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图赤霄之祸》 第1章 望京 王朝更迭,世事变迁,而六朝金粉之地的望京,依然繁华如往昔,尤其是楚江两岸,酒旗招展,到处都是秦楼楚馆。桨声灯影楚江边,说不尽离殇,讲不完的才子佳人话本。 画舫上舞女船娘身材曼妙,扭动着不堪一握的腰肢,巧笑嫣然的望着来往的公子王孙,商贾豪杰,一双眼中说不尽缠绵悱恻,情意绵绵。面容姣好的舞姬长袖当空,正围着沈从安翩然起舞,红纱之下如藕般柔弱无骨的双臂在沈从安眼前若隐若现,带起阵阵香风,令人熏熏然,忘了今夕是何夕。 沈从安呷了口酒,欣赏着舞姬轻盈的舞姿,不禁感慨,“此生不到楚江边,枉与他人说风流,果然不错,不愧是不夜天风流地。” 他边说着,顺手唰地甩开折扇,如这望京城中浪荡子一般做派,端的是风流倜傥。 画舫游船之上寻欢之人大多是达官显贵,最不济也是商贾巨富,桌子上摆着数不尽的珍馐,饮不完的美酒,这一晚上的开销都抵上了十户中人一年税收,来往的人虽不是凤子龙孙,但也都称得上是乌衣子弟。 他们抱着舞姬纤细的腰身,喝着纤纤玉手递过来的美酒,好不快活。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外乎如此。 这时门外传来吵闹声,沈从安微不可查的皱眉,何人这么不知好歹,竟敢在此地争吵。 这声音越来越放肆,而楼下之人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得饮酒作乐,楼下一个身穿靛青圆袍男子正与一身穿绛紫色交领袍的男子对峙。只见那靛青色圆袍男子身边的仆从大声叫嚷道:“李小公子,今日是我家公子约的红玉姑娘。” 他对面的人从也不遑多让,针锋相对,反唇相讥,“我家公子早在十日就约了红玉姑娘,孙二公子,红玉姑娘应该是我家公子的。” 两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空气中火药味愈浓,只缺一个火星便可点燃,他身后一人冷嗤一声。 “今日红玉姑娘是我的了,孙兄还是改日再来。” 李公子话落,那孙公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李兄好大派头,我与红玉姑娘有约在先,你几句话就想捷足先登。” 两方你来我往,争论声一声高过一声,沈从安神色不悦,他靠在窗户旁。好整以暇的看着楼下二人。 他身旁胡姬忙斟了盏酒,顺势递到沈从安面前,低眉顺眼,含羞带怯地开口,一双眼含情脉脉,“郎君,请满饮此杯,奴家敬你。” 酒光清冽,沈从安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他还顺势拽过身旁俏丽佳人,在腰上随意掐了一把,趴在耳边,似情人耳鬓厮磨,“小娘子,可知楼下这二人是谁?” 沈从安本来就长得好,凤眼狭长,偏偏眼尾上挑,眼里还含着溺死人的深情,此刻他又轻言细语地在耳边说话,饶是那女子常年混迹在风月场上,此刻也是面色酡红。她捂着嘴咯咯地笑,声音里缱绻着柔情似水,“郎君有所不知,那两位大有来头,身份可不一般。” 沈从安看青葱玉手递过来已经剥好的葡萄,在烛光映照之下愈发晶莹剔透,平白生出了几分羞耻之心,“哦?难不成这两人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女子轻轻点头,转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摇了摇头,一双美目流转出万种风情。 沈从安轻笑出声,似是玩味般的微微挑眉,“小娘子啊,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这两人是作何勾当的呢?” 女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郎君欺我嘴笨,请满饮此杯。”一杯酒就这么递到了沈从安嘴边,沈从安也不含糊,直接一饮而尽,然后听她继续说道,“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也差不多。” 女子说着指着底下的人,“郎君你且看,那位李公子,他表兄在朝为官,虽官不大,但靠上了韩氏,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哪个不长眼的敢找这位小爷的不自在。” “至于那位孙公子,他母亲可是徐州太守夫人的妹妹,虽说是不是一个娘肚皮里爬出来的,到底还是自家人,一家人同气连枝,这亲戚呀,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望京城内的人谁不得给这孙公子几分面子。” 沈从安不置可否,就听那女子继续开口,“唉,说来也怪我们红玉姐姐容色倾城,要不然也不会惹得两位公子魂牵梦萦。” 女子口中虽说着怪红玉,但却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反倒是有一丝隐秘的窃喜,沈从安不禁思忖,这红玉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到楼中这半天,红玉的名号听了不下十遍了。想到这他看女子还在喋喋不休,一把握住女子的手,轻笑一声。 “姑娘已是人间绝色了。敢问姑娘这红玉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还能美过姑娘。” 女子听了他的话,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郎君惯会拿我取笑,红玉姐姐可是这望京城中鼎鼎有名娘子,不止是我们船上的花魁娘子,更是这望京城中各大花船选出来的魁首,那可是管事妈妈心尖尖上的人,哪是我等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 女子说完抬眼偷瞧沈从安,看他还在听,于是继续道,“红玉姐姐能歌善舞,尤其是善弹琵琶,弹奏的琵琶曲那可是出神入化,这望京城的公子可都是争着抢着要做红玉姐姐的入幕之宾,多少富商大贾愿出千金只求能买红玉姐姐一笑。”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自二楼一雅间中传出来清脆的琵琶声,琵琶音中似嗔还痴,大弦悠长,小弦和缓,就这样交错弹奏,如玉珠走盘,似空谷传响,若置身林间,声音停后,自帘中走出一个抱着琵琶的美人。 女子本就美艳动人,她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添上了两分朦胧,但仍难掩疲态,一副病容,然而这却一点也不影响她通身气派,反倒是给姣好容颜又添上三分艳色。 沈从安眼中滑过欣赏,单看这幅容貌我见犹怜,难怪这两个蠢货在这争吵。而此时这孙二公子和李小公子看到来人,也忘记了争吵,都痴痴地盯着来人,“红玉姑娘……” 画舫上的管事妈妈也在此刻赶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二八芳华的女子,“哎呦,孙公子,李公子这时干什么,莺莺,怜怜还不快扶两位公子去雅间吃酒。” 咳咳咳……楼上的女子把琵琶交给身边人,用绣帕轻掩着嘴咳了起来,待咳嗽声止住,她抬眸低头望着底下的众人,“妈妈且容我和两位公子说说话。” 那老虔婆没有吭声,算是默许,那两人还痴痴的盯着她,只听那女子款款说道,“红玉感谢两位公子抬爱,只是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中用,还望两位公子莫怪,改日红玉亲自赔罪。”说话间她还掩嘴轻咳,这么一席话磕磕绊绊方才说完,之后,她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房,只留下一抹倩影。 沈从安看着这场闹剧谢幕,摇了摇头,“唉,有这么一个摇钱树,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郎君这是哪里的话,这当然是福了,这望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王妈妈呢,不信你看。”说着他又指向了楼下的二人。 孙二公子掐了身边女子脸蛋一把,脸色稍霁,对身旁的仆从说道,“红玉姑娘病了,既如此你去把家里那株百年老参拿来,给红玉姑娘补身子。” 他说完还不屑的瞥李小公子一眼,李小公子不甘示弱,也对身边侍从说道,“吉祥你去把家里那株新得的珊瑚给红玉姑娘送来赏玩。” 那虔婆脸上堆满了笑,头上大红花被她笑得乱晃,她更是极尽谄媚之能,“我替我家红玉谢谢两位公子了,莺莺,怜怜还不快陪两位公子回房,杵在这干什么。” 她说完话,那两个女子神色不自然的往两人身上靠了靠,怯生生的喊了句公子。老虔婆脸上笑容一滞,横扫了两人一眼,转而神色间谄媚之色愈重,状若摇尾之狗,“孙公子,李公子这两个丫头是新到的货,还欠调教,您二位看看……” 那二人一听这话,眼中闪过惊喜,“无妨,你先下去吧。”说着不耐烦的朝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滚蛋。 楼下这出闹剧已经落幕,但看这楼中众人神色,只怕这闹剧时不时就上演一番,沈从安岑嗤笑出声,白玉杯在他手中转动,杯中酒一饮而尽,窗外月色朦胧。 第2章 赤霄 翌日,沈从安来到将军府,递上拜帖。不一会小厮紧忙跑回来说道:“沈公子,里边请,我们将军恭候多时了。” 他跟随小厮穿过长廊,来到了主厅门外。正看到站在主厅上赵定国,赵定国高八尺有余,身穿绛红色白虎服,腰系玉带,脚蹬黑色皂靴,站定时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他上前微一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沈从安拜见赵将军。” 说完,他站的笔直,无任何怯色,而此时赵定国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沈从安,他和严羽一直有书信往来,早就知道严羽捡了一个小徒弟,这小子根骨俱佳,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这些年书信往来,严羽这老匹夫没少和他炫耀这个徒弟,是如何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沈从安容貌俊逸,看着就磊落洒脱,身穿象牙白长袍,又凭添了沉稳,赵将军是越看越喜欢,暗自点头,不愧是严羽的徒弟。这小子年龄尚小,却谦逊有礼,喜怒不形于色,日后也差不了,定是人中龙凤,只怕比我成儿还胜一筹。 他端坐在主位,声若洪钟,“不错,当真是少年英雄,也不辱没你师父名声。” 沈从安待在下首,不卑不亢地应答,赵定国越看越满意,也就多说了几句,“沈小子,可加冠了。” “回将军的话,去年九月加冠,师父给赐字霁景。” 从安、霁景,赵定国砸吧着嘴,想夸几句,奈何书到用时方恨少,他这一辈子打打杀杀,如今建的书房全是充门面,只能连道三声好。 他看沈从安站那有些拘谨,忙摆了摆手,“沈小子,到这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我和你师父师门同门,你唤我一声师伯即可。” 沈从安回忆临行前师父的忠告,赵将军为人秉直,但却不知变通,初入仕途没少碰壁,后遇外族扰境,靠一身军功才挣到如今地位。师伯自下山二十载,便从未求过铸剑山庄。 沈从安暗暗在心里叹气,铸剑山庄本不欲卷入纷争,但赤霄关乎铸剑山庄百年兴衰,不得不入局,也不知道此次赤霄问世到底是福是祸。 想到这他眼底波涛翻涌,好在他定力极强,生生把这万般滋味压了下去。看来这天是要变了。只怕这江湖子弟都要被时局裹挟,跳入旋涡中,也罢,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各有各的缘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从安站起身来,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师伯在上,请受一拜。” 赵定国哈哈大笑,“沈小子,来来,坐下说话。” “师侄儿,你来时想必你师父都和你说清楚了,不过赤霄剑关系重大。作为师伯还是要多唠叨一句,切记一定要赤霄交到广陵郡王手中,万不可大意了” 二人说话间,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少年声音,“父亲,您找我。” 说话间少年自门外走进,那少年穿得十分利落,一身青色长袍,腰配宝刀,他脸上还有些许汗意未消散。 “成儿,你这是又去练武场了。”赵成一手抹掉头上的汗,虽未发一言,但看着样子就是从练武场刚出来。 赵定国也未多说什么,指了指赵成,对沈从安道,“这是我那混小子赵成,小字建勋,小你一岁,师从金门山韩大侠,沈小子,此次去京都,你二人搭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赵定国说完,瞧赵成还在那站着不说,还漫不经心的四下闲看,于是他照着他后背推了一把,“成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沈师兄。” 赵将军喊完又上下看了看二人,继续道,“你二人虽不是同一师门,但我与你师父交情甚笃,你二人今后莫不如就以兄弟相称。” 沈从安和赵成点头称是,这一话自然揭过,之后赵将军神色异常严肃,那自万马军中厮杀出来的威压袭来,只见他十分冷静地道,“赤霄剑牵连甚广,你二人初出茅庐路上不可张扬,要小心行事。未免夜长梦多,明日启程吧。” “父亲,那还用得上这么急,我才刚回来,再说沈……师兄也才来,要不我二人修整两日再走,也不迟。” “哎呦!”赵将军照着赵成屁股就是一脚,赵成捂着屁股,疼的龇牙咧嘴。 “臭小子。” 赵将军骂了一句,随即继续道,“休要胡闹,别看望京城表面无事,实际上早已城一团乱麻,若是让他人反应过来,你二人就是想走,也是难上加难。” 赵将军语气严肃,一拍桌子道:“休要啰嗦,明日就走。” “话虽如此,只是父亲……” 赵成自幼丧母,刚满六岁就被父亲送到金门山,如今才回来不过月余,又要离别,现今望京城群狼环伺,若稍有不慎……,他不敢想那该是何种境地。 父子连心,他的担忧赵定国何尝看不出。他心底一片酸楚,发妻离世后,赵成才刚咿呀学语,自己奔波于战场之上,负努冲前阵,险死还生,无法照料他,只得把他送到金门山学艺,此一别就是十多年之久,如今刚相聚,就有遇到此事。 多事之秋,容不得儿女情长,天伦虽好,还应国事为重。他叹了一口气,道:“混小子放心,为父坐镇望京,那些宵小不敢造次。无须忧心,倒是你二人这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赵将军才刚吩咐完,前方副将便前来禀告,于是他便打发赵成带着沈从安随便逛逛。 将军府很大,出了前厅就一个回廊,在往前走有一处练武场,这处是赵定国特意留出来的空地,方便他和府兵训练,赵成带着沈从安三拐两拐就到了这处。 赵成停在了前方的兵器架旁,手握住刀柄,眼底神色慑人,他定定地盯着沈从安,微风乍起,正是三月好时节,吹皱了一旁池水,时而几片叶自落下,赵成拔出宝剑,用剑尖指向沈从安,道:“你就是铸剑山庄的?” 他眼神倨傲,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自有少年人的意气。不怪他狂傲,他少年成名,师门中无出其右,自从回到将军府,底下这些副将府兵无一人是他对手,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今日见沈从安虽生得俊朗,但一副浪荡模样,他打心底里看不上这幅做派,竟还让他与此僚称兄论弟。 “早听闻铸剑山庄功夫了得,今日我就见识见识,沈从安得罪了。” 赵成手提宝刀就要教训教训沈从安,而沈从安这边不怒反喜。赵成虽出自名门,但才及冠,能有什么真才实学。若是绣花枕头,也好趁此推去。此去本就凶险万分,到时候留这么一个拖后腿的耽搁行程,得不偿失,然长辈安排,不好推辞,这回赵成把机会递到眼前岂有不从的道理,他想到这当即抱拳道:“沈某正有此意,恭敬不如从命。” 话落,赵成提刀向前,一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赵成道:“沈从安可要当心了。” 只一息之间,赵成的刀直奔沈从安面门而去,沈从安不怒反喜,手中折扇一转,脚尖轻点向后退去,和赵成拉开距离后,沈从安气定神闲地打开折扇,道:“早听闻金门山乃江湖大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一刀赵成派伤到人只用了六成力,虽是如此但被沈从安这么轻易躲过去了,他还是诧异,看沈从安如此,他道:“沈少侠过奖,铸剑山庄功夫了得,赵某佩服。”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两不耽误,铸剑山庄以内功心法为主,注重轻灵飘逸之洒脱,金门山武功以“力”闻名,讲究大开大合之豪气,就这喘息之间,已走了十多个回合。 沈从安从容应对,躲闪之间,手中折扇也不闲着,时不时用扇柄打偏赵成的刀,赵成一刀劈空,第二刀反手顺势而来,直奔他肋下,沈从安向右闪避,扇骨打在剑身上,发出铮铮声。一瞬间寒光一闪,第三刀破风而来,直奔沈从安咽喉。 沈从安当机立断,闪身避过,顺手用折扇向前而去,正打在赵成虎口处。他被震得剑险些脱手,这时他也不敢托大,急忙向后掠去,调整姿势,目光灼灼的盯着沈从安。沈从安见如此,知不能善了,要想令赵成信服,还是要拿出真本事。 沈从安不含糊,他鞋尖点地,十分轻巧地落在一旁的梨树上,赵成不甘示弱,紧跟着向前,电光石火间,二人又走了数十招,惊起落红无数,飞花阵阵。 沈从安手中折扇早就换成了佩剑残月,道了一句得罪,直奔赵成面门而来,赵成急忙躲闪,二人在伯仲之间,难分胜负,这样你来我往交锋,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待又一交锋之后,赵成用力一甩,把刀掷在地上,“这劳什子刀还是太轻,用着不趁手。“说着他朝沈从安一摆手,“不打了,兄长功夫了得,赵成佩服。” 沈从安眸中带笑,“建勋兄弟才是身手不俗,要是在交手下去,只怕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赵成对自己的斤两有数,若是交手下去,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今日本就不是你死我活之争,点到为止即可,这个兄弟他认了,想到这他忙摆手,“沈兄长,醉仙楼桃花酿乃望京一绝,你我兄弟相见恨晚,今日我们去醉仙楼吃酒,不醉不归。”说着上前来拉沈从安。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二人相偕而去。 第3章 时局 天刚放亮,赵定国把赤霄剑交给了沈从安,与赤霄剑一并交给他的还有一枚玉符,“沈小子,此去凶险,这枚玉符你且拿着,若遇困难,可凭此物寻乘风客栈相助。” 赵定国交代完沈从安,他又看向赵成,嘱咐道:“路上要听你兄长的话,不可莽撞。” 赵成点了点头,便别过脸去。而一旁的沈从安接过玉符,直接放在衣襟里,此去望京待各方势力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便不会太平。他对着赵定国稽了一礼道:“师伯放心,我二人定把宝剑交到郡王手中,剑在人在。” 赵定国面对此情景,连说了三个“好”。 离别之际他又他看向赵成,这个自幼时就不在身边的儿子,不经意间也长成了栋梁,如今就要远行,想到这他感慨万千,但到嘴边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事不宜迟,尽早动身。” 郊外驿馆,沈从安和赵成一路上风尘仆仆,傍晚才来到这家驿馆。正是人困马乏之际,甫一落座,赵成忙道:“店家先给我来两碗面,一壶酒,两个下酒菜,再来间上房。” 他对沈从安说道:“兄长,我爹是不是太小心了,我们此行六十多里,眼下都快到许州城了,还未有任何风吹草动。” “建勋慎言,越是这个时候,越加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正在交谈着,此时小二已经把热气腾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又端上来一壶已经温好的酒,赵成看着面前饭菜,已顾不其他,囫囵地吞着面,而一旁沈从安抿了一口酒,他四下打量着驿馆中人。 日头西沉,这厅里人还挺多,看其打扮大多是行脚客商,驿馆中混杂这种声音,旁边桌子几个客商打扮的人正在切切察察的说着闲话。 沈从安一开始并不在意,但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再加上这几人离得还近,谈话声就都进了沈从安的耳朵。 那桌上一个小个子四下张望了一番,遂压低声音道:“各位仁兄可听说了,当今力图变法,推行新政,一连贬谪好几个京官了。” 小个子看他们还在听,脸上得意之色愈显,他又道:“我离京之日,韩氏一连几个门生左迁,听说此事就连许皇后母族也被牵扯进来。” 一旁那人讥笑出声,“王二你这还算什么大消息,如今可不止是皇后母族,你可知章太师门生和族人……” 这人长得獐头鼠目,说话间还贼眉鼠眼的四下踅摸,看无人注意他们这方,连忙道:“老哥,最新消息,陛下震怒,有好几个章太师族人被贬谪到了千里之外的潮州,据说太后娘娘因这事跑到护国寺吃斋了,言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她就在护国寺礼佛。” “潮州路远,那可是烟瘴之地,去了十有**是回不来喽。”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太后娘娘都去护国寺了,这变法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此时坐在角落里一华服男子唉了一声,忧心忡忡道:“也不知这变法最终如何。” 那个被叫做王二的小个子,看那人感叹,登时笑了,“我说老兄,这上面大人物的事,我们有什么可愁的,咱们只管喝酒吃肉,咱们这做粮食买卖,做丝帛买卖,这世道再怎么变,人左右都得吃饭穿衣不是。” 他说完众人哈哈大笑,只这里一个倒腾粮食的粮商面上还带着愁色,他旁边的人扒拉他,“唉,钱掌柜你这是怎么了,咱么这市井徒难道还操心国家事不成。” 他语气中充满了揶揄之色,这钱家虽是商贾,但都读过孔孟文章,也算沾染了些儒生习气,故常有些悲天悯人之襟怀。这些客商大多看不上他这点,按他们的话说,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只我们商人地位最低,商人重利轻别离,你却在这忧心天下大事,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正因如此他们时常拿钱掌柜取乐。 不过那钱掌柜对此浑不在意,眼中忧色愈浓,遂压低声音道:“各位所言不假,只不过如今局势混乱,几日前我途经汝地。” “不瞒各位,汝地已经连续两月未下雨了,今年粮食只怕不好,各位还是尽早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人边吃边聊,沈从安耳力极好,听了个大概,汝地粮食供应全国,若是连日无雨恐会生出动乱,赤霄、变法……这时局也是够乱了。 京城,一老者垂眸看着眼前棋盘,黑子和白子针锋相对,但棋到中盘,随着一子落入棋盘,黑子隐隐落入下风,老者陷入沉思,朝堂诡谲多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帝王受到多方掣肘,皇后母族和太后母族接连遭受打压,其反弹之力不容小觑,一旦给他们机会反扑,皇帝式微,变法必败。老者手拿着黑子,一时不知道该下到哪里。“太尉大人,宋大公子拜见。” 郑太尉忙放下棋子,对眼前男子说道:“琢心来了,过来坐。” 郑太尉说完,又看向棋盘,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郑太尉才放下棋子,看青年还沉得住气,他脸上闪过欣慰,于是他指着棋盘问道:“琢心,你看这棋该怎么走。” 宋天问眯着眼盯着棋局,盯了半晌他才道:学生认为,黑子已然坐困兽之斗,不过几子之间,满盘皆输。” 宋天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道:“老师此局已定,无论怎么厮杀,都没有转圜余地,莫不如趁早弃子,也好过困兽之斗。” 郑太尉喝了口茶说道:“琢心,你自幼聪慧,假以时日定能超过为师,只是你阅历尚浅,还难当大任,此时赤霄问世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郑太尉说完,拿起黑子从容地放到棋盘中去,继续说道:“胜负未分之时,一切都不成定数。”随着他的落子,棋盘上一时风云变幻,黑子隐隐有抬头之势,宋天问一时怔怔盯着老师,然而随着棋盘行进,黑子仍然后力不足,颓势越来越来,以一子之差败于白子。 啪嗒一声,郑太尉手中的黑子掉到棋盘之上,周边几个棋子被砸的错了位置,最终黑子稳稳的落到棋盘边上,屋内久久没有声音。 “老师……” 郑时,出身名门望族郑氏,年少成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加冠之时便入朝堂,为天下读书人表率。如今天命之年,力保皇帝兴利除弊,却无力回天。 他神色有一瞬恍惚,现在西北部落愈发壮大,而朝堂世家独大,江湖门派林立,大燕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世族虎视眈眈,这偌大的王朝风雨飘摇。连日来的压力瞬间全压在他的瘦弱的肩上。 “老师!” 郑时一时不察险些栽倒在地上,幸亏宋天问在一旁扶住他,他在宋天问的搀扶下坐下,道:“这人上了年纪,就不中用了。” 宋天问陪着郑太尉把棋子装入棋篓,待装完了棋,郑太尉顺着窗户望天,对宋天问道:“这方寸棋局胜负已分,然天下棋局还未过半,琢心,是时候去淮阳了。” 宋天问给老师作了一揖道:“学生明白,多谢老师教诲。”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晚,宋天问拜别老师,回到家中,他思忖今日之事,立马收拾行礼,准备启程前往淮阳。 夜凉如水,一钩弯月挂在天空,客栈中行脚客商已然熟睡,偶有几声呼噜声伴随着蟋蟀的叫声,守夜的店家已经昏昏沉沉,坐在前边偷摸打盹,这时客栈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站在夜色当中。 凉风吹进,店家打了个哆嗦,被扰了清梦的店家神色不善,他抬起头刚想骂那个不长眼的,看到男子手中拿着一把陌刀,锐利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他,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他忙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之人,颤巍巍的说:“大侠,您是住店还是......” 掌柜的还未说完,男子便开口说道:“一间上房。” 店家紧忙说道:“是,您跟小的来。” 男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说:“带路。” 店家听了忙在前面带路,他脚步飞快,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怒了这个杀神。经过沈从安房门口时,那男子阴沉着眼往屋中扫了一眼。 屋内的沈从安似有所感,不动声色的睁开了眼。 第4章 刀客 沈从安看着一旁熟睡的赵成,默默地起身,从二楼的窗户翻出,落到驿馆外头,他三拐两拐来到马厩中,马厩里多了一匹黑色烈马,这个马一看就饱经杀戮,非一般人能驾驭此马。沈从安微眯起眼,他不动声色的看向二楼,看来还是引起了注意。 黑夜中马匹的嘶鸣声格外清晰,他环顾四周,又默默退出马厩,回到客房中。 驿馆不隔音,而来往的又多是外地客商,此刻夜深,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呼噜声,沈从安推了推一旁熟睡的赵成。 多年来的习惯养成了他警觉的性子,赵成睡得正香,感觉到有人推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比脑子快。他迅速抽刀,然而刀才抽到一半,就被沈从安摁住,他顺势一推,刀剑入鞘,“建勋兄弟,是我。” 赵成此刻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看沈从安神色严肃,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四下观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兄长,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从安点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路上边走边说。”说话之间二人忙拿起行李,从二楼窗户翻出,稳稳落地。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马厩,骑马直奔许州而去。 路上沈从安向赵成交代了经过,这一路颠簸,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赵成翻出地图,指向一处,对沈从安道:“兄长,此处就是许州地界,穿过前方那片密林,再走上十里左右就能到许州。” 沈从安点头,“那我们就加快脚步,早日到许州。” 正在沈从安说话间,前方密林传来细碎声响,就看到林中竹影攒动,鸟雀四下翻飞。沈从安拦住还在往前的赵成,他神色庄重肃穆,对着赵成摇了摇头。 赵成此刻也看出了异样,他一个用力勒住马缰绳,从身后抽出宝刀,沈从安也是,宝剑出鞘发出唰唰地声音。就在这时从前方密林处窜出一队黑衣人。 沈从安和赵成勒紧马缰绳,互相对视一眼,“建勋兄弟,不可恋战,我们先进许州城……” 还未等沈从安说完,那群黑衣人不由分说直奔二人而来,这群黑衣人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黑衣人道:“把东西交出来。” 残月剑直奔黑衣人而去,赵成也不含糊,手中刀照着黑衣人就招呼上去,虽然敌众我寡,但这二人都出自名门,手上功夫了得,黑衣人也没占到便宜,就这一炷香的时间损兵折将,就连为首的黑衣人在沈从安手下险死还生,眼看不敌,黑衣人带着剩下的人向密林退去。 沈从安额上渗出汗来,连日来长途跋涉,再加上赶了一晚上夜路,此刻二人已经筋疲力尽。不只是人,就连二人所骑的马都打着响鼻,蹄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蹬着地,似是埋怨,不愿走路。 然而还未待两人喘息,沈从安就感受到身后一股杀意袭来,一把陌刀裹挟着风向着他劈了过来。他忙拽缰绳,马嗡鸣声不绝于耳,那匹马两个前腿离地,像人一样立起来,只两只后蹄子撑着。 沈从安堪堪躲过陌刀,只此刻形容狼狈,衣裳上是刚刚躲避陌刀沾染的灰尘。一刀劈空另一刀顺势劈来,沈从安忙抽剑迎上陌刀。 刀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嗡嗡声,生生地把沈从安逼得后退好几步,站定之后,他抬眼就看到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在对面,他坐下还骑着一匹黑色烈马,此马一看就是饱经风霜,面对此种情景,蓑衣男子无波无澜。 沈从安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从客栈追过来的,没想到速度如此之快。 沈从安敛去情绪,不复之前浪荡公子模样,他眉梢微挑,定定的看着来人,“你是何人,为何追着我二人不放。” 蓑衣男子眼中冷意凌然,却没有回复他,只拿刀指着二人:“把东西留下,饶你二人性命。” 沈从安轻笑出声,“阁下当真好谋划,张嘴就想我留下,你真当我二人是吃素的不成。” 那男子听他说完,乜斜着眼看他,眼中神色不屑,分明未把二人放在眼里,”既如此,那就把命留下吧。”说完男子挥舞着陌刀,直奔他而来。 沈从安提起残月剑迎上前去,他一身本领高超,尤其是剑术,那可是得了严羽真传,但在眼前男子面前,还是不够看,只杯盏之间,便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眼看着沈从安不敌,赵成忙提刀向前,大约又走了三十多招。 沈从安和赵成都有些抵挡不住,二人且战且退,最后使了一个眼色,沈从安趁其不备翻身上马,直奔许州城而去。那男子一时不察,竟被二人逃脱,立即骑马追赶。 男子的马不愧是烈马良驹,只不过几息之间就被男子追上了,眼看着不过几里就能走出密林,沈从安觉得有些可惜。然而还未等他细想,那男子陌刀就已至身前,沈从安忙闪身,躲过男子袭来的一击。 密林出口就在眼前,沈从安和赵成两人还想继续驱马向前,可是男子已经追上前来,根本不给二人机会。就在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之际,蓑衣男子勒马大喝一声,“还想往哪里走,沈从安把赤霄剑交出来,看在铸剑山庄和金门山的面子上,我可饶你等活命。” 蓑衣男子说话之间手提陌刀定定地看着二人,眼里分明再说,生存还是死亡只在一念之间。沈从安看得分明,今日若是解决不了此人,那休想安然到达许州。 他勒住马,与蓑衣男子隔空对峙,他眼中闪过轻笑,“阁下既知道我铸剑山庄,就应该知道我铸剑山庄的规矩,你可曾看到我铸剑山庄中有贪生怕死之徒。” 不怪沈从安如此说,铸剑山庄乃江湖十大门派之一,门派中人多为侠义之士,向来重诺轻死,没有苟且偷生之流。 沈从安坐在马上凌厉地盯着蓑衣男子,颇为自豪道:“想要赤霄,除非我沈从安今日身死。” 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话虽如此,但沈从安心底没底,额间冷汗直流,说话之间他四下观望,以期能寻个实际进许州。 沈从安话落,另一边的蓑衣男子冷凝的脸上迸射出寒光,他看向沈从安,话语中蕴含着无尽冷意,“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怪不得我了。” 话落,陌刀裹挟着澎湃的杀意直奔二人而来,沈从安不着痕迹的摸上折扇,只等男子靠近,再靠近一些,好给予其致命一击,他额间冷汗顺着脸上滴落在地,就在这生死之间,自林中飞出竹叶,直奔蓑衣男子而来。 蓑衣男子忙向后闪避,片叶飞花,看来此人也是高手,他神色不善地盯着林中。这时自林中传来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道:“堂堂刀客,竟对着两个娃娃动手。” 蓑衣男子抽刀,指着林中,大喝一声道:“什么人藏头露尾,故弄玄虚。”说话之间他微微眯起眼。 这时从密林处走出一个老人,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颇有一种超然物外之感,他步伐稳健,走向几人中间。 蓑衣男子紧紧盯着老者,说道:“青衣老道,又是你,今日这事你非管不可了。” 沈从安来回打量二人,这二人明显是旧识。只不知为何要帮他二人。 听见蓑衣男子这么说,老道纹丝未动,依旧站在二人前面,蓑衣男子话语中尽是威胁之意,“青衣老道,我奉劝你别插手此事。” 青衣老者老神在在,袖袍好似被风吹到了一般,发起阵阵声响,他抬眸扫视蓑衣男子一眼,依旧纹丝不动。 蓑衣男子似有不甘,但他只愤愤地道:“这次就先放了你俩,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话间便驱马扬长而去。 沈从安不知这人是何意思,他手中紧握折扇,看向老者。老者看他戒备神色,随即一摆手,“起来吧,人都走了。” 沈从安和赵成面面相觑,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向老者道谢。老者端详了沈从安片刻,哈哈大笑:“果然是天纵之才,倒是叫严羽那个老匹夫捡到宝了。” 沈从安看向此人,这人八成是我师父的旧识,只是今日在此处救我二人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但还未等沈从安开口,一旁的赵成眼看危机解除,他心直口快道,“老头,虽然你救了我二人,但也不能对我师伯无礼。” 赵成自那日比试之后,认定沈从安是自己兄弟,兄弟的师父那便是自己的师父,如今看有人出言不逊,当即出口反驳。 老者听他说话,才注意到他,沈从安看老者看向了赵成,忙道:“前辈莫怪我这兄弟,他向来性子直。今日得前辈相助,日后我二人定登门拜访。“ 青衣老道听他说完,依旧上下打量赵成,边打量边暗自点头,也是武学的好苗子,少年英才。 沈从安看青衣老道还在打量赵成,不知他是何意,只得静静地站在一旁。这时,就听青衣老道开口道:“果然如此,我就说赵定国怎会只让你前来护送。” 说着他捋了捋胡须,“这小子就是赵成吧,金门山也有参与其中。” 沈从安和赵成对视一眼,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青衣老道看二人神态,随即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二人莫要猜测了。”说完他又看向赵成,“你这小娃娃倒是和你父亲脾性一样。” 青衣老道说完后,喃喃道,“此去经年,故人之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沈从安眉梢微挑,这老前辈不止认识家师,还认识赵将军。师父故交旧友不多,只这人未曾听师父提起,此处僻静,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也不适合叙旧。 沈从安忙上前,“前辈,不如我们先进许州城。” 青衣老道看了看四周,当即点头。 他看沈从安二人态度拘谨,摆手道,“你二人不必如此,即是故人之后,你两个后生就称呼我一声师叔吧。” 师叔?沈从安眼前一亮,记得师父曾提起,他那辈共有师兄弟四人,师父行三,他一心钻研剑法,大师伯掌管铸剑山庄,赵师伯从军,入行伍。他们还有一个小师弟,也就是他李师叔。 李师叔少年英才,根骨极佳,是他们这些师兄弟里天赋最高的,也是师祖最钟意的弟子,然而李师叔于夜间参悟剑法时,忽有所感,称自己所悟之道不在这里,于是第二日便离开师门,寻自己的道。 莫非此人就是李师叔,想到此,沈从安试探性的叫道,“李师叔?” 青衣老道脚步顿了顿,未发一言。师父有言,他李师叔自离开铸剑山庄之日,便不知所终,此一别已经二十多年未见,但看这老道神色,必是他李师叔不假。 沈从安几人披星戴月赶路,不多时二人便和老者来到了许州城里一家酒馆,沈从安边吃便问:“敢问师叔,可是认识今日那个蓑衣男子。” 老者笑道:“他就是这几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回风刀客。” 还没等沈从安继续去问,赵成一旁接过话来,说道:“可是那个传闻中一夜覆灭徐州陈家满门的回风刀客?” “就是此人。” 青衣老道叹了一声,“被他盯上的人还未有逃脱的,你二人日后定要万分小心。” 沈从安神色怅然,就今日来看,回风刀客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看二人看他,沈从安勉强笑笑。对青衣老道告礼:“多谢师叔告知。” 第5章 身世 酒足饭饱后,三人便在许州客栈中住下,而与此同时,许州城外山寨,甘任未发一言,正襟危坐在主位,茶盏被他捏的滋滋作响,生出十足的压迫感,底下的人噤若寒蝉,而跪在中间的两人更是面上血色全无。 四面烛火晃动,甘任眼中不屑之色愈重,自鼻腔中传出轻哼,而底下的两人只尽可能的把头低垂,与地面贴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降低存在感,一阵风吹过,燥热的天气平白生出冷意,二人浑身打着哆嗦,黑三嘴里嗫嚅着,而一旁花五爷没比他强多少,不过看着僵持局面,花五强自镇定,使声音不那么沙哑,“禀寨主,我有要是禀告。” 一句话好似耗尽了他所有心力,冷汗浸湿衣襟,花五只勉力的支撑着,还犹自恨自己多嘴,然话已出口,四周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花五不敢抬头看甘任脸色,只硬着头皮道:“禀寨主,我和黑三都快得手,谁知半路杀出两人,我二人才不干轻举妄动。” 花五硬着头皮讲清始末,他暗中观察上首之人神色有些松动,于是趁热打铁道:“寨主再给我二人一次机会,若是能有庄堂主相助,我等定能生擒沈从安。” 甘任久久未回,花五头更低了,冷汗顺着太阳穴滴落在地,他在赌一线生机,然而不怕对手如神,就怕队友蠢笨如猪。明明甘任已经有所松动,黑三突然道:“我和花五带人去抓沈从安,还发现另有人也盯上了他,这人武功高强,实力不在沈从安之下。” 随着他话落,花五一颗心沉到谷底,这时就听高位上传来冷凝的声音,“一群废物,此等大事为何隐瞒不报。” 花五打了一个哆嗦,他看上首之人神色,忙道:“禀寨主,不过是一刀客,若是人手够了,那人也不足为惧。” 话音刚落,一旁黑三就应声飞了出去,撞在柱子上人事不省,“花五再不老实交代,就有如此桌。”说着一旁的桌子便被拍成齑粉。 “寨主息怒,何事值得大动肝火。” 说话间自外间进来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妩媚女子,他似是没感觉出屋内气氛,看了一眼花五,柔声道:“花五我且问你,那人可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一把陌刀。” 但关花五神色,她已有了主意,女子檀口轻启,声音里似蕴藏着说不清的柔情万种,数不尽的情意绵绵,她回看上首男人,“若是此人,那花五栽了倒情有可原。” 她似是未感受到甘任的怒气,依旧言笑晏晏,笑容愈发明媚。 自老寨主离世,甘任方才回来接任,他上任之后便把寨中一切事物交由几大堂主决断,其中诸多事务都由李珈蓝负责,毒蝎堂隐隐有压其他五大堂的意思,蝎子美人的名号越来越想。 甘任交代下去一件事,就办成这幅模样,他神色不善的看向李珈蓝,李珈蓝深知甘任脾性,她轻拢了下衣服,慢条斯理道:“寨主息怒,我刚听花五所述,那人的通身打扮,与几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回风刀客十分相似。” 甘任听到回风刀客的名号,眼里的杀意似凝成实质,但他把这股杀意生生地压了下去,脸色平静了几分,口中喃喃道,“回风刀客,回风刀客。”随着说话之间压下的杀意又迸发出来。 六年前,徐州城内,吆喝声不绝于耳,酒楼里小二忙着迎来送往,行脚的客商、世家的公子各大江湖上的风流人物都为了争夺龙虎榜魁首齐聚徐州城。十年一度的龙虎会即将开始,负责龙虎会的陈家家主陈元忠一早就交代下去,生怕出现差错。 陈家为了龙虎会,早早就做了准备,特意在徐州城设关口,严查往来徐州的江湖侠士,未免别有用心者借龙虎会生事。 陈家大动干戈,却在盘查过程中出现纰漏,惹上了任命官司。 徐州城内一名唤阿蓉的女子前来寻十里杏林,奈何路上哮症发作,而十里杏林的神医落脚城北,要去城北则要经过两个关口,关口处的陈家子弟不肯放行,青年眼见女子气息微弱,只得硬闯关口。 他刚闯过第一道关口,就赶上陈家二公子巡查。这陈家二公子也是个混不吝,平日就爱争强斗狠,是徐州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看见有人打架,也不了解原委,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抓青年,几番打斗中,女子还见到神医,就被活活拖死在青年面前。 “师叔,后来呢,后来呢。”一旁的赵成急忙问青衣老道。 后来青年不依不饶,要让陈家二公子偿命,陈家却并不理睬,把他赶出徐州,正因如此,青年趁夜色火烧陈府,又重伤陈二公子。 陈家主看着被侍卫捉住的青年,打算就此杀了此人,以绝后患,恰赶上悟禅寺慧空大师留宿,慧空大师早听闻此事,认为陈二公子一时冲动,酿成惨剧,属无心之失,如今要是杀了青年,便是蓄意而为。 说 天意使然非人力能左右,人间因果循环,若能放下,便得自在。劝陈家家主放下恩怨,陈二公子也为一时冲动汗颜,从旁劝陈元忠给青年一条活路。 陈家主本不肯,但架不住多方劝说,他也有些意动,最终决定放了青年还是陈家二房小公子一番话,他才下定决心。陈小公子怕迟则生变,亲自送青年出城,分别之际又赠青年黄金百两赔罪。” 若事情到此,结局虽不尽如人意,也还算圆满,青衣老道捋着胡须,叹道:“只是可惜了,陈元忠一念之间,牵扯出更多因果,陈元忠怕青年日后寻仇,酿成大祸,出尔反尔恐惹天下耻笑,他左右为难,最终咬牙怕心腹拦截青年,生生把青年双腿打断,任其自生自灭。" 青衣老道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他断了青年寻仇机会,又留青年一条性命,两全其美。” 他想得很美,以为自此可高枕无忧,谁承想啊,世上之事怎能尽如人意,肩上背负苦难与不公的种子,自会在仇恨的土壤中生根发芽,长出见血封喉的利刃。 沈从安轻摇折扇,说道:“那个被赶出徐州的青年就是如今的回风刀客。” 老道点头道:“没错,自打之后回风刀客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江湖中人虽对陈家主行为不满,但事情既已发生,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这小公子眼看家主朝令夕改,又致人双腿残疾,面对此种行径,他深以为耻,自龙虎榜揭榜之日,便离开陈家,江湖游历。” 时隔几年,回风刀客以报杀妻断腿之仇为名,中秋月圆之夜屠了陈家满门,就只剩下那个在外历练的小公子逃过一劫,听说自中秋夜变之后,陈小公子便状若疯癫,不知所踪。 沈从安眉头微蹙,赤霄就是活靶子,刚到许州就被人盯上了,只怕日后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他暗自思忖该如何安然抵达京都。 沈从安抬头看一旁青衣老道老神在在,他捏了捏手中玉符,脸上笑意更深,“不知师叔在哪下榻,我二人少不得要叨扰师叔,求师叔指点。” 青衣老道知道他打得主意,指了指他,随即大笑道:“严羽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街上各种新奇玩意层出不穷,这些看着虽没有望京富庶,倒也还算殷实,沈从安不多时就到街角,他手里捏着玉符,打量着四周,此处看着与普通客栈无异,细细打量四周有一些人有意无意的瞄着他。 沈从安面上不显,从容地走进客栈,客栈内伙计旁若无人的打扫,店家百无聊赖的打着算盘,看他走进眼都没抬,“少侠来的不巧,本店打烊了。” 掌柜的说完,沈从安感觉自暗处投来了一束审视的目光,无形中生出几许敌意。 沈从安丝毫不慌,凤眼微眯,“素闻此处女儿红极好,我来讨讨。” 掌柜打算盘的手一顿,一旁打扫的伙计也神色不善的看了过来,沈从安似是未觉。随即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店家面上沾上冷意,看向沈从安道:“少侠糊涂,女儿极好,但胭脂断肠,为此枉送性命,岂不可惜。” 沈从安依旧云淡风轻,他直接打开旁边的酒,自斟自饮,酒香清冽,一时间店内酒香四溢。 “酒水清冽,乃人间佳品。” 乘风客栈乃江湖大宗,前任阁主以酒为引,把江湖和朝堂联系起来。可以这么说,乘风客栈是朝堂和江湖门派的纽带,朝廷和门派能相安无事,乘风客栈不可或缺。 这酒是前任阁主定的规矩,能饮乘风客栈酒者只三类人,一是可担乘风客栈之责,二是有恩于乘风客栈,三是有求于乘风客栈,只第三者要付足够的本钱。 掌柜神色愈发冷,身后早有人麻利地关上了门,一旁几个伙放下了手中活计,直接动手,“坏了乘风客栈规矩,少侠今日就留在这吧。” 沈从安今日前来,无非是试探乘风客栈态度。被几人围住,他刚要开口解释,那几人便欺身上前,化掌为刀,沈从安手中折扇上下翻飞,却不敢伤人,屋内空间狭小,不一会他就有些左支右绌。 “荣叔,把人带上来吧。” 就在沈从安寻脱身之际时,自楼上传来一个清冷女声。几人听到声音,通通退回原位,各自忙碌。 “少侠请吧。” 说话之间,掌柜就把沈从安领到二楼一处门前,对着里面毕恭毕敬道:“主子,人已带到。” 沈从安怔怔站在门前,这是女子闺房,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他两难之际,屋内女子款款说道:“既已经前来,何必站在门外。” 话落两扇门应声而开,房内陈设一览无余。沈从安顺势走进屋中,他才刚进来,两扇门又唰地关上。他定了定神后,便闻到屋中一股馥郁的香,前方屏风处站着一容貌昳丽的女子。 女子脸如芙蓉,肤若凝脂,眉如远山含黛,色如春晓花,略施粉黛,轻点面靥,唇上涂着黄丹色口脂,头上梳着回鹘髻,戴着一株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并两支翡翠簪。上罩藕丝衫子,下穿柳花裙。观其颜色羞煞嫦娥,美过西施。此人就是乘风客栈的当家人顾九歌。 沈从安眼中浮现欣赏,这人风流别致,气质出众,莫不就是美人榜上的顾九歌。 “不知少侠来此所为何事?” 清冷的声音再度传来,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暗藏的杀意,沈从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这股杀意始终如影随形,沾到他身上。 屋内陈设简单,都是些寻常物件。这才确定杀意来自眼前女子。他观女子不过二八芳华,就能控制杀意,这人不简单。 那厢顾九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而沈从安收回视线,直接把玉符递了过去。 “在想铸剑山庄沈从安,望顾姑娘相助。” 顾九歌接过玉符把玩。玉符乃是乘风客栈当家人信物,当日乘风客栈之主得赵将军相助,捡回一条性命,为感谢救命之恩,老阁主便把玉符交予赵将军,扬言日后有难便遣人执玉符到乘风客栈。 前任当家人弥留之际特意提过玉符。顾九歌接手乘风客栈,多方蠢蠢欲动,就是因为玉符不在,她早有心取回玉符,苦于没有由头,今日送上门来,她自不会放过机会。 她看向一旁沈从安,笑道:“沈少侠放宽心,乘风客栈定鼎力相助。” 沈从安早听过顾九歌。自顾九歌接手乘风客栈,乘风客栈便水涨船高,顾九歌虽为女流,行事却滴水不漏,与同在美人榜上的飘雪城城主温玲珑齐名,并称武林双姝,是出了名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如此就多谢顾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