着起码比上一个大两倍的液团,珀尔心情复杂。起码这段时间不愁要去哪里找魔力基底了。
把兰斯送回塔顶的树屋,珀尔也没有兴致继续制作药剂了。
她走进树塔的第二层。这一层放着她的笔记和藏书。
兰斯天生的魔力容量是很罕见,但感受不到自己魔力的情况更罕见。也许先贤的经验可以给她答案。
时间推移,珀尔身边的书已经摞出了半个她的高度,但她还没找到一个完全符合的案例。
先天有魔力的人感受不到自己的魔力是一种棘手的残疾,他们也无法用灵性沟通外界的魔力。相当于是普通人。
兰斯的灵性笨拙,但并非“无法沟通”。
更多的案例还是证明了幼年时的魔法启蒙对后天的感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一旦超过某个年龄,练习感知是事倍功半的。这个年龄对每个种族来说都不同,共性是都还在幼年期。
兰斯很明显起码已经步入成年期了。
珀尔静静地捧着书站了一会儿。烦躁地挥了挥手把所有的书都归位,就地盘腿坐下。
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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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漫游。她穿越森林,回到了家园树前。
她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想起一桩少有的愉悦事。
她的监护人伊瑟薇·鸢尾发觉了她超出常理的魔法天赋,一直冷冰冰的监护人对她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从前珀尔看不懂,但现在她看懂了。
从那以后,伊瑟薇开始教导她魔法。她的世界因而有了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珀尔的意识在一阵大风中摇晃起来。
珀尔猛地睁开眼睛。
不是大风。有什么东西在振翅,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兰斯还在树屋里。那个树屋经不起几次攻击。
珀尔两三步就登上了树冠。
一大群人身鸟翼的怪物蝗虫般聚在树冠上空,有几只正在攻击塔顶上的人类。
这些怪物和成人一般高,浑身覆盖着血色的羽毛,背生双翼,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脚却是一对铁钳似的爪子。
兰斯用一根笔直的树枝当剑,左支右绌,虽然没有受伤,也无法击退那几只对他垂涎三尺的哈克西。
一条气生根犹如离弦之箭,径直洞穿了一只偷袭兰斯后背的怪物。
剩余的怪物们嘶叫着飞高了。
兰斯回头看见了珀尔,放松地拄着树枝坐下了,还有空招呼她,“交给你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珀尔脸阴得能滴水,缓缓扫过悬停在空中伺机而动的哈克西,眼神像一头怒狮。
她轻轻招手,大地便隆隆震颤,无数铁灰色的气生根拔地而起,如舞台拉起帷幕般遮蔽了天空。
哈克西们此起彼伏地发出刺耳的嘶鸣,一股脑地冲向帷幕试图逃走。
极端封闭的领域内,忽然刮起了狂风。
受惊的哈克西们纷纷散开,露出了其中最健壮而镇定的头领。
珀尔和怪物头领几乎同时指向对方。
翠绿色的叶片与血色的怪物在空中对撞。
风声,破空声,惨嚎声,嘶鸣声,交织成一曲恢宏的乐曲。
怪物和叶片一起落到了地上。
珀尔冷笑一声,左手在空中一握,月白色的弓显现出来。她信手拉动弓弦,松手时,空无一物的弦上射出三支银亮的箭。
最后一只哈克西流星般坠地。
帷幕缓缓拉开,晨光洒落。
5. 第五章
“……”
兰斯失语地看着逆光而立的精灵。
他忆起不知何时见过的一幅彩窗玻璃,那上面勾勒的正是精灵的形象。
她纤细美丽,不着寸缕,以花草树木遮羞,仿佛是嫩叶与露水造就的。她手持竖琴,周身有光芒环绕。她那双微微张开的眼睛,对一切生灵都报以怜悯。
这形象承载了他对精灵最初的也是所有的想象。
眼前的精灵哪有一点纤弱精巧的影子?她简直是女武神。
珀尔余怒未消,语调仍然冷淡,“有没有受伤?”
“当然没有,”兰斯立刻摇摇头,带着点得意,“就算没有趁手的武器,我的技艺也足以应付。”
珀尔哼笑了一声。但凡她再晚一点上来,兰斯就会被玩腻的哈克西联手撕碎了,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这里经常有怪物骚扰吗?你不是说铁幕森林外围挺安全的,我看不像啊。”兰斯问。
珀尔的脸又阴了下去。
哈克西绝对不会主动靠近铁幕森林。
它们喜爱嫩而富有魔力的肉,精灵是其食谱上的第一位。
哈克西能够俯冲扎入森林,用钳子般的爪洞穿精灵的肩膀,带上高空后就在空中活吃猎物。
也正因如此,精灵们对哈克西的仇恨非同一般,一旦见到必杀之而后快。
而铁幕森林里也有一位这样的存在。只要哈克西敢于进入,不可捉摸的炎爆便会自内而外将它们烧成灰烬。珀尔自问还做不到这样的施法。
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存在已经销声匿迹许久。
昨夜,老师才过来通知她有哈克西侵扰,还不到清晨,它们就出现在树塔上空。
巡逻队根本没有等老师的回信,径直将哈克西引向了树塔。
如果她再晚上来一点,就要失去兰斯这个刚买回来没多久的珍贵素材。
看兰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珀尔心里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好好休息,今天我有别的事要忙。”珀尔不想多说,从树冠上一跃而下。
……
哈克西的遗骸东一具西一具散落着,珀尔指挥着树藤整齐地摆好。
刚才的攻击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还是有所收敛的,珀尔力求用最小的力度和创口杀死怪物,流出来的血很少。即便流到地上也不会浪费,赫蒂同样喜欢富含魔力的血液。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珀尔吸干最后一具遗骸的血,看了看水晶瓶中提炼的魔力,不太满意,“三十二只哈克西还不如兰斯身上的一点污血。”
最有价值的血液被她取走了,但剩下的部分也是一种优良的肥料。
珀尔转身走进树根拱门。气生根在她背后悠悠降下,扎入每一具尸骸。
昨夜摆好的药剂瓶还在原地,珀尔没忘记拧上瓶塞。
制作药剂是件相当枯燥的事,她心里憋着团火,每个魔法框架都一次成型。
瓶塞一个一个跳上瓶口拧紧,或红或蓝的药剂瓶也一个一个滚进皮革挎包里。
……
珀尔回到了家园树前,回到了她的树荫下。
这里没什么变化。无论是雄壮的树干还是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冠,都和原来别无二致。精灵很恋旧,如无必要,他们会一成不变地过上几百年。何况珀尔只是一两年没回来。
珀尔仰头凝视了一会儿取代了天空的树冠,和她比起来,赫蒂还只是一颗小树苗。
有个木精灵拉着活动藤从冠层降了下来,正好落在珀尔面前。
珀尔不认识他,但他似乎认识珀尔。他反应很大地往后一仰,绕着珀尔走了。
她看了看那个木精灵火红色的头发,又看了看自己银灰色的头发,付之一笑,顺手拉着那根活动藤向上升去。
来到冠层的中间位置,珀尔走上了树枝。家园树的主干枝宽敞得像条路。
路上偶遇的精灵们都是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
珀尔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老师家的树皮门虚掩着。
珀尔呆站了一会,拨了拨门口的风铃花,推门走了进去。
伊瑟薇·鸢尾坐在摇椅上读书。
她是一位年长的精灵,但岁月没有在她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看起来仍旧年轻,金发在灯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珀尔不清楚她究竟多少岁了,询问精灵的年龄是相当冒昧的,她很小的时候犯过这个忌讳。
相较于精灵生命的其他阶段,他们的衰老显得不成比例,往往在大限将至的那一年,他们才突然地、飞快地老去,直至重新回到西尔瓦尼亚的怀抱。
这不知是创世神的祝福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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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
伊瑟薇随着风铃花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了她意想不到的来客。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伊瑟薇问,“芬里尔他们就快把哈克西赶过去了。”
“都解决了。我来送药剂。”珀尔淡淡地说。
伊瑟薇从摇椅上直起身体,书也放到了一边。
“什么时候?”
“天亮之前。”
伊瑟薇显然一下就明白了巡逻队干了什么,她很轻地皱了皱眉,“等他们回来我会说的,这也太不像话了。你没受伤吧?”
珀尔冷笑了一声,“我没受伤,这事儿就不算了吗?木精灵这些年来纪律越来越散乱了,就算生性自由不拘一格,也太下你这个大长老的面子了。是吧,老师?”
“珀尔。”伊瑟薇站了起来,低头盯着珀尔的眼睛。
珀尔下意识地撇开眼,还是句句带刺,“抵抗哈克西本就是巡逻队的职责,即便不敌,也该求援于骑兵队,而不是直接驱赶到树塔。当年,要不是我……”
“伊瑟薇长老!抱歉贸然来访。”门外风铃花又响了响。
珀尔停住话头,冷眼看着推门进来的精灵。
身量同样纤长,但比两位女性健壮。皮肤既不是伊瑟薇那样的蜜色,也不是珀尔那样的象牙白,而是发亮的古铜色。他金色长发编成辫子捋到身前,顺着辫子向上看去,是一张有别于一般精灵的柔美,相当英朗的脸。
他也意外于这里还有别的访客,看清那头与众不同的银灰色长发后,他的站姿肉眼可见地更加端正了。
“芬里尔,”伊瑟薇颔首道,“什么事?”
“我来问问还有没有源血药剂。”芬里尔行了一礼,风度翩翩地说,“亚德传信回来,队伍里有一个姐妹受了重伤,他们无法治愈。”
“是去树塔的时候,被哈克西抓伤的吧。”珀尔问。
“是。”芬里尔顿了顿,“珀尔,你怎么回家园树了,还在这个时候?”
“啪!”
芬里尔的脸猛地偏向一边,随即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他摸了摸脸颊,不可置信地看向珀尔。
“既然你们不认为我是木精灵的一份子,那我也没必要承担木精灵的职责。”珀尔冷冷地说,甩下皮革挎包,与芬里尔错身而过,“再有下次,就不是一个耳光了。”
6. 第六章
珀尔并不后悔扇了芬里尔一耳光,本来他们也积怨已久。从她被伊瑟薇收养,一直到她搬出去之前,他们之间就摩擦不断。甚至她搬走那天,芬里尔还威胁她“以后别再回来”。珀尔当时就想扇他了。
但想到后果,她就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因为收养珀尔,伊瑟薇在族群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木精灵们是如此固执腐朽,不愿意给一个身不由己的婴儿一点宽容,也不愿意给他们心有哀怜的大长老一点谅解。
正是因为这样,珀尔才在成年后没多久搬出家园树。她与老师应当保持恰当的距离,这对她们两个都好。
如果芬里尔将珀尔掌掴他的事宣扬出去,都不用他额外掩饰或者修饰什么,伊瑟薇的声望多半会再下一个台阶。
这一切都是因为珀尔的一时冲动。
珀尔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些于事无补的反思甩了出去。
木精灵们需要她的药剂。起码,这是一个他们离不开伊瑟薇的理由。
就在她准备再次将心神沉浸于书籍时,一股勾人的焦香味飘进了她的鼻子。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嗅出来这是食物的香气。
兰斯两手分别举着一条烤鱼来了二层。
珀尔抽抽鼻子。香气更加浓郁了。
两条鱼都有小臂长,烤得金黄,边缘焦卷,一看就知道相当酥脆,揉在鱼身上的植物都是珀尔再熟悉不过的调味香料,竟在烟火和鱼肉油脂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格外诱人。
见珀尔一脸质询的表情,兰斯主动说:“赫蒂告诉了我河在哪里,嗯……准确地说是她把画面传给了我。我刚叉回来的。”
兰斯大方地递给珀尔一条。
珀尔也不客气了,和他一起大快朵颐。
他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烤鱼不仅闻起来香,吃起来更是有着别样的风味。
“你还挺讨赫蒂喜欢的。”珀尔撇了下嘴。
兰斯苦着脸说:“可能她也喝腻了你调的那个汤。”
珀尔顿了顿,又咬下一块鱼肉。
从家园树回来以后,她干什么都没兴致,更懒得采集食物和狩猎。也许,大概,已经连续四天都用各种树液和昆虫配的营养液应付肚子了。老实说,她也没多喜欢自己配的汤,但实在省事。
“谢谢,很好吃。”珀尔诚恳地说。
兰斯得意地扬了扬眉毛,看她心情还不错,趁热打铁对她说了自己这几天反复思考纠结的事:“珀尔,我能不能请你教导我魔法?”
珀尔的眉毛也高高地扬了起来,不过她是出于意外。他明明一直回避关于魔法的事,今天怎么提出这样的请求。
“为什么?而且,就凭你烤的鱼?”
“当然不是。我精进魔法一定对你的研究有帮助,至少取我的魔力不会那么困难了。”兰斯抿抿嘴唇,说出了自己打了好几天的腹稿,“我想,除了相信你说我有天赋,更多的是不甘心吧。有个声音一直对我说,我一定会成为首屈一指的魔法师。”
珀尔哼笑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莫名其妙的理由。”
兰斯咬了咬牙,就听珀尔又说。
“我会教你的,即便你今天不说,我也会教你。”她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你和我还真像,呵,首屈一指的魔法师。”
兰斯双眼放光地欢呼了一声,追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珀尔怪道:“急什么?你的感知能力太差,必须先把感知练习到及格,这是学习魔法的第一步。”
“丑话说在前面,你已经过了学习魔法的最佳年龄,对你而言,这是一条艰苦的路。我也不会教你多么高深的魔法,你只是我的研究素材。当我研究完所有我好奇的事,你就该走了。”
不知道是那句话使兰斯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踌躇满志的样子。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这几天我总是梦见十几岁的自己。”
珀尔脸上写满了“不想听”,但兰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已经放弃在魔法上努力了。”
“我不敢面对那些期待的眼神,更不敢面对他们的失望。但,可能还有什么我没想起来的事,这应该不是我转而开始练习剑技的唯一原因。”
“练习感知会比练剑更苦吗?你还不知道我的剑技有多强吧。我一定不会半途而废。”
珀尔对不涉及他自身秘密的过去没什么兴趣,只是说:“我不知道练剑有多苦,我只知道,以你现在的情况练习感知,就像让一个瞎子画自画像。”
兰斯摸摸自己的脸,并没被这话吓退,“我会画出让你满意的自画像。那么,今天我们就从练习感知开始?”
“在此之前,你要配合我做一件事。调动你的灵性,不要外放,而是沉入自己体内,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兰斯点点头,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他就睁开眼,不太确定地说:“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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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看见的是什么?”
“你只管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自己的轮廓……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珀尔慢慢吐了口气。这算得上一个不小的坏消息,即便在清醒状态,他也感受不到自己的魔力。
“我应该看见什么?”兰斯不安地问。
“一条魔力之河,它在你体内奔流不息。为什么你看不见?”
珀尔摩挲着手中的书,陷入沉思。她所知的情况实在太少,无法进行有效的推论,更为棘手的是兰斯还失忆了。
她忽然想起兰斯是地精大巫师做主送过来的,这位长者或许看出了些什么。
“看来第一步我就搞砸了。”兰斯低落地说。
“放平心态。还有,注意你的用词,什么叫你搞砸了?这是我的课题。”珀尔稍微放缓了口气,安慰道,“你只管学习魔法就好了,你遗忘的秘密,是我关心的事。”
兰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笑了起来。
他们回到树塔大厅,珀尔又拿出用来观测魔力的水晶球。
这次,珀尔先往水晶球里注入了三道魔力,将它们塑形成歪七扭八的长条形。
“玩去吧。”珀尔把水晶球递给兰斯,“用你的灵性好好找找,这里面有几道魔力。给你一本书的时间。”珀尔扬了扬她手里的树皮书。
珀尔看书的速度很快,多半也是因为这本书里没有她要的答案。
合上书,珀尔抬头看向兰斯。
他的眉毛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总体来说是放松的。看来那三道魔力算不上什么难题。
珀尔撇撇嘴,下次应该别把魔力固定在原地,上点儿强度才好。
她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兰斯终于睁开眼睛。
见珀尔早就等着他的样子,他露出个考砸了的表情。
“我猜,应该是三道吧。”兰斯底气不足地说。
珀尔立刻冷笑一声,“你猜?”
兰斯抖了一下,眼神稍微坚定了些,“是三道,我很确定。”
珀尔从鼻子里哼了哼,倒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做得不错。你的灵性虽然疏于锻炼,但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糟。大可对自己多些信心。别去想曾经的失败,那对现在的你有什么帮助?”
“也不全是这样。”兰斯又笑了,“我迟早会让他们不再失望的。”
“呵。但愿如此。”
7. 第七章
珀尔言出必行。
第二天,兰斯从树屋下到大厅时,看见一个有他一半高的水晶球。
兰斯稍微调动灵性,便感到阵阵活跃的魔力波动从水晶球中传出。
珀尔打了声招呼:“已经不早了,状态怎么样?”
太阳明明才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
兰斯扯了下嘴角,无奈地说:“珀尔,精灵不用睡觉,我可是要睡的。”
“你也可以试试用冥想代替睡觉。”珀尔说着,指了指水晶球,“新玩具,和昨天一样,不过也有些不一样。去玩吧,今天不限时了。”
兰斯状似很有活力地应声,将双手贴上水晶球。
珀尔稍微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树洞。
她没上楼,而是走向阶梯与树干的夹角。那里有另一个树洞。
穿过这个树洞,珀尔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水晶墙围成的温室,珀尔还施加了隐蔽魔法,防止什么魔法生物闯进来偷走她的收获。
所有的魔法植物都成熟了,魔力罐里也充满了蓝色魔力。
魔法植物生长时不太需要阳光和雨露,而是从地脉中汲取能量。环境对它们的影响远比天气更大。
温室中央有一座缓慢旋转的金色多面体装置,是珀尔花了点小价钱从人类城邦买的秘能仪。
魔法植物生长时,会有多余的地脉能量溢出,这些多余的能量会被秘能仪转化为魔力储存起来。
这本来是珀尔搜集不到魔力基底时的保底。因为秘能仪的转化实在太慢,她也不擅长改造这类装置。
自从她买下兰斯以后,这间温室她都想不起来了。
今天来,主要是收获一下果实。用来提纯魔力基底不够看,但它们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她种的最多的是雾莓,这是一种蓝黑色的聚合果??,味道酸甜,只是采摘有些麻烦。
低矮的雾莓丛上笼罩着浓密的蓝灰色雾气,正如它的名字。即便唤起风来吹散雾气,要不了多久它们又会重新出现。
珀尔索性不费这个功夫,将手伸进雾气中寻找成熟的果实。
还有龙爪藤,它的果实像一枚枚长满褐色鳞片的蛋,足有手掌大,上面还有爪形萼片。剥开鳞片状的外皮,果肉白嫩多汁,口感很厚实,只有一些淡淡的甜味。
她最后挖了点儿脂根。它烤熟了吃很像肉,咸香有嚼劲。
魔力罐留在了原地,珀尔现在已经看不上这点聊胜于无的保底了。
回到大厅,兰斯还在和水晶球较劲。
珀尔本来要走开的脚步定住了,她察觉到了些微异常的波动。
她在心里倒数五秒。
数到二时,兰斯不出她意料地发出一声低吟,表情变得痛苦,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
珀尔动了动手指,树根伸长托住他,轻轻把他放在地上。
兰斯晕得突然,醒得也很快,睁眼时明显还没搞清楚状况。
“我怎么……?”他低低地问。
“调动灵性不可毫无保留。灵性其实也是一条河,当你倾泄得太多,自身便会枯竭。”珀尔低头看着他说,“不过这还要怪我,当时刺激你记忆不小心用大了点力气,后遗症直到现在也没消退。两相叠加,你就头痛欲裂,晕了过去。”
“哦,”兰斯的眼神还有些迷蒙,“我坐不起来,可以拉我一把吗?”
树根又从他背后隆起,让他借力坐起,顺便充当靠背。
“你今天让我找的,”兰斯用下巴指了指水晶球,“太难了,你懂什么叫因材施教,循序渐进吗?”
珀尔“唔”了一声,又“嗯”了一声,“我并不觉得。”
“那就是不懂。”兰斯拆台道。
珀尔冷冰冰地斜了他一眼。
“我想起一些事情,”兰斯晃了晃脑袋,自顾自地说,“在一个,魔法教室。”
他忽然仰头看了看珀尔的表情,“我的老师对我的,也许是父亲,说,我个魔法天才。”
珀尔挑了下眉。
“但我的父亲看起来并不高兴,他对我的老师说,这是我的劫难。”
珀尔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的父亲知道些内情。”
兰斯点了点头,沉默。
“如果你能直接恢复记忆,很多困扰我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这方面我没什么了解,但我可以向外求助。”
珀尔等兰斯看向她以后才接着说下去。
“不过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你恢复记忆。一,大概率你学不好魔法了,过去的经历塑造了你,这区区几天茫然仓促间做出的选择不足以推你继续前进;二,我会因此损失一个珍贵的研究素材。”兼源源不断的魔力基底。
兰斯消化了一下珀尔说的话,迟疑地问:“你在征求我的意见吗?”
不等珀尔再说什么,他就一口气说道:
“我当然想恢复记忆,想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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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看见你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像棵没有根的树,虽然没倒下,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但你说得对,如果恢复记忆,我未必还有勇气继续学习魔法。仅仅是梦见那些或失望或奚落的眼神就让我难以接受,如果全都想起来了,我大概只会再次拿起我的剑,告诉自己我只需要这把剑就好了。”
“看来你很清醒。”珀尔满意地笑了笑,“说是没有根,也不完全准确吧?你不是还记得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吗?”
兰斯苦笑着摇摇头,“也许。但一想到这件重要的事,我心里不是期待,而是抗拒,甚至恐惧,我觉得,这件事说不定会摧毁我。”
珀尔陡然对这件事产生了些兴趣:“有多重要?不做就会死?”
“不,”兰斯立刻否认,“不到那个程度,大概是,不做的话,就会失去我志在必得的东西。”
珀尔眉毛一抖,她忽然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他的身份:一个贵族的儿子。对他来说,继承权才是更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珀尔不清楚魔法师的身份在人类中间究竟由多重要,是否连贵族的子女都要成为魔法师才有资格继承爵位。
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到头来那件重要的事还是离不开他的魔力?
他的老师说他是天才,多半是指他天生的魔力容量,而他的父亲却说这是劫难,除了空有一身魔力无法使用,是否还指他必须来到铁幕森林完成这件事呢?
地精大巫师或许可以解答她的一些疑惑。况且,大巫师“送来礼物”这么久,她都没有亲自去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实在不合精灵的礼数。
兰斯已经站了起来,正对着水晶球发呆。
考虑到兰斯的知情权,珀尔开口问道:“我要去一趟地精巢,你去不去?”
“去。”兰斯想也不想地说,然后才问,“是捡到我的那伙地精吗?”
“没错。”珀尔把装着魔法植物的小藤篮拿给兰斯,“把脂根烤了,就像烤肉一样烤,但什么也别加,它自己的味道就够了。其他的带着路上吃。”
“不练习感知了吗?”兰斯下意识接过来,看着里面褐色的果子、蓝色的树莓和绿色的根茎,有点无从下手。
“什么时候练不是练。”
“哦。这个脂根,要刮掉外面的绿皮吗?”
“不用,吃的时候再剥,不然烤焦了。”
“哦。”
8. 第八章
第八章
他们吃完烤得油香四溢的脂根后,珀尔让兰斯在树塔外面等她。
兰斯不由得开始猜测他们等会儿要怎么去地精的巢穴
“你的独角兽呢?”
珀尔从树根拱门走出来后,兰斯问她。
她足足思考了两秒,提高了点声音反问:“什么独角兽?”
“哦,”兰斯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这么说我们要走着去。”
珀尔好笑地说:“精灵会骑独角兽也是你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
她向左前方的密林走去。
“这是一种合理的想象,”兰斯追着她,“独角兽是圣洁的生物,据说也是森林的守护者,而精灵又是森林女神的宠儿,我想独角兽很乐意被精灵驱使的。”
珀尔略微停顿了一瞬,极微弱地扯了扯嘴角。
穿过格外稠密的树林,眼前的树木突然变得稀疏起来,视野虽然并不开阔,但也不像刚才,面前几乎全是树干与灌木的墙壁了。
那片密林倒像有意为之的屏障。
日光洒落,树化作了创世神的纺锤,阳光如金线般牵在神手中。
兰斯伸出手似乎想抓住这些无形的金线。连珀尔都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叹服于这样的美丽。
她走得没那么随意了,脚一定落在树藤提前爬过的路上,不过看起来还是和散步没两样。兰斯跟脚虫似的亦步亦趋。
风悄然停下了舞蹈,鸟儿也不再歌唱。
铁幕森林中时常笼罩着这样的寂静。
“精灵与独角兽的关系很复杂。”珀尔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兰斯诧异地落下两步,很快又紧紧跟住了她,“愿闻其详。”
“独角兽是很高傲的。”
“尽管与精灵同栖于西尔瓦尼亚,但它们毕竟是月神和森林女神的坐骑,而精灵只是两位女神的孩子,它们怎么能忍受被‘晚辈’骑乘呢。”珀尔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在格外年长的纯血精灵面前,它们会甘于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兰斯咂摸了一下她的语气,“听起来,你不喜欢独角兽。”
“确实不喜欢,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老冲你尥蹶子的马,就算它再名贵也一样。”
“我倒有个问题,独角兽是怎么分辨精灵纯不纯血的?精灵也像人类一样,有不同的人种?”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兰斯跟在珀尔身后,没法看见她咬着嘴唇的样子。
“但,谁知道。或许纯血精灵身上飘着某种高贵的香味,又或许,它们只是从别的精灵那里学到可以怎样对待另一个精灵。”珀尔声调如常地说,“至于精灵的‘人种’,他们最初其实是按信仰分的家,此后千万年都不再通婚,逐渐分出了‘木精灵’和‘银精灵’。”
兰斯的指尖擦过珀尔荡起来的银灰色长发。
想到珀尔之前提起木精灵的口气,他推测道:“那么,你是银精灵?”
珀尔没有回答。
……
地精的巢穴也在一片密林之内。
只是阳光普照,却无法驱散林间的阴森与潮湿。
珀尔停在了林外,没有踏入。
几条树藤从她脚下蜿蜒而出,深入密林之中。霎时间,树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里面很危险?”兰斯皱起眉,浑身紧绷。
“没什么危险。”珀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条细藤,“只是这伙地精单方面认我作领主,所以我突然想摆一摆领主的架子。”
珀尔话音刚落,七八只地精已经从灌木丛里挤了出来。地精的长相的确令人生厌,脓绿色的皮,血红色的眼珠,稀疏的头发和大得夸张的耳朵。
兰斯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半挡在珀尔身前。
地精们千奇百怪地行礼,嘴里也发出了兰斯听不懂的尖锐叫声。
“我要见你们的大巫师,带路。”珀尔示意兰斯放轻松,用精灵语对地精们说。
地精们当然不能也不敢拒绝,侧过身请珀尔和兰斯先行,它们随侍在侧。
密林中的树木全都泛着黑灰色,枝条犹如鬼爪般伸着。矮小的地精们无需避让,珀尔面前自有树藤开路。兰斯自己伸手挡开迎面打来的枯枝,有些哀怨。
在这片密林中他们无从辨认方位,似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们就走出了林子,来到一片低洼的泥沼地。
这就是地精们的大本营了。
它们分群忙碌着,有些在建粗制滥造的木房子,有些围着一堆铁灰色的垃圾敲打,有些干脆在中央的沼泽里泡澡。
珀尔上次来时他们还忙着用盾蕨的叶子搭帐篷。
不过无论怎样,都是精灵不欣赏的建筑品味。
带路的地精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眨眼间又消失在了密林中。
“走吧,”珀尔朝那座勉强称得上完工的木屋扬了扬下巴,“大巫师在那儿。”
他们的到来没有影响任何一个忙碌中的地精,包括泡澡的。
“你这个‘领主’,”兰斯憋着笑,“该不会是自己封的吧。”
珀尔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木房子没有门,珀尔伸手敲了敲墙壁,算是通知,走了进去。
里面比想象中干净,甚至称得上整洁,也并不潮湿。
大巫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地精,胡子长得拖地,耳朵和皮肤都耷拉着,穿着一身褪色的法师袍。
他夹起火上的坩埚搁在桌上,转过身向珀尔点了点头,无视了兰斯。
“许久不见,珀尔大人。”他用精灵语说,声音非常浑厚,“您是为那个人类来的?”
“正是。你们当初在哪里发现了他?”
大巫师望了望门外,说:“他突然出现在了哭林外头。”
“按小崽子们的意思,是短途传送来的,那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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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已经昏过去了。”大巫师的眼珠终于朝兰斯转了转,“换句话说,不是他自己来的。”
哭林就是合围了地精洼地的那片密林。
珀尔点点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除了他的血液,你还知道他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血就是他最大的特殊了,”大巫师深深地看了珀尔一眼,“我们是从西边迁来的,对东边的事不了解。”
珀尔皱起眉,“和东边有什么关系?”
“不清楚。”大巫师缄口不言。
这个老地精不打算告诉她的事,她也没办法硬问出来。不过,他说得已经够多了。
铁幕森林的东边,有一大半是那位存在的地盘。
兰斯要做的事跟那位存在又有什么牵扯?
珀尔沉吟片刻,对大巫师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兰斯忽然叫住了她。
“珀尔,我的剑。”
珀尔顺着兰斯的手指看去。
木墙上挂着一把半出鞘的银剑,剑鞘和护手上镶着许多宝石,与这面简陋的墙格格不入。
“我得拿回来。”兰斯走近她,小声说。
他低着头,眼睛微微向上瞅着珀尔,表情像极了一只乞食的小狗,毛茸茸的金发引诱着珀尔伸手去摸。
大巫师也听到了他的话,第一时间去看珀尔的反应。
珀尔微微勾起唇角,用精灵语说:“别想再把这把剑卖给我。”
大巫师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连声说,“怎么会呢,这是误会,那群小崽子误会了我的意思。剑,剑当然应该物归原主。”
“这样最好,”珀尔笑眯眯地说,“您仍然是我心中睿智的长者。”
离开地精们的洼地后,珀尔沿着哭林的边界漫步。
传送是一种特殊的空间魔法,必然会在起点和终点留下标志性的“涟漪”,如同将石子扔进平静无波的湖泊,波纹一圈圈产生又消失,缓慢而有迹可循。
珀尔可以直接看见涟漪的形状,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魔力的扰动。
果然,不出二十步,她就发现了目标。
珀尔扭头,兰斯还抱着剑心疼地摸个不停。
那上面有好几个规整的凹坑,本是为镶嵌宝石留下的。但现在,宝石已经被地精们撬走不知道卖给什么生物了。
“别再摸了。”珀尔忍无可忍地说,“过来,想起点什么没有?你是从哪儿传送到这来的?”
兰斯恋恋不舍地把剑佩回腰间,走到珀尔手指的地方。
“我没印象啊,这地方……”
他的眼前骤然亮起一片炫目的白光。
兰斯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画面完全变了。
金色。无边无际的金色。
他置身于辉煌的树林,每片叶子都像金子铸就的。他想转头看清周围,身体却不受控制。很快,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手中的木雕越来越清晰。
9. 第九章
珀尔将他拉出了那片坍缩变形的“涟漪”。
兰斯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一棵树干。
就在他脱离的瞬间,涟漪微微一颤,如同被抚平的绸缎,变回了原样。
兰斯的魔力与这片传送涟漪产生了共鸣……这足以证明他并非是被其他人传送过来的。
珀尔探究的目光落到呼呼喘气的兰斯身上。
即便传送本质上是一种力大砖飞、并不精细的魔法,以他的水平也是做不到的。
“大巫师说错了。”珀尔拨了拨那片涟漪,她的手好似穿过一只幽灵,涟漪毫无变化,“是你自己传送来的。”
兰斯似乎惊讶于她的论断,但仍是想也不想地说:“不可能,我根本就不会……”
珀尔不容否定地打断了他。
“我的意思是,你的魔力被激发,导致了你的传送。如果这个推论成立,必定有外力限制了你对魔力的运用。”
兰斯悄然心动了一下,“什么外力?”
“那可太多了。”珀尔微笑道,“你们家族传承的血脉,祖先曾经预付的代价,某个邪恶的存在施加的诅咒,甚至你自身的灵性,都有可能是导致现状的元凶。”
而这很有可能就是兰斯要去解决的“重要的事”了。会与那位存在有关吗?
珀尔看向东边,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的林海,停在了那片深不可测的迷雾前。
“对了,”她转头对兰斯说,“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有没有你被刺伤的画面?”
兰斯闻言,露出回忆的表情,很快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他使劲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清明。
“我看见一片金色的树林,然后是河边,我躺在一棵树下,再然后,是一片挂满白色藤蔓的林子,还有哭林……每次画面的变化都伴随着一阵白光。”
兰斯皱起眉,忽然在身上摸了两下。
“我还看见我手里握着一个木雕……但我身上没有。”
不用他再详细描述些什么,珀尔就知道了他看见的那两个地方是哪里。鎏金之森和挽歌藤林。
如果这是他的逃跑路线的话,可以说是糟糕至极了。
同时,她也敏锐地感觉到兰斯提到的“木雕”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没有灵性构建魔法框架,自行激发的魔力最多只能造成一些破坏。第一次传送可以解释成万分之一的巧合,兰斯却连续传送了好几次。
珀尔向着兰斯走了两步,“什么样的木雕?每一幅画面中你都拿着木雕吗?”
兰斯又一次露出回想的飘忽表情。
他的手忽然被珀尔抓住了,像一块冰紧贴在他手腕上。
“你干什么?”
兰斯差点跳起来,猛地抽手,却没成功。
“放松,”珀尔直视着兰斯,“我自己看。”
她紫色的眼睛中似乎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旋转着、闪烁着,吸引兰斯的心神。
强行搜刮自己的记忆确实是件自虐的事,如果可以,兰斯并不想多受一次罪。
他连着咽了两次唾沫,眼睛慢慢失去了焦点。
珀尔面对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其中只有零星的光点。他想起来的事情仍是九牛一毛。
珀尔伸手拉动眼前的黑暗,光点拖着尾迹在她面前展开。
她看见一个小小的兰斯。
小兰斯懵懂地歪着头,听身边的两个大人讲话。
珀尔没有停留,翻页似的翻过了这副画面,将不连贯的记忆一翻到底,最终停留在那副血腥的图景上。
一截染血的剑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又猛地抽回。画面剧烈晃动,最终定格于被树冠包围的深蓝色夜空。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是兰斯的眼睛在慢慢闭上。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段记忆,兰斯本人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但珀尔还是隐隐有些焦躁。
别睡过去。珀尔喃喃地说。
几乎变成一条缝的画面中炸开刺眼的白光。珀尔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眼,珀尔看见了兰斯握在手中的木雕。
那是颗漆黑的蝶蛹,比他的手掌还长出一截,触角和足肢雕刻得纤毫毕现,几乎让人怀疑是颗真正的蛹,好像下一秒就会在兰斯手中扭动起来。
珀尔往后翻了翻,他始终握着木雕,直到哭林,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颠簸了一下,彻底变黑了。
这可麻烦了。珀尔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从他的意识中退出来。
兰斯很快也清醒过来,急不可耐地问:“你看到了吗?掉在哪了?”
“没看清。可能在这附近,也可能掉在了,”珀尔停顿了一下,快速地说出一个名词,好像烫嘴似的,“挽歌藤林。”
“那就从附近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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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有点奇怪,但没多问,立刻半蹲在地上摸索。
“你这样找怎么找得到?”珀尔叹了口气。
木雕是黑色的,腐殖质也是黑色的,混在一起哪那么容易看出来,再说这都过了多少天了。
“你有别的办法?”兰斯喜出望外地问。
“没有。”
兰斯的喜悦顿时凝固在了脸上,眉毛一低,像条受了委屈的小狗。他默不作声地撇过脸,掩饰般地翻动着地上的落叶。
珀尔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兰斯被耍的表情,“不过可以回去问问那群地精,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件破烂。”
不用他们再走进哭林,几只地精已经从里面窜到了他们面前,似乎一直暗中跟着他们。
地精们不整齐地行过礼,吱吱哇哇地对珀尔汇报了一通。
“噢。”珀尔挥挥手赶走它们,无不遗憾地转告兰斯,“这两只捡到你的小地精说没见过什么黑色木雕,当时你手里没东西。”
兰斯抿着嘴唇,不死心地看向珀尔,全忘了她刚才是怎么耍自己的。
“我要去找,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不行。”
虽然珀尔的语气常常是冰冷和直接的,但少有这样简短且斩钉截铁的拒绝。
“为什么?”兰斯不解地追问。
珀尔冷冷地问:“是不是这些天我太护着你了?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兰斯一怔,艰涩地说:“这里是,铁幕森林。”
是的,仅剩的记忆没有让他体会到铁幕森林的危险,遇到珀尔以后也是如此。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于一片对人类来说堪称绝地的森林之中。
“我不会带你去。你全须全尾地从挽歌藤林传送出来,已经是万分的幸运了。”珀尔的声音格外冷硬。
兰斯站了起来,在她面前低下头,撩起眼皮看她,就像之前求珀尔拿回他的剑一样。
珀尔看他的眼神并不像看一个和她对等的人,而像在看一个孩子,一个为了达到目的想尽办法的孩子。
她刹那间不耐烦起来:“去吧,现在就去。我会给你收尸的,如果到时候你还有尸体的话。”
“我知道了,”兰斯却忽然笑了起来,“木雕又不会长腿跑掉。在学好魔法之前,我不去。”
这突然的服软与乖觉倒让珀尔诧异,她冷哼一声,不做回应。
10. 第十章
“亲爱的珀尔,
“我想你和芬里尔之间有些误会,上次的事和那孩子无关。芬里尔理解你,也原谅你。
“但老师认为,你需要向芬里尔道歉。
“研究告一段落就回家来。
“你的老师,伊瑟薇·鸢尾”
珀尔迎着晨光将这封写在树叶上的短信读了三遍。
“芬里尔,原谅我?”珀尔一字字念道,冷笑像面具一样嵌在她脸上。
多荒谬。哪怕驱赶哈克西不是他直接下的令,作为巡逻队的队长,治下不严难道就一点错也没有吗?如果居住在树塔的不是她而是他们的某一个兄弟姐妹,芬里尔,乃至巡逻队的成员,还会这么做吗?
就算珀尔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令哈克西们全军覆没,在搬出家园树、脱离她的庇护后,珀尔就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履行守护者的职责了。她所做的一切,送药剂,歼灭怪物,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老师。
在心里把芬里尔戳得千疮百孔然后砸进家园树的树干,珀尔才觉得气顺了点儿。
她把目光重新落到信上,最后一句话越读越奇怪。
珀尔从没说过自己搬走的原因,但她相信伊瑟薇和她是有默契的。正因为她们彼此心照不宣,伊瑟薇也从没直说过“回家园树来”。她最擅长拐弯抹角。
当然这句话也不算多直白。
说是催促,她没给珀尔划时限,研究告不告一段落还不是珀尔说了算。
想不出个所以然,珀尔哂笑一声,将手中的叶片揉碎抛在风里。
她转过身,看见兰斯杵在树屋门口,心里一惊。
“你大清早站在这里干什么?”兰斯朝着塔外探了探头,“扔什么了?”
珀尔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与你无关。”她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经过他下楼去了。
兰斯的声音很快追上她:“我觉得感知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开始教我魔法啊?”
珀尔如他所料递了个质疑的眼神,“水晶球里有几条魔力?”
“哼哼。”兰斯昂着头,只恨少长了一条尾巴,“七条,其中有四条静止不动的!”
珀尔有些意外。区区几天就有如此进步,“事倍功半定律”似乎并没有在兰斯身上显现。
“做得不错。”珀尔眯起眼睛,竟然感到些微有荣与焉,原本低落的心情悄然明媚起来。
就像她的老师能够发掘出她的特殊一样,她也没有使明珠蒙尘。
“现在就可以教你。”
他们来到赫蒂的树荫下。
珀尔感受着林间充盈的光元素与水元素,手腕一转,一颗水球出现在她手中,它涌动着,逐渐染上金色的光芒。珀尔的手向上一送,水球飞向半空,啪地炸开。
兰斯忍不住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没有水滴落下。
金色的水球仿佛化作了晨光,平等且温柔地为每一片树叶镀上了金边。
虽然不及创世神的金线,也是一番极美的风景。
“即兴小戏法,最低级的魔法只能做到这样,不需要很多魔力,也不需要复杂的魔法框架,很适合你。”
珀尔展示了一下戏法的框架,示意兰斯尝试。
兰斯犹豫地摊开手掌,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失败的滋味令人踌躇,哪怕他只是在梦中稍微重温了一下。
他攥了攥指尖,扭头,“不用那个水晶球观测了吗?那你怎么指导我?”
珀尔顿了顿。
当时让兰斯端着水晶球是为了分辨他有没有使用自己的魔力,也为了遮掩她可以直接看见魔力的事,现在当然就没这个必要。
况且,她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小戏法还能怎么指导,她都把框架展示出来了。
老师当年是怎么教她的来着?似乎只是演示一遍,然后她就会了。
“你先做一遍,我会指出你的错误。”珀尔洞察了他的犹豫,宽慰道,“每一次失败都在为成功铺路,你有很多时间。”
兰斯闭了闭眼,点点头,似乎信服。
珀尔的训练确有成效。
他的灵性犹如无形的手,没费多少心神,便勾勒出了球形的框架,出乎意料的同时也让他信心大增。
水球缓缓在他掌心中成型,然而光元素出现在水球上的一瞬间,水球哗啦啦炸了他一身。
他们两个都呆了呆。珀尔惊愕于他的失败,兰斯却是感到一阵陌生的习以为常和放弃欲望。
他立刻又攥了攥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再次凝聚出一颗水球,声音发紧:“刚才,我错在哪里?我感觉一切都很顺利……”
珀尔并没有看出兰斯刚才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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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么失败的,但她猜多半是注入魔力时的问题:“调整你注入魔力的节奏。”
兰斯困惑地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快了还是慢了?什么时候应该调整?”
“……”珀尔也困惑地沉默了一会,“在你觉得应该调整的时候。”
“……?”
兰斯的尝试总共失败了三次。第四次时,他总算成功地使水球在空中炸开了。
晨光没有再次出现,一抹彩虹挂在了林间。
兰斯总算放松地舒了口气,但又有些疑惑,“为什么效果不一样?”
“即兴魔法的魅力就在于此,”珀尔仰头望着虹光,“每个施法者都会赋予魔法独特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彩虹下,兰斯正笑得灿烂,那种纯粹的欣喜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珀尔不由得回忆起了伊瑟薇正式成为她的老师时的情形。
“你的才能很罕见,”伊瑟薇没有板着脸,但也没笑,“但我还想看看它究竟能帮你到哪一步,你自身的天赋又有多高。”
兰斯有点脸红,随即得意起来,“我的悟性不错吧?”
伊瑟薇给了珀尔一张卷轴,让珀尔重现卷轴上的魔法。珀尔却说:“我施放不了这个魔法。”
伊瑟薇口气严厉地问她为什么。
珀尔把卷轴还给她,怯怯地说:“太复杂了,我有更简单的方法。”
伊瑟薇最后没有告诉珀尔她得出了什么结论,只是说:“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在这条路上走得足够远。可能你的许多疑问我没法解答,但幸运的是,我还有很多可以教给你的知识。”
如梦方醒般的,珀尔挥去这些回忆,给出了回答:“比你曾经以为的好太多。”
她本以为这么一说兰斯的尾巴又该翘上天了,没想到他好像害羞似的,声音都变小了:“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说我忘形呢。”
“这个我会了,下一个!”兰斯迫不及待地说,“教我驱使树藤吧!”
珀尔无所谓地点点头。
树藤的框架更加简单,几乎就是一条线。对兰斯来说,最大的困难应该在于木元素的亲和,这方面,精灵有先天优势,这也是她偏爱木魔法的原因。
“持续型魔法和瞬发型魔法的区别主要在于,框架的稳定简化成了几个关键的节点……”
11. 第十一章
兰斯尝试着让木元素凝聚成长条形,这一步相当简单,他面前出现了一条绿色的绳索。
“下一步,让它随你的意,竖起,摆动,或向前运动。”珀尔脚下的树藤随着她的话语做出不同的动作,像蛇一样灵活。
兰斯的手指抽搐般地动了动,绳索毫无动静。
他汗流浃背地问:“什么叫随我的意?我该怎么操控它?”
没等到珀尔回答,绳索忽然散开,变成一阵绿色的风消失了。
框架崩溃了,兰斯有些懊丧,“为什么?刚才灵性和魔力的联通忽然变得不顺畅了,我都来不及补救。”
“节点的位置改变了。按理来说,这是有预兆的,你的灵性会告诉你,等到你发现它们之间的滞涩,就太迟了。”
珀尔摆了摆手指,树藤嗖地竖起来,点了点兰斯的脑袋。
兰斯尴尬地谢绝珀尔的好意,“我的灵性可能没你那么灵,你得说得再明白点儿。”
珀尔抱起双臂,罕见地露出为难的表情。
短短两次教学之间,她就面临了好几个无法解答的问题,没看懂兰斯失败在哪里,也没法告诉他怎样操控树藤,甚至说不清怎么察觉节点的改变。
施法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本能。
也许问题出在这里,把施法锻炼成本能他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
还有什么比战斗更适合锻炼本能呢?珀尔相信,生命遭受威胁时,兰斯的潜力是无限的。
正好脂根也吃腻了,就当出门打猎。
珀尔愉快地说:“这种教学方式不适合你。”
“啊?”
珀尔合掌念出一句冗长的咒语,一阵熟悉的白光随即爆发出来吞噬了他们。
兰斯毫无准备地和珀尔一起传送到了森林深处。
眼前是火红的树林,脚下是不知铺了多厚的落叶。
像是迎接两位不速之客似的,森林中悚然一静,风如叹息一般抚过兰斯的脸。
珀尔介绍道:“这里出没的怪物都不强,不过味道很不错。”
“所以呢,这和教学方式又有什么关系?”兰斯感觉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不安地问。
说话时,他看见珀尔右后方不远处有一条深褐色的狐狸,大大咧咧地朝他们漫步过来,一点躲藏的意思也没有。
“在实战中进步也许更适合你,今天午饭吃什么就看你的了。”
兰斯分心与狐狸对视了两秒。狐狸似乎受到了挑衅,没有任何征兆地极速扑了上来。
兰斯下意识拔剑迎了上去,将这条普通的狐狸斩于剑下,心有余悸,“你刚刚说什么了?”
珀尔二话没说,缴了他的械,“没收了。从现在起,你只能使用魔法。”
她俯身翻动几乎被拦腰斩断的狐狸,“被角魔控制了,小心,它盯上你了。”
角魔是铁幕森林中一种常见的狡猾怪物,它们大部分的身体都是飘荡的烟雾,只有头上的角有实体。由于角同时也是弱点,所以它们常常会控制昆虫鸟兽接近猎物,伺其不备占据猎物的身体,消化猎物。
“我只学会了一个戏法啊,还不让我用剑!”兰斯大声控诉道,难道用水球术把怪物笑死吗!
珀尔沉吟片刻,又教给兰斯“风刃”与“冰结”两种魔法。
冰结可以对着角魔的角施放,将它冻在原地,而风刃可以分割它烟雾似的躯体。
据珀尔观察,这只角魔很弱小,即便兰斯的施法并不熟练,多半也能有惊无险地解决。
兰斯在原地练习了几次,深吸一口气,向这片火红色树林的更深处走去。
忍不住回头,发现珀尔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地。
她把自己丢在这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恐慌迅速漫上心头,这片寂静的林地忽然就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他脱口就要喊,却在这时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
“嘘,别招来其他的怪物,你可比老鼠兔子诱人多了。”
是珀尔,原来她没走。
兰斯松了口气,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出去啊?”
风停顿了片刻,“等你杀掉那只角魔。留意主动攻击你的动物,被角魔操控的动物死后,会冒出黑色的烟雾,这些烟雾会回到角魔身上。”
只要跟着烟雾,就能找到角魔。
珀尔变成了一只银色的风信鸟,飞在兰斯不远处。德鲁伊魔法她也会一点儿,但变身时没法再使用其他魔法。
兰斯几乎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树林里乱转,好运地收获了一只无辜的绒光兔。
这片火红色的树林中不仅仅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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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在窥伺兰斯这块会动的肉。
大概是疲于戒备,他只扫了扫一棵树下的落叶,认为并无危险后便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片刻,叹了口气。
珀尔清楚地看见他神情中的紧张和希冀。她又感到一阵陌生的情绪,似乎将他一个人丢进一片危险的森林中是件相当过分的事。
就在珀尔探究自己心头怪异的感受时,树下异变陡生。
一条赤色的蛇从兰斯背后的落叶之中猛窜出来。
兰斯的灵性鼓噪起来!在他弄清这危险预感的源头之前,他的身体已灵活地向前一滚,赤蛇的攻击落了空。
兰斯抬起手掌,接连不断的风刃将赤蛇切成了几段。
这一下还挺像样的。珀尔点了点头。
但灵性的预警仍然没有停下。
兰斯疑惑地走近了赤蛇的残躯。在他的背后,一根细如发丝的根须无声垂落。
就在根须即将触到兰斯的头顶时,他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猛一打滑,仰面倒了下去。
一阵清风吹过,根须随之荡开,缓缓收回。
兰斯一脸痛意,还有点窘迫。也不知道珀尔在哪里,看没看见他平地摔了一跤。
他呲牙咧嘴地站起来。
只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蛇躯已变成了灰白色,像被什么东西吸光了血液。
兰斯“噫”地退后两步,就见一股黑色的烟气缓缓赤蛇的断面中蒸腾出来,在空中聚拢,飘向树林的更深处。
他顿时精神一振,也顾不上休息了,急急追向那缕飘忽的烟雾。
珀尔扫了眼那株差点得手的寄生藤怪,飞向兰斯。
角魔是一种狡猾的怪物,没那么容易追踪到它的本体所在,烟雾很快就各自散去。
兰斯追丢了。
“这也太被动了。”兰斯小声地嘀咕,他看了看手里的绒光兔,狠狠心用风刃切得血肉模糊,扔在地上。他现在宁可回去吃珀尔调的汤,也不想呆在这儿了。
生怕这血食的诱惑还不够,他又割破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血淋在四周。
这一瞬间,他的灵性像化作了根根小刺,时不时便让他感到一阵冰凉的战栗,好似自己是个被猛兽锁定的野兔。
他打了个冷战,三两下爬上树盯梢。
12. 第十二章
它来了。
灰色的雾气不知不觉间笼罩了这片树林,鲜艳如火的树叶通通蒙上了一层阴翳。
兰斯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树林的黑暗处。
漆黑的烟雾触须般从阴影中蜿蜒而出,像条嗅到气味的蛇,缓缓探向他布下的诱饵。
兰斯只看见那只死兔的皮毛迅速变得干瘪,仿佛被吮尽了骨肉。
这点食物不足以让角魔饱腹,这条烟雾又在兰斯藏身的树下游弋着,好似无数只苍蝇寻觅食物似的,时而聚拢,时而分散。
兰斯紧张地挪动身体,很快发现角魔的烟雾似乎只能在一个限度里活动,伸得太长就没法再伸高。
他又往树梢上爬了一点,腾出一只手来往下撒了两滴血。
烟雾立刻向上绷得直直的,却像条被栓住的狗没法再前进一步。
赌对了!
树林的黑暗处,缓缓浮现出一团涨缩不定的黑雾,上方顶着一只漆黑的独角。比起这条触手,角魔的本体小得怪异。
不等角魔继续伸长触手,兰斯倾尽全力发出数道风刃,将烟雾触手刮得七零八落,他便顺势从树上跳了下来。
角魔似乎放弃了控制这些被兰斯刮走的烟雾,任由它们在树林中扩散,视线所及更加昏暗。
兰斯瞄准角魔的独角再次挥出一道风刃。
无形的风在混浊的空气中刮出了利落的切口。
但借着树林中弥散的烟雾,角魔的移动速度远远超出的兰斯的预料。
风刃没有打中角魔,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切口。
更加不妙的是,虽然角魔的烟雾之躯散在树林中,变得相当稀薄,但这也意味着兰斯几乎已经被角魔容纳了。只要再给角魔一点时间,兰斯的皮肤就会开始消蚀。
吸入的烟雾让兰斯感到了灼痛,他显然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
然而烟雾之中,魔力也变得难以感知,他最多只能再施放一次冰结或一次风刃。
珀尔在兰斯头顶盘旋。
角魔也忌惮这这只不合常理的风信鸟,缓缓地收缩自己的烟雾身躯,本体则不停地梭巡。
兰斯久久未动。
他裸露的手背和脸颊上开始出现黑色的裂痕,也飘出了灰烬似的烟雾。
就在珀尔忍不住解除变形直接击碎角魔时,愈发浓实的烟雾之中迸发出一道晶蓝色的光。
寒霜攀上漆黑的独角,眨眼间将它冻成了一座晶莹的冰雕。
兰斯毫不犹豫地一拳送出。
咔嚓!
冰雕四分五裂。
烟雾退潮般散去,林间的色彩再次鲜亮起来,兰斯身上腐蚀出的裂痕迅速弥合。
他半蹲在地,捡起一块黑曜石般的碎角,痛快地笑了。
珀尔再次感到有荣与焉。才学会这两个魔法没多久,就能得心应手地使用,还在角魔的干扰下成功地困住它,这更让珀尔坚信,兰斯从前没有遇到一个好老师。
珀尔降落在他头顶。
兰斯以为又冒出了怪物,吓得一跳,伸手去赶,“什么东西!”
“做得不错,出乎我意料。”珀尔轻盈地躲开兰斯的手,变回了原样,“看来这方法适合你。”
见是珀尔,他先松了口气,然后几乎立刻哭丧着脸摇头,“太可怕了,比我上次遇到的怪物可怕多了,咱们回树塔吧我一定好好学,你是不是因为上次木雕的事整我啊?”
珀尔忽然噗嗤一笑。
既不是讽笑,也不是冷笑,而是真正畅快愉悦的笑,像林间荡起的清风。
兰斯呆住了,耳根悄悄烧出一抹红。
“你刚才的施法非常流畅,”她的笑声停了,笑意从眼睛里漫出来,“别害怕,有我在。”
他羞赧地嗫嚅道:“求你了,我不想这么学魔法。”
深夜。
珀尔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树塔中冥想。
她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间行走,披着月光,像个游荡的幽灵。
今天这场算不上教学的教学让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老师。兰斯那天说的很对,她根本不会因材施教。
她的学习经历,她所看过的书,都无法告诉她该怎么教别人学会魔法。
也许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兰斯教他魔法,一开始她就不该对这个研究素材产生怜惜。
他曾经没有遇到好的领路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走上另一条路的自己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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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伊瑟薇发掘的自己?
珀尔恍然发现自己正在向着家园树的方向前进。她踌躇地望着顶天立地的家园树。
是否应该回去向老师寻求帮助?
珀尔不知道老师得知她在教导一个人类魔法会有什么反应。但曾经伊瑟薇也不顾族群中的反对意见,执意教导自己这个银精灵混血儿。
珀尔愿意相信伊瑟薇会理解,就像理解多年前的自己。
伊瑟薇也来信告诉她,家园树仍然是她的家,不论别的木精灵怎么看待她,老师永远欢迎她。
她最终又回到了家园树的树荫下。
月色下,家园树的枝桠间亮着令她犹疑的温暖光芒,也有不少精灵就在树荫下冥想,那里曾经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的脚忽然就钉在原地,难以迈出一步。
“珀尔?”一个陌生的声音令珀尔瞬间挺直了脊背。
转过身时,她已恢复了全然冷淡的表情。
一头红色卷发的女精灵似乎没感到珀尔的疏远,热情地说:“刚才差点没敢认,上次看到你,你才这么大呢。”她的手在腰间比了比。
珀尔迟疑了一下,“玫琳娜大人?”
玫琳娜·荆棘,伊瑟薇最好的姐妹,也是芬里尔的姑姑。对珀尔来说,她还有一个凌驾于这些身份之上的身份,独角兽的驭者,骑兵队的一员。
听到珀尔对她的称呼,玫琳娜的态度一点没变,反而突然凑近了珀尔,压低声音说:“打得好,芬里尔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珀尔的表情更添两分讶异,但她发现周围已经有精灵睁开眼睛,似乎想探听他们的谈话。
她神色一敛,恭谨地说:“玫琳娜大人,我是来找老师的,她该等急了。”
玫琳娜很明显露出一个“你急什么”的表情,但只是说:“好孩子,去吧。”
珀尔对玫琳娜点了点头,随手拉了一根活动藤升上冠层。她向下一看,玫琳娜还站在原地,似乎仰着头也在看她。
珀尔皱起眉,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前往伊瑟薇的树屋。
伊瑟薇的树屋中亮着灯光,从映在树叶窗帘的影子来看,她的房间中有两位精灵。
“你不该来的。”伊瑟薇说。
13. 第十三章
珀尔猝不及防地退后两步,心脏狂跳。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和她说的——是对树屋里的来客。
是谁?
珀尔屏息凝神地听着。
然而里面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珀尔捕捉到一阵极轻的摩挲声,她心里忽地一慌,竟完全不顾礼仪径直推开门闯了进去。
里面只有伊瑟薇而已。
她和上次一样坐在摇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有杯蜜露。
“珀尔?”伊瑟薇看起来有点意外,但珀尔却觉得这意外是她的表演。
珀尔在树屋中困兽般走动。
这间树屋实在太小,她找不到还有哪里可以藏身。
“怎么了,珀尔?”伊瑟薇来到她身边,关切地问。
她死死抓住伊瑟薇的手,颤声问:“她来了,是不是?”
珀尔没有说“她”是谁,而伊瑟薇知道“她”是谁。
伊瑟薇深深地凝视着珀尔的紫色眼睛,摇了摇头:“她没来。”
窗帘上的影子,伊瑟薇的话语,都昭示着这里曾经有另一个精灵。
伊瑟薇不问珀尔看到了什么,只说“她没来”。
珀尔猝然松手,自嘲一笑:“我知道了。”
伊瑟薇轻轻叹了口气,牵着珀尔坐下,自己坐在了珀尔对面。
她比谁都更心疼这个学生。在她心里,珀尔不仅仅是她的学生,还是她亲手栽培的小树。
伊瑟薇对珀尔隐瞒她的身世和血统,因为这一切都只会让她活得更复杂也更痛苦,但这个聪明的孩子似乎早就猜到真相了。
伊瑟薇又叹了一口气,反倒引得珀尔一脸狐疑,“老师,您又怎么了?”
“不说我,说说你吧,”伊瑟薇收起不合时宜的顾怜,笑了笑,“研究有进展吗?”
伊瑟薇这么一问,珀尔忽然就有点开不了口。该怎么告诉她,自己阳奉阴违,不仅短时间没打算把兰斯处理掉,还开始教导他魔法?甚至今天来都是为了兰斯的事。
思绪电转之间,她脱口道:“您知道铁幕森林东边的那位……出什么事了吗?”
她本来只想东拉西扯分散一下老师的注意力,再把真正的大消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但没想到伊瑟薇竟然真的顾不上她的研究了,急急道,“你见到她了?她出手了?”
老师似乎对那位存在非常关心?为什么?
珀尔吞下了自己的惊异,如实说:“没有,只是从一窝地精那里听到了一些事。我买下的那个人类,兰斯,似乎去过东边。”
“哦……”伊瑟薇显而易见有些失望,她垂下眼沉思着,“他去过东边?还活着走出来了?他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信物,手令之类的?”
“您怎么知道?”这下珀尔的诧异几乎溢于言表了,她拿过桌上的摆件,将其幻化成蝶蛹木雕的样子,“他说自己随身带着这个木雕,但逃跑时遗失了。”
伊瑟薇拿过来,摩挲端详了好一会儿,神色中竟然有些怀念,“确实像她的作品,她喜欢这种必须破茧重生的小东西。”
她毫不留恋地把木雕变回原来的样子,放回桌上,“对了,你说他逃跑,逃什么?”
“他的骑士偷袭了他,那一剑很致命,他一直传送到了哭林外,被地精捡到,最后被我买下。”
听完,伊瑟薇愣怔片刻,“嗯”了一声。
“老师,”珀尔按捺不住地说,“您知道些什么?”
“一些旧恩怨罢了,”伊瑟薇轻声说,“那个人类和她有些渊源。”
她说着忽然严厉起来,“研究得差不多了就把那个人类放了,别太上心。”
珀尔顿感尴尬。
她挑挑拣拣地拼凑了一下教导兰斯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伊瑟薇。总而言之,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推进研究,她对这个人类毫无感情。
语无伦次地说完,珀尔低下头,准备接受伊瑟薇的批评。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猜到我会生气还告诉我。”
她飞快地瞄了伊瑟薇一眼,抿着嘴不说话,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伊瑟薇微微勾起唇角,不知道是在笑她小小的叛逆,还是在笑她的羞窘,随后却怅惘地说,“有时候,你的感情由不得你自己。”
珀尔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困扰。我也想像老师一样,您发掘了我的天赋,让我有今天的成就。我也发掘了兰斯的天赋,可是我却当不好一个老师。”
“不是我让你成为今天的你。我对你说过,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走得很远。”伊瑟薇平静地反驳了珀尔的话,“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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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教他,是因为他的天赋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伊瑟薇一针见血地说:“其实,你还是在可怜那个人类,你不忍看他痛苦,所以想了个迂回的办法。”
珀尔沉默了。
“别再试图教他什么了。你也说了,他失忆了,但他迟早会想起来,他还有事要去做。”
他迟早会走的。
珀尔深吸一口气,淡淡地笑了:“我知道的,老师。”
伊瑟薇心疼地抚了抚珀尔的头发。
她还太小。以为自己失去得太多,拥有得太少,紧紧地抓住一个似乎可以为她所掌控的东西,却不知道一个人类的生命是多么短暂。像她的母亲一样。
“您写信给我叫我回来,是为什么?”珀尔问。
伊瑟薇恍然地说:“瞧我的记性,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再过不久,就是新芽庆典了。”
珀尔皱了皱眉,刚要拒绝,伊瑟薇就堵住她的话头,“你才刚成年,应当出席的。”
木精灵是很散漫的,除了森林女神诞辰,他们很少举办大型庆典。新芽庆典是少数每百年必定举办的盛会。
这场盛会不仅是为了表达对西尔瓦尼亚至高的感恩与孺慕,更是许多浪漫故事的开端,往往会促成许多对精灵的联结。
珀尔寸步不让地迎上伊瑟薇的目光,半晌,冷淡地说:“但我不是木精灵。”
“胡说!”伊瑟薇疾声道,“在家园树下长大的,就是木精灵!”
珀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银灰色的长发,欲言又止。
“你这孩子,这种事儿怎么反倒认死理?”伊瑟薇走到珀尔身后揽着她的肩,“千万年前,哪有什么木精灵和银精灵之分?我们仰头看见的是同一片星空,洒在我们身上的是同样的月光。”
“你总是觉得木精灵对血统的看法古板,可是你也在不知不觉中迎合这样的古板。”
“鼓起勇气向外看一看,你早就成为他们的姐妹了。”
珀尔还来不及消化这番话,就见伊瑟薇突然伸手拨开窗边的树叶窗帘。
三个不知在窗外偷听了多久的精灵,顿时无所遁形地映入她的眼帘。
珀尔怔在原地,眼中满是困惑与惊惶,“你,你们……”
芬里尔崩溃地捂住脸大喊道:“我就说她不喜欢这样啊!”
14. 第十四章
珀尔的慌乱迅速退去,她冷淡地问:“有何贵干?”
面对珀尔的冷言冷语,芬里尔反而噤声了,英朗的脸上竟有种胆怯的表情。
窗外唯一的女精灵很是嫌弃地拉开他,两肘搭在窗框上,凑到了珀尔面前。
除了老师和自来熟的玫琳娜,还没有精灵一上来就离她这么近过。
珀尔动作很大地往后仰了一下,扭头征求老师的意见。
伊瑟薇会意地点点头。
珀尔便僵硬地对她说:“你进来说吧。”
“不用啦,就说几句话,”尤尼丝是笑着的,但明显带着些歉疚,“我是来和你道谢的,嗯……还有道歉。”
“谢谢你送来的药剂,我那天差一点就回归西尔瓦尼亚了呢。”
“对不起,他们总归是因为我才擅自行动的,都是我不好。”
尤尼丝站起来,和那个陌生的男精灵一起对珀尔鞠了一躬。
珀尔看着他们俩。这就是亚德和那个受了重伤的姐妹。
等他们直起腰,她自然地移开视线,冷笑了一声,“芬里尔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尤尼丝的目光在珀尔和芬里尔之间转来转去。
趁芬里尔不备,尤尼丝猛地把他推上前,嘀咕了句什么,拉着那个从头到尾没吭过声的精灵飞快地跑了。
珀尔没有听见,但芬里尔听见了。
她说的是“胆小鬼”。
芬里尔的脸色几度变换,又好像让珀尔的冷笑刺伤了似的,干脆把头低了下去,“我为巡逻队擅自驱赶哈克西道歉,他们并不是针对你。”
他没有抬头,也就没看见珀尔刹那间复杂的表情。
“是我的管理导致他们愈加散漫,如果没有你,那天后果不堪设想。”
“请原谅亚德,原谅尤尼丝……原谅我。”芬里尔也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直勾勾地望着珀尔。
珀尔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芬里尔的眼神黯淡了片刻,重又亮起,“新芽庆典,你会来吗?”
珀尔张开嘴,立即感到老师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我在考虑。”她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在舌尖拐了个弯,随后,她又心有不甘地补了一句,“我去不去新芽庆典和你有什么关系。”
芬里尔却好似没听见那后半句话,欢欣雀跃地走了。
莫名其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莫名其妙。
珀尔别开眼,把这场意外的闹剧抛到脑后,“是老师让他们来的吗?”
“不高兴啦?”伊瑟薇笑呵呵地弯下腰,看了看珀尔的表情,“他们也是想和你解开误会,要怪就怪芬里尔。”
“哪有什么误会?”珀尔忽地变了脸,“哈克西不就是他们擅自引向树塔的么?”
难道因为道了歉,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可以一笔勾销?难道这就代表他们接纳了她?
珀尔咬着嘴唇,却从伊瑟薇眼中看到了不解。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告辞匆匆离开。
伊瑟薇挽留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目送着珀尔银灰色的背影消失在葱郁的树林中。
回过头,正巧看见她躲起来的客人现出身形。
她浑身都以银色装点,发丝与皮肤如大理石般苍白,好似雪与金属铸就的塑像,与这间淡褐色的树屋格格不入。
“她长得和我真像,老师。”她向门口走了两步,站在伊瑟薇身前。
“你看到她了,该走了。”伊瑟薇没有接她的话,下了逐客令。
她的客人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只是既不像银精灵也不像木精灵,她在这里不太开心吧?”
“如果当年让她父亲养育她,会比现在更好吗?”
“这孩子的性格是随了谁?又迟钝,又反复无常的。”
忍无可忍似的,伊瑟薇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最没资格评判珀尔的就是你,阿诺瑞拉。”
大概的确被戳中了痛处,她的眼神不可抑制地躲闪了一下。
“老师,你知道我有苦衷,”她的声音不像原先那样毫无起伏了,像根绷紧的弦般颤动,似乎再施加一点点外力就会崩断,“除了把她交给你,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放弃王位吗?!”
她下意识的质问反倒像一个抽在自己脸上的响亮耳光,话音未落,她自己先怔住了。
伊瑟薇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正因如此,你不该再来。回树冠城去吧。”
回到树塔时,天微微亮。
然而阴云铺满了天空,赫蒂的树冠下灰蒙蒙的。
树根拱门旁有个看不真切的身影。
珀尔怔怔地走近,见到兰斯坐在地上倚着树根,头歪向一边,睫毛微微抖动。
他睡着了,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有一丝微笑。
这个失忆的人类青年分明才出现了十几天,短到甚至不需要计数,眼前的画面却让珀尔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风很柔和,缱绻地包围着她,树叶在整个世界中沙沙作响。
她驻足在原地,无端期望这样的宁静无止境地延续。
但这是不可能的。
珀尔拔动双腿,在兰斯面前蹲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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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不等她出声呼唤,她面前的青年自行睁开了双眼。
青年眼中的迷蒙似乎表明他仍在梦中,“珀尔?你不开心吗?”
珀尔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很明显么?”
他眨眨眼,点头,“很明显。你去哪儿了?”
珀尔笑了一下,席地而坐。
“我去了家园树。”
兰斯终于清醒过来,然而一时没有想起“家园树”代表了什么,直愣愣地看着珀尔。
珀尔也没有提示他,静静地与他琥珀色的眼睛对视。
“你不是银精灵吗?”兰斯一拍额头,但回想珀尔提起木精灵时冷淡的口气,他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珀尔点了点地上的落叶,一阵微光过后,地上出现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小人。
一部分有着各种鲜艳颜色的头发,肤色各异。
另一部分就像稍微点缀了一下的大理石雕。
他们和珀尔唯一的相同之处是脸颊边的尖耳朵。
兰斯拿起一个金色头发的小人偶,“这是木精灵?”
再拿起一个白色头发的,“这是银精灵?”
他抬头看了看珀尔,“你两种都不是?”
“你骂人真难听。”珀尔呵呵一笑,“这么看来,精灵纯血与否简直是摆在明面上。也难怪独角兽冲我尥蹶子。”
“我没那个意思。”兰斯一阵懊恼,他放下手中的人偶,仿佛烫手。
“事实而已。”珀尔没觉得冒犯,平静地说,“我的母亲是银精灵,而我的父亲,是人类。”
“她出于某些不能言说的理由,将我托付给了一个木精灵,也就是我的老师。”
“所以,我是在木精灵中长大的异类,银精灵呢,大概认为我是个混血的瑕疵品。至于人类……”她顿了顿,“你们的世界离我太远。”
珀尔挥了挥手,地上的小人偶们与各自的族人手拉手,跳起轻快的舞蹈。
“你看,兰斯,这里有我的亲人,我的族人,”人偶们围成了圈,一起朝兰斯看去,“可他们之间,没有我的位置。”
“我究竟属于哪里?”
兰斯怔住了,然而并非是因为珀尔诉说的内容。
严格来说,他只见过珀尔一个精灵,伊瑟薇是以风信鸟的形象出现的。
不论是木精灵、银精灵还是他们源远流长的纠葛,都像虚无缥缈的传说,远不如珀尔此刻的迷惘更真实。
兰斯拂开地上直勾勾看着他的人偶们,仿佛用行动表明“去他们的”。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15. 第十五章
珀尔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目光落在那些树叶幻化而成的人偶上。
它们凌乱地倒在地上,没有了魔力的维系,渐渐失去形体,显现出枯叶的颜色。
“我知道这很矛盾。”珀尔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树叶的摩挲中,“虽然你看起来和我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你只是失忆了。当你找回你失去的记忆,我们的相似便不复存在。”
珀尔撩起眼皮望向兰斯。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中仿佛起了雾。
“可是就在刚在,看见你倚着赫蒂睡去,我忽然觉得,即使这一切是暂时的,即使你明天就会恢复记忆……在此刻,在这个灰色的清晨,有一个同样迷茫、不知前路的人可以倾诉,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味自己这番不理性的话,然后极轻地勾了勾嘴角。
“就当我在对一个即将融化的雪人倾诉心事吧。当太阳升起,雪人融化,这些心事便随之蒸发,了无痕迹。”
对“兰斯”而言,这番话已经超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么,”兰斯轻柔地说,“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此刻,我很荣幸成为你的‘雪人’。”
“雪人啊雪人,”珀尔笑了起来,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稚气,“你真的明白吗?”
“精灵的族群,就是一团血缘和成的泥巴。血缘将他们粘合在一起,密不可分。而我有着不纯净的血,我是一块石头,无论要融入哪团泥巴,都是徒劳的。”
“多么浅显的道理,我怎么直到今天才领悟?”
兰斯敏锐地察觉到,使她失魂落魄的一定另有其事。
她在木精灵中长大,无法融入的感觉是无需领悟的,正如珀尔所说,那实在是一个太浅显的道理。
也许兰斯的表情真的太好读懂,珀尔的笑容中又添了些许脆弱,“你猜到了吧?”
兰斯摇了摇头,“你已经这么强大了,还有谁能给你委屈受呢?只有在乎,才会受伤。”
“你的老师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珀尔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雾气凝结成大颗的水珠,在眼眶中执拗地打转。
“她……”珀尔张了张嘴,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在要求我退让,要求我道歉,甚至要求我原谅?”
“他们,他们把我丢给怪物……她却让我算了?”珀尔忽然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噩梦之中,“好多的血……我怎么没死,没死在那里?”
她的泪像河水,接连不断地淌过脸庞。
那个血色的夜晚再次降临了。
哈克西的嘶鸣与精灵的惊叫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他们抛下你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盖过了所有。
珀尔用淌着泪的双眼漠然地俯视着跌坐在地的小精灵。
看她如何毫无章法地屠戮怪物,如何脱力昏倒,如何被姗姗来迟的伊瑟薇和玫琳娜救起。
但今天,她没有等来那句令她肝肠寸断的“算了”。
兰斯抱住了她。
血色消失,珀尔呆呆地体会着这陌生的温暖,连眼泪都忘了流。
“没有‘算了’。”她的雪人温柔地,却又紧紧地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别用她的错误惩罚自己。”
“你不需要原谅任何人,除非你自己愿意。”
兰斯的话语低沉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冰封的心湖上。
珀尔的泪水再次决堤般涌出,不再无助,不再愤慨,她将脸埋在雪人肩头,无声地痛哭起来。
泪水滚烫,眼眶灼热,仿佛要烧掉所有积压的委屈。
她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只剩下抽噎的惯性。
当她抬起头来,兰斯看见一个眼睛红红,鼻尖红红的小姑娘,银灰色发丝黏在她的脸颊上,显得狼狈又脆弱。
那双紫色的眼眸中不再雾气氤氲,虽然犹带水光,但格外透亮。
珀尔忽然避开兰斯的注视,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怎么了?”兰斯追问。
“……你的衣服。”
兰斯看了看自己濡湿的肩头,满不在乎,“没关系。你好些了吗?”
珀尔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拭去未干的泪痕,点了点头。
“那就好。”兰斯眯起眼笑,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手臂,似乎在回味拥住珀尔的感觉。
他们相对无言地坐在赫蒂的树荫下,一丝天光穿透云层,洒在了他们面前。
“我还是……”
“你想不想……”
他们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住了嘴。
珀尔笑了起来,于是兰斯趁机说:“我现在还是你的雪人吗?”
精灵少女抿着唇点点头,笑意仍然留在她脸上。
“你昨天晚上,”兰斯顿了顿,观察着她的表情,“为什么要回家园树?”
珀尔的笑意淡了,“有些问题困扰着我,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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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时下意识回到了家园树,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
“然后,有几个木精灵偷听我和老师谈话。”
珀尔思考片刻,“你还记得前不久被我解决的哈克西吧?”
“那群红色的飞行怪物?”兰斯问着,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珀尔逆光而立的身影,“永生难忘。”
他被哈克西吓坏了?珀尔朝他投去担忧的眼神,“某种程度上,哈克西算是精灵的天敌。那天木精灵巡逻队遭遇了哈克西,不敌,于是向我的老师求援。”
不等珀尔说完,兰斯就串起了前因后果,“所以那天你的老师来树塔找你,让你出手?”
珀尔点了点头,“我同意巡逻队将哈克西驱赶到树塔。老师是凌晨时分离开的,天将亮时,那群哈克西就来了。”
“他们没有等老师的回信,甚至是刚遭遇哈克西不久后,就开始将哈克西引向树塔了。”
兰斯难以置信,“他们平时排挤你孤立你,把你赶出家园树,遇到危险倒想起你了?”
“谁说我是被赶出来的。”珀尔撇了撇嘴,“我是主动搬出家园树的。这意味着我不再受到家园树的庇护,也不再承担木精灵的职责。”
兰斯移开眼睛,摸摸鼻子。
也是。如果要利用到底,直接逼珀尔成为什么巡逻队的一员就好了。
“那三个偷听的精灵就是来为这件事道歉的,”珀尔沉声说,“我以为,这一次我的老师会理解我。”
“她没有。”
珀尔迷茫地握了握手掌,“难道因为我有着绝对的力量,我所遭受的不公就不值一提了么?”
“绝非如此!”兰斯疾声说。
然而这句话之后,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珀尔。这对师生的关系即便复杂纠结,也是不容他置喙的。
他伸出手掌,“珀尔,你知道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我的魔力就在血中。”
“你本可以把我当做一头牲畜,一次又一次割开我的皮肤,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毕竟,从结果来看,我并没有‘受伤’,对吗?”
珀尔迟疑片刻,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但你没有,甚至,因为抽取魔力对我造成负担犹豫,还同意了教我魔法。”
珀尔动摇地反问自己,“我,是这样想的?”
兰斯坚定地直视珀尔的双眼。
“你看见了你的行为对我造成的伤害,你的老师却没看到你的同族对你造成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