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将军与他的小厨娘》
1. 借尸还魂
深秋萧瑟,晚间寒露凝重,电闪雷鸣,街上行人脚步匆匆。
洛城的采衣巷外,独有一个女娘在街上。
雨一点一滴渗进外衫,打湿了发髻,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坑上,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头重重得磕倒在地,晕了过去。
血色被雨水冲刷成了淡粉色,直至透明。
姜悦盈只觉浑身冷的厉害,蜷缩着手脚,想用手脚的温度暖和全身,可身上沉甸甸的像背了几斤麻袋一样重,让她动弹不得。
耳边的水声响个不停,时而听得见时而死寂。
她想垫着胳膊爬去温暖的地方,可越使劲这股痛感就越重,连带着呼吸愈发急促,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得她没了力气,手猛得落了下来。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头好晕,好想睡觉。只听得见有人的叫喊声,好吵。
突然,有一个温暖的臂膀抱着她,淡淡的竹香味。她不自觉得往这个怀抱里贴了贴,好像有肌肉,她摸了一把,身旁的人僵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她想睁眼,上下眼皮控制不住得打架。强撑着眯开眼缝,只见一张男人的脸在她面前,好英俊的一张脸。
姜悦盈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幻境,一切似梦非梦,可能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吧。
想起自己初见郑阳,是在陈家的设宴上。
她随四妹姜梦凝来前厅寻哥哥来,郑阳正和乔家大哥比试拉弓射靶。
午后,阳光灿烂。一袭白衣,翩翩公子手拿弓箭,脸庞俊秀,许是太阳刺眼,眉眼微微皱起,照在翘起的睫毛上。
轻轻一拉,箭头直直得穿在箭靶正中央。
感受到斜后方炙热的目光,他突然转身,一双惊人的桃花眼,眯着眼睛,目光中夹杂着一丝玩味,朝她勾唇微笑,尽显慵懒之气。
姜悦盈的心漏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想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那一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刻意将头避到一侧。
后来,父亲逼她嫁给南阳侯府二公子续弦,她自知父亲是借由联姻为了笼络世家郑氏,也知他与亡妻感情深厚并育有一子。
只是大周女子又何能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呢?听到是他,她暗中欣喜嫁给好感之人胜过其余男子。
可谁想到,她的身子越来越差,婚后三月就一病不起,郎中神医纷纷表示无回天乏术之力。
刚开始,她也不愿接受,只是吃了这么多副中药,身上被熏出药材味,心也从绝望变为了无望。
郑阳和她本就没有感情,如今更是闭院不入。
她将府中亲信侍从奴仆一应遣散,躺在床榻上静候死亡。直到有一天继妹姜依依前来探望。
“姐姐病重消息闭塞,怕是有所不知,如今我已是太子侧妃了。”
“我能有今天,全凭姐姐呢。”
“如若不是姐姐嫁入侯府,父亲又如何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呢?”
“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想知道自己好好的身子骨为什么突然重病吗?”
“其实是你夫君下了毒,这毒无色无味,三月之后方能发现,这时候早已病入膏肓了,哈哈哈哈……”
“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爹爹默许了的。”
姜悦盈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痛。最后一丝防线也崩塌了,原来所有人都在骗她、欺她,咳咳咳,血意顺着胸腔来到口腔,喷溅到地上。
她太天真了!
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父爱和嫁给如意郎君的机会,是她太贪心,太不自量力了,别人勾勾手指就像条狗一样献祭自己。
若有来生,定要过得恣意潇洒,为自己而活。
恨意、不甘、痛苦交织在一起,渐渐地姜悦盈没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她醒来只感到剧烈头痛,睡得迷迷糊糊的,断断续续能听到有人在叫“娘子”。
她拽着床帘坐起来,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内简陋窄小,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书案,最值钱的就是她躺的这张檀木架子床了。
她竟然没死?这是哪里?
闻到一股很重的药材味和竹香味,她轻咳了一声。
门外的中年女子约摸二十余岁,端着一壶药进来,惊喜得看着她:“娘子醒了。”
女子身着洗的发白的碧色襦裙,梳着发髻,并无首饰,放下药:”娘子,昨日在街上晕倒被道长和段郎君救了,郎中所察女娘感染风寒伤心过度而致,需静养一段时日。”
见姜悦盈一脸疑惑,她又接着说:“这是清虚观,我不是道姑,只是常来做些杂役的活,你唤我章娘子就好。”
晕倒?她不是死在侯府了吗?清虚观是城外西郊的一处道观,建于鼎元三年,当今圣人刚即位,为高皇后腹中的燕王祈福而建,香火旺盛一时。
姜悦盈狠狠掐了一下手腕,好疼。不是梦!
她跑下床,拿过铜镜,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脸,镜中的女子约有十五岁有余。
眉眼弯弯,明眸皓齿,两颊瘦削显得杏眼更大了,唇红齿白,一张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面上虽不施粉黛,却依然能看出来长相清新脱俗,是个美人胚子。
身着浅褐色儒裙,身型纤瘦。只是太瘦了,一种病态的瘦。
她真的重生了。
她好奇得看着这张脸,眼睛里闪着亮光:“现在是何年?”
“永庆十九年。”
人变了,永庆十九年倒是没错。
姜悦盈头开始阵阵的疼,一股不属于的记忆涌入脑海。
洛城南坊姜家排行第四,婶婶白氏强嫁原主不成,趁祖母和叔叔不在家,赶其出门致原主雨夜丧命,让她借尸还魂到这个同名的小娘子身上。
想起这白氏的所作所为,她暗暗攥紧了拳头。
苍天让她有机会借用这个小娘子继续,她不奢求去得到谁的爱,只想好好爱自己,好好活下去!
章娘子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娘子?
“娘子家住何处,需和家中报信否?”她被侍候着穿好襦衣。
姜悦盈讲了家中情况和身世,章娘子听到动情处还抹了几把泪,“怎会有这样的婶婶呢,真是狠毒至极。”
“姜娘子,你就住在此处好好休养,我观万坤道长最为仁善,常收留乞讨的流浪儿和小猫小狗,妾去求他去去就回。”
章娘子走出厢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指着书案,“那有卷书,是从女娘包袱里掉出的。”
在她印象里,白氏一概不待见这个已故大伯哥的独女,还是叔叔儿时教了些简单识文断字,怎会有书呢?难道是原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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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
她披上外纱,起身来到书案,离得很近,几步却走得踉踉跄跄。
姜悦盈别开别子、抽开捆扎卷轴的带子,看到“古今美味食典”题名,后面赫赫写着:此集取自古今千年珍馐荟萃,具有愈伤疗愈之效。
这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我朝创国几十载,前代也不过寥寥五百年,怎会是千年珍馐呢?
她又拉出一部分卷轴,用茶杯压平皱巴巴的右上角,想看看何种馐食能有治疗之奇效,姜悦盈越看越觉有意思的很,颇具新意,连章娘子回来都没能注意。
“姜娘子,道长来了。”
她一抬头,就听见章娘子引着道长在门外望着她,吓得她一哆嗦,着急用手托着站起来,许是握着卷书时间久了,手上全是手汗,一个后仰直接躺地上了。
就这么四仰八叉的睡在地上,姜悦盈现在羞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捂着脸坐起来,从指间缝里对上了一双深邃却冷寒的眼,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甚至隐约溢出几分试探,却未开口,叫她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这人身着黑色圆袍,腰间革带上挂着长剑,长相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双唇紧闭,靠在门框上,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退出门外走了。
她被看的心里发毛,直觉得奇怪。章娘子小跑着过来扶她起来,“姜娘子,刚醒还是少动好些。”责备的语气里带着些关心,姜悦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
“这位便是我观的道长万坤大师,这是姜四娘子。”
万坤约摸四十岁有余,慈眉善目,眼眸明亮深邃,充满了慈悲的光芒,只是眉宇间藏了几分忧虑,向姜悦盈行了拱手礼,“姜施主的事贫道已从章施主处了解,姜四娘子可安心在此观住下,只是我观清修简陋,望多担待。”
“多谢道长,悦盈感恩道长收留之恩。”她向前倾着身子,低着头行了礼。
万坤轻抿了嘴角,微微点了下头:“施主将这感念在日后多行善就好。”
“一定。”
待其走后,姜悦盈想起刚刚的奇怪男人,指着门框,“章娘子,刚刚站在这的黑衣男子你识得吗?”
“哦,是段郎君,据说是武官,不知具体职衔。”
“他的名,章娘子知道耶?”
“好像有听道长喊他明……对,是明远。”
段家人,非世家大族姓,从前她也不甚认识外姓男子,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神里藏了些什么。
章娘子性格爽利直接,索性二人用阿姊阿盈互称,酉时后拿来馆里的份例晚膳就着急赶路回城了。
住在这里的香客多是文人墨客或是心中怀有愁疾祈福之人,观内供膳清淡为主。
她知原主自被赶出家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肠胃虚弱,突然进食要缓缓来,只吃光了米汤和一碟小菜。
饭后,想着消消食,锻炼身子,姜悦盈向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几个小道童问了路,把饭盒送到厨舍,一炷香功夫竟冒出了细汗。
她还未进去,就听到,“怎么又来一个吃白食的?”
“观里香火钱越来越少,收养些小童子还能干活,她有胳膊有腿,生着病还赖在这儿。”
“对啊,我们还得伺候着!这叫什么事啊。”说完传出稀稀拉拉的碗盏声和水声。
2. 特供古楼子
这话让姜悦盈一惊,无暇去听后面的。
道长虽允了她暂住,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她只是一个十五岁无依无靠、身无分文的女子。
他人奚落讽刺在所难免。退一万步说,就算道长同意让她长久住在这里,她一点活儿不干良心也过意不去,可这原主身子娇弱营养不良,重活杂役做不了。
她仔细回顾前世二十几载有何本事,出生不久母亲早亡,爹爹续弦高门韦氏,把她扔在瀛洲庄子里不闻不问。
后替继妹入宫为婢,在尚食局打杂了几年,可只会和面备菜刷碗这些简单活,未真正掌勺过,真让她上手做菜她还是会心底发怵。
不还有一本奇怪的美味食典吗?这食谱有些材料名字她不曾听过,但也有吃过的菜肴之类,不如从最拿手的面食照着做些。
想完这些,姜悦盈长舒一口气,人也自信了许多,迈进了厨舍的门。
见有人来了,那说嘴的女子停下嘴,面色讪讪,眼睛飘忽不定,弓着身子洗碗。旁边的女子望着是生面孔,“施主贵姓,从前没见过你?”
“在下姓姜,名悦盈,是昨日被道长救下的姜四娘子。”她一双杏眼弯弯,笑意盈盈望着二人。
“原是姜四娘子。”瞥见她手中的食盒,“是来送饭盒的,羹食娘子还吃的惯否?”
“甚好,观内厨堂只有你二人?”清虚观近年香火虽有衰败之象,也算是大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每日上下道士道姑、杂役净人和小道童加上来祭拜的信客,只算午时的斋饭只有两个厨人怕是远远不够。
见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怕是因为说小话被当事人听到了在这里懊恼着,不敢接话。
“你们别怕,我纯属好奇,清虚观也算大观,厨舍只有你们两个小娘子涮洗未免太累了。”看姜悦盈没有怪罪之意,还关心她们,二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介绍姓甚名谁。
那说小话的娘子唤作云梨是阿妹,另一个阿姊名为云桃,是对姐妹,十岁时老家突发洪水,家人尽数淹死,她两作伴流浪到洛城,被道长收留养在道观。
原来厨堂中有位张厨会烹饪些膳食和斋饭,云桃两姐妹为其打下手,只是月初张厨家中老母去世,需返乡守孝百日,观中还未招到合适的厨人,只有些道童道姑帮着备菜洗碗,二人忙得焦头烂额。
“那二位娘子也太辛苦了,不如我明日来帮你们可否?”
“太好了!“云梨放下手中的碟子,轻晃着头手舞足蹈乐。
“只是姜娘子这观内做的斋饭和自家灶屋的羹食还是不同的。”云桃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担忧。
姜悦盈见云桃不信她,想起美味食典里的古楼子,宣称这道面食在大周风靡一时,只出现在权贵人家里。
前世婚后唯一一次跟着郑阳参加崔氏升迁宴,崔家人对古楼子很是赞赏,说是专门请了京城的厨人来家里做。书中的做法材料看着差不太多,不如此时一做也好试试这书是否在胡说一气。
“云桃娘子,我们一齐洗完这些碟子,我做一胡饼尝尝,也好向证明我的能力耶?”说罢,她将半臂挽起来,披帛挂在墙上,去屋外接了盆水回来。
云桃见她干活利索,雷厉风行,不像是生手,况且胡饼便宜本钱低让她做做也无妨。
姜悦盈想起书上的写的面皮发酵方法是用酵母?酵母是什么母,她还是老老实实用古法子发酵,需等候一夜后才能做。
三人相谈甚欢,走出厨堂,云梨恋恋不舍得搀着姜悦盈,“姜四娘子,这样称呼太生疏了,我们何不如唤对方名字可好。”
“当然好,明日见,阿梨阿桃。”她顺着斜斜的小路回到厢房,没想到竟到了戌时,秋季的夜晚来得太快了些。
正想拐进右侧小路回去,却被一株桂花吸引了目光。
直直的走进去,这一片竟种满了桂花,丝丝花瓣缀满枝头,微风拂过,一股清甜飘进鼻腔,风吹在身上,她觉得舒服极了,就这么闭着眼昂着头感受清风和花香。
一朵花瓣飘到她眼角,她拂去,睁开眼就这么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前面的台上。
这不速之客把她吓得不轻,双眼瞪得溜圆,愣在原地,想转身离去,脚下不知何时沾到了一大片叶子,鞋底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姜悦盈惊呼一声,一只大手托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扶着后背,致使她稳住身子。她心里又恼又气,这姓段的怎么总爱不出声盯着她看呢?
待她站稳,段明远收回手,声音里带着歉意:“是在下唐突了。”
姜悦盈心里装着气却还是说:“无碍,段小郎君总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
“看来娘子知道我了?”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些沙哑,清冷淡然,像晚上的明月一般透着微微寒意。
“是章娘子告诉妾的,妾眼睛不好使,没看到郎君。”说着,姜悦盈行了礼就要离开。
“你似乎很怕我?”
这一声把姜悦盈问住了,她就是有些惧他,“妾一闺阁女子,晚上赏花,突然见到郎君外男,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她见身后久久无声,不知该走还是不走,犹豫间听到一句“是我今日欠妥了,对不住了。”
姜悦盈背着身子行了个礼走了。
第二日,卯时片刻,姜悦盈早早的醒了,许是兴奋,想试试这奇书的方子,她昨日又往后看了些,现代后的菜肴她从未见过更未听过。
她把发酵后的面团揉软光滑,等到辰时末醒发好,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大面饼。
决定将书里的古楼子做法改一改,道观忌荤食,不可放羊肉,便换成大豆制成的素肉。
铺上一层腌制好的素肉丁和香菇丁,撒了少许芝麻粉、豆豉、香菜,又拿来另一张非常薄的饼皮盖在上面,捏紧密封严实。
接着用木铲托着胡饼,贴在泥炉边上时不时翻面烤制。
上午的一抹阳光透过木门斜斜地照了进来,映在姜悦盈的侧脸,两侧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滴滴汗珠流淌在白皙的脖颈上。
云梨洗完菜归来,只闻到一股炭烤的面食香味,“好香!”云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回来正巧。”姜悦盈蹲在地上,笑眯眯得冲着她。
过了一会儿,满屋飘香,“好了,你来尝尝。”姜悦盈把烤好的胡饼从炉子里拿出,劈开两半,馋的云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没几口就吃了一大半,饼皮外酥里脆,香菇的汁水和椒豉混合在一起,味道丰富。咳嗽两声,吃得满脸通红。
姜悦盈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浓茶。
她端起来喝了两杯才缓过来:“阿盈,你这饼和普通胡饼还不一样,真好吃,嘻嘻。”
姜悦盈眉眼弯弯,嘴角含着笑:“是呀,夹肉有馅料的叫古楼子,不过我做的是素肉的古楼子。”
云梨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得笑了:“这个对我有点太多了,我吃不下这么大的。”
听到这话,姜悦盈拿来菜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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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饼一分为二摆在盘子上,拿出去给外面做活的小道姑小道童,让他们分着吃。
待她回来,厨房外围了一圈人,院内的道士和杂役都嗅着味来讨好吃的。
云桃眼里泛着笑意,“阿盈,你真是能人,普通饼子都做的这么好吃。”
一个五十岁的杂役老头,咬了一口,“都要香掉俺的大牙了。”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老周头,你悠着点。”
“就是,别把牙磕掉。”
她笑着说:“大家慢慢来,都有,不着急。”在一旁打着米汤递给大家,“配着汤吃。”见发的差不多了,她从锅里拿了四个,“云桃,你帮我发着,我去送些给道长。”
万坤住在观内山顶,厨舍在半山腰,她爬了好一会儿,想着给道长展示自己的厨艺,留在这里为大伙做菜。
云桃说自燕王三岁夭折,高后一病不起几年后随儿撒手人寰,圣人痛苦沉郁了好几年,再没来过清虚观,观内香火一蹶不振.
万坤道长慈悲仁厚,钻研道法,不在意这些,附近香客也是念着道长修为高深,欲来受到指点为家人祈福,不然早没人了。
道观如此不景气,她受道长照料收留,不愿吃白食不干活,能出份力也是她的心意所在。
来到一处静谧娴雅的院子,门口挂着山水画的门帘,屋外摆放了三两株凤尾竹,长势极好。
姜悦盈在厅外侯着,一个年轻道士迎上来,“是姜娘子吧,你的古楼子已在道观出名了。”
他身着海青色道服,头上包着方巾,双眼含着笑意,很亲切的样子,“我是师傅的弟子青竹。”
她唇角扬起,轻轻应了一声,“青竹道士,我做些了古楼子想送给道长尝尝,可否帮我通报一声。”
“自然可以,娘子稍等我片刻。”
随后,她被引着穿过一道回廊,墙壁上雕了些道教相关的壁画,古朴静雅,转过弯,进入会堂,“姜娘子到了。”
她低着头,盯着石板地,“见过道长,悦盈念道长相救之恩,故送来刚做的古楼子。”
“娘子,有心了。”万坤让她起身。
“一上午我可听说了,你做的古楼子可受欢迎了。”姜悦盈一抬头就见万坤冲她点头,她微微勾着唇角,“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眼神一顿,身旁的柏木桌椅上还坐着个段明远,一只手捧着本道经,另一只随意敲着桌面,未看她。既不看她,她也不行礼。
“悦盈想着在厨堂做些斋饭给大伙吃,也能帮帮云桃两姐妹。”
“如此甚好,正好我这个老头子也想尝尝你的手艺。”万坤捋着发白的胡须,笑眯眯瞧着她。
段明远这时突然咳嗽两声,下巴微扬,眼神悠悠地停在姜悦盈身上.
她只得草草行礼,“悦盈未留意段郎君也在此,见过段郎君。”他只回了一个“嗯”淡淡撇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放在经书上。
“哈哈,忘记介绍给你了,这是段昭临,现下也在道观里常住,昨晚一同回观里路上遇到你,是明远把你救上来的,我这个老头子可没那么大力气。”
明远原来是字,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万坤想在她面前给段昭临邀功呢。
段昭临手一伸,微抿着嘴唇,不咸不淡得蹦出几个字:“咳咳,什么好东西,我也尝尝。”
她回头一看刚领她进来的道姑不知何时走了,“是,”不情不愿得上前站在侧方,打开食盒,拿出筷子递给他。
“明远,味道如何?”
3. 初探后山
段昭临小口咬着饼皮,音调懒洋洋的,“嗯,可以。”姜悦盈心想这人真惜字如金。
万坤和蔼的笑了笑,不一会儿一个古肚子都吞下肚去,“这个好,饼皮中和了馅料的粘腻。”
“道长有所不知,这古楼子本需羊肉一斤,放于胡饼中,以椒、豉,润以酥,烤制半熟。只是道观忌荤食,我自作主张换成大豆制的素肉。”
见他吃的急,姜悦盈忙着递上米汤给道长喝,万坤年岁已高,两侧鬓角发白,和初见时的威严慈悲大相径庭,这副老顽童的模样,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阿公阿婆。
儿时她和阿公阿婆生活在庄子里,不论阿婆做珍馐还是平常羹食,阿公总能吃的有滋有味、酣畅淋漓,也不知雨季阿婆的腿还疼不疼了,阿公馋嘴的毛病改没改。
万坤脸上微露喜色,“怪不得我尝着紧实绵密,不似寻常的素斋一般。”
见万坤并不厌弃她做的古楼子,她站起身拱着手,眼睫微动。
“悦盈听说厨堂近日人手不够,我在家中也常做些菜肴之类的,想着去厨舍帮忙,为道长分忧。”
久久没听到声音,她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又壮着胆子把段昭临也拉上,“不知道长、段郎君意下如何?”
段昭临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她,嗤笑一声,淡淡得说,“姜娘子可知观内的厨堂一日要做多少份例?”
“香客和观内的吃食是否分开,出了问题谁来担责?且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撑一天?”
她红着脸,眸光轻轻一颤,没出声。
这一连串问题把姜悦盈点醒她承认自己把问题想的太过于简单了。现在原主脸发白,头发枯黄,走两步都晃,当务之急是要吃饱饭,养好身体。
“明远常年在军营操练兵马,直言直语惯了,你别往心里去。可话说回来,他所言也不无道理。”
“我有一计,不如你先为昭临每日做一餐饭,待你养好身子再来厨堂做活,昭临前段日子带兵遇了埋伏,在我观养伤,他父亲与我是挚交,你卖我个面子把他照料好他吃食,他嘴可刁了。”
姜悦盈一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头朝向段昭临,将问题抛给他,“段小郎君觉得呢?”
段昭临头歪向一侧,眉毛轻轻挑起,漫不经心的扫过她,喉咙里发出含糊的“行。”
她也只能应下这差事告退了。
顺着长长的阶梯,姜悦盈下到半山腰穿过主殿三清殿。
翻来覆去想着这事确欠妥了些,无暇顾及周围的常客和道士。
她现在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今日简单做点面食旁人只瞧着新来的小娘子有些本事,可在观内为香客们供餐可大不一样,还是要练好自己的手艺才是上策。
既有机会,就从段昭临开始拿下他的味蕾!
话说回来,他人不差,思虑深远,想到了她欠考虑的那一层,可脾性不好,嘴真毒。
章氏提着一筐果子,走得累了些,经过山腰间的小平台。
有一处小亭子标着“观山亭”几个字,在这里休憩,瞥见姜悦盈心不在焉的从山顶下来,“阿盈。”
这一声打断了姜悦盈的思绪,打趣道,“阿姊,又来道观了,真准时。”
两人交谈了一番,章氏早早嫁作人妇,供着夫君读书科考,年初待他中第后她和阿郎满心欢喜等着能去京城见见世面,却听来另纳美妾的消息。
章氏为夫家任劳任怨,侍候家姑,照料阿郎,在外做些针线生意养活一家老小。
姜悦盈眉头渐渐攒起,面露焦急,“那阿姊与他何离焉?
章氏摇着头,“我自是想,可这人拒不签订和离书,苦苦耗着我成了黄脸婆,怪我识人不清。”
说罢,神色悲凉,掉下几滴泪水。
她从襦裙内侧的夹层里取出一块绣着桂花的手帕,递给章氏,温和的安慰道:“阿姊,你看,这脚底的小草会经历冒芽拔高枯萎,每日都在变化,人亦是如此。”
“当初你二人载笑载言、言笑晏晏是真,如今他背信弃义也是真。”
“何不如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既已认清他的真面目,就带着阿郎好好过日子,沉溺过往一蹶不振反倒让这个负心汉如了愿。”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眼中的一抹痛苦一闪而过。
望着她认真的眉眼,章氏脆弱惨淡的眼神也坚定起来,“我本想着来这里吃斋诵经祈福他能回心转意,看来是全错了。”
自嘲得笑了笑,“枉我多活几年,竟没你一个小娘子看得透。”
“非也,阿姊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在道观帮活也快意的很,跑得很勤嘞。”
姜悦盈挑着眉,眼眸里带着戏谑。
“好呀,你打趣我。”章氏假意把手帕往她身上扔。
二人相约午后去观内后山拾些野果。
观内山顶后专有快菜田种地,供清虚观和附近的山民食用,也算是自给自足。
但往里走,还有一大片荒地人们总来拾些果子和野草吃。
姜悦盈虽在庄子里长大,可这么大的山地也是头一次见,她仰着脖子像个小松鼠似的四处观望,“这山后可真大。”
她小心翼翼爬上一个小土坡,向下俯视着山间,这里密林遮蔽,四处铺满了墨绿色的茎叶,空幽寂静,能听到泉水滴落的哒哒声。
清虚观建在洛水沿岸,背靠周山,山脉平缓,视野开阔,顶峰方可一览全城,周朝开国皇帝的墓陵也在此山支脉处。
“你瞧,这有山楂。”章氏在蹲下身子,拨开树干和枝叶,挑出来几个鲜红色的果子,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姜悦盈吃。
姜悦盈从左边过来,“好酸”她被酸的嗞哇叫了一声,和章氏一起在地上拾了些山楂和柿子,这柿子品种偏小,颜色红亮红亮的。
章氏边捡边兴奋得讲着:“这种小柿子用来酿酒再好不过,多采些能卖点钱供我家川儿明年去严门书院求学。”
姜悦盈瞬间来了兴趣,“阿姊,怎么酿?我也想学。”听到能卖钱,她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原主在姜家一贯不受宠,及笄后白氏每月只给她十块铜钱。
偶尔借着家中钱不够的由头克扣几次,荷包里仅仅五十钱。能赚些钱傍身总归是好的。
“很简单的,需要些熟透的柿子。”
章氏捏着柿子的表皮,有一个被掐出了汁水,宠溺的看着姜悦盈,“你想做,来阿姊家里,放上酒曲和水就能酿好,不过这些柿子得再放两三天。”
姜悦盈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惫,“好,说定了。”
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阿姊,川儿阿耶不是在京城做官,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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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洛城的县学,还要你花钱去书院。”
“这你就不知道了,书院的山长严家老爷子学识渊博,官场颇有声望。”
“去年致仕回来洛城开了这书院,教的东西比一般县学丰富多了,听说河南府、洛阳县不少官员都把孩子送去了。”章氏压低声音,一脸神秘。
“我家川儿明年就到岁数能入学了,我可不急吗?”
她没想到孩子就学里有这么多门道,也是开了眼。
不一会儿,两人的背篓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不时掉出几个。
章氏让她紧紧跟在身后,沿着草堆里被踩出的小道抄近路下山,“阿盈,得快些了,不然一会儿太阳落山冻得很呢。”
谈话的间隙,只听到头顶的灌木丛“哗啦”作响,一团黑影一眨眼功夫落到中间的树干上。
噌得一下顺着枝干窜下来,蹲在石板上抓了一把野果跳进后面的山洞去了。
动作敏捷灵活,快出了残影,姜悦盈惊得像标本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没看错吧,那是什么东西?”
章氏也惊得目瞪口呆,两人慌里慌张得回到观里。
姜悦盈住处内,她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腿脚酸胀,小臂僵硬,一个鲤鱼打挺趴在了床榻上。
脑袋里还装着那个黑影,总觉得不像寻常动物,“阿姊,你说那会不会是猿猴?你之前见过吗?”
章氏喝了满满一壶水,清了清喉咙,长长吐了一口气,“猴子有那么大吗,我反正没见过。”
临走前让把柿子搁在阴凉地放着,两日后下山去她家里酿酒。
倦意渐渐涌上心来,姜悦盈只觉手脚沉重得像铅块,脑子里的思绪被撇去,沉沉得睡过去。
待醒来天色已晚,临近深夜。
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她下地倒了些水,润润干裂的嘴唇,坐在窗前,晚风吹起轻纱的一角。
望了一会儿月色,不禁打个了寒战,她感到手脚发凉,想从包袱里找件夹衣披上,只能翻到一件麻布制的袄袍。
摸着内里皱巴巴的,一处薄一处黏着,她想从底下扯出来,里面的麻絮漏了一地。
姜悦盈心底积压的怒火燃烧起来,原主过得这叫什么日子?
赚钱刻不容缓,不然入冬非活活冻死她不可。
还有那个恶毒婶婶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那日,白氏头扬得高高的快抵得上长颈鹿似的。
进了院子,一屁股坐在坐垫上,指着房内的物件,念个不停:“你瞧瞧,你房里哪个不是你叔叔和我开布铺辛苦赚来的。”
原主低着头,为其奉茶:“婶婶,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乖孩子,这就对了。你乖乖嫁给王家郎君,好处少不了你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两支银钗放在书案上。
原主低着头不出声。
见原主不从,瞬间变了脸色;“我们姜家养了你十几年,现在需要你嫁人,你还推三阻四!”
“要么在屋子里活活饿死,要么乖乖嫁人。”落下一句话便走了。
谁人不知王家郎君脑子有问题,明摆着让她往火坑里跳,看着原主无父无母好欺负啊!
姜悦盈越想越气,清秀的脸庞带着几丝阴翳,冷哼一声,不让白氏褪一层皮她这气还真消不掉了!
4. 十八罗汉菜
清晨,天蒙蒙亮,雾色遮挡着有些阴沉。
姜悦盈穿了一件褐色的窄袖短衣,外面套了件浅白色的半臂。
刚入季秋月,早晚冷得厉害,又在长裙下套了条白色垮裤保暖方便干活。
她在屋外找了块空地,练起了五禽戏,来源于名医华佗,模仿了五种动物虎、鹿、熊、猿、鸟的神韵而编制的动作。
强身健体补充气血,对原主现在的身体来说是最简单也最容易的运动法子了。
不到两刻钟,她鼻头和脸颊就出了些汗。
过了会儿,姜悦盈觉着差不多了,拿出香包里的帕子擦擦了顺着脸庞流到脖颈上的汗珠。
有些动作需半蹲着,她腿发麻,想四处走走。
顺着石阶路下走到前面,观内供香客住的厢房有两部分,她则住在殿后的山上,人少幽静些。
还未到三清殿就听到道士道姑在诵读经书,具体念了什么她听不出,只感到自己的内心有所触动。
前世的她与佛道无缘,没曾想重活一世竟有缘在道观久住,感慨世事难料。
陆陆续续有几个道士走了出来,她拦下一个问了这周围有没有市或集。
道士说山脚下沿着东侧有一集子,这条路能通往周围的村落,也是去洛城的必经之路,他们也时常去买些吃穿用的。
听到这话,姜悦盈来了兴致,想去瞧瞧,也打探下集子上都卖些什么。
这道士正巧也要下山取些炭火,快入冬,观内也要备些,索性带着她一起下去。
他们一行几人,穿过山腰的平台,她扶着一侧的护栏,小步下了石阶。
跟着从道观西侧的小石门钻出去,这石门一次能容一人,前来祭拜的香客常走南门,西门人少能快些。
穿过一片密林就到了山下,道士指着左侧的小径,走出去就是。
姜悦盈谢过他们几人,走了几步就看到零星的两个摊子。
她往深处走了走,街上人流熙熙攘攘。
挑着担卖胡饼的小贩叫嚷着,香气四溢,面食糕点众多,摊位上还摆着些泛着露珠的鲜果蔬菜。
竟还有摊贩现场宰猪,那大汉把好几只猪绑在架子上,利落地把案子上的猪划开一道口子,取出内脏放在大盆里,刀上的血水滴落在地上。
姜悦盈心想也算是亲眼目睹了庖丁解猪,但还是有些血腥,在道观脚下杀生没人管吗?
她摇了摇头,走到几家卖山楂的摊位打听了价格。
“阿嫂,这山楂怎么卖?”
“一斤五钱。”
又看到旁边有用草绳串起的山楂,一串六个,底下绑了结。
咦,绑结倒是很新奇,“这个呢?”她饶有兴趣的拾起来。
“一个两文。”
“这个做法有趣的很嘞,阿嫂手真巧。”姜悦盈抬起头,认真得看着摊上的女子。
她羞涩得笑了笑,“我想着这样拿着轻巧,没想到卖得很好哩。”
“可细绳怎能穿进去,山楂还完好无损的。”
“用根竹签或针拴在绳子上。”
姜悦盈眼睛微微一动,恍然大悟,买了一串回来。
她又零零总总买了些需要的杂物回到山上,在房内休息了一刻,便去了厨堂。
一进去,不少道士也在帮厨,云梨见她来了一脸委屈,“盈姐姐,你可来了,今日忙得很。”
她一问才知,今日京城礼部郎中宋永华的家眷回乡探亲,途径观内想来祈福,现已在三清殿后殿与万坤交谈。
姜悦盈拍拍她的肩膀,接过水盆,“无碍,我来助你。”
她把香菇、冬菇、胡萝卜等鲜蔬洗净控干水分,又将洗过的水倒到积水桶中。
云梨边拌着馅料边说:“过会儿我要做罗汉菜,盈姐你帮我泡些木耳、豆腐筋。”
这菜名玄奇有趣,她还真有些好奇何谓罗汉菜。
照做后,将蔬类改刀切小片,菇类顺着纹理撕开,捞出泡发后的木耳放置盘内。
只见云梨滴入素油,下菇类耳类,煸炒后捞出,又入青疏,再放入刚炒后的菇类耳类和豆筋,加水焖煮一刻钟,下酱油、盐翻炒均匀后出锅。
她称这菜本是佛道斋菜,选用十八道菜类制成,只是今日仓促减少到十种。
姜悦盈尝了一口,蔬菜脆脆的,菇类嫰滑有嚼劲,豆筋吸饱汤汁,作为素斋但没有想象中的寡淡无味。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时辰,素斋皆已备好。
小菜,凉拌木耳,热菜,罗汉斋、油煎茄子、素什锦煲,主食,汤饼,只剩素包子还未蒸好。
一行道姑将菜肴端了去,姜悦盈抻了抻腰,倚在墙角,腰和手很是疲倦。
一恍惚想到今日还未给段昭临送餐,她一忙乎就给忘了,现做也来不及了。
她满是懊恼,没留意一身着浅青袄袍到膝下的男子在门口张望,“姜娘子在吗?”
“我是。”这男子袄袍短些,是武官。
他转过身来,对着姜悦盈,“段郎君说今日不必送菜,他吃观内斋饭。”
姜悦盈心想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正巧懒得做了。
揭开笼罩,热气扑鼻而来,素包子的香味一点儿不比肉包差。
云桃将包子拿出让姜悦盈叫道童送到前殿去,她用剩下的蔬菜煲一锅汤配上素包作今日午膳。
姜悦盈在院子里溜了一大圈,也没见人。
想着包子放冷就不好了,索性自己送去。
后殿她也是第一次来,墙上的爬山虎长势很好,郁郁葱葱一片。
一颗巨大的柏树立在院中央,树干挺拔结实,挂着些木牌,旁边有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听到万坤和一女声的声音,她估摸着正对面的“玄元阁”东侧的这间应是了。
外面候着一位穿着浅绿色襦裙的侍女。
她过去说明了来意,只听到一声低沉的“进。”
她进去垂下头,双手放在胸前,左手握住右手拇指,行了叉手礼后拎起食盒递给旁边的侍女。
万坤让她起身,“今日又在厨堂帮忙,辛苦了。”
她摇摇头,瞥见挨着道长的夫人穿着绯红色襦裙,袍身通体织着繁复的牡丹纹样,袖口、领口绣着蝶恋花纹,发髻上攒着一只金钗和红色珠花,耳坠一对翡翠坠子,雍容华贵,约摸三十有余,应就是吏部郎中夫人。
对面的女子身着鹅黄色罗裙,耳垂上坠着珍珠白的耳饰,活泼动人。
对着背对着姜悦盈的男子,“明远哥哥,你吃这个。”
她心弦一颤,段昭临怎么在这儿。
宋夫人突问,“包子何馅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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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道,“回夫人,取当季百合和豆腐白菜入馅,百合清热有润喉止肺之用。”
宋夫人就着醋咬了一小口,“口感倒是不错,清爽丰富。”
姜悦盈忙着回话,没留意到段昭临尴尬得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子,离远了些女子。
随后她就退下了。
出来后,她心里升起了一丝莫名的烦躁,段昭临不让她做菜,原是来陪礼部郎中家的妻儿吃。
他究竟是何身份呢?那女子还叫他哥哥,关系甚密。这让她对这位段小郎君的身份更好奇了。
她用过膳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久睡不着,只感觉心里发闷。
干脆找出美味食典随意翻翻打发时间。
嗯?冰糖葫芦,这名字好奇怪,冰、糖和葫芦能放在一起吃吗?
上面写着,山楂串起,熬制糖浆裹在表面。原来此葫芦是山楂也。
她看着地上的一筐山楂,反正也要去做山楂膏的,这也一并试试。
姜悦盈将山楂去核,放入陶罐熬煮至用筷子将其戳破。
盆内铺一层麻布,倒入盆中,使劲挤压,滤出干净的汁水。
重新倒回,加热搅匀,倒入晨起在集上买的麦芽糖,直至膏体浓稠像买的似的,灌入粗陶罐内。
她尝了尝和阿公吃的差不多,静置一晚放凉明日去卖。
接着就要做这所谓的冰糖葫芦了。
她记着书上讲要用白砂糖熬制,白纱糖是什么呢?
就是糖嘛,甜的,还用麦芽糖。
可这兑水越拌越黏,黏在筷子上,她尝了尝倒是很甜。
可裹在山楂上总是太容易结块,和书里微微发黄薄薄的糖浆不太一样。
还有一大部分麦芽糖沾在陶釜上,她便又熬了几罐山楂膏。
想着这黏糊糊的糖球肯定出了些问题,回想步骤,山楂去核串起来裹糖。
我朝现有蜂蜜、麦芽糖、粗砂糖,还有谓是圣人曾命人从印度习得的西域蔗糖,可这糖块如今产量极低,唯有妃嫔大臣可得赏赐食用。
她曾在尚食局有幸见得,平民并无机会享用。
白砂糖字面理解,是白色细砂质地的糖块,这糖她从未见过,看来只能将市面能买到的糖都拿来试试了。
打扫好厨堂已是申时末了,两位道姑前来作辟谷餐,她托付其行晚课仪时将山楂膏送给道长。
落日撒在青石板路上,秋风乍起,枯叶顺着风向飞起又飘落。
她提着筐子走到段昭临的住处,这里在山后腰处,厢房更为精致典雅。
想着他仪表不凡,又和道长、礼部郎中家交情不浅,想必背景颇深。
上次不见她讨厌古楼子,便送些山楂膏,看来可用厨艺攻心,日后摆摊也好有个靠山。
今时不如往日,她不再有曾经高昂的家世和疼爱她的阿公阿婆。
想着想着,鼻头竟有些酸了。
寒凉的秋风涌入她的衣襟内,姜悦盈夹紧了半臂,走快了些。
院外候着白天见过的那位郎君,见到她行了礼,“姜娘子。”
她也回了礼,让其禀告一声,原来这人是段昭临的人。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看什么呢?”,姜悦盈被吓得双脚打颤,头皮发麻,低呼一声,“谁?”
5. 山楂膏
段昭临顺着她的视线,微微蹙眉,“他是我的护卫云石。”
姜悦盈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惊到,“段小郎君真是好功夫,走路都不带声的。”
言语间有些含沙射影。
“找我何事?”段昭临似是没听到,两手一背。
缓缓移步入内室,倚在贵妃榻上。
她跟着进入,站定于一单面花草屏风后。
“深秋是吃山楂的好时节,午后我做些了山楂膏,特来送于郎君,有汁服止痢健胃之效。
“嗯,拿过来我尝尝。”他点点头。
姜悦盈眼眸一怔,收紧屏风,揭开盖子递给他,闻到淡淡的竹香味。
段昭临用汤勺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趁着吃膏的功夫,她有机会仔细瞧了瞧他。
今日他披了件月白锦袍,微微垂眼,睫毛轻翘,墨发梳进银冠,颇有温润如玉公子哥那架势。
平日没留意段昭临其实长相非但不差,还略有几分姿色。
段昭临用嘴咀嚼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整张脸皱在一起。
见惯了他平常严肃正经的一面,姜悦盈顿感好笑,原来他怕酸啊,内心偷乐后又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是吃不惯酸吗,膏内已兑了蜂蜜,能中和些酸性。”
他无奈的点点头,想倒水,茶壶已经到底了,只有几滴水。
见段昭临这么不能吃酸,她摸遍身上的香包和口袋也没找到蜜饯之类的甜物。
灵机一动,有一罐里装了冰糖葫芦残次品上面的糖渍块,她不忍丢了,想带回去吃。
“郎君,有帕子吗?我的掉在地上赃了。”她向他抖了抖自己的手帕,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我给你些糖渍。”
她可不愿让他误会自己故意要他贴身帕子。
随即垫着帕子掰了一小块,段昭临微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相信。
但牙间的酸味让他顾不上想这么多了,半信半疑得咬了一半,脆脆的,但黏牙。
姜悦盈接过茶壶去寻云朗,回来一看一块糖渍都不见了,这段昭临这么贪甜?
“这是什么?我怎从未见过?”段昭临现在仿佛一个孩童,一脸好奇。
难道说看了一本奇奇怪怪的书学的,那书来路不明,背后身份不清,里面的食谱准确与否还待验证,现在说出来可不是好时机。
她清了清嗓子,“是我想着山楂太过于酸爽,在外裹一层糖浆既有甜味方能保持原形原味。”
段昭临一听勾起了兴致,“所以,做成了吗?”
她一脸遗憾,“我今日用的麦芽糖,裹在上面总会结块,不似想象中的轻薄透亮。”
“刚给郎君吃的便是麦芽糖渍。”顿了顿,“想着买些粗砂糖熬煮或许能好些。”
室内一片默言,姜悦盈在脑内想着蜂蜜熬煮会不会成功,一时忘了讲话,段昭临竟也没打断。
云石进来送水让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用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时不时扭头瞥她几眼。
这是在等她吗?
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垂着眸子,“抱歉,段郎君,刚一时想事走神了。”
段昭临没接茬只说了句,“起风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院内竹叶抖动,沙沙作响,立刻就下起了秋雨,寒凉的雨涌入房内,雨点噼里啪啦得打在房檐窗棂。
看来雨一时停不下来,只能过会儿再走了。
姜悦盈坐在凳子上,额前的发丝随风逸动。
垂着脑袋一口一口喝着茶水,咦,茶水意外的很好喝,但也不能一直喝吧。
她真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不知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冗长的沉默,反复思量了片刻,“段小郎君。”
段昭临倚在塌上,姿态闲适,拿起面前翘头案上的一卷卷吴起兵法翻了翻,“说。”
“有一事相求,我听闻圣人会将来自天竺的石蜜赏赐给近臣,我见段郎君武功不凡,气质出众,心地仁善,不知可否有呢?”
听这话,他只觉好笑,何时见过他用武了,溢美之词尽往他身上套了。
勾唇一笑,眼底翻涌着看不透的情绪,“我现乃一布衣出身,早不是你口中的高官了。”
他盯着她,嘴边的笑意充满玩味,“再者,你如何断出我武功不凡的?”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姜悦盈霎时间觉得自己是学堂里被老夫子抽背的倒霉蛋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段昭临如今是那个夫子。
她硬着头皮说道,“其一,段郎君和云郎君腰下都别着刃剑,上面都有明显多次拔出留下的锈迹。”
“其二,段郎君手上虎口、食指和中指关节上都有老茧,其三,刚刚云郎君踩到门口的石板,却没有发出寻常人在雨中走路的声响。”
“以上种种足以见得,武功不凡是我夸大其词,但多年习武不假。”
不知何时,段昭临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到她的脸上。
他低下头抿了一口茶,“农夫手上也有老茧,只察老茧怕是难以认出,其余两点我认可。”
姜悦盈松了口气,她这是知道答案理过程,观里众人对其毕恭毕敬,傻子也看出他来头不小。
他每次走路犹如鬼魂把她吓个半死,满脸的肃穆冷峻写满了两个字:我会武功。
随后,他又低下头拆开书案上的信封,“石蜜应有,过几日我回京城带来。”
姜悦盈眼角眉梢透出喜意,笑意灿烂,如池里的莲花般明媚。
“太感谢了,段郎君,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给与我一些香料,胡椒,龙脑香,酒饴、白鱼、香蟹如果有就更好了……”
听她念个没完,段昭临怒了怒嘴,“停,太多了,到时你也一同去吧。”
怎么突然要回长安,赚钱大业未成,一钱未挣,她可不去。
于是瞳孔闪动,忙着推辞,“我可写下来给云石。去京城就不必了吧,多添麻烦啊。”话音越往后越低。
“不麻烦。”段昭临一句话给她怼回去了,她怏怏的眨了眨眼。
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秋雨来得猛去得也快。
她行了礼告辞,在院内灌了一脖子风,她缩紧身子,快步走出去。
身后的云石追上来,递给她一件银白色内里红色花纹的披风,“我家郎将嘱咐,娘子身弱切勿着凉。”
虽然很想有骨气的拒了,奈何天公不作美,摸摸冰凉的胳膊,她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段昭临人很好的,起码比他表面看上去细腻多了。
院门外,一着藕色圆领夹衣,下着绛紫碧纱裙的女子着急忙慌得迎面朝她撞来。
没站稳踩进小水坑,一脸恼怒,“你不长眼啊?”
身后的两个侍女,一个手里拎着伞,一个蹲下身子给她擦拭裙上的水渍。
看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女子,姜悦盈低下头,规规矩矩得行了礼。
“算了,算我倒霉。”她拉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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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大步进去后。
又出来喊住姜悦盈,“你来段哥哥院里作甚?”
这一声矫揉造作的段哥哥让姜悦盈想起中午,此人是午时在殿内的宋家娘子。
真不想理她,姜悦盈还是转过身子,“送些观内厨堂的正常吃食罢了。”
见回答的没什么毛病,挥挥手让姜悦盈走了。
只是这披风宽大,两肩耷拉着,还有些眼熟,她不由自主的多打量了几眼。
姜悦盈系好披袍,快步走回房内。
怎么室内也这么冷?她去外面拾了把干草点燃火塘,才有些热气上来。
又搬来板凳,围着火炉坐下,转着圈烤手,好想念她闺房内的吊熏笼,挂在床塌上,暖和和的。
姜悦盈虽不得姜父疼爱,但其母陈氏家世显赫。
陈氏之父陈义波官至从三品秘书监,掌管秘书省,出自当地书香门第,陈家祖上三朝出过三位宰相,十余位官至四品以上高官。
陈氏母族燕家出身军事世家,历经四朝领兵讨伐,战功卓著。
陈氏堂妹燕氏性情聪慧,名满京城,当今圣人还是秦王时,被纳入府中,登基后册封贤妃。
去年阴德妃之子齐王谋反受牵连而左迁,宫中四妃空缺,燕氏迁封德妃。
姜悦盈之母是陈家老来得女,新婚不过两年就早衰而亡,燕氏和陈监悲痛欲绝。
见姜吾明不愿养姜悦盈,遂接她回瀛洲自家宅子养育。
姜父虽不情愿可不愿得罪陈、燕两家的势力,也就同意了。
不论是瀛洲宅子里,还是嫁与郑家,她都不愁吃穿用住这些小事。
即便在宫内最苦的八年,德妃的照拂、姜父和陈家的祖荫也能使她安稳度日,冬日里,每年阿婆托人送来的厚袄棉被足以过冬。
现在的她,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
彩衣巷姜家。
“什么?那丫头真走了?”
“你糊涂呀!”
姜琛用手顶着白氏的前额,脸上乌云密布,眼里带着骇人的凶光,“我只让你吓唬,谁让你赶她走了?”
白氏挽起石榴裙下的衬裤,脚伸入木桶,烫得她想小声娇叫一下。
看到姜琛冷厉的眸子硬咽了下去,娇滴滴得靠在他肩头,“我就是照夫君说的做的。”
姜琛往前探了身子,站起来围着屋子团团转。
“琛朗,你绕得我头晕。”
“现下拿了王家的彩礼,交不出人怎办?”姜明满脸严肃,语气强硬,声音低沉。
白氏顾不得取帕子擦干,就这么湿着脚踩在地上,向姜琛过来,贴在他耳朵上耳语了几句。
“此话当真?”
“郎君怎还不信我?我命那赵家门屋跟着去的,亲眼见她被人捡了去。”
“那人看着相貌不凡,仪表堂堂,必有些权势,攀上不比王家强?”
姜琛听着倒是有几分真,勾了勾嘴角,“你让赵家的继续好好跟着。”
他看不惯王家许久了,仗着是个小地主,整日涨租,四处霸占良田。
若不是为了峰儿和京兆韦氏的婚事,钱要得急,断不会和这样的人家结亲。
白氏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姜悦盈和那男人并无肌肤之亲,也非共住一府,这都是骗得姜明信任的说辞。
她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实在没法子,就从道观内捉回来成亲,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不成?
6. 摆摊初体验
天还没亮,姜悦盈就背着一堆东西下山去了。
集子上和昨天人流熙攘有些不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摊主占好位子。
她瞧见一处卖胡饼的摊子旁有块空地,闻着这里香味很浓。
要是有客官去光顾这片区域现做的烧饼、烙饼,排队等候也许就能注意道她的小摊。
姜悦盈卸下背篓,取出一片红布,从身后的草丛里捡了几块大石头,压在铺好的布上。
把西红柿、山楂一堆一堆的摆在上面,昨日看到用竹签串起的山楂更好卖,她也串了些。
还有今日的主打山楂膏也一并摆在最中央显眼的位置。
待她处理好,集上摊主陆陆续续都来到了,过一会儿,第一拨客官也来了。
奇怪的是过去一刻钟了,竟没人经过她的摊子,这让她心里属实不大好受。
飞速运转大脑,这是她第一次摆摊,是她哪些地方做错了?
这些摊主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夫妻俩,配合娴熟,操作起来又快又好,一大部分的村民会选择相熟的摊子卖货。
难道是她太小了,看着不靠谱?
虽然她已有二十三岁可原主才十五岁,长相属实不占优势,得给自己搞憔悴些,就抹了把地上的灰涂在脸上。
昨日她逛集的同时,偷偷发现不少人会往蔬菜茎叶上喷水制造新鲜采摘的假象,还显得颜色透亮。
她也悄悄喷了点,互相比对着,自己卖的水果也不必别人差。
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姜悦盈心里再不愿意也知道得出声卖了。
她鼓励自己劳动不丢人,赚钱不寒掺。
刚开始小声地喊了几声:“山楂——柿子——山楂膏嘞!”
没甚反应,又放大了一倍音量,“山楂酸甜一斤二钱,柿子蜜甜一斤四钱。”
喊了几嗓子终于有个大娘来了,“小娘子,柿子是现摘的耶?”
姜悦盈淡然一笑,笑意在唇边若隐若现,说:“当然是,给你尝一个。”
她掰开一半给大娘,还挤出些汁水来。
“好,我要两斤。”
见她买的多,姜悦盈拿出地上的一柄杆秤,称出两斤。
又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一个柳条小篓,码好后把里面垫着的枯树叶系好盖在上面,“大娘,小篓收15钱,下次还我我退钱可好?”
这小筐可是她找章阿姊要了两个,做这个也要费些功夫呢,可不能丢了。
大娘看了看自己身后沉甸甸的背篓,点点头答应了。
尝到吆喝的甜头,她又继续喊起来,见领着孩子的大人,她就吆喝着,“山楂熬膏,清热消食,酸酸甜甜。”
这样也成功吸引到了一些嫂嫂、阿婆和阿奶,但人家一听到一罐十钱就都不要了。
有一好心婶子见她年纪小多问了几句,得知姜悦盈丧父,后被婶婶赶出家门,现住道观卖果子为生。
大嫂收紧了下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幸好你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
姜悦盈心下有些愧疚,用原主的遭遇换来了同情,其实真正的姜悦盈已命丧黄泉。
“你这膏能放置多久?”
好像阿公吃时提过一嘴,山楂膏开封后要在二十日吃尽。
可她做的这儿也不确定,那就说短些吧,姜悦盈的目光从大娘脸上移走,“十日。”
“这么短,小娘子,我多一句嘴,你不如把这膏切成小块卖。”
“我想买些给家里贪嘴孩子吃,山楂比果脯蜜饯还健康些,可你存放时日如此之短,万一买回一罐不合胃口怎办?”
这婶子的话一下子把她的困惑给解决了,姜悦盈高兴极了,笑意扯出两个可爱的梨涡,一深一浅。
拆开拿小刀划开一小块,包在粗麻纸里送给婶子,“婶子,不要钱,你可真帮了我大忙了,吃好再来找我买。”
见她如此爽朗大方,那婶子笑眯眯得接下了,临走还买了串山楂。
姜悦盈打开几罐,都整齐划开,分成小块和大块包进麻纸内,摞在地上。
过了一个时辰,她摊子上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只剩下些柿子,收拾好准备上山。
旁边小摊约摸二十出头的男子叫住她,“女娘。”
这男子穿着普通褐色麻布制的圆领襕袍。
走近她压低声音,“女娘,请你在我这行伍后面站会儿,能给你一胡饼。”
说罢怕她不信,摆着手,“不要钱。”
嗯?还要找人排队,看他家生意很好啊,一直有人排队买饼。
此刻姜悦盈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不要白不要,反正饿了,她就应了。
听到路过的村民有人聊着,“这家胡饼人这么多,一定有它的道理。”
等到她时,后面竟又排上长队了。没曾想这人这么有招?
胡饼自前朝从胡人传到中原,价钱实惠还好吃。
所以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好这一口,排了好一会儿队,才轮到她。
拿到手上,热乎乎的,一个和她脸一般大。
咬下去还有些烫嘴,皮不似笼饼厚实软乎,而是一种薄脆的口感,还掉了一些渣在地上。
好像是比她做的要吃些。
她眼睛扫了一圈,发现这家用了专用烤馕坑,内壁贴饼,底部烧炭,比那日她在观内的炉子更趁手,不易烧糊。
那男子在一旁清扫完桌上的残渣后,上前向姜悦盈道谢。
她摇摇头,“没想到小郎君还会这些法子,真让我大开眼界。”
那男子解释道,“集上卖现制饼的人多,我虽对自家胡饼口味有信心,可客官们在未尝前只能根据人多少或熟人推荐来断好吃与否。”
一番谈论后,姜悦盈也学到不少,想有长久的生意,吸引新客和留住熟客缺一不可。
她踩着石阶爬上山,发觉山间桐叶都变黄了。
许是昨日下过雨的缘故,能闻到泥土的清新气息。
姜悦盈取下竹筐,从地上寻了大片的桐叶想用做包装材料。
越往高处爬,道观还徜徉在迷雾仙境之中,云雾缭绕在山顶,倒是有几分似话本中描写的仙侠世界,奇幻神秘,留给人无限遐想。
回到厢房,她迫不及待地解开腰上的钱袋。
满满一袋子倒在书案上,高兴得一枚一枚数着铜钱,有五十五钱。
开心余后,姜悦盈觉得赚得还是不够多,她一个没甚力量的女娘,下山一次也就只能背几斤果子。
今日这些卖得钱远不如山楂膏来得多,看来还是做好的食物更划算。
可像烙饼、烤馍、汤食这些热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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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支炉或锅,现下她的钱并不够。
那要么继续做些膏和点心,提前做好第二天并不影响口感。
想着想着,姜悦盈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不自觉得上下打架,头也摇成了拨浪鼓,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只闻到一股铜臭味,自己竟在钱堆里睡着了,也不嫌呛鼻,真是好笑极了。
她重新梳妆一番,换了件杏黄色隐花裙和鸡心领鹅黄襦衫。
来到厨堂,姜悦盈把山楂膏分与云梨两姐妹。
余下的交给一个常在厨舍帮忙的小道童,让他回去分着给大伙吃。
接着她揭开湿布,拿出昨日托云桃和好的小麦面,又揉了几次直至面团顺滑有弹性。
放在案板上,擀成面饼状,用刀切成索状,轻轻揉搓成长条。
将苋菜等菜叶清洗干净,放进陶斧煮沸捞出,换清水下入索饼条,轻轻搅动放置粘连。
后下入苋菜和韭菜,沸腾撒入葱花,淋入两勺豉汁调味。
她用勺子盛了汤小口吸溜一口,放入食盒留下纸条:段郎君如对口味或食材有改进均可告知于我,差人送到段昭临处。
她早就饿的饥肠辘辘,把陶斧剩余的索饼一尽捞出,不一会儿全都下肚。
吃过后,姜悦盈下山走回厢房,章阿姊和她约好午后去家里做柿酒。
往日里阿公贪酒,平日阿婆严加看管不让其动酒,只有重要日子才能吃上酒,现在是季秋月他能在重阳吃菊花酒。
可现在的她早已病逝而亡,也不知他俩能否挺得住。
想到这些,倒让姜悦盈情绪低落了许多,郑阳和姜父目睹死后的她又会是何模样呢?
愧疚还是释然,是否会后悔。
现下她心潮澎湃,脑子里乱作一团,涌出无数个念头,久久不能平静。
她走走停停一路下坡来到三清殿前,鬼使神差地跟着香客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入殿,殿内刻着满墙的壁画,进门右手边绘制着些神像。
应是道教尊崇的帝神之类,正对面供奉着汉白玉石太山老君像。
左边放具着另一白胡子老者,与太上老君明黄色绣有龙纹云纹的帔袍不同,身披素白无纹的大帔。
还摆了些神像姜悦盈更是认不出。
在这里,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她静静得站在壁画前,时间也随之静止。
这一霎那,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内心。想这些又有何用呢?
曾经的姜悦盈在众人眼中已化作一副尸首,以后便是一具白骨,既然老天让她离开了京城,重活在洛城,就顺应天命。
正所谓“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但要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心情平复了许多,她转身退出去,没留意到跪在香蒲上的宋家母女。
宋夫人紧闭双眼,手持三柱香,嘴里念叨着“保佑我父仕途昌盛,我儿高中,我女觅得佳婿……”
宋娘子拿着香念完自己的发愿,见母亲还未完,起身先前依次插入三道香炉,微微躬身行了礼就出来了。
扫过姜悦盈的侧脸,这不是昨日撞了她的女娘吗?
她夜里才想起,她身上的披袍是母亲送与段哥哥的。
她眼色阴沉,眉梢高高扬起,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姜悦盈走去,挡住其前路。
7. 煎茶酿酒
姜悦盈低着头,感觉到有人挡住去路,避过就向左侧走去。
结果她往这边挪,那人也跟着。
她无奈抬头一看,是宋家娘子,此人正趾高气昂得盯着她。
宋娘子冷眼凝眉,先发制人,“你,站住。”
姜悦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停住也没吱声,想听她要讲什么。
她红唇微张,眼神里充满了傲慢。
“我宋怡之阿爹乃礼部郎中,我娘出身晋阳王氏。”
见她扯这些,姜悦盈不知所以然,展开紧蹙的眉头,“所以?宋娘子想说什么?”
“所以,你不要和我争明远哥哥了。”
她刚才的嚣张气焰又弱了许多,小声支支吾吾道,“他本是天之骄子,得圣人器重。只是现下被奸人所害隐居于小观内,来日定会重返战场上阵杀敌。”
“再者家父与段伯伯是同乡旧友,多年来通有书信往来,我二人儿时便定下婚约。”
说这话时,姜悦盈能看出她的真心和在乎。
她不愿因自己的缘由伤及一份真心,正如曾经自己付出的心那般。
怪不得段昭临说自己现是布衣之身,原来他是受人所害在这里养精蓄锐。
她眼帘微低,望着地面。
眼中冷淡,淡得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冷得寒透心底,“娘子,我来这道观也就寥寥几日,和段郎君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的事今日从你口中也是第一次知道,至于你二人的婚事我更是无心干涉,我只想安稳度日。”
姜悦盈想告退,抬起眼就看到宋怡之鄙夷得瞧着她皱皱巴巴的裙摆,“你最好是,他也定不会和你厮守在这儿的。”
本不想被与她理论,这一道刺目的眼光逼得她脾气暴涨。
她心悦段昭临,全世界都就都要为她让路,这是何道理。
“宋娘子,你俩既有婚约,何不早早成亲,我见段郎君也到了成婚的年岁。”
料姜悦盈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宋怡之索性就说开了,“他跟随段伯伯在西域多年,后又多次攻打外敌,这婚事也就一直拖着。”
“如若他对你有意,又怎会不早日迎娶?如若宋郎中看好段郎君,在他被贬后应早早搭救未来女婿,又怎会让他沦落之此等地方?
“可阿耶说此事圣意已决,难以更改,阿娘也陪我来看望段哥哥了。”
“好,那换个方式,你家长辈有谁明确同意你嫁人了?段昭临许下要娶你的诺言吗?”
这把宋怡之问住了,这两日每次提到婚事,总被娘揶揄过去。
段哥哥也不正面回答过,言语间拿她当妹妹看待。
见她愣在原地,姜悦盈知这招有效了,那日在三清后殿,宋夫人对段昭临不冷不热的。
坐姿朝向一直对着右侧的万坤道长,明显对对面左侧之人无甚好感,当时正对着她的唯有她的心上人,也就宋怡之这个傻子没看出来。
她顺着人流从后殿绕走了,留下宋怡之回想种种事情。
这个宋怡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找点事让她回去闹腾,省的得又来膈应她。
姜悦盈一进门,就发现地上有团黑影,被吓了一大跳。
原是章氏,趁着午时空闲,又去摘了些新鲜果子回来,蹲在地上理果子。
“阿姊,今日有什么收获?”她也弯下身子去装起来。
章氏眼睛里闪着精光,“我发现一棵红桃树,还是映霜红桃,个头又大又红,比山楂值钱多了。”
听到能卖钱,姜悦盈猛得一起来,磕到斗柜角上,她捂着头叫,疼得呲牙咧嘴。
背起竹筐就要出门去,“那我再去摘些,这些不够卖怎办。”
章氏一把揪住她,“你这孩子,慢些,那树还没熟透,能吃的都在这儿了,你过两日再去。”
姜悦盈这才被章氏劝住,一想到能有更多钱,腰也不酸,头也不疼,脑子里也不胡想了。
现在阳光正好,屋里晒得暖洋洋的,她刚才这一番举动热得她满脸通红。
头上的发髻也散乱了许多,鼻尖上泛起一层薄汗。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去你家酿酒?”她一脸兴奋劲,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明媚清纯,像林间小鹿般灵动可人。
看着姜悦盈现在这般阳光娇俏的模样,章氏觉得她不似初见时死气沉沉,终有些及笄女子该有的性子了。
“你这么急作甚?歇一会儿下山,你阿姊姐离道观需走半个时辰嘞,不简单的。”
她吐了吐舌头,“嘿嘿”干笑两声,躺在床塌上歇着去了。
二人背着东西一路爬下去,晨间热闹的集子也空落落的。
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唯有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精美豪华的马车经过。
“阿盈,你瞧这马车看着这儿好哩。”章氏见这车新奇多瞧了两眼。
姜悦盈觉着肩膀被压得酸胀,遂把篓子取下来歇息。
后抬头草草看了一眼背面,车檐雕着貔貅,瓦顶刻着些山水田园之景,确是有权有势之家才能坐得起。
“郎将,你看,好像是姜娘子。”右侧的男子掀起帘子正巧看到姜悦盈停下歇息。
马车内正中央闭目养神的男子眼睫微颤,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打着盹。
过了会儿又缓缓开口,许是久睡片刻的缘故,嗓音低沉富有弹性,“你下去问问她们去哪,是否顺路。”
云石让车夫拉紧马绳,停下车,拦住章氏,“章婶、姜小娘子,我家郎君问你二人去哪,可搭一程。”
章氏纳着闷,这段小郎君平日有这么大方吗?
没等她开口,姜悦盈一口回绝,“我与章阿姊与街市逛逛,去她家拜访,就不扰段郎君清静了。
昨日的披风她还能自圆其说是他段昭临善良心肠好,这马车不得不使她多想了。
宋怡之已视她为眼中刺,断不能再与他扯上莫须有的关系。
回到车上,云石一五一十得复述了原话,段昭临脸色铁青喝了口茶水,“这么凉?”
吓得他倒掉重新换了一杯。
段昭临抿着水,注视着手中精致小巧的青瓷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姜二人顺着路走出山脚,进入城区。
章氏住在洛城西坊,需穿过西市,这是姜悦盈来到这里,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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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这里的市并不比长安差。她目不暇接,两边来回看看。
章家是一间普通的二进小院子,一进门是三三两两小房舍,穿过中厅,便是厅堂。
推开暗红色扇门,映入眼帘的是几把价值不菲的檀木桌椅,墙上挂着前轩堂几个大字的隶书书法,四面壁上挂了些文人山水画,素雅有致。
看得出来,章氏打理得很好,角落的文昌竹水灵灵的,也无甚灰尘。
章氏让姜悦盈厅堂坐下,说去煎茶,邻居家新得了一点舒州的天柱茶送与她,今日要和她一起品品。
自己坐在偌大的堂厅,姜悦盈顿感寂寞,就来到前院的厨舍寻她。
章氏正将烤后的茶叶碾碎,姜悦盈帮她用茶萝子过筛,她端来小茶釜烧水。
“阿盈,这烧水可有讲究了,要沸三次,一次加盐,二次舀出些水来,三次缓缓顺着这个中间。”
她指着锅内沸腾的漩涡中心,“就是这儿倒进去茶粉,水沸再把盛出的水倒进去。”
说罢,章氏端走茶釜,倒入茶盏。
姜悦盈先扇闻着清香,待凉一凉,她喝着清爽解渴,心志清澈。
和从前吃茶味道大不一样,过去的茶汤要放芝麻、花生、葱、姜,喝进去感觉嘴里五味杂陈,辣咸。
也正是这异常粘腻的口感使她平日从不喝茶。
“阿姊,你这法子哪来的?我怎从未听说过?”
“你说好不好喝?”
姜悦盈头块点成拨浪鼓了,“好喝,特别好喝。”
章氏视线移到地上,眼里满是沉思,“是我家男人遇到一个同窗叫——陆羽,自己瞎研究的法子,来我家做了一次,怪好喝的。”
“确实不错,这下我也学会了。”
之后二人便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酿酒。
在酿酒方面,姜悦盈完全一窍不通,只听章氏吩咐。
先是将熟透咧开口的柿子去皮,捣成泥状。
再将章氏提前准备好的酒曲与之混合搅匀,放置两个陶瓮内,压平紧实。
最后不封口放在章家后院屋檐下避光储存,至多一月后发酵可得浊酒。
如若想要清酒,则需过筛果肉残渣。
章氏又解释道真正好喝的清酒还需多道工艺,好像要加一种特殊的灰去掉酸味,但这灰既贵还难买,一来二去她就省去这步骤。
最后又做了些桃子酒。
姜悦盈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闪烁的光芒,想到些什么,“阿姊,我觉得这酿酒并无我想象中复杂,这浊酒会有人买吗?”
“不少酒楼和驿舍都会自己酿酒,但逢年过节酒总不够用,每值冬至、除岁和元宵能卖很多。”
听到这话,姜悦盈心里稳妥了不少,酿酒最起码也得一个月。
她板着手指头数还有多久到冬至,暗暗想着明日还有上山找些好东西,存钱攒粮过冬。
她又缠着章氏打听了酒曲的做法,默默记在心里,多学些以备不时之需。
“嗷嗷呜呜”听到隔壁婴儿的啼哭声不断,断断续续持续了一炷香,让姜悦盈直感奇怪,屋内没人看着孩子吗,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8. 解围沈婉
一户大气宽敞的宅院内传出朗朗读书声,厅堂处的牌匾之上是黑漆题字的“文澜阁”,笔体刚劲硬朗,看得出题字之人水平颇高。
厅内最前方的白胡老者手背在腰后,来回踱步,他突转身眯着眼睛朝后排走去。
最后中间一排的男子用卷轴挡着脸,枕着麻纸睡得正香。
嘴里嘟囔着“我要吃樱桃酥、荠菜馄饨……”他左侧的同窗小声喊道,“清和,醒醒。”
“嗯?”他迷迷糊糊得睁开双眼。
陈老夫子的脸就在他面前出现,怒目圆睁得死死盯着他,“就知道吃,邱鸣谦!!下学了不许走,今日学的抄二十遍。”
这噩耗倒是让这名叫邱鸣谦的男子立马清醒了,拉着前桌的衣袖,“我没听错吧?二十遍。”
陈夫子合上面前的书卷,“今日到此为止,各位课后多温习功课,明日抽背《左传》,”
又朝邱鸣谦的方向挑了挑眉,“除要抄书的外,都可走了。”
底下的书生一齐站立,行叉手礼,“先生少安。”
不一会儿,厅堂内独留邱鸣谦一人。
一男子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邱弟,今日还去我家取抄书笔记吗?”
邱鸣谦整张脸挤在一起,抓耳挠腮。
“得取,先生前两日留的从离骚看何为忠臣我还一丝头绪没有,得借你的一看了。”
“只是今日我怕是得一会儿了,你等我半时辰如何?”
那男子看他这副急躁慌张的模样就允了。
随即顺着回廊穿到花园处,柳树飘飘,这院内有一池水,碧水荡漾,泛着清波。
岸边还栽植着几株罗汉松,他坐在凉亭内,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里。
这院子本是邱家祖宅,位于城北,邱家祖上都住在这里。
后来邱鸣谦的父亲邱少尹升迁,分家另立门户,邱家的另外两房长辈相继过世,子女左迁右降纷纷搬离洛城,慢慢这房子就空了出来。
昨日洛城的官学学堂房顶渗漏,雨水流了进来,淹了学府。
邱长史听说此事,便连夜收拾出给他们用。
这里宽敞寂静,他无聊的很,从高处抓来一把柳叶,随意编起来。
后打开书卷,想着温习今日夫子讲的内容,看了一页,脑子就酸酸涨涨的,任何字都进不去了,只能进入梦乡。
邱鸣谦也不知写了多久,写完他都惊住了,麻纸抵得上一个半书案那么宽,纸拖在地上一大截。
叠起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展开加了一行: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咸池。明朝是贾日,早放学生归。
哼,这陈老夫子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留他抄这么久,得写首打油诗出出气。
他边想边唤着,“陆兄……。”
这人跑哪去了,远远在凉亭才看到人影,“陆兄,哈哈哈哈,你这手艺能抢你家嬷嬷饭碗了。”
“嗯哼……。”
“何不编绳去。”邱鸣谦抓着一大把柳条笑得差点顺不过气来。
“你这混小子,等你等得我都乏了,你还奚落我?”
陆姓书生揉着眼睛,作势就要打他。
“我错了。”邱鸣谦背起书袋一个加速跑,“略略略。”
二人嬉笑闹腾了一阵子,插上门闩走了。
走了约摸两柱香功夫,来到城西的朝晖巷。
巷子里人丁兴旺不少嫂嫂婶婶都忙活着生火烧饭,一担着水归来的大爷迎面撞上,“仝儿下学回来了。”
“仝哥儿,我今日腌了些咸萝卜,美的很,收拾完给你娘送去啊。”
陆仝抿着笑点头回应,相熟的街坊邻居还接应几句。
这让邱鸣谦心底里泛起一丝羡慕之情,虽矮墙小院,可人与人间交往频繁,感情深切。
往深处,巷子内更僻静幽闭些,院门紧闭,多是二进或是三进小院。
“我今日就是来要走胡奴的。”“不可能。”接着是摔碎东西的声音,
前方传来的争吵声在空荡的街上显得格外明显。
他俩也察觉到,互相对了眼神,缓缓贴近虚掩着的朱红扇门。
陆仝听到成年男性的声音慌了起来,加快步伐闯进来。
邱鸣谦直觉陆兄情绪不对劲,问道,“有何不对?”
“这户的沈家叔叔年初征兵被带走,只留下沈家小女娘和两岁的胞弟相依为命,今日人如此之多,恐有……”
陆仝大口喘着粗气愈走愈快,直恨不得能飞进去。
越往里走,声响愈大。
只看到地上一老太太扶着胳膊大骂沈婉,“你个死丫头,还敢推我。”
沈婉瞪大红肿的眼睛,“是你先要抢我家胡奴在先,”断断续续得哭了起来,“你们是要逼死我们姐弟俩吗?”
邱鸣谦见这小女娘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猜到是沈家姐姐,她手里抱着的孩童便是胡奴。
“你们是谁?”陆仝挡在沈婉面前,沈婉又惊又,喜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陆哥哥。”
一接近六尺高的三十岁壮汉,两撇黑浓的眉毛杂乱散布在一双三角眼上,鼻头肥大,皮肤黝黑,面露凶光,甩着头。
“你谁呀?这我们老沈家家事,外人滚出去!”重音放在了后几个字上。
陆仝倒是没被这黑汉唬住,“沈家?我自小在这朝晖巷长大,从未见过其他沈家人,你们不会是假冒的吧?”
旁边那矮小相貌平平的婆子上前回话,”怎会没见过呢?我们是沈家二房。”
随后拉过壮汉,“这是沈婉阿爹沈菜林的堂哥,沈菜林是三房,”向着沈婉努了努嘴角,“你说是吧,小婉。”
沈婉低垂着肩,朝陆仝点了点头。
“所以,二位小郎君,既是家事,你二位也不便掺和,不如就……”婆子做出了请的手势。
陆仝和邱鸣谦像没听见似的,纹丝未动。
墙这端两方僵持不下,另一端姜悦盈和章氏四只耳朵紧紧贴在墙上,也听出个七七八八。
加上章氏的讲述也大概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沈母生产出血而亡,沈菜林拉去当壮丁后,十二岁的沈婉带着弟弟胡奴生活。
邻里邻居一直帮衬了不老少,隔壁常家婶子给胡奴喂奶,大伙隔三岔五的送些做的面饼、烙饼,养着姐弟两。
今日来的自称沈家伯伯一房,自唯一的儿子夭折一直未得子嗣,把主意打到了沈家孤苦的两孩子身上。
打着养胡奴的幌子实则想霸占这沈菜林打铁炼钢买下的院子。
章氏慌得来回打转转,”这可怎么办呐?“
姜悦盈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回头看到刚下学的川儿,“是川儿小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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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儿穿着一身靛蓝色小圆袍,额头处扎着一小撮垂髻,抱着一摞书回来,“是我,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你娘告诉我的,你帮姐姐做件事好不好,有糖吃。”她抖抖了方巾里的糖块。
“好。”
姜悦盈出去转了一圈,又随之和章氏、川儿耳语了几句。
只瞧那川儿从狗洞里灵活地爬过去,他俩也进了沈家院子。
“我听着这院子声音这么大,就来看看。”
章氏进来一把接过沈婉手里的孩子,小声讲了句,“别怕,给我。”
眼见人越来越多,沈家人也担心这事行了差错,就硬逼着沈婉交人。
老太太被扶起来,“婉娃子,我老太婆是看着你长大的,现在你爹下落不明,你和胡奴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和我们回申阳老家过日子还不成?”
“你这么疼爱这姐弟两,早干嘛去了?”姜悦盈出口顶撞她。
她一看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还敢顶撞她,“你又是谁家娘子,我家事用你管?”
姜悦盈不理她,接着说:“沈父被抓去充丁,沈婉定写信求你们了,那时也不见你们疼爱这孩子俩啊。”
“再说他家阿耶现还活着,你们来抢孩子算怎回事?别人只当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怕是别有用心啊。”
老太太被说的脸红不红白不白的,“哪有用心啊,没有没有。”
“你们自己清楚,意在何为?”
那壮汉见自家老母被驳了面子,上来就要往姜悦盈脸上扇巴掌,她也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打得好,到时候闹到官府去看谁占理。”
那壮汉不以为然,“官府怕什么,谁不打点些关系啊。”
她靠近壮汉,勾了勾眉毛,眼睛里装满了挑衅,“我刚来时,外面好像有匹驴跑了。
”勾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谁家的。”
“对了,好像还是驴车。”
老太太几里哇啦的大喊,推着壮汉出去看看,“儿呀,不会是咱儿的驴吧。”
她一把年纪了,没车坐可真受罪啊。
门外空荡荡的,连根毛都找不到,更何况驴了。
他怒气冲冲回来,揪着姜悦盈的衣领,“你把俺家驴弄哪去了。”
姜悦盈丝毫不惧,左右晃着脑袋,“就只是让它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一旁看戏的邱鸣谦心里直喊过瘾,都想搬张椅子坐下来好好看了,只是那巴掌也是让他心惊。
见那壮汉又要动手,他怕再出事,拽着姜悦盈的衣袖拉过来。
对着说道,“你们见好就收,要是想闹到官府,我现就去找我爹来,河南府的少尹能管得了这事吧。”
说到最后,一贯温润如玉的邱鸣谦也咬牙切齿起来。
那婆子见邱鸣谦一身浅绿色条纹圆领袍,宝蓝色半臂上绣着团戏虎和珍子,内里的白色汗衫窄袖上还淋着墨汁,革带上系着的香囊也怕是价格不菲。
这二位都背着书袋,都是读书人,不敢不信其家世背景,就拽着壮汉和老太太走了。
壮汉走前还恶狠狠的盯着姜悦盈。
一旁的婆子眼珠子溜圆转了几圈,又想出一个点子,对着老太太低语了一会儿。
暗暗攥紧拳头,露出个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贪婪笑容,像匹锁定猎物的狼。
9. 重阳吃糕
沈婉的眼神一直追随到他们消失在门外,她一下瘫倒在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走了。”
章氏和姜悦盈死死拽着她才站起,章氏扶她到椅子上,院子里的大伙也跟着舒坦了许多。
沈婉仰起头,望着姜悦盈脸上的巴掌印,露出惋惜的神情。
“娘子,如此好心,为了我姐弟白白挨了一巴掌。”
“无碍,本就是就激他。”
姜悦盈摇摇头,轻眨了一只眼,嘴角一咧,笑容里充满了狡黠。
她起身弯下身子行了礼,“谢谢诸位,救了我和胡奴,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应对他们了。”
说到动情处,落下几颗清泪。姜悦盈把手搭在沈婉肩膀处,轻拍两下以示安慰。
陆仝倒是对这个陌生女娘颇有好奇,“章婶,这位是……”
章氏轻歪着脖颈,脸上写满了自豪,“她在清虚观久住,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姜悦盈向章氏投去感恩的目光,她知章氏隐去了她在观内的缘由。
是想维护她的自尊,免被人低看了去。
这边还一位一直沉默的陌生人,陆仝手掌向着他方向,“邱家大郎——邱鸣谦,我同窗好友。”
邱鸣谦的薄唇边,勾勒着一抹坏坏的笑容,锋利的眉峰下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浑身散发着浪荡公子的痞气。
他坐在石凳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声线是清凉的少年气,和他俊朗魅惑的外形反差极大,“姜娘子,你是如何赶走驴的?”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追问。
沈婉急得又站起来,“女娘,怎如此厉害?”
章氏激动得脸上红扑扑的,姜悦盈之前讲的只是做法,并未讲缘由。
她也有丝好奇,“对呀,阿盈,你说的,我现在也弄不清为何要那样?”
“哪样?”邱鸣谦重新戴上手心里一直摩挲的风眼菩提手串,坐直了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章氏按照姜悦盈说的法子说了出来,“我先将家里的驴牵了出来,领到巷口。”
“川儿在旁边学驴叫,我家的驴也跟着叫起来。她把绑驴的绳子松开,驴听到叫声就跑走了。”
“这么容易?”沈婉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是呀,我还喂了些草料,驴行长程前多会被喂饱肚子,又听到同伴的叫声,群体动物的本能唤醒,便想追上去。”
陆仝发觉了漏洞,“可,如何确保它能回家呢?”
姜悦盈俏皮的笑了笑,露出两只小虎牙,“这我是诓他的,一般来说驴儿马儿跑累了是会回到老巢的。”
章氏眼里满是担心,狠狠拍了她一下。
“你这孩子胆大包天,莫不是邱少尹的大郎在此,他们虎狼一家万一就赖在这里怎办,何能放过你我、婉儿呢?”
姜悦盈也发觉此事自己确实轻举妄动了些,她弱弱地说,“赖在这里就去报官……”
“我的祖宗呀,你可省点事吧。”章氏越听头越大。
沈婉听着章氏的猜测,也害怕了起来。
看着他们走得那不情不愿的阵仗,总觉得还留有后手。
她提到,沈父是家中第二子,姑姑婚后一直唯有生育将其过继了过去,改姓沈。
后姑姑夫妇二人早早过世,便又回到了生身父母赵氏族谱内,姓氏也一直未改。
今日来的沈家人实则是姑丈家的三房,与她父亲几乎没有往来,儿时回澄阳老家见过几次。
陆仝问道,“你老家中可还有哪些长辈?”
“只有阿奶和大伯住在一起。”
“大房呢?家中有分量些的老者。”
沈婉摇摇头,掰着手指头想到一个,“我阿爷的胞弟还在,从前他是我们那儿的郎中,治病医人是有一手的,大人倒是很尊重他。”
“这个行。”陆仝头点成了拨浪鼓。
“你要作甚?”章氏在旁听了半天没明白。
“请人作见证。”“喊人撑腰。”邱鸣谦和姜悦盈竟一齐张嘴讲了出来,二人都有些僵硬。
还是邱鸣谦先出声,“今日赶走也只是一时,需想个长久的法子才行。”
“这位沈阿爷的胞弟,在乡内德高望重,如若让他发话,那沈家人想必也不会再敢轻举妄动。”
“邱小郎君所言有理,再找些家中上了年纪的阿爷阿公,也让他们知道这做的腌臜事,好做个见证。”
姜悦盈抿着红唇,认真地补充道。
陆仝点着头,“对,此事要越快越好,今日我就替你写信寄回老家,告之此事。”
这下章氏理清楚了,正如治病不能只治本不治根一样。
今天只是治本,根子没掐断,婉儿和胡奴都还处在险境里。
沈、陆二人商量着如何写信。
邱鸣谦抬起头才发觉天不知何时变黑,虽是黑漆漆一片,却还能看到几颗亮亮的星星。
姜悦盈只看到邱鸣谦立体的侧颜,矜贵与温润浑然天成,引人瞩目。
邱鸣谦见状便告退了,沈婉又道谢了一番,邀他改日做客。
过了会儿,他又折返回来,拍着陆仝的肩膀,“你莫不是忘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等等我,咱去取书。”
陆仝送走邱鸣谦,进来只看着沈婉一人等他,“章婶和那姜四娘子走了?”
沈婉眉眼双挑,“嗯,章婶说今日做些好菜去去霉头,一并把胡奴接走和川儿耍去了。”
章氏院子这边,二人正热火朝天的点火备菜。
“阿姊,今日你准备做何菜来大展身手?”姜悦盈学着章氏的手法,抱过胡奴。
她瞧着怀里的孩子,脸蛋圆嘟嘟的,“哟,真可爱。”用手指轻刮胡奴娇泛着红血丝的皮肤。
“蒸羊羔,烧花鸭,烧子鹅,……”章氏报了一堆菜名。
“阿姊怕是要把全天下的牲畜杀了吃掉,天上的也不能放过啊,这鸟也得打下来吃了。”她指着天,嘲笑章氏。
“哈哈哈……那得有能人才行。”,二人笑得人仰马翻的。
地上打滚的川儿,四脚朝天的滚过来问她俩,“鸟真能吃吗?”他还没吃过。
“川儿,你个小兔崽子,又趴在地上打滚!”
“这身衣服再洗都没得穿了。”章氏追着川儿满院跑。
姜悦盈摇着胡奴,“你看,你这小哥哥皮实得很呢。”
忙碌了许久,两家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膳。
沈婉来到章氏家这边,陆仝写好信后带走明日下学后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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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留他吃饭,他摆摆手,“不了,改日章婶,我娘怕是在家等久了回去恼我。”
“来喽。”章氏端上菜,分出一盘让川儿送到陆家去。
她一一介绍道,“油炸焦骨头,麦饭肉,雪藕丝,荷叶饼和阿盈做的桂花糕。”
“婉儿,阿盈,多吃点。”
“阿盈,道观吃斋饭不习惯吧,今日荤菜管够。”
院外一席圆桌,竟也摆满了,只见那油炸骨头外皮焦黄酥脆,能闻到油酥的香味。
雪藕丝内的藕丝成条状摆在小圆盘里,上面浇着醋汁,点缀着红辣子和几个白白嫩嫩的蒜瓣,看着很有食欲。
麦饭肉众人还真不知是何以得名,像是白白的肉,算不上晶莹剔透,像是粉状物。
沈婉指着这麦饭肉,“婶子,这麦饭肉是何物?”
“是腌好的肉片裹着面粉蒸好便成这样了。”
“那为何叫麦饭啊,也没看到饭呢?”
“有肉也有粉,也能当饭吃的嘛。”
大家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川儿斜着眼睛,嘟着嘴,“就是面蒸肉。”
姜悦盈掐掐他的小脸蛋,“好像说的没错,川儿是个小机灵鬼。”
章氏给川儿一个白眼,招呼着,“快开吃吧,你二人胜似我的亲妹,都不许客气。”
川儿早已举着筷子垂涎三尺了,迫不及待想享用这顿美味。
油炸骨头的表面泛着光泽,是在油锅里泡着泡泡,炸出这般金黄的外皮。
深深嗅一口,香味最浓,咬一口还还能掉下渣来,里面肉质不柴,意外滑嫩。
轻松褪下一块骨头,就着凉拌藕丝,既解腻还爽口,再好不过了。
小碟内的桂花糕切成几块,分别垫着小片的茱萸叶。
白白嫩嫩的小块上面撒了几滴桂花蜜,仔细看还能注意到糕点里丝丝的桂花。
“咦,这桂花糕也不错。”沈婉夹了一块放进自己的碟子里。
桂花的清香在口腔里暴开,沈婉虽不嗜甜,也吃得有滋有味。
这糕没有想象中直冲天灵盖的甜,更多的是桂花蜜的清甜和香蜜。
姜悦盈抿着嘴浅笑了一下,“明日就是重九节,我做了桂花糕祈愿我们身体安康,事事顺遂。”
“不过给举子们吃寓意更好些,吃了糕一举得魁,步步高升。”
————
清虚观段昭临房内。
“宋大人说圣上要亲征出兵高句丽?”云石为段昭临接来热水。
段昭临摊在塌上,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倒不稀奇,圣人文武兼备,渴望囊括四海、疆域万里。”
“可为何选择这个节点?”
这话倒是点醒了段昭临。
他微睁双眸,脸上不怒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思考着些什么。
现下旁人看他都觉他是戴罪之身,朝堂参他的人不在少数,圣人剥去他的官职俸禄,却迟迟未下令严惩,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今日宋夫人来观,绝不是偶然,难不成这信上还有未察觉的蛛丝马迹?
他找出宋夫人给他的信函,每一面慢慢摩挲着,未发现异常。
又举着黄纸放在油灯下,在灯油的烤灼下,渐渐透出了字迹。
10. 芥菜肉末粥
沈婉夹着桂花糕的筷子停住,“那留几块给陆哥哥?”
川儿一听也不吃了,嚷嚷道:“不许吃了,得留着。”
姜悦盈挑了挑眉,单只眼睛向川儿眨了一下,众人也不知这是何意。
只见她端来一份重阳糕,“还有呢,不怕。”
“听闻江南一带流行重九节吃重阳糕,也是我头一次做,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重阳花糕外形和桂花糕相差无几,方方正正的一小块,看着精致的很。
只是仔细观察能看到夹层中有薄薄的紫色和深红色,红色那层里包着粒粒红豆,配色更为赏心悦目。
川儿又喜笑颜开,用手抓起一块送进嘴角,没曾想全吞不下。
又急急忙忙咬下一半,竟还拉丝了,他嘴里的咽不下去,手里的拽不下来,进退两难,另一只手杵杵离他最近的沈婉,“婉阿姊,帮我……揪……一下。”
大伙都被他逗得乐个不行,沈婉笑个不停,姜悦盈也哈哈哈乐出声来。
“快快…,谁来帮帮我。”川儿边说边要哭出来了似的。
“好好好。”姜悦盈最见不得小孩子哭了,跑过去给他掰断了,问道,“怎样?爱吃吗?”
“甜甜的,比桂花糕更甜。”
“那这甜度你能接受吗?”
川儿重重点了两下头。
重阳花糕属特色美食,只听她幼时和川儿年纪差不多大小。
随着阿公在玉林草堂参与文人雅集,听到书生文人提过一嘴,南下的酒楼茶馆常将花糕配着茶吃,小小的她听这描述口水顿时直流,记到现在。
那本美食菜谱中也有重阳糕的作法,她还发觉这书前半截为当朝流行的钟系小楷,字迹工整。
可后半段字体笔画简缩了一大半,字迹也很荒乱。
所以她将这法子誊抄下来,随身带着,空闲就看看,能否理出头绪。
好在重阳糕与桂花糕差别不大,成品还不错。
沈婉看着桂花糕和重阳糕说若有所思:“这重阳糕总黏腻了几分,不是那般紧实。”
里面卧房内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胡奴醒了!”
沈婉起身要去,被章氏拦下:“我来,你先吃。”她擦干手,摘下身上的围罩,把胡奴抱出来。
胡奴咿咿呀呀的哭着,姜悦盈竟听出了节奏感,“是不是闻到饭香味,也想吃了。”
“我们胡奴饿了呀。”
章氏抱着胡奴坐在木凳上,他伸手要够前面的菜,险些碰撒了,章氏又站起来带着他四处走,“这些可不能吃,得等你再大些。”
姜悦盈见状问道,“胡奴能吃什么?”
沈婉一脸懊恼,下午和沈家三房周旋,把要给胡奴炖的鸡蛋羹抛之脑后。
“那粥可以吃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姜悦盈拐进西墙内的厨房。
她淘洗干净粟米,从章氏前厅菜圃处采下两片绿油油的荠菜叶子。
这一片菜叶顶得上她两个脸一般大。洗净后切成小段放置备用。麦饭肉余下的肉块剁碎,变成小沫状。
接下来往陶斧内滴了两滴油脂,把粟米放入加水熬煮。
等到咕嘟咕嘟冒小气泡泡,就下入荠菜和肉沫,用筷子不停划散,防止粘黏,影响口感。
出锅前撒少许盐调味,一小碗热乎乎的荠菜肉沫粥就被做好了。
香味四溢,肉香和粥的清淡相得益彰,吃起来有滋有味的。
小胡奴自己拿着小木勺往嘴里塞了好几口。
他吃饱喝足又进入了梦乡,也才是只是刚过一个生日的小宝宝,沈婉担心吵醒他扒拉了几口菜匆匆带回去睡了。
————
“逆子!”
“你妹妹呢?”
段昭临噌一下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又梦到妹妹了。
北部的突厥部落时常袭击进犯大周边境,父亲驻守的陇西军营则会和西部的薛延陀国共同出兵镇压。
可那次战役尤为惨重,他记得尤为清晰,是妹妹过完四岁生辰的第二日。
当时突厥国已被大周联合周围的几个小国家灭得差不多。
父亲也因此获赏封为陇右道清州都督,阿娘、他和妹妹也随之从洛城老家前往清州。
突厥国残余的伤兵又重新组建起了一个新的部落“白虎”,白虎时常小规模侵扰边疆,各方都督虽有所耳闻。
但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几百的兵队,又能溅起多大的水花呢?
可事情后续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白虎部落照旧袭击,父亲只当和平日一般,就带领两万精兵出击,不曾想中了埋伏,受伤严重,损失惨重。
久攻不下,后半程才发觉对方兵源不断,他们数量占据劣势,速派府下折冲都尉门下的所有府兵前来相助,传信于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和安西都护府抽兵救援。
但当年大周建国才不到二十年,正需缓慢清除外域敌对势力、扫清障碍。
西部吐蕃正一统高原地带,有吞并大周板块意图,频繁骚扰边境百姓,圣人抽调西域兵力共同防御吐蕃。
周围兵团兵力空虚,救援不及,白虎居然足足聚结了五万骑兵,突破青州前线,进入营地。
整个营地四散而逃,娘让他带着妹妹躲起来,自己则要在营地等待父亲。
他俩躲入一户人家的马棚内,本想着能逃过一劫。
可妹妹一日未进食,想吃掉在地上的馒头,待他捡起回来时,妹妹就那么不见了!
他找了两天两夜,和街上的流民同吃同住,在死人堆里一个一个掰开脸,从开始的害怕、胆颤心惊变为麻木、浑浑噩噩。
后来好心的酒家见他年纪小,收留他住在草棚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旁人说谁胜谁败都顾不得管了,只想着一件事:妹妹真的找不见了。
人群中传出欢呼声。
陇右道行军大总管李道彦集结三路兵马,合力夹击,率先切断白虎部落回程线路,段都督率余下五千兵力殊死搏斗三日终守住城门。
父亲胜利了?段昭临兴奋的念头又被恐惧压下。
直到被父亲的手下寻到,迎接他的不是父子相聚的团圆时刻,而是逼问和怨恨。
失而复得的眼神转瞬即逝,“你母亲不是让你照顾好你妹妹吗?”
“怎就你一人回来了?”
“你担得起这个哥哥吗?”
他只看到父亲铁青的脸上和止不住的鲜血,身上、背上尽是千疮百孔,铁甲上裹满了血液和铜器的味道,真的很难闻……
母亲使劲抱着他,似乎一个不小心。
他也会和妹妹一样消失不见,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沁人心脾,却依然盖不住这座城饱受风霜和无数尸体残骸的气味。
这之后,整整搜寻了十日,却还是未能找到。
有时午夜梦回,父亲责备的话、妹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都会让他愧疚自责。
甚至会想为何丢的那个人不是他呢?
木桌上只剩姜、章两人,川儿被他阿娘赶去温习功课,“你用心学着点,别整日就想着偷懒害人!”
姜悦盈还是对这糕心存疑虑,心里惦记着,也草草吃了几口。
花糕和桂花糕的步骤几乎完全一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章氏看出她心事重重,“我觉得这糕很不错。”
姜悦盈这才从回过神,勉强挤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吃完啦,我去刷碗。”
章氏拉住她端菜的手,“一会儿回来再收拾,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吗?我们拿出去分给街坊邻居吃,听听他们的评价。”
这巷子里的人亲切和善,在家教训孩子的阿嫂被撞见了一脸不好意思,独自抚养大三个孩子的鳏夫伯伯正愁不知给孩子吃什么,三代同堂的一大家子好不热闹。
见章氏送来重阳糕,都一一回礼,等她俩回去的时候手上摞满了众人给的吃食点心。
“阿姊,原来你让我陪你是打了这个幌子啊。”
“嗯?”这话问得章氏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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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悦盈小跑了几步,转过身子,眼睛眯成月牙状,笑嘻嘻地说道,“给你拎东西啊。”
“你这丫头!”章氏作势要凶她,又笑了起来。
黑漆漆的长街各家屋檐都挂了一盏灯照明,陆家门前的亮光分外明显,是一具青铜样式的油灯,顶上提环小巧方便,外部是镂空飞鸟纹。
因二人手里东西实在是多,就放在院门一些。章氏轻叩了两下门环,下人开门后,陆母出来相迎。
陆母富贵之气迎面扑来,头顶的凌云鬓上有青白玉钗和金镶宝珠钿,左右两侧有两把插梳,戴一串金蝶红玉璎珞,耳旁坠着一对紫玉芙蓉耳铛,暗红色半臂下是缠枝莲纹样的宽袖衫,外披明黄色披帛,手中捧着香炉,下着花草纹红裙。
陆家有两位小郎君正值贡举年华,章姜两姊妹说了一番重阳花糕的好寓意和高中才头。
可是说到了陆母的心坎上,她见章氏旁边的小娘子看着不打眼却能说会道,便多瞧了两眼。
她说到兴头上,邀二人进来一叙,章氏急忙摆手推脱,说家中儿郎用功念书不便打搅。
陆母也来了话头,压低声音,“听说今年州府解试推选的贡生省试还是无一人过试,估计这河南尹心都要操碎了。”
“那可算是连着三年颗粒无收喽。”
“是啊,据说冬月要选一道观请几位老先生授课,面向明年解试考生。”
“那你家仝儿和朝儿都要去嘞。”
“是啊,但愿我家四郎五郎都能如愿。”
正巧陆仝来前院小厨房取点心,陆母看到,“吃这花糕吧,沾沾喜气来年中第。”
他擦擦手,拿起一块送进嘴边,发觉意外地抗饿,一连吞了三块,“这也太适合拿去书堂做点心吃了。”
“午后肚子总会发饿。”
陆母眉毛一挑,心想这孩子如此能吃,“我平日里给你带的饼子还不够?”
“没有,母亲,饼子又大又充饥,只是干巴噎嗓子。”
这话倒让姜悦盈有了新点子,问了洛城内的学府。
她做这糕点仅是想解馋,倒没想拿出卖,桂花糕内的牛乳可并不便宜,寻常人家怕是负担不起。
但忘了,凡在官学念书大多是士族或官僚子弟,买几块花糕是绰绰有余。
她行了礼说道,“陆小郎君,明日我再做些花糕赠与你,你分给同窗的书生,不收钱。若他们还想吃,劳你告知来院墙下找姜四娘,我到时会在。”
陆仝觉着倒也不废什么功夫,何况能得白食吃,就应下,带走余下的给陆五郎。
走出陆家,章氏摇着姜悦盈的手臂,“我滴娘,你怎敢想的?”
“桂花糕可不便宜,外面卖得贵的很呢,给陆仝的万一打水漂怎办呢?”
姜悦盈又认真思量了一番,“可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退一万步说,就算没卖出去,白给陆家吃也行,他家也算欠了你人情,你和川儿日后也好有人照料。”
今日一见陆母衣着华贵,陆家兄弟能在官府读书,祖上必有些家业,凑巧是章氏邻居。
做不成生意结交好一门关系也可。沈婉家的事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自己未强大起来前,只得借势。
章氏微蹙着眉,摇摇头,“我担心你第一面就被陆母看扁了去,嫌弃你我铜臭气。”
短短几日的相处,章氏对这丫头欢喜得紧,秀外慧中还肯吃苦。
她自是希望她能许个好人家,陆家人脉甚广,给她相看一二适龄男子。可今日一举,陆夫人眼中怕是无甚好感了。
她被丈夫抛弃已是公认的事实,阿盈和她不一样。
她还年轻,不应这般在外抛头露面。可身为女子如何不抛头露面赚到钱,她心里也没辙。
姜悦盈笑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她早就看淡了,从变成姜四后,面子已是身外之物,大家闺秀的矜持文静、闺阁女子的端庄淡雅,曾经她都有,可不也没落下甚好下场?此刻顾不得这些了。
陆母送走二人后一脸鄙夷的神情。
11. 清汤馄饨
陆母对着身边的丫鬟,“啧啧啧,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章氏倒是没想错。
陆父着一身浅绯色圆领长袍,金挎蝶纹带上系着一只靛色孔雀香袋,从后院的书房移步至前堂,问她发生了甚。
“人走了?”陆母上前,“你总能和他聊这么长时间。”
“难寻知己,夫人体谅下我这个老头子吧。”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陆父侍弄着回廊上的花花草草,摸着金茶花发黄的叶片,叫来下人,“明日搬到阳光处晒两个时辰。”陆母在一旁重复刚才所发生之事,评价姜悦盈,“聪明有余,急功就利。”
“我倒觉得这小娘子有两下子,有魄力。”陆父一个一个看他这些宝贝花草。
陆母撅着嘴,“没觉着。”陆父哈哈大笑两声,“生气了,莫为不相关之人动气。”
一回来,姜悦盈就又重新调整了面粉和水的用量,重阳花糕内馅丰富,制作的软糯些更容易接受,桂花糕算是耳熟能详的一种点心,大家更爱它瓷实有嚼劲的口感。
看着两种花糕盖着笼布摆在台面上,姜悦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撑直身子上下活动着双臂。
章氏压低声音,点着脚尖,说川儿已睡,招呼姜悦盈睡在内里西侧的一间屋子。里面收拾温馨雅致,窗户边已经点亮了烛光。
一进去困意就匆匆来袭,她褪去衣裙,包裹在厚厚的棉被中沉沉入睡。
待她醒来,天已大亮,许是认床的缘故,突换一个新地入睡,姜悦盈总睡得不踏实,夜里起了好几次。
章氏的敲门声也随之响起,“起了吗?”
她下床开门,脸上还有压的印子,满脸愁容,“我今日起晚了,陆家郎君可来取走了?”
“无事,我已给他装了一盒。”见姜悦盈睡得迷迷糊糊,不甚清醒,“你先洗漱,我去前厅弄些早膳。”
说罢,递给她一套黛色齐胸襦裙,“你可不许嫌弃我,生下川儿后我就再没穿过了。”章氏谈起来也是有些伤感,早早成婚育子,与公婆同住,既要侍奉公婆又要照料丈夫起居,后丈夫终能去京城考试,花销更大。川儿大些索性就来洛城找出路,布坊织布、绣娘都干过,供养着一家子人。
直到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她也硬气起来,让川儿爹每月寄来银票,既做了官抚养子女的费用总能出得起的。姜悦盈也不知该说甚好,只是默默听着她发泄。
她在屋内简单装扮一番,今日梳了一个双环髻,用红色发带绑着上面的头发,耳旁戴着一副红玉耳坠,显得有活力许多。上衣是一件薄荷色的绢襦,下着黛色素雪花笼裙。
章氏见她这副打扮,连连称赞,“真是一个娇俏的小娘子。”姜悦盈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羞红了脸,掏出绣着桂花的丝帕上前就要堵章氏的嘴。
“好了,不闹了。快尝尝我做的馄饨。”
馄饨皮薄馅大,表皮透亮玉白,能隐隐看到内里粉嫩的肉馅,像几只白白胖胖的小船一样游在木碗内。最惊喜的是馄饨汤意外清亮,只能看到飘在上面的几滴香油。
姜悦盈用勺子想舀起一个,这小馄饨竟像和她作对似的,一直来回跑,就不让她吃。好不容易捞到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被烫了一下,舌尖火辣辣的疼。
她端起茶盏一口气喝掉一杯,又重新吃起这和她不对付的馄饨,一口咬下肉味香鲜,很是满足,让她在道观内饱受素食摧残的味蕾和肠胃重新感受到了肉食的美味,此刻她很想仰天长啸说一句:老祖宗传下来吃肉是有道理的!不过仅仅是想想,她急着又吞下一口汤,汤汁清爽只有一点淡淡的盐调味。
————
城郊的一处荒山上,林叶萧瑟,人迹罕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沙土的气息。
一身披黑袍的男子静默地站立在那里,半晌没说话,只能听到周围风轻轻卷起枯枝落叶的沙沙声,风又变得更大了些,身后居然旋起了一个小漩涡。
不远处一棵粗壮结实的大槐树上拴了两匹马,其中黑马乖巧安静,半眯着眼睛像在假寐,另一头白马脚下使劲凿着地,硬生生刨出个小土坑。
“咳咳咳”,他后面的男子出声道,“郎将,起风了。”
那男子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转身来到白马边,在马鞍挂囊处掏出一只皮囊式银壶,壶身上刻有半卧着的银色马匹。
他提着上端的银色壶柄,拧开壶口处与之相连的半圆形莲瓣壶盖,“咕嘟咕嘟”一个劲儿撒在面前的木牌位前,原来此地是一处坟头,木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竟有三十余人,最上方标刻着“白岩城之战诸将陨身辽东,勒名以慰忠魂”。
他低着头,深黑死寂的眸子怔怔地望着远处,待酒壶内倒尽,蹲下身子,一行行摩挲着木碑上的人名,他们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
不曾留意到食指上已渗出了血迹,木条上的刺不知何时已扎进他的手指缝中。胸膛起伏不定,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感到一股腥咸的液体从嗓子里涌出,“扑”一声喷溅出来,晕染了胸脯前的衣服。
他想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红,手上像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痛感传递到全身,两腿发麻,竟有些支撑不住,便直直地朝着斜前方跌了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他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郎将!!!”
只觉得浑身无力,身后好像跟了数只蛮横的狼想追上来撕裂他,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一双双眼珠在黑夜里透着幽幽的亮光,射出志在必得的精光,为了活命,他不停地向前跑、拼命跑。
不知过了多久,那哀号饥饿声消失了。
他把头上的虚汗抹尽,刚想坐下休息,眼前又出现了那日白岩城之战的情形。他身为将门之后,自小随父行军习武,阅尽兵书万卷,看遍排兵布阵,却在这战上损失惨重。
圣人亲自出征讨伐远在东北部的高句丽,可敌军将领高惠真率足兵力与我军抗衡,还派有高玄德的一队兵马在距城不远处屯于白岩山,切断我军粮草要道,相持几日之久,李勣大将军改道前来支援,李勣大将军命他带游奕小队一行人马连夜前去白岩城,密探高句丽粮草人马部署,趁乱销毁马厩。
他带领这一小队,趁夜奇袭,半夜二更时抵达白岩山。按计划先从南坡爬上,这里有其马厩,照理说应戒备森严,可营地只有寥寥十几人。他虽有所察觉,就暗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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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会儿,命人报告主将,带领三十人先去探路,余下人留在外围等候。
就在他们摸入马厩时,四面八方响起金鼓,高玄德的一千主力从暗处闪现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骑在马上,挥舞着长矛,“杀——”,两边殊死搏斗,混作一团。
一连砍伤左右两卒,自己也被晃下去,用矛死死攻向前方一排盾,破开一条口子,这时却被从天而降的弩箭射伤左臂,他强忍疼痛,拔出箭头,高句丽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他们寡不敌众,于是想快速冲出去和由刘兰成领导的另一队相会合。
没承想……
一想到战场上横尸遍野、血肉淋淋,他又陷入了昏迷。
醒来时,只听到“切记不可再大伤大悲,大开大合对他百害无一利。”
云石见他醒了,上前迎去,“嘶——”
“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段昭临后背的血迹顺着白色绷带渗了出来。
刚与云石谈话的老者递予他一碗汤药,“小郎君,静养为宜,日后还是乘车为好,断不可驾马了。”
他举起药一饮而尽,不知是被苦还是被呛到,又咳嗽个不停,停歇后向老者行了礼,“谢过林谷主,今日又救了我。”
“我不过问朝政,也无意掺和,和几个小徒弟独自住在这山脚下,只懂得治病救人。”林谷主正襟危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屋内拜访的观音娘子鞠了一躬便走了。
段昭临掀开床褥,转过身子,坐在榻上,“你将我送到龙华谷的?”
“是,如今……”云石虽未说完,他也明白,现下他1是整个大周的罪人,所有人都当他通敌叛国,故意引我军入伏,假死脱身。圣上还未治罪,却已剥了他的官衔。
幸得一猎户所救,万坤道长知道后带他来这里医治,才能苟活至今。
他点点头,“我不知何时才能翻案,也许一辈子难能回到战场,你……自小跟着我,我可放你自由身,你大可说你一概不知,当时我派你回军传令。日后你去陇西寻我父亲,也能建立一番功业。”
云石黝黑的脸皱作一团,抿着嘴,“小郎君,你要赶我走?”
“自打属下五岁进府,就跟着郎将整日练武,郎君你天资聪颖,六岁时就能打倒年长好几岁的孩子,比我强一大截,可你从未嫌弃我一二,不到卯时就陪我加练。”
“后来,郎将弱冠之年未随都尉从军而是隐姓埋名进入定方将军的麾下,在西突厥战役中,识破敌军计谋,率兵奇袭冲破防线,才升为校尉。”
“郎将的军功、官衔全是凭借自己挣得的,这次战役属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论如何,属下定不会抛下郎君不顾。”
说完,云石捂着头跪在地上,满是疤痕的眼眶不知何时湿润了。
听完这一席话,段昭临眼眶微红,眼神错愕,心里也不是滋味,把他扶起,“好好好,我日后不提了。”他身为段家最末的子女,兄弟姊妹多年长他众多,儿时最需玩伴的年岁,他们都疲于照料子女、戍守边关,还好有云石,若不是无奈,他又怎愿送他走呢?
越王勾践方能卧薪尝胆,他也能养精蓄锐,为自己翻案。
12. 葱醋鸡
姜悦盈章氏二人,准备先去洛城最热闹的街巷——清平巷。
据说这里是一条专卖美食的巷子,内里藏着不少老店,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样子,现如今河南府大力管治。
最近三月内各小摊小贩在此地摆摊都不需缴纳商税,所以热闹非凡。
姜悦盈见集子上别家卖饼或是糕点都会在外包纸上盖个戳,显得精致一些。
她没钱买红章,就往粗麻纸上手写了姜字,也好让大伙记住这糕的出处——是她姜悦盈的点心!
挨个包好后,一路慢慢悠悠走到清平巷。
巷口处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时不时发出些欢呼声。
姜悦盈快走两步眼疾手快地钻进两层的人堆里。
看到最前方一皮肤黝黑的壮硕女子在做顶杆表演,她个头比一些男子都高,用头顶着一个十字形的竹竿,上面竟趴着四个孩童。
其中一个身材稍大些在杆子中部灵活地来回翻面,还有两个小的用手抓着十字架,时不时松开另一只手,前后晃悠。
另一位则在杆子最高处做倒立动作。
只见那十字杆左侧的男童突然松开手,惊得姜悦盈轻呼一声。
他用双脚夹着架子想滑到另一侧,两人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替换,大伙都鼓掌道,“好。”
看完她又挤出来找章氏,章氏在最外圈踮着脚看着,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她也没来过这条巷子,还是昨晚邻居告诉她俩的。
“额的亲娘,怎这吓人?”章氏捂着胸口拉着姜悦盈绕过人群又往里走了去。
这巷子倒是红火,不仅有熟食,还有各类调料、粟米、果瓜,比得上西市了。
也是因为重阳的缘故,菊花酒、重阳糕卖得人很多,章氏倒有些担心。
她二人被香味勾住了脚步。
姜悦盈踮起脚往人群里挤着,想瞧瞧是什么好吃的这么火爆。
店铺挂着袁记的招牌,铺面不大,倒是都坐满了。
她拍了拍前面的年轻书生:“这位儿郎,请问这家是在卖什么?”
年轻男子一脸兴奋:“袁记酒楼只有长安和这家唯二两家,据说圣人还是秦王时就常来光顾,那上官大才子被贬到南岭,为了他家的透花糍还专写了首诗。”
如此厉害吗?她倒是来了兴趣,想进去瞧瞧看。
可卖糕要紧,这长队未免太长了些,就走了。
有了上次摆摊的经验,姜悦盈也从容了许多,时不时吆喝着。
路过的行人见她二人脸上一直挂着弯弯的笑意,桂花糕看着干净可口。
更为了给家中的子孙讨一个好彩头,也都会要一两块带走。
“你这丫头怪聪明的,一块一块卖,就愿意买了。”
章氏没想到这糕点卖得还怪好的。
见快到午时,日头也越来越足,晒得睁不开眼睛,街上人也变少了,便收好剩余的点心,下午去学堂摆摊。
姜悦盈还惦记着袁记酒楼,就索性二人分道扬镳,在耍杂技的口子汇合。
再回去,门口人少了一大半,得来全不费功夫,不一会儿就进去了。
店小二领她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报出今日菜单,“娘子,今日有葱醋鸡、炙羊肉、五花饼、鱼炙,重阳时令菜桂花糕、羊肉汤。
也有桂花糕,姜悦盈听到没有重阳糕便来了主意,“重阳糕有吗?”
听到没有,她就让酒楼伙计叫来掌柜的。
这掌柜的是个五十岁上下满脸横肉的中年胡人,头戴幞头,身着墨绿色翻领长袍胡服,对襟和窄袖口处是红黄瓣巢对鹿纹样,腰间的革带绑在鼓起的肚皮中间,走起路来腹部一动一动的,腰间夹着棕色挎包,脚踩乌皮靴。
他见着是位年轻女娘,紧绷严肃的神情也松驰开来,面带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耐烦。
姜悦盈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胡人掌柜背着一只手,“有何事?”
姜悦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今日是九月九重阳佳节,我见贵店秋日时令菜并不多,只有桂花糕,我这有一批亲手做的重阳花糕,放有红豆、核桃、糯米比桂花糕更适宜年纪大的人吃。”
掌柜的没吱声,她就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收贵酒家钱,只需将桂花糕放入食单内,给我的点心留个位子,若卖出去你我二八分利,没卖的我尽数收回。”
掌柜的也觉着这笔买卖只赚不赔,就应下了。
随后留下章氏家的地址,让袁记酒楼的人到时来章家找章氏。
姜悦盈点了只葱醋鸡带回去吃,急急忙忙跑到巷口,见章氏沿着小路转圈圈。
她接过手上的大包小包,双手握拳晃了两下,“是我晚到了,阿姊。”
“怎花了这么久。”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把剩余的花糕放在袁记酒楼卖了。”
“什么?”章氏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你莫不是吃酒在说大话?”她凑到姜悦盈嘴边嗅了嗅。
姜悦盈停下脚步,重重说了两个字,“真的!”
看她这副神情,章氏也信了,“你真是能人一个。”
悦盈又追着问章氏买了些什么,咧着嘴自嘲道,“咱俩赚得钱热乎劲都没过,就花出去一半了。”
“哈哈哈哈……”章氏大笑起来,“没事,阿姊有钱,只是不露财而已。”又学着姜悦盈那样眨了眼睛一下。
从她的角度看,只觉得章氏像是眼皮抽筋了似的,抽动着眼角,姜悦盈忍不住也大笑起来。
姜悦盈坐在院外的樟木月牙凳上,第一时间掏出一上午卖的钱摆在樟木台盘上。
数完后又将一堆推到章氏那边,“阿姊,你拿着,这糕点没有你的牛乳和糯米怎会成功?又如何卖能出去?”
“这也太多了,阿盈,功劳还是在你。”
“哪有?”
二人谦让了好几个来回。
姜悦盈提高音量,装出咬牙切齿的唇角,“不许和我争了,快收起来,留着给川儿念书用。”
章氏放进香包内,又像变戏法似的从竹篮里挑出一包葡萄、一根白菜、一斤的羊小排和一罐牛乳。
姜悦盈疲惫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亮晶晶的光亮。
“阿姊,你怎这么好,这牛乳很贵的……”
“不碍事的。”
两人小心翼翼撕开葱醋鸡的包装纸皮。
打开便被一股酸爽的醋味熏到,姜悦盈咳咳两声。
慢慢撕开,一整只白皮鸡露出,上面撒满了细细的葱丝和嫩绿葱花。
章氏将鸡取出放入锅内重新加热,发现底部还有浓稠的汤汁。
冒着热气的葱醋鸡重新上桌,姜悦盈洗净手,掰了条鸡翅在汤汁内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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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成红润状。
放入口中,鸡肉鲜嫩有嚼劲,一点不柴,外皮包裹的葱味没有想象中大,而是咸香口感。
————
这龙华谷竟能一同望见层林浸染和雪山皑皑,屋外的日照金山令人震撼。
他不顾左臂的伤口被扯着撕裂的疼痛,推开整扇窗户,浮云渐渐消散。
那白色雪山露出一个小角,粉白色变成金色,一瞬间整个山头都是金黄灿烂,内心的忧郁烦闷好像也随着那抹云彩消失不见。
上一次来还是万坤道长连夜将他送到此处,昏睡了几个日夜错过这等好风光。
远处有一汪泉水,滴滴答答的水流一声声敲击在石壁上。
段昭临不由自主地走去,能感受到一股湿润的水汽,向上看是一股细流慢慢流到此处。
身后有一股脚步声向他逼近,段昭临整个人也警觉起来。
他转过身去,看到穿着一身灰色医袍的女子,谷主徒弟,把绷着的心弦松了下去。
“小郎君,师父命我做的药膳,对你的伤有好处。”那人端来一碗汤,不远处的云石接过。
云石送到内室,看着这汤若有所思。
“郎君,今日你不在,姜娘子还做了餐食怎办?”
段昭临低着头,盛了一勺放进嘴里,双眉紧蹙,面露苦涩,强忍着咽了进去,默默把碗推远了些。
云石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也想尝尝这药王谷做的东西是何滋味?
他端起来豪饮了一口,“呸呸呸”全吐在地上了。
“郎君,我算知道你为何能用短短几年做到金吾卫郎将了!”
云石脸上写满了对自己下一句的期待和满意,段昭临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不!你得知道,因为你能忍。”
“这羊也太膻了,还放当归,又膻又苦,光闻到这味就不想喝了。”
云石指着这汤,义愤填膺,抱怨其如何难喝。
“怎么?”
“不喜欢我这里的药膳?”
主仆二人谈话之际,林谷主走了进来。
云石一脸错愕,嘴张着像能塞下一个圆滚滚的鸡蛋似的,转过神,“嗯……只是吃不惯……”
段昭临想起身,被林谷主一个抬手摁住,“你还有伤在身,免礼。”
云石觉着十分的不对劲,万分的不对劲。
他家郎君那以一敌十的武力能没听到有人来,就这么放任他在人家药王谷的地盘讲坏话,可恶。
林谷主身形矫健,不经意间又探了探段昭临的脉搏,“今日先住下歇息,明日再回那老头子那儿。”
“我呢,治病行医在行,可最不擅的便是煮饭熬羹。”
他盯着眼前灰乎乎汤水上撒着几粒红枸杞的羊肉汤,“没想到这几个徒弟,都随了我,真是没辙啊。”
段昭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林医师,劳烦将几味药膳和汤药写下,观内可有人为我熬制。”
“噢?那老小子观里还有做饭好吃的家伙?那厨舍厨子做的菜我尝过,没到极其满意的地步。”
云石皱了皱鼻子,心想和你们谷内的当归羊肉汤比起简直就算山珍海味了,还嫌弃别人。
段昭临支支吾吾了一气,“是一同住的香客。”
后端起茶盏净口,这股味道实在怪极了,难不成他嘴真被养刁了?
13. 油泼汤饼
姜悦盈一回来就被云梨两姐妹围住讲昨日的怪事,还给她拿来了油泼汤饼和多汁面藕。
闻着好香,她低下头轻嗅着热油的香气,碗内的汤饼裹满了亮晶晶的胡油和青绿色的葱花点缀。
中间铺着几根嫩绿菠菜,她用筷子搅拌开,用力将每一根汤饼吸满所有汤汁,变成焦黄色。
另一碟的多汁面藕白白胖胖的,密密麻麻的小孔里钻满了麻酱。
四周淋着葱花和颗颗红润的花生米,仔细看还能发现一粒粒小白芝麻。
姜悦盈夹了一筷子汤饼放进嘴里,先是扑面而来的油香味,再是劲道爽滑的面条搭配解腻清新的菠菜,口感意外的丰富。
她又尝了面藕,面藕的每一面都吸饱了汤汁,一口索饼一口面藕,简直是人间美味。
乳白色的茶盏被一双纤纤玉指举起递给云梨,“真的?”
“此话千真万确!”云梨一饮而尽,接着说,“你昨日不在没看到真是可惜,那野兽精得很。”
云梨凳子还没坐热,就一个劲说道:“是呀,我亲眼所见。”
”昨日戌时众人都睡下了,我忽然想到今日做的馒头还未放进仓房,害怕被野猫叼了去,就穿好衣服去厨堂。”
“我拎着油灯,听到有“簌簌”的声音,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风吹的,没想到……”
讲到这,云梨故意放慢语速,双眼怔住,像是又看到那野兽一样。
把姜悦盈吓得一动不敢动,摇摇她的身子,“云梨?你怎么了,不许吓我呀。”
云梨僵硬的眼球又重新转了一圈,捂住嘴笑了起来。
“我这不是想营造当时的气氛吗?让你身临其境一下。”
“我的祖宗!我的亲娘!你可快点说吧,少卖关子了。“
姜悦盈白了她一眼,佯装生气似的,撅着嘴,“再不说,我让云桃给我讲。”
云桃在一旁,差点笑晕过去。
“我讲我讲。”云梨又重新进入状态。
“那声音实在太响,我就举起油灯照着窗户,竟看到那东西凶横的眼睛,他身上全是黑毛,爪子有这么长。”
说罢,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姜悦盈眨着透亮的杏眼,一脸好奇问道。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就叫人了,那东西就跑了。”
“啊,这就没了。”
姜悦盈一下像霜打了茄子,蔫了,失望布满在眼神内。
云桃一旁憋着笑,“是啊,谁能跑得过他呀。”
她压低声音,“我觉得是异兽,那东西的手不像寻常野兽。”
“对对对,我刚忘记讲了,那东西的指甲巨长,一个劲把馒头往嘴里塞,说不定是什么黑熊之类的。”
云梨急着接话道。
姜悦盈越听越懵,“那它不会今日还来吧!”
“说不准呢,道长已命人在厨舍、仓房守着了,你睡前可一定得锁好门窗。”
云梨给她检查了一遍才走。
不知是内心作祟,还是真的有,姜悦盈总感觉能听到沙沙沙的声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不会吧,野兽这么通人性,还懂得敲门,她下地从缝隙才发现是青竹道士。
青竹见她神经兮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
轻笑了一下,“姜四娘子,受风寒了?”
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青竹道士找我有何事?”
青竹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宋家娘子走前给你的。”
宋家?宋怡之?“真是给我的?”她指了指自己,又指着信。
“错不了。”
姜悦盈接下了信,和青竹告别后。
又探出脑袋,叫住他,微张着粉唇,“青竹……道士,那野兽是真的吗?”
”不必过于担心,今天道长已带我们上山探查,没有发现踪迹。”
“噢,那就好。”
送走青竹,她还有点紧张。
难不成宋怡之见不到她还专门写信来骂她!
拆开信,却被信上的内容惊住了。
信上写着:
姜四娘子,虽不愿承认,但你的那番话确实令我认清了当下的情况。
没想到,我的一厢情愿竟误了这么多事,母亲明确告知我宋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自知我力量单薄,难以改变家中决定,但段哥哥品行良善自不会做出这等错事来,我会一直等着他的。
后面还留了她家府邸位置,姜悦盈日后若来京城可来寻她。
嘿,这小丫头还挺好玩。
比她过去认识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真诚多了。
不过今日怪事可真多!
午后她顾不得午休,就背着新做的糕点走到城中,城中属河南府所治一带,市井繁华。
章氏要将这五日修好的帕子送到布坊,就不来陪她了。
她原本想在府学街上摆摊,可一拐进去街上人一下子人清了许多,谈话声都变小了。
望着对面大大的河南府牌匾,她的心在胸腔来回翻滚着。
脑内的一个声音说道:“不会不可以在这里做买卖吧?”
她来来回回走了两个来回,决定还是算了。
感觉府衙守门的卒兵怕是都要眼熟她了。
一位白发老翁上前向她搭话,“小娘子,我看你在这里半天了。”
姜悦盈没想到自己的窘境全被看到了,低着的头不好意思地抬起。
“是,我想卖些桂花糕,可没找到能卖的地方。”
“桂花糕,今日吃最合适不过了,我能看看嘛?”
“当然。”
她放下筐子,从里面取出包好的一小块,递给老翁。
“丫头,怎么卖?”
她摆了摆手,“你这块不要钱。”
这老翁的眉眼处隐约让他想到了阿公,阿公也是这般自来熟,爱追着旁人说三道四的。
那老翁还有些惊讶,但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就吞了下去,便开始了长篇大论。
“九月九重阳节,一二好友相邀,带一壶酒,同登高峰,何不乐哉?
最高峰说,折下两株茱萸,放进衣襟,痛饮黄酒,酣畅淋漓,无须为年华已逝、人生迟暮、夕阳西下而烦闷,再配上这一二桂花糕,妙哉妙哉。”
姜悦盈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发觉这登峰有几分兴趣,就点点头。
那老翁继续说下去,“人世间何能如意,不如意是常态。
你的忧虑、愁思,庙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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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列祖列宗、佛堂内供奉的释迦摩尼、道观内的太上老君都能懂你。”
越说越把她说迷糊了,刚不还在聊重阳登高吗?“为何会懂呢?”
“万事万物皆有关联,世上只有必然没有偶然。
或许一阵风、一只鸟留下的图案、铜币抛后的正反面,都会给你启发。
你能站在此处,遇到我也是一种必然。”
老翁的话神秘莫测,她细细琢磨着却依然不知所以然。
待她还想继续聊两句时,老翁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当时想着老翁既说登高喝黄酒吃桂花糕,那就到登山口去卖。
清虚观位于翠峰山背面,翠峰山南麓修有云梯石阶供人登高。
她赶到时,夕阳的余晖已洒落在青石台阶上。
台阶里墨绿色的青苔暗生,石板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满是脚印和划痕。
唉,登山的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来了,难不成又是白忙活?
一老者拄着枣木红手杖,落在石阶上发出”嗒嗒”的声响,缓慢而沉稳地下来。
停在苍柏密林这里,喘着粗气,拽着铁链休息着。
见机会来了,姜悦盈又摆出桂花糕和重阳糕。
吆喝着“重阳佳节登高峰,吃重阳糕步步糕,桂花糕香福寿长。”
那老者虽有目光看向这里,她硬着头皮说,“老丈买些尝尝,讨个好兆头,步步吉祥、福寿绵延。”
可惜人们都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丝毫无想买的心思。
姜悦盈垂着头,蹲下来,掰着手指数今天挣了多少钱。
余光瞥见两只黑乎乎的小脏手从她摊子上偷拿了两块桂花糕。
见被发现了,那小孩撒腿就跑。
姜悦盈一个猛子追上去,两条腿在前面跑,只留下一句,“婶婶大爷,劳驾帮我照看摊子,我去去就回。”
旁边的大爷擦擦眼睛,“刚才发生了甚,人呢?”
那孩子沿着山脚一路下坡,走得竟是条土路。
扬起的沙尘呛得她喉咙发痒,大声咳嗽了好几下。
这小娃娃看着小,跑的倒挺快。
姜悦盈感觉自己的鼻腔里也都是沙土味,只见他钻进拐角的山洞里没了踪影。
姜悦盈警觉地先在四处瞧了瞧,洞口处只有一排人的脚印和不知名动物的印记。
她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许多画面:
稚童和一只会吃人的狗熊住在一起,常故意引人入洞填饱肚子,她不会是守株待兔的那只兔子吧?
幼童被人囚禁在这里,每天出门乞讨偷窃,将赃物交给洞中人。
想到这些,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刚未曾看清这孩子的面容,只瞅到他是赤脚狂奔。
全身上下凑不齐一张整齐的布来,露着小臂的裤子,到腰间以上的衣物。
难不成真如她所想有什么隐情?
于是便挪来两块石块摆在洞口的不远处。
还从草丛里捡了些蒲公英、婆婆丁和野茼蒿一同埋进杂草中。
她一边做记号一边暗下决心,若真是被囚禁在这里的孩童,定要救他出去。
不曾注意到洞内不远处有一团毛茸茸黑发里的两只透亮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的举动。
14. 脆皮蛋挞
“又香又甜的蛋挞!走过路过莫错过。”
道观外的集子上,一个小女娘在摊上忙前忙后的。
金黄酥脆的蛋挞一个个乖巧躺在小瓷碗内,沿途能闻到浓厚的奶香味。
叫喊着,“早上刚烤好不久,保准新鲜。”
人们虽被香味吸引,可碍于从未见过此种食物。
将她团团围住,议论纷纷,“这东西能好吃吗?”
姜悦盈却丝毫未慌,落落大方站在那里,
“诸位,此物名为蛋挞,”指着上面焦黄嫰滑的流心状,“这为蛋液牛乳调配而成,味道为甜。”
后又用勺子划开一小块,露出下底的蛋挞皮,“这是面皮烤炙而成,能中和掉甜腻味。”
说罢,她将那勺子内的蛋挞喂给最前排的两三岁的孩子。
他一口将其咬下,有一两块酥皮掉在地上,大口咀嚼着,笑出了声,“嘿嘿,甜。”
围观的大汉见状挤上前,“多少钱一个,我买。”
后面的人也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喊着,“给我留两个。”
“我要一个。”
她挥挥手,“十文钱一个。不急啊,慢慢来,都有。”
这话一下子点燃了人群的怒火,“这么贵!”
“抵得上我家两天饭钱了。”
旁边的胖婶子附和道,眉毛上扬,眼睛扭成了三角眼。
“啧啧啧,够我买一斤猪肉。”
边说还边向姜悦盈翻白眼,“不早说,浪费我时间,还急着回家煲汤。”
刚刚还水泻不通的人群一下子四散开来。
唾弃咒骂声向姜悦盈涌来,她强撑着身子,打起精神把瓷碗收到食箱内。
“呸。”一口唾沫吐在她脚边,她抬起眼对上一双挑衅的眼睛。
那中年男人脸上坑坑洼洼,尽是痘坑。
她也死死盯着他,然后才缓缓抬起头,那男人见占不到便宜收回眼神向前走了。
姜悦盈这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蛋挞这样贵的点心应放在大酒楼里出售。
她只当自己买了个教训,想起那些谩骂,感觉眼圈发痒。
划过鼻尖几滴清泪,她赶忙用手擦着眼眶,还四处瞧了瞧,不愿被人发现她的窘况。
不曾想这手上满是黑灰,眼睛被蛰得火辣辣的疼,淌出了更多泪水。
她只得退到后面,取出帕巾一点点擦干。
许是流了太多泪的缘故,喉咙有些干渴,就取出一碗花茶来喝。
她大口喝了一大碗,没想到一个挑着扁担的小道士气喘吁吁得叫住她,“娘子,你喝的这水有吗?”
姜悦盈见他满脸是汗,两旁的筐子歪歪斜斜的。
里面的粟米险些撒出去,就又取了一碗给他,
只见那小道士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花茶香气袭来,喉咙内还有蜂蜜的甘甜。
没等小道士喝完,又来一位大娘,扔下两个铜钱,“我也来一碗。”
“这是……我自己喝的,”姜悦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几个壮汉打断了。
她拿出仅剩的两罐花茶,倒在碗内。
这两罐本是存起来到时给章氏的,算了,回去再重做罢了。
其中领头的一位掏出一串铜板递给她,“给我这些兄弟一人来一碗。”
正巧分完,罐内的茶汤也到底。
姜悦盈将喝完的茶碗一个个垒起来,准备收摊回观。
“你这点心怎卖?”
只见一男子穿粉色竟不艳俗,浅粉色长袍自上到下颜色逐渐变浅,胸前一个大大的麒麟宝相花纹,手持白色宝石羽扇子,金色的葡萄花鸟纹香囊撞击腰间发出有规律的摇曳声,踱步向姜悦盈走来。
“十钱一个。”姜悦盈以为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般,问过价便会离开,就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好,我来一份。”
姜悦盈的杏眼一下子放大,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将碗内塞入勺子,递给他。
他先是用勺子轻轻捅碎表皮的金黄,质地轻滑,一个不小心竟从勺子上跑走,重新舀起。
放入嘴中,味道甜腻,蛋液不腥,牛乳甘甜。
接着他自上而下挖去一大勺,下皮酥酥脆脆,中和了一部分的甜腻,混在一起味道竟别有洞天。
“明日你还在此处吗?”
那人未等吃完就急着出声,被呛到咳嗽了两声。
见姜悦盈点头,自顾自地说道。
“明日巳时,我在此地等你,我需五十个。”
说罢还留下两串铜钱,定金为证。
姜悦盈没想到此人如此大方,也不怕她卷钱跑路?
回到道观,她寻到青竹,讲述了昨日发生之事。
希望观内能派些人手和她一齐去探清这孩子的下落。
————
清虚观背后山脚下
一行人等跟着姜悦盈和青竹。
姜悦盈底气十足想凭借昨日的记忆,定能寻到。
沿着两旁的杂草堆缓坡下山,来到一处平台,见有干草垛,就顺着走下去。
走了两柱香功夫,人群中的喘息声也大了起来,刚开始的谈话嬉闹也都消停了不少。
姜悦盈自感疲惫,大腿无力,逐步放慢了脚步。
终于来到一处山洞。
青竹问她,“是否为昨日你看到的?”
这下轮到姜悦盈纠结了。
她溜到洞口处想找到昨日刻字的石块和花草,却都不翼而飞,也并未看到脚印。
见没有回应,青竹察觉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姜娘子,你慢慢寻,不急。”
她带着众人继续往下走,又发现一个洞口,也是长满了枯草。
这下姜悦盈自己也不敢确定了,莫不是遇到了鬼打墙?怎会洞穴如此相似?
后面的道士也不乐意了,觉得这小女娘耍他们。
不愿再走,嚷嚷着就进入此洞察看。
一旁的青竹悄悄拉过姜悦盈,劝说她先进入这洞瞧瞧。
姜悦盈自知理亏,自己本就对此地不甚熟悉,做的记号也全无,就答应了。
里面的光景令众人大失所望,洞口极浅。
只能一人弓着身子通行,穿过七拐八弯的长道。
进入深处,别说人的痕迹了,动物的一根毛发都没看到。
出来后,道士们气鼓鼓地走了。
他们一整日既要诵读道经、侍奉道长还要打扫整个观内,不愿和这个小丫头白费力气。
青竹想喊,被姜悦盈拦住,“不必了,青竹道士。”
青竹向她行了礼,“姜娘子,今日师弟上下山几趟运炭火,确实体力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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乏,言语上失礼冒犯我代向你道歉。”
她眼神里透出几分坚毅,“无碍,此事本就与诸位无关,也怪我没记好位置,耽误了时间。”
二人又沿着这条道走了一遍。
一个小道士摇摇晃晃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卷。
远远地喊着,“师兄!”嗓音稚嫩可爱。
青竹看向她,姜悦盈点点头,示意青竹若有要紧事先去处理,她想再寻寻。
待周围安静了许多,她蹲下来。
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昨日的路线,捡来一根树枝在地皮上写写画画。
过了一会儿,已画出昨日追击孩童的线路。
她重走一遭,来到刚第一次看到的洞口,细细对上记忆,发觉这应是对的。
她站在洞口来回踱步,进还是不进?
正犹豫时分,不知从哪钻出一只大黄狗,围着她打圈。
露出獠牙,冲她一个劲儿“汪汪汪”,姜悦盈指着那狗,“你想怎么着?”
摸摸了香包,“我可没有吃的给你。”
可大黄狗并未接茬,蹭在她的裙上,汪汪汪个不停。
“嘿?你要作甚?”
难不成想要和她耍,姜悦盈不知这陌生大狗意图何为。
就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它的脑门,它吐着舌头,向后跑去。
姜悦盈就跟着它,一路来到了道观,“咦,你带我来这儿是何意?”
黄狗摇着尾巴,呲开嘴,小腿一个加速就不见了踪影。
留下她一脸迷茫。
段昭临刚下马车,斜对面的女子用手背擦拭着脸颊两侧的汗珠,一席青色齐胸襦裙在风中摇曳,撞进他的眼帘。
女子两手放在腰前,弯弯的柳叶眉低垂下来。
眼神跟随着地面上红棕色枫叶起起落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石两手挂满了药王谷给他家郎将配制的药,“郎君,我先上山把药材放回,速速就回。”
段昭临点点头,朝着姜悦盈的方向走去。
待姜悦盈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盯着几片叶子好久。
她用手轻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抿着唇才反应过来,她不会被一只狗给耍了吧?是故意将她引开的。
她唰一下睁开双眼,气鼓鼓的小脸,微嘟的粉唇。
只见段昭临一席书生打扮,蓝绿色扎染长袍上绣着对鸭纹路。
长发用一枝白玉簪挽起,显得人肃静沉稳不少,向她走来。
姜悦盈微鞠下身子,“见过段小郎君。”
他停了一下,“昨天事出紧急未归观内,无法告知娘子。”
这是在向她道歉吗?
昨日他的餐食她托小道姑送去桂花糕,过后倒也忘记过问人在否了。
姜悦盈唇边挤出一抹浅笑,摇摇头,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道又返回来。
这次笑意延伸到耳垂,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水汪汪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
“段郎君,可否帮我一事?”
姜悦盈将此事的经过讲了一遍给他。二人重新走到那洞口。
他微微曲着身子慢慢进入。
姜悦盈纳闷段昭临动作竟如此缓慢?
耐着性子等到传入一声低沉的嗓音,“可以进了,”她半蹲小步挪入。
“啊!女子尖叫声袭来。
15. 玉露团 香菇烧丝瓜 清蒸螃蟹 鲙鱼
半蹲着很费力气倒是真的,姜悦盈一直低着头紧紧跟着段昭临。
直到进入一段稍显宽敞的路,这里光线幽暗。
等她猛一抬头,一只黑漆漆的蝙蝠从洞顶上窜出来。
仔细一瞧,头顶上方趴满了密密麻麻沉睡的小蝙蝠。
姜悦盈的心一瞬间提在嗓子眼里,看了眼旁边狭小的通道,想躲又找不到地方。
段昭临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挪着步子进入。
再一看,那蝙蝠居然放低距离侧着她的头顶过来。
她小声低吼了一声。
离她一截远的段昭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小声说道“小心,别吵醒它们。”
可惜为时已晚,所有的蝙蝠一齐朝他俩涌来。
段昭临拉着姜悦盈拼命向前跑。
眼看身后的蝙蝠就要追上他们,段昭临指着右手边一个被灰布盖着的小洞,“快,进这个。”
这洞口极小,姜悦盈跪下身子才勉强钻过去。
听着越来越近的呜呜声,她强忍着慌乱,在另一边死死拽着段昭临的胳膊,“能进来吗?”
段昭临的后半个身子卡在洞外,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一个蹬腿,终于进去大半个身子。
可另一条腿还在外面卡着,“啊——!”
“发生了何事?”姜悦盈一惊。
向后一瞥,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两根长绳,她来不及思索。
跑过去拽下来,捆在段昭临的两只手上,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拖进。
后又搬来两块石块压住洞口的灰布。
那呜呜呜的蝙蝠声终于没了。
姜悦盈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被活生生拖过来的段昭临,屁股大腿处被蝙蝠狠狠蛰咬了好几口。
他趴在地上,看着自己小鸡仔似的,一脸幽怨得盯着姜悦盈。
她赶忙给他解开,脆生生的问道:“严重吗?能否继续行走?”
段昭临捂着锭,一瘸一拐的站起。
她心有愧疚,这是她的缘故才得以受伤,就在旁搀扶着。
两人这才有机会四处打量这里。
大片的荒草和破破烂烂的棉被表明这里有人居住的痕迹。
姜悦盈上前想掀开那鼓鼓囊囊的被子,底下像是有什么。
她慢慢地过去。
“小心!”
段昭临一声把她吓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一张巨网降在她前方。
姜悦盈又退回到原地,瞪着圆眼,“还有陷阱?”
二人继续往前探路。
看到远处角落的黑影闪烁,段昭临和她使了个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段昭临边走边放将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
姜悦盈则拾起刚用完的草绳,故意踮起脚尖,悄悄跟上。
只见那躲在暗处的黑影走出。
他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向上扔了过来。
姜悦盈发觉,这就是昨日那拿她花糕的孩子!
段昭临身姿灵巧,微微侧身,避过。
那孩子一惊,甩出一截鞭子。
对面段昭临则拿出长剑冲上前来,两道身影有来有回。
突然,长剑自下而上如疾风骤雨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面门。
接近之时,又调转剑头刺向右臂。
孩童一个后空翻成功躲过,这架势不得不让段昭临认真起来。看来是练过的!
又一记匕首直擦擦得顺着段昭临耳后的姜悦盈扔来。
段昭临一个蹬腿,快步把她抱在怀里。
两人一起滚到右后方。
许是有这样一个肉垫子护着她,姜悦盈仅有胳膊肘擦破了皮。
护她的段昭临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刚刚的大力摩擦又带动了他右臂上的旧伤。
见段昭临紧皱的眉头,姜悦盈站出来。
“停!我们无意伤人。”
说罢她细细看着孩童的面庞。
他脸黑乎乎的,那双亮亮的眼睛在洞内闪着光。
幼童开口道:“我知道你…昨天跟着我的…那个人。”
“是!你偷了我的糕点,我追你是应该的。”
姜悦盈倒也不避讳,爽快承认。
她四处打量了一圈。
“你能告诉我,为何要住在这山洞内?”
“你的家呢?”
幼童像是被刺痛到了什么地方,一言不发,就这么和姜悦盈干瞪眼。
过了好一会儿只等来一句,“干你何事?”
身后的段昭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你这刁蛮稚童,不好好回话。”
姜悦盈回头一把拉住他,使劲向他眨眼睛。
“你既不愿说就不说,我是看你一人住在此地。”
“也没什么吃食,不如带你去吃点东西可好?”
幼童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吃了好几日干草。
虽然很想饱餐一顿,可他难以信任眼前的二人。
姜悦盈见他眼神闪烁,许久未应,就从香包内掏出一把山楂干。
“喏,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她又从中拿回两个放入嘴内,其余两个塞进段昭临嘴里。
咽下,张大嘴,“放心吃,无毒无害。”
那幼童接过一口倒入口,嘴里如小松鼠般塞得满满的。
“这下你信了吧?
“我现下没吃食了,你跟着我出洞,我给你做点可好?”
那幼童连带着毛茸茸的黑发点了头,后又快速摇了摇头。
一字一句说道,“就在…这里吃。”
姜悦盈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是要我把饭食带到这里吗?”
见那孩子点了点头,姜悦盈又问道,“你爱吃什么?”
“肉?”
“粥?”
“汤饼?”
姜悦盈一连问了几个,那孩子的头都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叮嘱孩子,一个时辰后,会来此地送饭。
段昭临走了两步,又踉踉跄跄得返回来,“这还能从哪出啊?”
“不会还要从蝙蝠那里出吧?”
姜悦盈摇着头,心想可不愿再受这等折磨了。
他给二人指了指身后的石壁,可是石壁上并无出口。
见二人疑惑的眼神,幼童在墙上摸了几把,那光秃秃的石壁上竟活生生开了一道口子。
姜悦盈扶着段昭临一步一步终于出来。
望着外面的光亮,段昭临只感到重见光明是多么美好。
回头一看,姜悦盈又不见了。
她跑进去,对着孩子,“我过会儿还从此处寻你,你可定要开门。”
出来后,姜悦盈觉得段昭临好沉,他的右肩整个都压在她的左臂上。
那蝙蝠的劲儿那么大吗?连路都不能自己走。
她心底里直犯嘀咕。
闻着淡淡的竹木香味,她感觉心痒痒的,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段昭临垂下头,看着女子轻颤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开开合合的。
“你准备在何处给他开灶?”
姜悦盈不知他是何意,“嗯?”
“看那孩子瘦成那样,定是好久没吃肉了。”
“道观厨舍不可沾腥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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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姜悦盈猛一跺脚,差点把段昭临震倒了。高冷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和宠溺?
她忙说,“抱歉。”重新让他勾住自己胳膊。
等云石见到自家主子时,他就这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靠在人家姜娘子身上。
他接过段昭临后,却感觉那脸好像臭了一些。
听闻姜悦盈讲完这一番奇遇,云石只恨自己没赶上这样的热闹。
“得了吧,你是想看我被蝙蝠蛰吧。”
段昭临挑着眉毛,怀疑云石发心不端。
云石意志坚定,站在那里,大声回应。
“并没有,我去能助郎君姜娘子一把。”
姜悦盈听这主仆二人对话,自感十分有趣。
“所以,段郎君,现在去哪?”
她整张脸挤在一起,觉得自己真是被美色昏了头,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上了别人的马车?
“去了你就知道了。”
哼,这人还卖关子。
马车一晃一晃的,渐渐地,本想眯着眼休息。
没承想,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待她一觉醒来,车厢内仅剩她一人。
她缓缓下来,望见云石在车外候着她,“姜四娘子,随我来。”
这府邸挂着元宅招牌,牌匾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顺着长廊穿过前院,整个宅院静谧娴雅。
主厅宽阔有余,席间摆放了一扇珊瑚架子的大理石屏风,墙角摆放了三两株凤尾竹,长势极好。
姜悦盈被引入后院的厨房。
“我家郎君说了,姜娘子在此处做菜便好。”说完,云石就退下了。
偌大的宅院,却并未见到其他下人,姜悦盈也不知这元家是何许人也。
既来之则安之,她从火灶旁的厨架上取出了包香菇和一根丝瓜。
洗净切块放置碗内。
她寻来炭火,点燃灶台。陶釜烧热,入油,下蒜末煸炒。
冒出香味,加入食材,撒盐等调料调味,加水焖煮。
又见云石拎着一条鲫鱼和一串螃蟹,“姜四娘子,为你准备的。”
正愁找不到肉菜,这下送上门的来了。
她谢过云石接下。
这螃蟹还伸着腿,看来还活着。
姜悦盈先将甑放在烧好水的釜内,把绑好的螃蟹放入大盘子内。
盘底铺上姜片和葱段,又淋了一些米酒,再端入陶甑中。
再瞧瞧这条活蹦乱跳的鱼,放进大盆内,还想着往出钻。
她撒了盐和米酒,细细给整条鱼做了个全身按摩。
后将鱼肉顺着纹理切成小片,腌制两柱香。
腌好后,放入陶釜热油煎至两面金黄。
鲙鱼的香气从厨房传入后厅的书房,段昭临闻香而来。
眼前的女子正在案板上,像玩弄玩具般揉捏着手中白嫩的面团,那双光滑白净的巧手上沾了些面团。
又取出些面粉撒在手上,继续揉搓。
直到变成一个大团子,揪下几个小丸子。
姜悦盈绕到灶台,察看煮好的豆沙,才发觉段昭临站在门外。
手一顿,下意识拢了拢碎发,糯米粉不小心沾在耳边。
“段郎君何时来的?”
段昭临目光扫过她耳边,落在案板上的团子上。
“姜娘子这做的是?”
“玉露团。”
他眸里装满了试探,“娘子好本事,只是这做法怎和宫里……如此相似?”
姜悦盈的笑意僵在脸上。
“你究竟是何人?”
16. 得来全不费功夫
姜悦盈强装镇定,“我能是谁?”
她逐渐贴近段昭临,一双弯弯的笑眼,眉尾下垂更显无辜,直勾勾得注视着他。
段昭临努力想看透藏在她乖巧灵动外表下的究竟是什么?
“我是姜家四娘子啊。”
见段昭临不为所动,还是一副审视的态度。
她轻拉着段昭临的衣袖,“段小郎君,你救得我,竟不知我的身世?”
她张着湿漉漉的眸子,雾气朦胧,又挤出几滴眼泪。
“我一向不得叔婶待见,还是家中最小的娘子。”
“我那婶婶白氏巴不得早早把我嫁出去,好能捞点钱。”
“我无依无靠,姐姐处处挤兑我。”
“幸好遇见段郎君大善人,救了我。”
姜悦盈也不知是不是触到自己前世的伤心事,越说越动情,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大滴大滴的掉在段昭临绣着金线的袖口上。
继母在家无形的冷刀子,处处扎她的心、继妹对外的编排,让她在京城名声一落千丈。
游离于家外的感觉,与原主的记忆倒是相差无几。
她可怜兮兮的咬着唇,鼻尖微红,继续说道。
“这玉露团也是我那日听章阿姊隔壁的小娘子学的。”
“竟不知这法子是从宫内传出的?”
见她是真的哭了,段昭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笨拙的掏出帕子递给他。
暗想自己疑心太过了,这小娘子怎会和那么远的皇宫扯上关系?
骨血至亲的叔侄竟也这样对待,那她走散的妹妹岂不凄惨万分。
姜悦盈明白这次考验是通过了。
可她这人一哭,泪水就止不住的往外涌,就如雨下,她其实已经不难过了。
段昭临见眼前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的,想起儿时娘哄他的法子。
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背,感觉到她的温热,轻拍了两下,“莫哭了。”
姜悦盈只觉得一股男性的气息顺着她耳边泻下来,刺激得她痒痒的。
眼前女子微微颤抖的薄肩也平缓了下来。
瞥见她泛红的耳垂,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咳咳”一声打断了两人。
姜悦盈羞红了脸,擦干脸上的泪水,后退半步。
段昭临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移开目光。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元公子问何时开饭?”云石抱着厚厚的三大盒,从左边钻出头。
无人回应,段昭临示意问姜悦盈。
姜悦盈正为刚才自己的失态懊悔不已,好像两人靠得过于近了些,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她捞出豆沙,一个一个包进糯米粉内。
没留意到云石从一堆盒子里探出个脑袋,“姜娘子”一出声把她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包后的玉露团扔掷出去。
“何时开饭?”
她揭开笼布,热热的蒸汽迸发出来,用筷子敲敲螃蟹壳。
盘内的螃蟹变得金灿灿的,她嫣然一笑,“好了。”
“好嘞。”云石乐呵呵的准备去报备。
段昭临倚在门边,挑着双眉,“这又是何物?”
“一天天尽给姓元的干活?”
云石有苦说不出,“我这不是门口见着元小郎君了,就给拿着了。”
待姜悦盈将所有菜肴码好,划出一半放入食盒后,段昭临和云石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被婢女引着穿过一片密林,进入一僻静的小院。
远远瞧见段昭临旁坐着一位陌生儿郎,她弓着身子微微行礼。
坐下后,才发觉此人是晌前买她蛋挞的大主顾!
那男子也认出了她,二人四目相对,眼里闪着喜悦的神情。
段昭临正准备介绍,不曾想这两人认识。
“明远,我和你讲,这娘子做的点心真是一绝。”
“没尝过简直是人间遗憾。”
他竟不知她救的小娘子这般有能耐?
姜悦盈表面谦虚,实则乐开了花,“哪有,还是元郎君这位伯乐识得我千里马。”
“不瞒你说,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姜悦盈细细讲了自己摆摊的经过。
元清和听后,指出姜悦盈在山下卖这等新鲜玩意确实不对,应在选在闹市区。
谈话间,她烧制的几道菜也都被摆上桌。
原来,元清和是新到任的河南府法曹参军,今日随同拜访道观,定下蛋挞明日家宴一用。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白白胖胖的玉露团,外皮黏黏糊糊的。
进嘴豆沙有清甜的口感,作为糕点也能给到合格分数。
一旁的段昭临也插不上嘴,就拎走一只肥美的大螃蟹,他不爱吃蟹肉,就只掀开了后盖,用筷子吃里面的蟹黄。
原汁原味的螃蟹最好吃,没被其余调味掩盖蟹黄的咸香。
姜悦盈夹起一片鱼肉,外皮焦黄,咬下去酥脆酥脆的,鱼刺也被煎得极脆,就着粟米饭很下饭。
元清和也是吃这一学问的行家,边吃边和姜悦盈谈起了鱼的种种做法。
“不知姜四娘子有听闻过,鱼脍否?”
姜悦盈摇了摇头,这菜她确实不知。
“一种生鱼片成透明薄片,沾酱吃,很是美味,前朝隋炀帝称其为金齑玉鲙,这金齑可谓是金黄的酱汁。”
“我明日专从东南请了一位会切鱼脍的师傅,清和,明日你来吗?”
段昭临顺着姜悦盈的方向撇了一眼,“罢了,我需养伤。”
这话听让姜悦盈听的有些刺耳,难不成是责怪她今日害他被蝙蝠咬伤?暗暗低下了头。
元清和接着说了下去,丝毫未察觉到这两人的眼神交流,“我定好的点心师傅酒楼太忙,只怕不能来府,只可买制好的了。”
姜悦盈垂着的头一下子扬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元小郎君,我来做可好?”
元清和怔了一下,笑的合不拢嘴,“我怎么没想到呢?你那五十个蛋挞明日正好来我府上一并做。”
用完膳后,姜悦盈和段昭临一齐回到道观。
她本担心他右臂的伤口,想自己前去那幼童处,没曾想走了两步段昭临又跟了上来。
“那孩子是个练家子,我……与你一起吧。”
这话让姜悦盈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入洞后,孩子见段昭临在场就一直恶狠狠盯着他,死犟着不愿吃。
段昭临抱臂冷冷看着他,两人僵持不下。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姜悦盈低下头和孩子耳语了几句“有我在,他不会伤你,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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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纸老虎。”
比划了个老虎的动作。
说罢又把段昭临拉到外面。
“今日若不是段郎君在旁给我撑腰,我怎敢进洞,又怎能找到地方做菜,多亏了郎君。
悦盈日后若有了钱,一定报答你。所以现下你在此处坐着歇歇可好?”
望着她粉嘟嘟的脸颊,眼里透出认真的神情,就点头应下了。
“你与他说了甚?”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姜悦盈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
姜悦盈坐在草垫上,取出食盒摆在地上,自己夹着筷子把所有的菜试了一遍。
这孩子吃的狼吞虎咽,一整个蟹腿直接塞进嘴里,咬下里面的肉又吐在地上。
鱼刺都顾不得吐,全吞进肚里。
吃得太急,被狠狠呛住,姜悦盈给他盛了一碗水,咕噜咕噜两口全无。
她晃着腿,“你有身如此厉害的功夫,怎不去投军或是寻个正经师傅呢?”
“泡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多没劲。”
那孩子扒拉筷子的动作停了一下,又接着吃了起来。
“好吧,你有苦衷,不想说。”
姜悦盈嘟着嘴,两只眼睛转个不停,“那总该告诉我名字吧。”
“我先说的我的,姓姜,名悦盈,排行老四。”
“你唤我盈盈姐姐就行。”说罢,嘿嘿笑了两下。
等他回话。
孩子还是不愿吱声。
“你既然吃了我一顿饭,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你吃螃蟹吃这么香,就叫小螃蟹吧!”
姜悦盈上前掐了掐他黑黑的小脸蛋,见他表情呆呆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走了。
段昭临也不知这两人把他赶走,偷偷说了些什么,正想趴在石壁上听。
突然小门开了,他慌忙转过身子,拾起地上的四叶草一片片数着。
姜悦盈绕到他前方,明媚的笑容似薰衣草般有清雅的香气,“段小郎君,走吧。”
“我想他应是受了什么刺激。”
姜悦盈来了兴趣,问他从何得知。
“他对风吹草动极为警觉,时刻处于一种……”
“像是军中战士迎战时才有的戒备神情。”
“所用的鞭子不像我大周所制,怕是和别国有关。”
这后一句也让姜悦盈有所后怕,意外发现一个孩子还和异国扯上关系了?
段昭临像是看出她的担忧,“不过洞中迹象就他一人,可能是战乱逃窜到洛城的流童。”
姜悦盈点点头,“他不愿说话可能也与这有关。”
之后就陷入了沉默,直到一句“你很缺钱吗?”打破了沉默。
姜悦盈张着嘴,不知要如何说出口,说她有多窘迫?
连件像样的棉袍都没有?家里为了凑二哥的彩礼要把她嫁给傻子?
她认命的闭上眼,“当然,为了不被卖出去,为了这辈子命运能由我自己掌控,我如何不敢不拼命?”
从他问出这句话后,二人间那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就变得清晰可见。
即使段昭临如何落魄凄惨都难以体会到她们普通百姓每日要忧虑的琐事。
段昭临自知这话有些刻薄了,识相得闭上了嘴。
17. 金瓜栗子蛋糕
一早,姜悦盈就被元家的人接到元宅。
今日这宅倒是和昨日去的府邸不是同一处,装修华贵,看得出曾经风光一时。
一进门,就看到元清和训斥下人,一改他泼皮散漫劲儿。
被下人引着来到后厨,这婆子看着仁善,是府中的老人,伺候着元清和长大的陈嬷嬷,与她多说了几句。
河南元氏祖上根基深远,原是鲜卑血统拓跋氏,后汉化更为“元姓”,成为旺极一时的门阀世家。
前朝隋末大乱,元家分为两派,躲避战乱,元清和祖上来洛城扎根,另一派则在鲁山另立门户。
大周两帝一味打压元家,元清和则靠着祖父的刑部尚书的祖荫受封法曹参军,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
姜悦盈自知圣人忌惮一切不可掌控的力量,元清和这样吊儿郎当的甚好,万一太出息了可就不好了。
顺着花树间的一条小径旁穿进深院,青石板铺的路面平整光滑。能闻到花香影影,深摊绿水,许是秋季的缘故,枯叶飘落在水塘内。
被引着进入厨舍内,比昨日的那间要大。
陈嬷嬷说隔壁那间切鱼脍的苏师傅来用。
一个又黑又高的嬷嬷撇了她一眼,只当是府内新来的婢女。
陈嬷嬷将她送入,“这位是来做糕点的娘子。”
那嬷嬷翻了个白眼“,哪来的丫头片子都敢往元府塞了?”
姜悦盈倒是不惧,大大方方,“我是元家郎君引荐做糕点的。”
刚走的陈嬷嬷又退了回来,“今日是小郎君的升迁宴,赵家的你莫惹出是非。”
赵嬷嬷上下打量了姜悦盈一番,冷哼一声。
“元六朗还是年纪轻,啧啧啧。”
“不知是真有厨艺,还是其他本事好……”
她后面的话故意停住,就想看姜悦盈的脸色。
姜悦盈自知这嬷嬷想让她知难而退。
她当初在京城声名狼藉时,骂的话可比现在惨多了,这算不上什么。
今日是来做糕点的,也是她出宫后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断不可出了岔子。先不理她,做好分内的事便好。
她快速扫了下屋内的几个人,那嬷嬷指挥着几个小娘子切菜择菜,应是在她手下干活的。
她寻了一块门口离她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掏出自己所带的材料。
过了片刻,她昨日托元清和身旁小厮买的食材也都来了。
赵嬷嬷见没着了她的道,给了旁边切菜小娘子一个眼神。
那娘子嘴里嘟嚷着,“我这地方不够用啊。”
端着菜板就过来,使劲挤走了姜悦盈。
案上的面碗“呲”一声被打翻在地,被摔成碎片,地上裹满了白粉。
“哟,不好意思,没看到。”这娘子装作不经意扶额。
姜悦盈并未发作,而是拿过扫帚,扫净了地上的灰渣,把撮箕倒出去。
“哎,没水了,你去接盆水来。”
“这菜没洗干净,你重洗一遍。”
她走后,赵嬷嬷挑着眉,“可不得我叫她干啥就干啥吗?就是个软柿子。”
“是啊,还是嬷嬷有本事。”
姜悦盈在外面听了一会她们的谈话,才进屋。
只见她举起一把菜刀,直冲赵嬷嬷走去。
周围的人都被她这副神态吓到,眼前的小娘子眼里带着凶横和挑衅,两眼冒着愤怒的火光。
冷冷的说了句,“都让开。”
给她让出一道通道,姜悦盈直勾勾的瞪着赵嬷嬷,“欺负人也适可而止。”
“你再指使我做无用功,信不信我把你新雕的萝卜砍碎。”
见赵嬷嬷被吓的没说话,她掉转回来,用刀指着备好的蔬菜。
“我劝各位,我们就各干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到了吉时,摆不上桌,办事不利,事后上头怪罪下来,我自是不怕,你们这府里头的可就惨了。”
“自己好好想想孰轻孰重。”
说罢,她嗖一下把那刀飞回到原位。
厨舍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众人开始忙了起来。
姜悦盈准备今日做一道新点心,昨晚她在道观试验了多次,就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刻。既能有这次机会,定要牢牢把握住。
她先将南瓜放入甑釜内,等待蒸熟后压成南瓜泥,撒入几勺蜂蜜调味。
取出命人买好的栗子,加水煮两柱香功夫,往大盘子内铺上一层打湿的纱布,防止黏着。
把昨日提前泡好的糯米和香蕉混合碾碎后铺在第一层,又铺一层南瓜泥和板栗。
放凉片刻等待成静止不动状态,上甑蒸半个时辰。
接下来就是这道糕点的重中之重。
书上所记南瓜栗子蛋糕需要奶油,可并未提及怎样获得。
她绞尽脑汁想到与之最为相似的就是乳酪了,既粘稠又有滋有味。
取出昨日存在陶罐内的乳酪,里面是一整块滑滑的乳白色固体。经过多次过筛,滤出淡黄色的乳清,就是非常正宗的乳酪。
过去,宫内不少娘娘夏日都爱吃乳酪解暑。
最后,她将乳酪均匀抹在蒸好的糕上,撒上桂花蜜装饰,最上面丢几个板栗,切成六小块,分别摆放在小盘内。
看着这第一个很不错,她趁热打铁又多做了几个。
一上午过去了,菜也都备的差不多,厨舍内的人陆陆续续走尽。
她也准备出去,赵嬷嬷一直在杵在门口,不知要使什么幺蛾子。
赵嬷嬷伸出右脚,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姜悦盈直接上去就是一脚,扯着她的领口,“事情闹大可就不好了。”
待她走后,赵嬷嬷又返回来,看她制的糕点。不知想到什么,恶狠狠的笑着,暗想看你午后怎么交差。
姜悦盈今日不大有胃口,肠胃空空的,吃东西还吃不下。
元府对下人一向体恤,尤其她还是元小郎君请来的面点师傅,并未有所怠慢。
总感觉脑子昏昏的,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索性在府内转转,来到院内的后花园处。
遇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姜悦盈后退好几步躲到假山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陌生男人低沉的嗓音。
“办妥了。”另一个人声音刺耳又沙哑,是宫内的太监!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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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公主、和亲等字眼,越听越害怕。
姜悦盈知道自己听到的太多了,慢慢往里挪想躲进去。
洞口昏暗,光影模糊。不好,踩到一根树枝,两人的交谈声立刻停了。
姜悦盈一动不敢动,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从后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捂着她的口鼻,她想挣扎,被耳边一声,“闭嘴”呵住。
洞外的高个男人使了个眼色,做个抹脖子的动作,留下侍从围着这周围绕了好几圈,好在并未被发现。
“走了。”
姜悦盈挣开手,回过头才发现竟是段昭临。
他这一身黑衣打扮,斗篷下的脸色发青,剑眉星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你怎在此处?”姜悦盈好奇地问道。
段昭临眼里装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并未回话。
姜悦盈见问不出什么,小命重要,提起裙子就往出跑。
身后的男人低语一声,“东边直走到头能出去。”
果然,东边有一小门,她出来之前瞧了瞧附近无人,才走。
出了花园,姜悦盈又放慢脚步,强装镇定的走到右边的游手回廊。
只听到旁边的两个小丫鬟路过,“这几日花园修缮不让外人进去。”
“是,据说是三老爷命人修的。”
好险,好险,以后可不能再随意乱走了。
段昭临怎会在那里?那讲话的两人会是元家三老爷吗?
今日庞大的信息量让她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过来,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翻滚。
————
段昭临飞檐走壁顺着屋檐,翻进了元清和的房内。
“明远,你又不走正门。”
元清和倒像是习以为常,无甚大的反应,闭着眼享受着纤纤玉指的按摩。
他轻轻抬眼,含情脉脉的望着侍奉他的女子,把手摸在她的娇嫩脸颊上,“小红梅,你先出去吧。”
唤作红梅的女子小脸一红,垂下头退了出去。
段昭临背对过身子,无眼看他这一脸妖孽相,他的脑袋此刻也嗡嗡作响。
元清和将一壶水倒入茶盏内,嘴里咂摸着新到的茶叶,“这方山露芽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眼神一转,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你打探到什么了?”
“你三叔怕是不安分,有参与立储之心了。“段昭临随意抽出一卷书卷。
“他与宫中什么人见面了?”
段昭临摇摇头,“不知是哪宫太监,没看清脸。”
一阵沉默过后,元清和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这三叔,唉,非要淌这趟浑水。”
“你呢,白岩城之战可有什么发现?”
“宋大人来信,与太子一党怕是脱不了干系。”
元清和站起身,“太子与魏王的争斗已是公开的事实,你始终不站队,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太子敢对你下手,保不齐做出什么更大的祸事来。”
这边的姜悦盈心不在焉,回到厨舍,发现自己的乳酪不知何时被淋上了水,化成一小块一小块,流着黄水。
赵嬷嬷捏着鼻子,阴阳怪气道,“这什么怪味啊?”
18. 苏子甜羹 滇味肉酱米线
姜悦盈知道此事一定是赵嬷嬷的诡计,现下慌乱也没用,扫了眼旁边的杏仁露,本是要配着金瓜栗子蛋糕服饮的甜羹。
杏仁浆也是用白杏仁研磨而成的,比起其他茶饮算是很粘稠了,不如再过筛一遍,应和乳酪口感不差。
于是她裹上纱布过筛,发现还是太稀。就重复过筛几次,又放入陶釜内小火慢煮,放凉后奶白色质地,盛一勺口感绵密,可作为替代。
这下甜羹没了,还需做出道别的。
外面的小厮进来,“打起精神来,府内的客人已来了一多半,一炷香后上冷菜。”
还未到未时,就要传凉菜,时间比她预计的还要紧些。
几个小娘子凑过来,“姜娘子,你这儿还能做完吗?”
赵嬷嬷把几碟酱牛肉放入牙盘,“有些人呐,没有这本事就少来丢人现眼。”
姜悦盈去凉房取了石臼。
“瞧瞧,我说她不行吧。”屋内的嬉笑声混作一片,等着看她的笑话。
只见姜悦盈似未听见,埋头捶打着苏子叶,就这么苦苦锤了好一会儿,变成粉状,后过筛掉粗渣。
其他人都用余光瞅着她,看她要如何用这么快时间做出羹食来。
她淘洗干净粟米,待水开下米,用筷子翻搅两次,煮至稀稠状,倒入苏子粉,继续煮一小会。
这时前厅已送至热菜,一道道烤羊腿、鲙鱼、清炒时蔬被侍女抬出。
“鲫鱼汤传毕。”
接下来就是她的糕点类了,姜悦盈也顾不得自己额前鼻尖的汗水,急着摆盘放入食碟。
“姜娘子。”
姜悦盈挤出一抹笑意,“好嘞,”将最后一碗苏子羹上滴入蜂蜜搅拌好放入。
她长舒一口气,万幸来得及。
————
“元家这盛宴可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姜峰和他书院的一群弟兄来到这元府门口凑热闹。
门口达官贵人的马车排成长龙,元家是清贵文人世家,不少韦氏、杜氏、崔氏的洛阳分支纷纷前来赴宴。
姜峰今年科考进士中第,一时风头正盛,被京兆韦氏旁支看上,欲和太子詹事府主簿之女订亲。
圣人虽未赐官,可明眼人都知他前途无量,被读书人捧上了天。
昨夜,醉仙楼吃酒。
那元家婢女生得极美,眉眼明艳,细长的狐狸眼摧残夺目,来寻他家郎君。
把一行人都看呆了,酸溜溜的谈道,“元家的侍女也如此貌美。”
男子直勾勾的眼神一直望到门外的红裙不见,“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呢?”
“张吏,怕是吃醉了吧。”
“哈哈哈哈……”
“都说这元家世代权贵,你说他家明日这席我们吃得不?”
名唤张吏的男子端着一壶酒递给姜峰,“峰哥可是京兆韦氏家的准女婿,可跟我们不一样,天王老子的府也能进得。”
“你说是不是?姜小郎君。”
姜峰喝的醉乎乎的,只听得是京兆韦氏就一个劲点头,压根没留意到这话在讲甚。
等他真来了元府门口,就打了退堂鼓。他一八品小官儿子,也无官无职,没受邀请就这么进去,只怕……
“峰哥,你怕了?”张吏挤着眼睛,嘴一咧。
虽未受邀,可他日后可是与京兆韦氏、韦贵妃沾亲带故的人了。姜韦两家结亲的消息早早放入,只要在年前凑够七万钱的彩礼,年后就能直接完婚。
元家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他挺着腰板,报上了韦晟的名号,说是替太子詹事府主簿前来贺礼,顺理成章的放行。
引到前厅,他大喘着气,暗想着也是跟着未来岳丈家沾光了。
仅是想在张吏那群人面前博个面子,为逞一时之快就这么毫无准备的进来,手上甚贺礼都无。
他小跑着,想偷偷溜出去。
路过门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姜悦盈那丫头怎会在这里?
他偷偷跟着,见其来到厨房,端着一盆水。
姜悦盈今日忍了一天,早看不惯这个赵嬷嬷了,正好所有菜上齐,她可算抓到机会了。
赵嬷嬷就这么直愣愣的靠着墙,一点忙都不干,只等着姜悦盈,“回来了,快去打扫灶台。”
旁边一个小娘子,脸圆圆的,想去搭把手,被她一个眼神呵回来。
姜悦盈快走到赵嬷嬷前,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往前倾,手里的水哗啦一下,溅她一身。
姜悦盈扶着额头,“嬷嬷!真对不住,不知地上哪来的水让我脚滑一下。”
又像是有些后怕,摸着胸口,“幸好不是热水。”
整片袖子都被浇了个透,赵嬷嬷怒火攻心,抬手就要想来一记耳光,姜悦盈可不是吃素的,紧紧抓住她的手。
“你想耍威风、立规矩我理解,可我压根不是这府上的,你这套用错地方了。”
她的手被死死按住,动也动不了,只能自认倒霉。
姜峰被这一幕惊住了,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四妹妹吗?
母亲逼她嫁王力,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攀上一门好亲事,钱要的急呢。
离了家能翻出什么水花来,过不了几日就得乖乖回来,这怎又在元家。
他急匆匆赶回,“母亲,母亲!”见家中无人又到了布坊寻人。
白氏正坐在织机前,轻踩踏板,右手抚在布上,咔嗒咔嗒织着细麻布,“我儿,何事这么急?”
姜峰推开侧门,“不好了!娘,悦盈那丫头好像在元府后厨当差。”
“元家?城东那家?”白氏停住脚。
“是。”
“怎会?她不是在清虚观吗?”
姜峰摇摇头,“不不不。”
“她好像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氏站起身,不把这话当回事。能变成甚样,左不过还是一副娇柔样子,就这几天还能改了性子不成?
她暗暗思量着,看来不抓回来是不成了。
王家昨日又来试探口风,彩礼钱既已收下,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这小蹄子赶她出去本想吓唬吓唬,可不能放野了,耽误我儿的婚事。
白氏拍了拍姜峰的肩膀,“无碍,峰儿,此事娘来搞定。”
元府宴席上。
元清和在一旁陪着祖父生前的门生和下属,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他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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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皱,“文安县主?”
宴席间乐师奏乐,舞姬跳《霓裳羽衣》,翩翩舞姿配上仙乐,官员边饮酒边称赞,“此舞妙哉。”
他不动声色走人后来到元父跟前,为其供茶,“文安县主从江南归来,想入席赴宴。”
文安县主,李含烟,密王最小的女儿,颇得圣人喜爱,纵情游山玩水,怎突然来了这洛阳城。
可今日这宴并无女眷,纯粹是文官雅聚,放她一介女流入席成河体统。
若是不允,也不成。
元清和见状,又凑了上去,“不如在后院让母亲和二叔母、三叔母作陪。”
“如此甚好。”元钧点头赞同,这儿子虽不着调,关键时也能靠的上。
元清和亲自出来迎接文安县主。
只见这县主一改平日传言温婉大气端庄之姿,小麦色的脸颊和脖颈被晒成两种颜色,白色斗笠在风中微微飘拂,面纱下的脸庞俊秀大气,鼻梁高挺,马尾利落的甩在脑后。
文安对着这比她还貌美娇艳的男子有些好奇,多瞅了两眼。
“见过文安县主,今日家父设宴招待不周,下官前来相迎。”
文安手一挥,“我本就是临时起意,只是肚子饿的紧,能否快些给点吃食来。”
元清和没想这县主也是个爽快人,“当然有,县主先入厅,歇息片刻。”
对着暮春说了几句,暮春来到厨房。
姜悦盈拎着暮春给他的一大包铜钱,美滋滋得准备出门,又被叫住,“姜四娘子。”
听了缘由,她把钱塞进荷包内,重新做了碗苏子甜羹。正好还有剩余的南瓜栗子,南瓜栗子糕女子应会喜欢。
她觉着这些还不够,想做个热乎乎的餐食。
从米仓找来籼米,磨成米浆,铺上纱布,过滤掉太稀太浓的部分,倒入沸水陶釜内。
一边煮一边用竹筷拨成粗细均匀的粗条。沸腾后过凉水,保持有嚼劲的口感。
洗好所需的配菜,韭菜切段,大蒜捣成蒜末。
姜悦盈起锅下蒜末,炒香,放入切好的猪肉丁炒至变色加沸水,接着下豆苗、韭菜、菠菜和过完凉水的粗米条,最后淋少许盐、胡椒粉、醋调味。
文安进入庭院,觉得凉亭风景甚好,觉得进内厅闷热不透气,她想在此处歇下,元家后院紧着张罗,在凉亭处布置桌椅,摆上果脯点心。
文安眼睛飘忽不定,喝了满满一壶茶水,对着桌上的凤梨酥樱桃酥发呆。
元家大房主母也正是元清和的母亲温氏,见她不吃,“县主不爱吃这些?”
文安心不在焉,宫里这些都吃腻了,“大夫人,饭好了否?”
温氏微微一笑,“我让下面的去催催。”
元家二夫人守寡多年,久居内宅,自知嘴笨,也不大懂当下朝局,除了行礼恭维几句,再未说些其他话,担心惹了县主不快。
三夫人一心想出风头,站起身行礼,“县主,妾底下有一嬷嬷惯会做馄饨,不知……”
听到有混沌,文安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可。”
温氏桌下的手紧紧拽着袖子,暗想这三房的不知要使什么幺蛾子,现下又显出她能耐了,也不知清儿找的那厨娘靠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