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医仙》 第1章 绝处逢生 “这孩子留不得!” 这是苏清澜昏迷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快速转动脑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被救了! 一个月前,她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成为镇北将军苏越时刚出生的女儿苏清澜。 但奈何北疆气候严寒、军营生活艰苦,以致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外祖父得信后悲怒交加,便要把刚满月的她接回中州抚养。 苏越时虽不舍爱女,却也不敢违拗岳丈意思,便命一队人马和乳娘带着苏清澜赶回中原。 然而,一行人刚离开军营半月,原本温柔慈弱的乳娘突然变了副面孔,不仅杀光了一众随从,还将小清澜扔在了荒无人烟的苍绝山山谷之中。 “是死是活,看你的命了!” 乳娘眼中含泪,扔下这句话便决绝地离开了。 苍茫荒芜的雪山,鸟飞绝人踪灭,苏清澜似被遗弃在了宇宙尽头。 不一会儿,她便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她本是在洪荒时空里流浪里的类人神识,彼时刚附身人体,身体感知尚弱,但身处极寒之中,她仍慢慢察觉到了难受和不安。 她不清楚那是一种冷还是痛、亦或是其他的感觉,但总之,她很不喜欢。 可彼时的苏清澜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孩,既不会走又不会说,甚至不会哭,除了挣扎几下小胳膊小腿,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白雪越积越厚...... 不知隔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时,周围已不再是冰冷的白雪。 昏暗的山洞里,三四个头发脏乱、破衣烂衫的老头围坐一团,正抓耳挠腮地商量着什么。 “蠢蛋,你什么不好捡,偏偏捡个嫩娃娃回来干嘛?!”一个头戴灰帽的老头怒气汹汹地说道。 一个身子瘦小的红鼻子老头,皱着一张老脸,道:“外面冰天雪地的,她周身结了一层冰,我以为她早冻死了。想着正好可以弄回来炼药,谁知道......她还喘气呀!” “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另一个身材结实高大的黑胡子老头踱着步子,绕着石床上的孩子瞧了一圈,“在大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不仅没死,现如今还眼神清亮,跟没事人一样。” 那是自然!苏清澜忍不住腹诽,神识无形,未曾受困于躯体之内,而她五感六觉又弱,自和一般人类不同! “不过,”黑胡子老头突然上上下下摸了摸自己的胸脯,双手一摊,道:“可我们几个又没奶,怎么养活她?” “呸!”红鼻子老头立即啐了一口,表情嫌弃。“你就算有奶,谁家娃娃愿意吃你一个糟老头子的奶。一年也不洗几次澡,吃你一口奶,嘴里一半都是泥。” 黑胡子老头很不服气,“说得好像你不是糟老头子一样,你比我还大一岁呢!” 红鼻子老头还欲反击,灰帽老头突然大喊一声,“不对!”说着便打开地上的一摊包裹—— 都是红鼻子老头捡孩子时一同带回来的。 昨夜天色暗,他们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如今天色已明,才赫然发现地上一面绣着苏字的军旗,以及军队里才会用到的长矛和战刀。 “苏家军!她是朝廷的孩子!” 此话一出,三人均是如临大敌,脸色巨变。当下也来不及拿上兵器,便一个个跃身出洞。其速度之快、行动之敏捷,若非亲见,绝想不到是几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苏清澜心中诧异万分,这几人武功之高显然还在乳娘之上,却为何会如此害怕朝廷和皇帝? 过了许久,大概是确认洞外无可疑情况,红鼻子、灰帽子和黑胡子三个老头才又重新回到洞中。 灰帽老头刚一进洞,便一拳打在石洞洞壁上,震得碎石簌簌往下掉。红鼻子老头担心苏清澜被呛到,一个箭步,赶紧将她抱在怀里。 灰帽老头见状,指着红鼻子老头就骂:“你还护着这个小兔崽子!狗皇帝和我们不共戴天,若不是他命暗夜门将我们南越派赶尽杀绝、从中州江南驱赶至此,咱们又怎会在这苦寒之地东躲西藏?!” 红鼻子老头沉默不语,但他刚一低头,便见怀里的婴儿正盯着自己,一双眼睛清澈又无辜,立时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二哥,你话是不假,可这娃娃也不认识那狗皇帝,她才出生多久啊,能干什么坏事?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至于朝一个女娃撒气。” 灰帽老头瞥了眼孩子,道:“咱们今日若留下朝廷的孩子,对得起死去的门人子弟吗?” “话也不能这样说。”红鼻子老头回道:“苏家军虽说是朝廷的兵、听皇帝的令,但他们一直守在北疆保卫咱们花国百姓,也不能就把他们和狗皇帝一概而论。” 灰帽老头看了孩子一眼,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今天虽然没有人跟踪追来,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找到这儿。若官兵追踪这个孩子到此,咱们的日子又将不宁!” 黑帽子老头跟着附和,“对,咱不能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什么意思?”红鼻子老头神色一紧,抱着孩子往后一退。 “应该杀了,以绝后患!” 然而,黑胡子老头话音刚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刮子。 却是灰帽老头打的! 他指着黑胡子老头骂道:“你看清楚这婴孩才多大点?能杀吗?下得去手吗?死后有脸见祖师吗?” 黑胡子老头捂着红肿的脸,眼神清澈了起来,“不能杀,那就扔了?” 没想到灰帽老头跳起来又是一巴掌,“你这蠢蛋,这个天气,扔了跟杀了,有什么区别?” 黑胡子老头满脸委屈,胡子翘老高,“二哥,不是你说的,收留这孩子对不起死去的门人弟子吗?怎么一会功夫就变卦了?” 灰帽老头冷哼一声,“那也不是让你杀孩子!” “正话反话,都叫你一人说了!” 红鼻子老头却笑嘻嘻道:“二哥说得对,咱又不是暗夜门那帮畜生,再说这娃娃玉雪可爱,哪能舍得杀。” 但灰帽老头却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能杀是因为玉雪可爱吗?蠢蛋!”说着,从红鼻子手里接过孩子,见她襁褓上绣着‘苏清澜’三个字,猜想是孩子的名字。便转头冲二人说道: “这孩子姓苏,应该就是苏家军的孩子,只是不知道和镇北将军苏越时是何关系。我看,咱们还是把孩子还给苏家军。” 红鼻子老头一听颇有些失望,“这孩子还这么小,刚从雪地里捡回来没几个时辰,一口热的还没吃上,再带着她长途跋涉,只怕还没追上苏家军,已经被折腾得没命了。” “这倒是的。”黑胡子老头性子憨直,早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要杀要扔的话。 灰帽老头想了下,依然抉择难定,于是转向山洞里,道:“大哥,这事还是你来定吧。” 苏清澜这才发现,原来洞内还有第四个老头。 须臾,一个白眉老头慢慢走了出来。 “老三说得对,且不说这娃娃能不能撑得住,单就说这塞外雪域幅员辽阔,苏家军行军不定,咱们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他们。暂且先养着这个孩子,等日后大些,我们打听到苏家军的踪迹,再把孩子送回去不迟。” 老大既如此发话了,其余三人便没有不听的道理,何况他们本就对这孩子不排斥,尤其红鼻子老头,喜得一张老脸都展开了。 黑胡子老头看不惯他那模样,忍不住嘲道:“还是这个德性,见些个可爱玩意就走不动道!但这次的可是个娃娃,不比你当年在中州养得那些猫儿狗儿牛儿啥的。” 红鼻子老头正忙着逗弄孩子,头也不抬地说道:“咱不听那黑老头的,我老头一定把丫头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说完,便放下孩子,准备去找头母狼来奶苏清澜。 然而,红鼻子老头刚挪动脚步,老大白眉突然纵身一个凌空擒拿手,如鹰隼般扑向洞口,随即便听见重重一声,有东西摔倒在地。 三人上前一看,竟是一个妇人。 而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抛弃苏清澜的乳娘! “老人家好功夫!”洞外响起一个尖利的嗓音,“这妇人没用得很,让她杀个婴儿,居然给我耍花招!若非我去现场查探,恐怕真被她糊弄过去了。” 乳娘趴在地上,见红鼻子老头怀里抱的正是被自己扔掉的苏清澜,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喜色。 “还好你福大命大,不然我对不起大人和夫人......”乳娘身受重伤,生命已然垂危,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不想这样做,但他...抓了我儿子......我的儿子......”说到儿子,乳娘突然哑着嗓子哭了起来,声音凄惨无比,似是遭遇了极悲惨的事。“他才......四个月大,就被......砍了手...和脚,生生.....流血...而死.....” 话音未落,人已断了气。 一时间,所有人无不心惊胆寒! 吓得红鼻子老头立时抱紧了襁褓,生怕一不小心苏清澜也落入这魔鬼之手!其余三人则同时往前一步挡在前方,以防敌人偷袭。 苏清澜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世间竟有人会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而这个人,很可能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第一次,她感觉有血液在体内快速奔涌冲撞......后来她才知道,那叫愤怒和害怕,是神识之体从未有过的感觉。 然而,乳娘的控诉却让洞外的人高亢大笑起来,“你们是没看到,那孩子人虽小,血倒是不少,流得到处都是,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畜生!”灰帽和黑胡子怒目圆瞪,若非白眉拦住,他们早已飞奔出去。 见洞内没回应,洞外人继续说道:“那孩子和你们非亲非故,不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而白白送了性命。交出孩子,我饶你们不死!” 白眉老头不置可否,冲洞外朗声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师从何门何派,今日为何要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 没想到洞外的人却冷哼一声,声音越发尖利,不男不女。 “江湖草莽也配问咱家的来头!赶紧把那孩子交出来,不然咱家把你们这山洞夷为平地!” 咱家?太监,朝廷的人! 四个老头互看一眼,藏好苏清澜,便齐身攻了出去...... 第2章 黄雀在后 苍茫天地间,杀气骤起,雪花无风自动! 那太监约莫二十五岁上下,面色苍白目光阴沉。 他环顾四人,下巴一扬,道:“这孩子先天不祥,刚出生就克死自己的母亲,日后定会惹出更多祸端。我奉主子命,来取这丫头性命,你们若乖乖交出这个孩子,我留你们全尸。” “放屁!”黑胡子老头直接骂道:“你他妈连根都没有,放起屁倒是挺臭!” 听到这话,那太监眸光一冷,气急败坏地朝黑胡子攻来。 灰帽老头则趁其不备,跃身至高处攻向太监头顶,厉声喝问:“狗太监,你可是暗夜门的?” 那太监用手中拂尘挡住灰帽攻势,不屑冷哼:“暗夜门算什么东西?一年前新皇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裁撤暗夜门!” 四人心中俱是一震。那个曾差点屠戮整个江湖、如噩梦般笼罩武林十余载的暗夜门,竟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就在四人分神刹那,太监身形如鬼魅般切入四人合围的空隙。拂尘带起凄厉风声,直取黑胡子和红鼻子,逼得他们二人连退三步。 “你主子是谁?”白眉运劲与掌,直逼得太监连连后退。 “想知道我主子的名头,让咱家杀了你们几个,直接去地下问阎王!”太监双眼泛红,神似癫狂。 “不管你是何人派来,但你手段残忍世难容,今日断叫你有来无回!”灰帽老头说完,攻势愈发猛了!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太监声音尖利,他心知自己以一敌四不是对手,便想快速了结对方,于是攻势更狠更快,拂尘专走偏锋,阴毒刁钻。 然而,白眉老头却无惧他的拂尘,横身格挡,拳风刚猛,硬生生震开拂尘。 “找死!”太监眼中闪过狠戾,手中拂尘陡然爆出数点寒星。 但他终究低估了四人几十年的默契! 黑胡子前方锁住拂尘,红鼻子则封住退路,灰帽掌法最精,当即用上十成功力,双掌齐出,直震得太监经脉尽碎,口吐鲜血。 他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四个脏兮兮的老头,他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颓然倒地。 “既是皇家的人,为何要对苏家军的孩子赶尽杀绝?”白眉老头颇有疑虑。 灰帽老头确认太监已断气,“无非朝堂倾轧争权夺利。” 四人将太监的尸首掩埋,方才回到洞中。然而洞内除了断了气的乳娘,却哪里还有苏清澜的影子! “糟了,调虎离山计!” 红鼻子老头当下就慌了神,一想到那白嫩娃娃可能惨遭毒手,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黑胡子老头性子最急,当下便要冲出山洞去寻找,却一眼瞥见山洞角落里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什么人!”黑胡子大喝一声,一掌攻去。然而掌势已到,对方却岿然不动,逼得他只能错身收手。 可那黑影竟自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点灯一看,竟也是一名太监! 看情形,是趁他们在外打斗时溜进山洞欲对孩子不利,结果却被人反杀在此。 “既然有同伙潜入,那孩子……”红鼻子老头的声音有些发颤。 “快看!”灰帽老头突然指着山洞墙壁,骂骂咧咧道:“是逍遥宫那臭小子!看我下次抓到他不揍扁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洞壁上刻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老头老头,其笨如牛,顾前不顾后! 娃娃我带走了,想要,自己来逍遥宫讨! “又是这个叶楚寒!”黑胡子老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年前就不该把他送回去!他不同意就饿他个三天三夜,保证乖乖拜师!!” 红鼻子老头此刻却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是那小子带走了。虽说犟得像头驴,但总归不是坏人,丫头安全了。” 原来,一年前四人曾去逍遥宫‘拜访’,见对方门人弟子众多,而自家南越派却后继无人,不免心中失落。后来四人突发奇想,既然逍遥宫弟子这么多,那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索性偷一个回去! 他们千挑万选,最终盯上了无极真人的关门弟子叶楚寒。 毕竟,要偷就要偷最好的; 毕竟,偷都偷了,不偷最好的岂不让人笑话? 而彼时的叶楚寒不过区区**岁少年,虽说资质不凡,却又哪里是老头们的对手?然而他们前脚刚把人掳走,后脚无极真人就找上门来。 一番切磋较量之后,四人败下阵来,只好乖乖将人送回。 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叶楚寒那小子记仇,隔三差五来找茬,直恨得四老头牙痒痒! 此次,他像往常一样来山洞准备捉弄南越四子,却意外救下苏清澜。 白眉老头环顾四周,当机立断:“此地已不安全,收拾东西,烧掉山洞,我们即刻去逍遥宫!” 好在逍遥宫就在二十里外的凌霄峰,半日之后,四人便找到了苏清澜。彼时她正被一群清士围着,不哭也不笑,蹙着绒毛般的小眉头。 那个叶楚寒,竟将她放在了慧置馆,也就是逍遥宫的失物招领处!并留下话说,若三个时辰没人来认领,他就领了去......卖钱。 苏清澜听了,气得小腿小手乱蹬,人类都这么无耻吗?! 还好老头四人及时将她寻回,并理直气壮地带着她在逍遥宫住了下来。理由则是他们曾‘主动送还’叶楚寒,这人情,逍遥宫得还。 苏清澜瞠目结舌,惊叹老头们的诡辩之能已然登峰造极! 不过逍遥宫远离尘嚣,确实是习武练功、修身养性……以及养娃遛娃的好地方。 所以他们这一住,便是七年。 七年时间里,老头们一边抚养苏清澜,一边打探苏家军的消息。 她两三岁时,他们原想带着她去找苏家军,却听闻苏家军已经打到了漠北一带,天寒路远,非一年半载可至,便就此作罢。 而随着苏清澜慢慢长大,思绪也越发清晰起来: 当年追杀她的太监,虽未言明背后主子是谁,但此人对其父苏越时定然十分了解。一旦她重回苏越时身边,便有可能再次被杀! 神识都很惜命长寿,苏清澜不想早早死掉。 她思来想去,认为就目前情况而言,处江湖之远,才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法。虽说中州还有一个外公可以投奔,但她总得先长大再说! 七年时间里,苏清澜和老头们就住在逍遥宫后山的小院里。 虽说物资匮乏了些、环境艰苦了些,但因为老头们时不时就会去逍遥宫顺点吃的用的,倒也没让她缺衣少食。 就这样,靠着逍遥宫的补给,苏清澜看着老头们手忙脚乱地将自己养大了。四人各司其职,将苏清澜的衣食住行德智体美劳安排地妥妥当当: 黑胡子老头负责吃食。 苏清澜小时候需要吃奶,他每天一睁眼,不是去找狼就是找羊,忙得跟陀螺一样。 后来苏清澜不用吃奶了,但吃饭嘴巴却很叼,又吃得很少,急得他又开始研究厨艺,什么煎炸煮炖炒都不在话下,甚至在逍遥宫举办的厨神赛上赢了头名,得了一只香喷喷的烧乳猪。 但苏清澜只吃了一口,就嫌太油腻吐掉了,气得黑胡子两天天没做饭。 灰帽老头则负责教苏清澜武功。 四人中,就属他教学经验丰富——带过的弟子最多,所以教授苏清澜武功、光复南越派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这一‘重任’差点让他怒火攻心走火入魔! 苏清澜每次只要一练武,不是左脚踩右脚,就是右手打左手,不是站不直、就是蹲不稳,灰帽教了她一两年,愣是只学会了七八个招式,直气得灰帽老头心口疼。 但他哪里知道,苏清澜乃是一枚发育不全的类人神识,思维虽聪,但身体感知较弱,因而习武练剑都甚是困难。 当然,苏清澜也不是毫无优点。 一岁多些,白眉老头就带着她识字启蒙了。但奈何他自己读书不多,便厚着脸皮将她塞进逍遥宫的学堂,让她跟着一群大她很多岁的天机宫弟子研经习艺。 后来见她爱看书,干脆潜入逍遥宫的藏书阁,顺些书来给她瞧。 “瞧瞧咱丫头,小小年纪,这气派,啧啧啧!” 苏清澜认真看书时,老头们不敢打扰她,就都躲在不远处偷偷观察。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因苏清澜而鸡飞狗跳暴跳如雷的情绪才会柔软下来。 最后就是红鼻子老头了。 几人里,数他最疼苏清澜,生活起居照顾得事无巨细,就连苏清澜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他顺了叶楚寒那小子的衣裳改的。 他观察过,逍遥宫所有弟子都穿一样的白色粗布衣,唯有叶楚寒的衣饰面料柔软,于是专选他的衣服来给苏清澜改衣裳。 唯一的问题是,这叶楚寒的衣裳,大多是黑色,对于孩童来说,实在太过沉闷。所以红鼻子老头每次都是一边顺一边骂,一边骂一边改:穿浅的衣服能死啊! 对于红鼻子老头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文明行为,苏清澜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跟了一句:就是,怎么不穿点绿色,我最喜欢绿色了。 她甚至还想着,将来还他布料,保证绿的、粉的、红的、黄的、紫的,一应俱全......但绝对没有黑的。 可是逍遥宫一位擅扶乩的小师叔却告诉她,“小清澜,还布料是没用的!你穿了叶楚寒的衣裳,将来长大可就要嫁给他了!哈哈......” 苏清澜猛然抬头,恰好听到一阵钟响。 正是清音入霄汉,余响彻太虚! 她当即决定告诉老头们,对于那些恶意编排造谣者,该揍就得揍! 第3章 少女衣裳 果不其然,那位小师叔被老头们好好地修理了一顿。 其实,苏清澜并不在意小师叔那套‘婚嫁’之说,要知道在神识世界里,繁衍都是靠有丝分裂,又何谈什么婚姻嫁娶?她虽受了七年人间教化,知孝悌懂礼仪,却对人间重之又重的婚嫁之事无甚所谓。 苏清澜恼他的是,既想点鸳鸯谱,就该专业些! 试问逍遥宫上下百十来号弟子,全是头戴庄子巾的清修之人,见过谁自惹红尘去成亲的? 更何况她听闻,叶楚寒冷情冷性,犹如霜雪下的松柏,简直天生清士圣体!成哪门子亲? 所以,小师叔被揍一点都不冤枉。 但自那以后不久,苏清澜便动了离开逍遥宫的心思。 老头们虽然没说,定也都盼着她有朝一日能重返中州光复南越。不过具体怎么个复法,她暂且还不清楚,但总归是不能靠武功了。 这一日,苏清澜正在思索要如何向老头提议离开逍遥宫时,红鼻子老头却喜滋滋地捧着一件粉嫩华贵的少女衣裳回来了。 这可是个稀罕物! 要知道,整个逍遥宫上下,除了苏清澜这么个小女童,便再无其他女孩了,又何谈少女衣裳? “漂亮吧!”红鼻子老头神情激动,像是得了件宝贝! 春日暖阳下,只见那衣裳不仅光亮粉嫩、厚重华贵,而且腰间还镶有一圈珍珠。珍珠大小一致、颗颗圆润,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小姐所穿。 “漂亮。”苏清澜点点头,边扫视衣服细节,边不疾不徐道:“听说逍遥宫来了三位客人,均是年龄不大的少女。” 红鼻子讪讪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这次可不是顺的,是老头我.....” 就在这时,院落外响起一个脆嫩的声音: 淫贼,快把衣裳还给我! 苏清澜还没反应过来,一行人已经来到小院——准确点说,是几个嬷嬷簇拥着三个少女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模样秀气、神情倨傲的女孩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指着红鼻子张嘴就骂:“你这老不羞的,居然偷我衣裳!” 老头揉了揉红鼻子,不客气道:“你衣裳很好吗?谁要费劲偷你东西!” 女孩一听更来气了,“还狡辩!我看得清楚,就是你在我院前溜达,不久后,我晾在院里的衣裳就不见了!” 红鼻子老头脑袋一晃,撇了撇嘴,“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偷的,没准是被风吹下山了。” 女孩眉头一皱,又指着苏清澜道:“她身形和我差不多,肯定是你偷去给她穿了!” “我们丫头挑剔得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瞧得上!” “我可不是阿猫阿狗!”女孩急得直跺脚,大声道:“我乃红袖山庄第四代弟子,游冰!!” 游冰?苏清澜低头小声念了遍,顿觉这名字有趣得很。待她抬头,却见站在游冰身后的少女冲自己温柔地笑了笑。 那少女着浅粉色软纱衣衫,脚上一双烟紫色锦缎绣鞋,生的是眉目如画、娉娉袅袅,虽不过十二三岁,却有珠玉之辉明艳照人! 她正是江湖第一富户银雪宫的千金,司空织容。 苏清澜立时明白,红鼻子顺的衣裳正是她的! 听到游冰自报家门,红鼻子老头不以为意,“原来是伶仃女的徒孙。若按辈分算,乖乖不得了,你得叫咱丫头一声师叔祖,哈哈,那你的东西,我们就更看不上了......” 原来,红袖山庄的创派祖师伶仃女,当年乃是南越唯一的女弟子,拜在灰帽老头门下,和苏清澜是名副其实的同门师姐妹; 游冰不知这段往事,以为红鼻子老头羞辱自己,盛怒之下便催掌攻向红鼻子老头。 但以她这点微末功夫,哪里能伤得了对方分毫? 红鼻子老头有心逗她,始终保持在她前方一尺的位置,让她碰不到自己。 不一会,游冰就气喘吁吁追不动了。 “你们就是...死鸭子嘴硬!”游冰大口喘气,“看她衣服黑乎乎皱巴巴的,就像个小...”她本想说小乞丐,但见苏清澜穿着虽旧,但双眸清清、冰肌天成,乞丐一词竟是说不出口,又见院内摆设陈旧简朴,不禁鄙夷道:“你们两个穷酸乡巴佬,又懂什么!!” “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还真当老头什么都不懂呐。” 红鼻子脚下一踢,边上一条三尺宽七尺长一尺厚的原木长凳竟快速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又稳稳落在游冰前方一丈左右的位置。 老头轻轻一跃,稳稳坐了上去。 “好功夫!” 院门边,那位身穿红色衣裳的少女忍不住拍手叫好! 她简单梳了两个粗粗的麻花辫,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麦色皮肤,模样俊俏又标致,又因她身材结实匀称,看着十分爽利漂亮。 她名唤姜糖,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根银鞭,此时见老头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登时来了精神,“劲力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老前辈好功夫!” 红鼻子老头喜得直夸姜糖识货,转头又冲游冰道: “当年,若非南越、青烟、天策院联手,外加无极小老儿的助力,共同击退暗夜门,哪里还有如今的江湖、如今的红袖山庄?” 与暗夜门大战之前,南越师门念及伶仃女新婚不久且身怀有孕,便将她藏在地窖,这才让她躲过一截。 “那又如何!”游冰神情傲慢,“如今我红袖山庄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南越派却早已消失不见......” “混账!”红鼻子老头突然斥道,“你们祖师伶仃女不过南越旧徒,只区区学了些微末功夫,就值得你在这儿耀武扬威?!” 苏清澜见老头发脾气,轻轻拍了拍他手臂。 “不久前,百晓阁发刊,根据风云台比试结果选出了现今江湖八大派。”苏清澜走到游冰面前,“你刚说红袖山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想必就是这八大派之一了。” 说着,苏清澜便兀自逐一数了起来: “青烟岛玉清剑独步天下、天策院无影掌出神入化、南岭乌衣神功威力无穷、百花谷素有江湖第一医谷之称;唐门擅毒、雁回堡擅阵、飞花帮擅使双刀、碧云天幻术绝天下......” “居然没有红袖山庄。”苏清澜摊了摊手,“莫非是我数漏了?” “没数漏,就是这样的。”姜糖爽声笑道:“别说八大派了,十大派也没他们的份!上次风云台比武,他们红袖山庄都排二十名之外啦......” 游冰脸色涨得通红,没想到一个乡野丫头,竟对江湖武林如数家珍。 “《百晓阁》也不过......江湖野说,算......算不得数。”她心想,我来这儿是找东西的,可不是跟你们闲谈的。“你们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转移视线,好让大家忘记你们偷我衣服这件事!” “没偷你的。”苏清澜语气肯定,老头偷的确实不是她的衣服。 “你怎么证明他没偷?” “你怎么证明他偷了?”苏清澜将自证问题踢回游冰那边。 “他路过我门口!肯定是他偷的!” “风也路过你门口,”苏清澜逻辑清晰地反驳,“按你的说法,你该去质问山风。” 游冰一噎,半晌才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尚未有论断,但你确然就是无中生有!” ...... 游冰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竟气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见状,一旁的司空织容上前轻声安抚,“可能真是你误会了。我那儿还有一些布料,到时候你去挑一些,重新做件新的。” 听到织容这么说,游冰这才转涕为笑。然而她刚一抬头,就看见苏清澜身后石桌上的包裹里露出了一节粉色布料。“还说没偷,那包裹里的是什么?敢不敢打开让我们看看?” 这下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包裹被打开,露出了那件华美的粉色衣裳。 游冰立刻叫道:“这是织容的衣服!你们偷了她的!” 司空织容也掩口惊讶。 红鼻子老头却梗着脖子:“买的!” 游冰哪里会信,嘲道:“就你也能买得起?!明明是偷的,却还不认!” 此时,苏清澜却无心理会游冰的嘲讽,因为她发现,老头腰间挂的钱袋好像空了! “脸皮可真够厚的,”游冰还在喋喋不休,不依不饶。 “前辈他......确实......没有偷!”司空织容红着脸,看向红鼻子老头的眼神充满了歉意与敬佩,“那日,我见这旧衣小了,便让嬷嬷扔掉。是这位前辈看到,说......说家中丫头从未穿过这般好看的衣裳,便要......便要用身上银钱交换。我本不愿收,是前辈执意要留,说‘买回来的东西,咱丫头穿了才踏实’......” 院内瞬间安静下来。 苏清澜仰头看着红鼻子故作镇定的样子,鼻尖一酸,小声责备道: “那些碎银子,不是你攒了好多年,准备将来买棺材板的吗?” 红鼻子摸着鼻子讪笑,“这样,逍遥宫那些臭小子就不会叫你小乌鸦了。” 苏清澜抱起衣服,郑重地还给司空织容。 “姐姐,你的衣服很好看,但他,就那点‘棺材本’,夜里睡觉都揣在怀里。这衣服,我们不要了。” 司空织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忙将碎银子归还。她平日用度奢华惯了,没想到自己随意丢弃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竟如此宝贵,当下拍着胸脯保证道: “妹妹,以后你的衣服,我全包了!” 苏清澜抿唇锁眉,认真思量了好久,像是在做一个难以决断的事情。 许久,她才坚定地说道:“那我要绿色的!” 第4章 百花药王 苏清澜话音刚落,一直宁静的山谷突然刮来一阵邪风。 彼时暮色四合,远远地就见四道身影如疾风般向小院掠来!红鼻子老头定睛一看,面色骤变—— “是白无尘那老家伙!” 不一会,苏清澜就瞧见一青衣老者飞奔进小院,身后跟着黑胡子、灰帽和白眉三个老头。 红鼻子见状,突然从斜里窜出,连出两掌,挡住青衣老者去路! 但那青衣老者却神色自若,其掌势劲力浑厚,双掌一翻就已化去红鼻子老头的攻势。 然而,他尚未得喘息,身后灰帽、黑胡子、白眉已同时从三面包抄围攻过来。 “你们这群倔驴!”青衣老者骂道。 双方掌风猎猎,空气中暗流汹涌,稍有不慎,青衣老者便会败在四子手下! 小院内形势变化之快,直叫几个少女都看傻了眼。 就在这时,青衣老者突然向右猛冲直朝女孩们的方向而去。红鼻子一惊,当即出掌阻挡。 哪知,刚要触及青衣老者衣衫,他突然身子一矮,随即回转方向,纵身翻过小院左侧一排篱笆往前奔去,以此跳出四个老头的合围。 此时天色已暗,那青衣老者疾步如飞,竟未察觉前方黑黢黢一片乃是万丈深渊! 他步速极快,只片刻就听到脚下有碎石坠落的声音。然而,因去势太急,即使他奋力踩地,整个人仍失控向前扑去。 眼见青衣老者即将坠崖,苏清澜突然转向姜糖,大喝一声,‘鞭子!’ 姜糖手腕一振,银鞭如蛇破空,鞭声瞬间撕破了山谷的宁静。 老者此时半身已在悬崖之外,忽听背后鞭声呼啸,来不及回望便反手抓住,紧紧扣住鞭尾。 然而,老者下坠力道刚猛,远超姜糖,一拉之下,反将她带向悬崖! 后方老头们骇然变色。灰帽老头反应最快,猛踏红鼻子肩头借力前扑,凌空抓住姜糖和银鞭。 与此同时,青衣老者借这一滞之机提气上纵,终于翻身落回崖顶。 至此,院内众人才松了口气。 “白无尘,你存心大老远跑我们这儿寻晦气的吧?”黑胡子惊魂稍定上前就骂,嗓门抬得老高:“你这么想死,死你百花谷啊!”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神极峰下百花谷,江湖药王,白无尘! 黑胡子指着那一圈篱笆,“我这特意围了一圈,就是怕有人不小心掉下崖去。你倒好,看都不看就翻了过去,显你能,显你会翻篱笆,是吧?!” 白无尘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先整了整衣裳,又拍了拍衣角上的尘土,然后在院中转了一圈,选了一个最为干净的石凳,方才坐了上去。 红鼻子老头看不惯他这么讲究,刚想发作,余光瞥到苏清澜,想起她和这白无尘一样喜洁:石凳要擦干净再坐;一应物品可以旧但不能脏;发髻可以不好看,但不能乱......想到此,他骂骂咧咧地不作声了。 白无尘虽头发全白,但面容清矍威严。“若非你们从山脚下就围堵我将我逼至此处,我又怎会险些坠崖?” “我们不就想要你几颗丹药吗,你至于吗?” “至于。”白无尘自袖中取出一个药盒子,“这几粒醉无眠,乃是送给一位夫人的。” 夫人?四个老头立马围了过来,“什么夫人?谁的夫人?” 白无尘卖了个关子,然后才答:无极之夫人! “你放屁!”黑胡子说。 “你说的是人话吗?”灰帽子说。 “你是百花谷毒草尝太多了吗?”红鼻子说。 只有白眉较为冷静,“白兄莫要开玩笑,无极十岁就进逍遥宫做了清士,守清规、断尘缘妄念,怎会有夫人一说?” 然而,白无尘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言道:“无极曾休书与我,谓其夫人伤重,向我讨要几颗醉无眠。因我正打算去漠北,所以就亲自送过来了。” 黑胡子一把抢过书信,但拿到手又想起自己不识字,于是让苏清澜来读信。 “让小孩看,小孩不会说谎。” 苏清澜展信阅毕,内容确如白无尘所说,但她纳闷的是,署名为何画了一只乌龟和绣花针?但老头们一听绣花针和乌龟,反而确定这是无极亲笔。 确定无极有夫人后,南越老头们便一直骂他老不羞,道不道俗不俗,简直有辱逍遥宫门风、带坏一众小朋友!别人怎样倒是无所谓,万一那叶楚寒也有样学样,真应了那婚嫁之说,将来要娶他们丫头,可怎么办? 但苏清澜想的却是,老头们为何要那醉无眠? 她曾在藏书阁读过一本《药理杂谈》,说醉无眠乃是百花谷特有的疗伤圣药。但老头们一直身体康健,近来也无内伤,要这醉无眠所为何事?她刚想问黑胡子,却听他冲白无尘说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我们救了你。我们呢,也不用你感恩戴德,只需给颗醉无眠,咱两方就算扯平了。” 没想到药王突然怒道:“谁跟你们扯平了!当年,你们毁我名声骂我庸医,乱我百花谷拔我药苗,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想扯平,没那么容易!!” “你还有脸说!”红鼻子老头跳起来,一样的怒气冲冲。“当年你治死我狗儿子,我骂你庸医拔你药苗都是轻的!” 儿子?苏清澜颇为惊讶,年多来,她从未听说红鼻子老头还有个儿子! 正疑惑间,就听那青衣老者幽幽来了一句:“你还知道那是狗?” “我当然知道!”红鼻子老头眼泪汪汪,“狗儿子也是儿子!我养了阿黄八年,它每天陪我练功陪我吃饭,它就是我的命根子。但你却把它医死了!” “你当老夫是什么人?!”药王拍桌而起,怒目圆瞪。“老夫是医人的,不是医畜生的!当年,你们被暗夜门伤得半死不活,要不是我救了你们,你们早投胎转世了!你那只狗,比你们伤得还重,别说老夫救不了,就是神仙来了,都没用!” 红鼻子情绪激动,道:“你救不了它,我认,但你却连个全尸都不给它留,不仅将它开膛破肚,还把内脏都一个个取了出来......可怜的大黄,至今都还泡在百花谷的罐子里,没有入土为安......” 听到这里,众人都觉得这药王行事确有些癫狂。唯有苏清澜神色淡定,“前辈可是为了研究动物内里,好知道以后如何治疗?” “还是这丫头聪明!”白无尘赞许地点点头,“红鼻子,你骂我庸医我本不服,但转念一想,我百花谷既自诩医术过人,那就不能只会医人,畜生也得能医!你放心,日后你再有个什么畜生,老夫一定像治你一样治它!” “你这骂谁呢?”红鼻子又跳了起来。 白眉老头一直没说话,眼见两边纷争又要再起,忙开口道; “白兄,你和三弟的恩怨先放一边,看在我们今日救你的份上,请你看看这个孩子。”说着,将苏清澜拉了过来。 白无尘手指刚一搭上苏清澜的腕脉,脸色骤然一变,指尖如触电般微微一颤。他凝神细察了片刻,眼中惊疑愈来愈盛,“你们追着我要醉无眠,就是为了她?” “正是。”白眉老头沉声应道,“我们听闻,百花谷的醉无眠不仅能疗伤,还能通经脉......” 苏清澜一愣,原来他们一路纠缠药王讨丹药,竟是为了她不能习武之事。 灰帽老头补充道:“我们也不敢奢望太多,但最起码她要能学个一招半式防身,否则,万一我们四个老头不在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岂不任人欺负?” 闻言,苏清澜心中一酸。 穿越之前,她作为神识也曾冷眼睥睨过人间,见人类时常为七苦所伤、为七情所扰,心中总是不解,放下即可,何必执着? 人类当真蠢笨! 但如今,见老头们执着于给她寻出路,她只觉愧疚难当。她凑到白眉老头身边,坚定道:“大爹爹,等你们死了,我就和你们一起走。” 她打定主意,等老头们都死了,她就也想法回神识世界去。 但她这话在老头们听来,却是要跟他们一起死,气得他们连连说呸,直呼童言无忌,不作数不作数! 白无尘见苏清澜双目清亮,似曾相识,不禁有些恍惚。 半晌,他才继续说道: “习武者经脉如渠,脉堵,便如渠中巨石横亘至水不畅。醉无眠的功效就是将‘淤堵’消解,以此通经疏脉。但她先天‘脉窍’紧闭,经脉受封于灵枢,好比那干涸之渠,既无水,哪怕将水中大石全部挖出,也无济于事。” 灰帽老头急忙追问:“那该如何?” “‘神气自满,水到渠成’,有朝一日,她自身精气神养足至满,或可冲开脉窍渠脉充盈。” 白无尘顿了顿,喟然长叹一声,“只不过脉窍之秘,玄之又玄,无法可授,也无迹可循.....” 听了这话,南越老头们皆颇为失望,但白无尘既如此说了,只好暂且作罢,后续再寻他法。 “白兄此行若无别事,不妨在此多盘桓几日,我们兄弟四人好好给你赔个不是。” 白眉老头想着,多留白无尘几日,说不定丫头的事还有别的转机。 没想到白无尘却陡然‘唰’地豁然起身! “老夫要去找苏家军,杀了那狗屁镇北将军苏逊!!” 苏家军?老头们吓得一激灵,苏清澜听到苏逊之名更是震惊。 白无尘咬牙切齿,眼中几要喷出火来。“苏逊害我孙儿累我女儿,我要让整个苏家军陪葬!” 语声震震,竟惊起山谷中无数飞鸟。 红鼻子身子一哆嗦,“若是这样,那你找苏家军报仇是应...应该的......”一句话说话磕磕绊绊,“我们,我们也跟朝廷不对付......那个,”他冲苏清澜使了个眼色,“我们和药王叙叙旧,你带小姐妹们先去玩一会吧。” 然而,女孩们刚一离开,白无尘突然看着苏清澜的背影说道:“这孩子净澈疏冷,你们从哪儿捡的?” “什么捡的,亲生的!”黑胡子下巴一扬脖子一梗,“你没看她长得和我三哥一模一样吗?” 白无尘瞥了眼红鼻子那张皱巴巴倭瓜一般的脸,目光又回到黑胡子身上,一副看大傻子的表情。 第5章 三人成行 走出门外,苏清澜见前方逍遥宫灯火通明,忽然转头问道:“你们可认识无极夫人?” 司空织容和姜糖皆摇了摇头,她们和苏清澜一样,也是今日才知无极真人还有位夫人! 苏清澜问起他们此次到访苍绝山的目的,没想到两人依然摇头。织容道:“青烟岛叶老夫人带我们来的。她说要来逍遥宫,我们就跟着来了。” 苏清澜愕然,“中州距离苍绝山有几千里远,你们就这么跟着来了?” “你懂什么!”姜糖说道,“青烟岛是江湖八大派之首、而叶老夫人则是叶家的当家人,江湖中一顶一的豪杰!别说是来苍绝山,哪怕是带我去漠北,我也照去不误!” 苏清澜则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地府也去吗?”直噎得姜糖结舌,嚷嚷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苏清澜却已打定主意,要去一趟藏书阁! 或许在那儿,能找到关于无极夫人的答案。 可好巧不巧,今日藏经阁轮职的正是那两个最不讲情面的师兄,他们一见苏清澜,立马就要轰她离开。 “没有手谕,不得进入藏书阁。再说了,”师兄们看到苏清澜就气不打一处来,“万一你再弄倒书架,我们又要有活干了!” 数月前,苏清澜溜进藏书阁翻书,因想要拿书架高处一本书,却不小心将书架拉倒,还好人只破了点皮,但整个藏书阁的书架却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全倒了下去...... 后来听闻,师兄们整整收拾了七日才将书籍各归其位。但从那以后,苏清澜就上了藏书阁的黑名单,成为他们头号防范目标。 姜糖听完前因后果,捧腹笑道:“就你那点本事,还需要人防?翻窗都不会!” 苏清澜自知理亏便也不回嘴,而且当时若非有黑影一闪而过及时将自己拉出,她这小身板恐怕就不是破皮那么简单了。 好在游冰早跟着嬷嬷们回去选布料了,不然定也要好好嘲笑自己一番。 正在她为难之际,织容却已走到师兄面前,柔柔一福,低声细语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轻轻扯了扯他们的袖子,模样娇软可人。 那两名冷脸师兄神色一暖,冲苏清澜瓮声瓮气地说道:“半炷香,快去快回。” 苏清澜惊诧不已,忙追问织容用了何法,对方却笑道,不过以柔克刚,她的惯用伎俩。 很快,苏清澜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刚从藏书阁出来,姜糖就迎了上来。 “你真的不能习武?确定不是你偷懒不肯学?”她将苏清澜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还是不相信世上居然会有不能习武的人。“也不缺胳膊少腿啊。” 苏清澜被姜糖说中心中敏感之处,不禁有些恼,揶揄道:“是的,不像你,能武又能说.....” 姜糖浑然不觉苏清澜在揶揄她,继续自说自话:“说你不会武功吧,刚才你又能看出你爹和药王只是在比试较劲。而且你还让我用鞭子救人,这反应速度,哪怕是练过武的游冰也犹不及啊。” 苏清澜一对清冷秀眉早起蹙起,没好气道:“我不能习武,难道还不能看懂别人的招式吗?” 她每日看四位爹爹和逍遥宫师兄们习武练功套招演示,对于不少武功路数早已心领神会、融会贯通,因此品析武学招式的能力也远超一般人。 “你还是要想办法练武,光脑子好使也没用,遇到坏人,人家一拳就把你打晕了。中州太多坏人。” 姜糖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苏清澜这才想起尚不知姜糖出身来历。问起师承,她却将下巴一扬,学着游冰的语气,道:“我乃蝴蝶门创教祖师,姜糖是也。” 创教祖师? 见苏清澜不解,司空织容便帮着解释: 姜糖是在一家名叫归雪的绣坊长大,无门无派,跟着绣坊里的一个李姓绣娘学了几年武功。 近些年,绣坊收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但因是一群不会武功的妇孺,时不时总被人欺凌。为此,姜糖便立志习武,开宗立派,以保护归雪绣坊的男女老幼。 姜糖神色盎然,“我们归雪绣坊最擅长绣蝴蝶,所以我就叫它蝴蝶门。等我武功练好,也上那风云台比武,到时候,我一定要让蝴蝶门成为名门大派。” 听到擅绣蝴蝶,苏清澜不禁咦了声,如此凑巧? “姜掌门,那就祝你早日名扬四海、纵横江湖。” 姜糖大喇喇将辫子一甩,“我是没问题的,但你肯定是不行了,你都上不了风云台。” 苏清澜眼睛一白,转头看向织容,“姐姐,你会武功吗?” “我......”司空织容脸色一红,还没来得及回答,姜糖就抢着答道:“她暗器玩得很棒!” 暗器?苏清澜陡然怔住!难道又是巧合? “没有没有,”织容知苏清澜正为习武之事苦恼,怕她不悦,于是连连摆手,“我就是用绣花针随便扔扔,也算不得会武功。” 是了,慈航普度! 苏清澜眼神一亮,抓住织容的手,“姐姐,你那暗器招式,可有什么名字?” 没想到织容却摇了摇头,“我母亲没有告诉我。”说着,她突然苦笑起来,喃喃道:“我父亲死后,母亲便也出家不再见我了......” 月光下,少女织容泫然欲泣,眼中满是哀伤。 见她如此,姜糖和苏清澜不由得都慌了。 两个人,虽然一个没爹妈一个被追杀,但一个自小没心没肺,一个天生冷心冷肺,又因年龄尚小,是以都还不知人生愁滋味。 织容虽然文弱话少,毕竟是姐姐,她一难过,两个小的就都不知怎么办了。 但很快,苏清澜就被司空织容腰间悬挂的一个物事吸引了目光。 “姐姐,这是什么?”苏清澜指着那物事,满眼新奇。 见苏清澜好奇,织容赶忙擦擦眼泪将那物事摘下递与清澜。 “只是个香囊。” 但苏清澜却如获至宝,将那香囊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仔仔细细地瞧着,口中连说了几个‘好漂亮!’ 织容泪痕未干,情绪却已慢慢平复。苏清澜的夸奖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做的,胡乱镶了些玛瑙珍珠,花哨俗气了些。” “不会,很好看!” 苏清澜目不转睛地看着香囊,只觉得那布料也美,丝线也精,珍珠玛瑙更是好看!后来她才得知,织容这个香囊最起码值五十两银子,够买下他们大半个院子。 但彼时她对金钱尚无概念,只觉得此番穿越做人也蛮有乐趣。要不然,神识上哪去见如此精巧的玩意? 见她如此着迷,姜糖再次稳定发挥,“你不会连香囊都没见过吧?我们绣坊天天就做这些东西,我看都看吐了。” “确实没见过。”苏清澜实话实说,逍遥宫生活清贫,覆体衣服尚且不足,又何谈香囊这种取乐之物? 织容一听,当下也顾不上自苦身世,急忙说道:“那我给你做个!” 苏清澜很是开心,由衷赞道:“没想到姐姐不仅漂亮,做香囊也这么厉害!我最喜欢漂亮的人了。” 但姜糖一听这话立马冲到苏清澜面前,指了指自己,道: “我也很漂亮好不好?!” 说着,就把脸和身体凑过来,让织容和苏清澜两人瞧。 “你看,多健康漂亮的皮肤!还有我的胳膊,可结实了;我头发也多;我眼睛也亮;我胃口好、力气大、还个高......哪哪都是优点!” 织容掩嘴而笑,显然已习惯姜糖的说话行事风格,但苏清澜却被她这么一通说愣了,咕哝道:“又没说你不漂亮。” “那你为何只说织容好看,不提我?” 苏清澜一时语塞,又见姜糖双目炯炯有神,生机勃勃盎然如春草,不禁心生羡慕:她不仅体格好能练武,就连吃饭都比我吃得好! 黑胡子养的如果是她,每日做饭不知得多起劲! “因为嫉妒你。”苏清澜半真半假地说。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逍遥宫主殿,来到了无极真人那名为‘松谈’的僻静小院。 “为什么要来这里?”姜糖一头雾水。 苏清澜眼神一亮,“带你们来见无极夫人!” 院内,一棵虬枝盘结的百年老松矗立其间,松荫之下,是一架藤条古木扎就的秋千,正独自随风轻轻晃动着。 “无极真人还喜欢玩秋千呢。”姜糖刚进院子,就大咧咧品评起来。“我七岁就不喜欢玩这个了。” “可不是的,你现在都九岁了。” 苏清澜一边和姜糖斗嘴,一边看着这方小院,只觉它不似白日的通透单薄,幢幢灯火之下,幽幽暗暗,满是痴怨迷惘! 忽然,三人听见呜呜咽咽几声箫声。循声望去,依稀可见东侧屋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正洞箫在灯下吹着。 “你们何事?”少年放下洞箫隔窗问道,声音沉沉。 苏清澜早已想好说辞,刚要回答,却听司空织容嗫喏着叫了一声,三哥! “什么三哥?”姜糖不明所以,“你不是独女吗,哪来的三哥?” 司空织容神色紧张,赶忙扯了扯姜糖的衣袖,小声道:“青烟岛的三哥。” 苏清澜这才恍然,原来叶楚寒竟还是青烟岛叶家的三公子。 “我们来见无极夫人。”她直接说明来意。 “夫人不见客,你们改日再来。”叶楚寒声音冰冷,复又拿起洞箫吹了起来。 姜糖一听这话,脾气“噌”地就上来了。“吹的什么玩意,鬼哭狼嚎的!”扬手一鞭就朝叶楚寒所在的窗口甩去! 鞭风凌厉,眼看就要撕破窗纸,却听她“啊”地一声痛呼,手腕猛地一颤,那长鞭脱手飞出,借着原有的力道,竟“嗖”地绕在了院中那株古松上。 姜糖低头一看,手背上竟满是松针,犹如刺猬一般。 司空织容吓得脸发白,赶忙过来帮忙处理伤口。 “还好只是扎在皮肤上。他若力道再大一些,这些松针就会透掌而出,届时你手掌难保!” 叶楚寒于屋内再次开口,“回去。” 言简意赅,气势迫人。 “三哥既这么说了,我们就回吧。”司空织容神情慌张,“小......小时候我在青烟岛住过,他最不讲情面......等他发作,我们都得受罚.....” 可苏清澜却撇撇嘴,走到叶楚寒的窗下,清灵灵道:“叶师兄,你尚未通报,又怎知‘追魂手’霜千雪前辈,她不愿意见我们?” 第6章 追魂千雪 说到霜千雪时,苏清澜刻意停顿了下,观察窗内叶楚寒的动静。 果不其然,只见窗影上叶楚寒的身影明显一滞。但须臾,他却突然来了一句:“你管青松叫师叔,却管我叫师兄?” 青松就是那位喜欢扶乩乱预测、后被老头们教训的小师叔。 经他这么一说,苏清澜这才想起来,叶楚寒是无极真人的关门弟子,与现任宫主平辈,青松小师叔尚且还要叫他一声师叔。以此论下来,她得叫叶楚寒一声师叔祖...... 苏清澜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茬,微微一怔。想到当年他要把自己领去卖钱的事,于是不客气地回怼: “我又不是逍遥宫的人,叫你师兄还是因为出于对无极真人的尊重,若按老头们那样算,谁叫谁都不一定呢......” 但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带歪了。 “叶师兄真是高明!明知我猜对了,却故意顾左右而言其他。” 屋内,叶楚寒不禁侧目。哪怕隔着窗纱看不清女孩相貌,却也知道窗外的她必然狡黠如狐。 “你是从何得知?”叶楚寒如实问道。 苏清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书。“这书是百晓阁编纂的,刚从藏书阁......嗯......借来。” “借?”叶楚寒眉头一挑,不冷不热地回了句,“确定还吗?” 苏清澜脸色一红,想起床头藏的那些顺来的书,有种被抓现行的感觉。 她努努嘴,“你若能打得过老头他们,书我自然会还。” 但你若打不过,我还跟你客套什么? 再说,我堂堂神识,都来混江湖了,偷点书还算事吗? 叶楚寒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不疾不徐道:“那看样子用不了多久,你就得乖乖还书了。届时,规矩与否,可就全凭我说了算。” 苏清澜知他所言非虚,现如今,红鼻子和黑胡子已不是他的对手,不出三年,想必就可打败灰帽和白眉。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赶忙将那本《武林志》从窗户下塞回给了叶楚寒。 “还给你!” 但她气不过,趁对方伸手接书的刹那,突然掐了他一下。 叶楚寒手腕微滞,垂眸看了眼那双行凶的小手,眉头都没皱一下,那神情,似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奶猫。他快速瞥了眼那书的封面,眸光一动。 “听说你禀赋异常不能习武便爱静思看书。之前见你翻的不是些道儒经典,就是医书杂说,还有不少戏文......没想到对这武林奇闻轶事竟也颇有兴致。” 苏清澜睫毛一颤,原以为每次溜去藏书阁都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全叫人看在眼里。 “这叫博学而广志。”她梗着脖子蹙着眉,义正言辞。 “穿凿附会。” 叶楚寒接过书,拨开有折痕的那一页书快速瞄了几眼,“霜千雪就是从这本书中推测出的?” 苏清澜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若非这本书,我还一直以为无极真人是个糟老头子呢,没想到却是个将将过了不惑之年的美男子!” 她在逍遥宫生活多年,却从未见过无极真人本人。只是总听老头们提起他,知道他武功深不可测更在老头四人之上。 书中记载,无极真人成名那年不过区区十九少年郎,便已‘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书中更形容其‘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窗内,叶楚寒没有接话,而是抬头望了望斜前方的正屋。 “除此外,书上还记有一事。” 屋内叶楚寒‘哦?’了一声,等着苏清澜继续说下去。但对方却将一只袖子伸了过来,“我这袖口针线开了,叶师兄可会缝补?” 叶楚寒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破天荒地失笑摇头。 原来,苏清澜之所以这么问,是和书上记载的无极真人一个癖好有关。 据《武林志》记载,许多武林高人都有古怪爱好: 比如有人每次风云台决战前都要穿着寿衣,说万一战死这样容易收殓; 比如有人每学一个招式,就要画一只鸟,最后,武功没成气候,却成了画坛一代大师; 还比如有杀手每次杀完人都要去养济院领个孩子回来抚养,再把领养回来的孩子培养成新的杀手...... 而无极真人的一大癖好则是,做女红刺绣,而且最喜欢绣各式各样的乌龟!听闻他的素白道袍上总是绣有一只乌龟,以至于他每次出现在江湖,都是‘人未至、龟先到’。 这也是他书信署名乌龟和绣花针的由来! “好巧不巧,”苏清澜话锋一转,“书上说,江湖武林中还有位擅女红的高手,她就是追魂谷赏金最高的追魂手,霜千雪!据传,她当年是名满广陵城的云香楼头牌,绣的蝴蝶可以假乱真......” 叶楚寒见苏清澜神色坦然,便知她不过照本宣科,并不清楚云香楼是何地方。 “不过兴趣相同,”叶楚寒剑眉微挑,显然有意逗弄,“就像你与那梁上君子。” 苏清澜急道:“偷书不为贼!” 叶楚寒却言以上论断,并不能证明霜千雪在逍遥宫。 “但药王说了,七八年前,无极真人曾去过云香楼,也是在那以后,霜千雪才离开云香楼。” “江湖之大,在何处相逢都有可能。” “不对!”苏清澜抿了抿唇,“那香云楼必然不是普通地方,今日老头和药王提及无极真人旧闻,每每说到云香楼,就都神情忸怩,不肯在我们小孩子面前多言。” 原以为此番辩驳能换来叶楚寒的解释,但对方却冷哧一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小孩子?” 一句话噎得苏清澜立在当地,驳也不是认也不是。 “但姜糖正是来自中州一家擅绣蝴蝶的绣坊......更何况,霜千雪擅使暗器,恰好织容也是。这重重巧合之下,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若非霜千雪在此,逍遥宫无缘无故为何要邀请她们两前来?” 窗内,叶楚寒似乎笑了下,“我怎么没看到你所说的她们?” 苏清澜猛然回头,刚才还在院中的司空织容和姜糖竟都不见了踪影! ‘轰’地一声,苏清澜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们两人呢? 苏清澜心中警铃大作,她本就对织容她们上山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书上说霜千雪曾为了一千两金挖走三名少年心肝的事,更加不安起来。 “叶楚寒,你故意拖着我在这说闲话!” 苏清澜气极,捡起一枚小石子就砸向叶楚寒的窗户,然而,石子虽破窗而入,却没听到落地的声音,显然是被对方截获了。 叶楚寒两指捏着那枚小石子,“用石子扔人,亏你想得到......” 苏清澜小脸涨得通红,“你们把织容他们弄哪儿去了?” 叶楚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气定神闲地翻着那本《武林志》,见其中一页皱得厉害,便多瞄了两眼。 “还能弄去哪儿,自是抓去挖心掏干了。”他突然冷不丁回道。 闻言,苏清澜原本涨红的脸一下子又变得唰白。 得赶快回去找老头们! 可刚要转身,正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逍遥宫弟子匆匆走出,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苏清澜眼尖,立马看出那是一盆赤红血水,心中更感不妙,双手双脚也忍不住发颤。 那血稠得骇人,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就随着夜风飘散过来。 苏清澜喉头一紧,当场干呕出声。 “师叔祖让你进去。”说着,那名逍遥宫弟子就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清澜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然而,刚一踏进房门,就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自屏风之后一步一颤地挪了出来,瘫坐在椅子上。 他肩背耷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白之下,满是悲凉。 苏清澜凝神细看,那染了血迹的素白道袍上,赫然绣有一只怪模怪样的乌龟,正是无极真人! 可他不是才刚过四十吗?怎会突然苍老至此? 她想要找叶楚寒确认,一回头,对方已飞身屋顶,继续吹他的洞箫,听声音呜咽,像是在附和这夜风萧瑟。 苏清澜见情况不对,跑过去想扶住无极真人,却见他双手满是血,吓得她直往后退。 可刚往后退了半步,脚底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手! 彼时房间内灯光不算太亮,这一幕直吓得苏清澜跳了起来,她想尖叫,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一细看,地上赫然躺着司空织容和姜糖,甚至还有游冰! 三人均闭着眼睛,身上血迹斑斑,死活不知。 苏清澜浑身战栗不止,冲无极真人颤声问道:“为什么......要......要杀她们?” 没有人回答她! 满室死寂,一片血腥味。 苏清澜紧咬嘴唇,双手攥紧,指甲几乎掐到肉里去。 “小孩子胡说什么!”一个声音突然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竟是药王白无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被震晕而已,两三个时辰就可醒来。”药王气势威严,不似老头们整日嘻嘻哈哈。“南越老怪物们真是蠢笨如牛,你学不了武,难道就不能教你点别的吗?死人活人都分不清!” 苏清澜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直接坐了下去。 “我看你倒也聪颖,待在这儿也没用,不若跟我去百花谷学习岐黄之术?将来治病救人,照样可以名扬江湖。” 苏清澜心想这倒是不错,但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见苏清澜不说话,药王叮嘱道:“你别乱跑,守在这儿看着他们。”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给了无极真人。 “这两颗醉无眠于她无用,你吃下吧。” 无极真人看向屏风后面,哑声问道:“那她呢?” “脏腑俱衰,元气已竭……药石无医。”药王直起身,神情凝重。“切勿再做无用功,孩子们救不了她,你也救不了她。” 无极真人须眉低垂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喃喃道了声好。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血手,突然苍白地笑了下,“清修半生,没想到还是生了妄念。” 药王叹息一声,扶着无极真人去隔壁清修室疗伤去了。 苏清澜并没有完全相信药王的话,见他们离开,转身就要去找老头们支援。 然而,刚走到门口,便听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小孩,进来陪我说会话吧。” 女子声音很年轻,只是听起来有些疲惫。 苏清澜想到逍遥宫不至于会为难自己,于是壮着胆子越过了那扇屏风。 好在屏风后没有更可怕的东西,只有一个白衣女子斜倚在床榻之上,长发披散,容貌秀丽但苍白憔悴。 “很抱歉让你见到我这副模样。”女子淡淡说道,“其实,我打扮好时也是很美的。” “您现在看着也美。”苏清澜看着那女子,目光难掩警觉。她想起药王刚才说的话,突然问道:“她们三人能给你治病?” 女子半是嘲弄半是笑,淡淡说道:“原以为可以的。但可惜,失败了。”女子神情迷惘,“哪怕有了少女之灵,也找来了断尘石,还是无法开启归离阵。” “何为断尘石,何为归离阵?”苏清澜追问。 女子却不再回答,而是笑道:“你可知我的身份?” 苏清澜抿了抿唇,“是的,霜千雪前辈。” “那,想听我的故事吗?” 苏清澜郑重地点了点头。 霜千雪浅笑,眼神却开始疏离起来,只听她喃喃说道: “其实......我不是人。” 第7章 神识命数 寥寥数字,却如万籁俱寂的江面陡然坠入万斤巨石,‘哗’地一声,激起数丈高巨浪! 苏清澜想往前走,但身子却似被钉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霜千雪手里把玩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漫不经心一笑,“江湖人肯定想不到,追魂手霜千雪,竟藏在飘然出世的逍遥宫后院里。” 苏清澜看着她,仍无法将这个秀丽虚弱的女子与那骇人的追魂手联系在一起。 “我原本可不像现在这么糟糕。我呢,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安静,到处都是微蓝色的光。在那里,大家不用穿衣不用吃饭,不知冷也不知热,看不到春花,也看不到秋叶,不会笑但也不会哭,不说话但也不争吵......” 霜千雪扬起脸,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你是神识。”苏清澜突然开口说道。 闻言,霜千雪犹如雷击,她猛然坐起一把抓住苏清澜的双臂,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霜千雪双手用力之大,几要扭断苏清澜的胳膊。 她盯着苏清澜目露凶光,似乎只要她哪里答得不对,就将她胳膊硬生生撕扯下! 这时,苏清澜才对她的杀手身份有了实感。 “我和你一样。” 苏清澜话不多,却足以让霜千雪全身颤抖不止。 片刻之后,她才重重一声向后倒去。 “也好,至少死之前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也不算白来这儿一遭。” 苏清澜给她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霜千雪平复好情绪,才慢慢说道: “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既是杀手,又是青楼头牌?” 苏清澜没有听过青楼一词,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生在了云香楼,便也在那肮脏的地方长大。我们神识本孤高自许,却偏偏生在了污泥之中,相较常人更觉困苦不堪。 “十四岁,他们就让我出来接客。又因为我不会笑不能讨客人欢喜,所以挨了很多打。有一次,被打得狠了,差点死掉.....” 苏清澜怔住,她虽不能完全明白霜千雪所讲,但她从未想到,不爱笑居然也会被打。她自己也不怎么笑,但老头们却总怀疑是没给她吃好穿暖才这样;甚至,他们还会自责,是不是小时候救得太迟被大雪冻坏了身体...... “后来你是如何学的武功?又怎样成的杀手?” 霜千雪面色转暖,道:“后来,幸好一个会武功的姑子救了我。她只比我大个五六岁,但武功却极高,见我遭遇凄惨,便教了我些武功防身,后见我资质不错,又教了我暗器之法,使钢针,名曰慈航普渡。” 听到这里,苏清澜不禁想起织容,不知她的暗器手法与霜千雪可有关联。 “她教我为善,但我却用这套慈航普度杀人,你说讽刺不讽刺?”霜千雪说着,眼角眉梢尽是嘲弄。 苏清澜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霜千雪却狞笑起来,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暗器杀人的手法。 “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第一次接客时的老员外。那人身子肥硕,人前菩萨像,人后却是禽兽一般。杀他时,我足足用了八根钢针,一根穿心,两根透目,四根钉住他手脚,最后又在他的命根子穿了一根......哈哈......后来,我又用相似的方法杀了老鸨......哈哈......” 霜千雪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流不止。 苏清澜目光震颤,动了动嘴唇,但又什么都没说。 “那时候,云香楼的人早已不敢再打我,还给我安排了丫头侍候。我因学了那暗器手法,于女红上一点即通,仅绣了半年,就颇有造诣,尤其绣蝴蝶,几可以假乱真,倒成了云香楼一绝。” “你不能离开云香楼吗?” 霜千雪摇摇头,叹息一声:“不是不能,而是不知道离开后要去哪儿。” “那你又是如何做了追魂手的?”苏清澜追问。 “因为教我武功的姑子,便是追魂谷的苏迦时。” 苏清澜震惊不已,“江湖第一号追魂手苏迦时,居然是个出家人?” “不错!”霜千雪难得放松地笑了下,“她本意也确实是想教我武功防身,但她见我不动声色连杀两人,直呼是个当追魂手的苗子。还说做追魂手不仅能杀人解压,还能赚金子,一举两得。” 苏清澜瞠目,“竟还有如此......奇特的人。” “正好那时候,我想为我的侍女赎身,就答应她做了追魂手。但万万没有想到,我第一次要杀的人居然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 苏清澜‘啊’地叫了一声,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既是少年,想必武功并不甚高,想杀他,又何须花费重金请追魂手?除非,这少年待的地方很难进去,又或者是他有极其厉害的人保护着。等等,”苏清澜眉头紧皱,手抵下巴,“你是何时认识的无极前辈?” 霜千雪目露赞许,“就是这次任务。” 闻言,苏清澜双眸猛然一睁,“莫非.....莫非你要杀的人正是......叶楚寒?!” “你很聪明!”霜千雪拨了下耳边碎发,又出耳听了听外面的萧声。“当年要真杀了他,现在可就没人在这吹箫了。” 苏清澜却备受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后来我奔赴苍绝山找到叶楚寒准备动手,但因为有子非在,我始终无法得手。不仅如此,还被他围困在逍遥宫后山小院月余。” 后山小院?那岂不正是苏清澜他们住的院子?难怪里面家什用品一应俱全。 “我知道自己是杀不了这叶家三公子的,但我气不过子非这样羞辱我,所以逃出来后就在他的道袍上绣了好几只乌龟出气!” 苏清澜颇觉好笑,道:“原来无极前辈道袍上的乌龟是你绣的!” “也不是。”霜千雪脸上浮现一抹少女般的骄矜神态,“我就绣了那一次。后来他就学我,自己在那整日整日地绣乌龟,也不怕人笑话他。 “后来药王白无尘嫁女,邀请他到广陵来,恰好他在苍绝山绣腻了乌龟,便下山来了,好巧不巧,竟与我在云香楼又相遇了。” 苏清澜毕竟还是孩子,忙追问:“所以你就做他夫人了?” 霜千雪摇摇头,语气绵柔又似带着无限眷恋。 “重又相遇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讨厌他。见他衣角都是乌龟,便想逗他一逗,于是趁他不注意,故意点了那迷情香......” “点了那迷情香又会如何?” 霜千雪想起苏清澜还是孩子,不禁脸色一红,立马嗫喏着解释:“点了迷情香,我和他就会......就会做夫妻了......” 苏清澜恍然,心想那难怪无极前辈称她为夫人。 霜千雪轻咳两声,继续道:“第二天醒来,原以为他会惊慌失措悔不当初,没想到他倒是很坦然。我笑他‘清修这么多年的道人,定力却如此浅,也不怕江湖人取笑’!他却说,‘修行是探寻本真和自由,而非禁锢本心,违逆自我。’于是便要入红尘,娶我。” 苏清澜则不住点头称是,“身在红尘,道心不染。何况苏迦时都能一边当姑子,一边做追魂手,那无极真人一边清修一边娶你,也没什么不可以。” 霜千雪无奈笑笑,心想你们都是一群孩子气的人,不知世俗之中清修之人与风月女子结合,会遭受怎样的谩骂与非议。 “我本也想答应,但我却遇到了一个人。” 苏清澜精神一振,“遇到谁了?” 霜千雪垂下了眉眼,“药王白无尘的女儿,白离。” “原来你们早就相熟。”苏清澜不以为意,但霜千雪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直接愣住。 “白离也是神识。” 在此世间竟还有第三枚神识,苏清澜再次怔住! “而且,她已经回荒芜时空了。” 苏清澜瞪大双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跳动着,“可......我听闻她是被......苏家军害死的。” 霜千雪眉头一皱表示否认,“若真被害死,神识也会随躯体消亡。但她既能以神识游离之态找到我,定是找到了剥离躯体之法。” “那她找到你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霜千雪声音突然变得凝重,说话速度也慢了下来,“神识所附之体,二十五归天命,人神聚散。” “什么?!”苏清澜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二十五岁,是我们神识在这个世界的既定命数。”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再过七日,就是我大限之期了......” 苏清澜神情激动,“可神识寿命,动辄百余年......”她的语速也快了许多,“相较之下,这二十五年寿命,岂非眨眼之间?” “是这样。”霜千雪叹息,“可能我们所附之体,本该是天命早亡之人,虽因缘际会活了下来,但又不被允许活得太长。”“没有办法改变吗?”苏清澜急忙追问。 “除非能找到剥离躯体之法,否则神识也会随之毁灭。”霜千雪将手中那块黢黑的石头递给苏清澜。“这是断尘石。” 苏清澜摸着那莹润的黑色石头,“它能剥离神识?” “白离当初离开得匆忙,她只说借助三角少女之灵,能让断尘石剥离神识。” “少女之灵?”苏清澜口中喃喃自语,随即猛然说道:“所以你将织容他们弄来,就是为了这少女之灵?” 霜千雪点头,“我找到断尘石后,便托叶老夫人将她们带了过来。” 苏清澜不解,“可你曾要杀死她的孙子,她如何愿意帮你?” 霜千雪却笑了,“因为当年就是她找的追魂手!她不确定子非是否真的有能力保护叶楚寒,是以出此下策。” ...... “她就不怕你真的把她孙子给杀了?事无绝对,万一你真得手了呢?”苏清澜说道。 “我也是这样问她的,她说若我真的成功,她就把我和子非都杀了给她孙子报仇。” “可这样一来,她孙子却死了啊!” “她说没关系,她家有的是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