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剑修今天也在催更中》
1. 我说我要投资
仙府历第九千七百年,五月廿九,正午。
关庭月应邀而来的第四日。
正值论道集会期间,万明学宫的执事堂内人头攒动,玉签碰撞的动静与低阶修士们的议论声混作一团。
好不热闹。
而在这片喧嚣中,一道素白身影显得极为突兀。
她只是站在任务栏前,就令其他妖修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那是谁人?修为竟是金丹巅峰。如此面生,不像是本地妖修?”
“废话!没见着是人族?定是几日前从中州来的——休要妄论!当心人家随意寻个由头,让你长长记性……”
他人的闲言碎语飘入耳中,却也未被关庭月放在心上。用神识仔细扫过悬浮在空中的玉签,不出片刻便选好了合适的任务。
心念微动,一道剑气飞出指间,将对应的玉签取来。
随后,白衣剑修转身离去,隐入人群之中。
几刻钟前才下过一场小雨,石板路上留着未被晒干的水渍,不时能看见三两成群的学宫弟子追逐打闹。
倒是比中州阳宁城内的低阶修士们快活得多。
关庭月这么想着,指尖微动,从袖中抽出一叠折得方方正正的稿纸,朱砂色的字迹在封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瞧着那段字词,思绪也随之飘回了三日前的清晨。
彼时她初至万明学宫,听闻藏书阁有妖域地图与风物志免费发放,遂特地前往一观,权当熟悉熟悉梧江城的“风土人情”。
将地图与风物志收入囊中后,关庭月正欲往执事堂去,却在书阁门口,捡到了叠写得密密麻麻的手稿。
纸质寻常,墨迹尚新,显然是有人匆忙间无意落下。
本想直接交予书阁的执事弟子,麻烦对方送去失物招领处,但就在目光无意识划过稿纸首页的那刻,她被朱砂写就的几个大字攫住了心神:
「妖域文化产业振兴暨修真界通俗文学发展计划书」
倒是新奇。
她放出一缕神识,仔细扫过那些潦草却尚能辨认的字句,不由得微微蹙眉。
其左所列条目,无一不比标题还要惊世骇俗。
纸上墨迹斑斑,显然曾遭到作者多次暴力涂改,不少异体字驳杂其中,本该留白的边角处全被画满了丑陋的涂鸦。
「打造修真界最大话本供应商」,「建立玉符追更平台」,「挖掘反派视角蓝海市场」等不明所谓的词句比比皆是。
甚至还有“IP衍生开发”这种令人费解的词。
神识阅至末页,字迹陡然变得颓唐无力,夹在正文里的黑疤更是三五成群,画在旁侧的涂鸦也愈发稀少。
单独列出一块空白的「启动资金」一栏中,作者甚至写下了段绝望的备注:“当前可支配资产:下品灵石二十三枚,凝气丹五颗。另:老爹说祖宅抵押给龙族了,别想。”
落款处无姓无名,只有一滩被涂黑的污斑。
关庭月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兴味,她轻轻抚平纸上的褶皱,轻笑一声。
稍稍收敛了自身气息,瞳仁深处泛起淡淡金光,不过须臾,那些于她而言艰涩难懂的词汇语句,都化为识海中偶然泛起的浪涛,逐渐与原有的记忆融合。
在斩心诀的解析下,那些词句所承载的意义与概念,宛如涓流归海,只要关庭月愿意,便可化为己用。
连同手稿作者那份源自异世的追忆之情,也浮在识海表面,等待她用斩心诀继续去共情。
果然,这等“惊世骇俗之作”的笔者,绝非等闲之辈。
以心悟心,共感而鸣,这斩心诀还真是好使,倒也不枉自己几年前拼死拼活地通过试炼,得了冕日天尊的传承。
只可惜因之招了豺狼红眼,以致魂魄受损…
思绪在此顿足,关庭月的视线从「计划书」上缓缓移开,又落在小路尽头。
若要夺回那道人魂,她须铸一柄利剑,寻一个变数。
而手上这份「计划书」和它那来自异界的主人,正合适。
……
雨后初霁,演武场的地面上还留着大大小小的水洼,不时有结伴而行的修士从中经过。
刚完成任务的景永夜在观战席上随便找了个石椅坐下,稍作休息。
他看着来往的各类修士,下意识瞥了眼挂在腰间的炼魂炉,不由得叹了口气。
觉醒前世记忆的兴奋劲儿早被时间冲淡。他穿是穿越了,但想干点小买卖都没创业资金,开局送的外挂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时代,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谁家金手指是五个住在炉子里、成分复杂的大反派啊?
每个单独拎出来都能写本恶人流小说了。
这对吗?
什么狼妖少主,全身家当不过几十块下品灵石,说出去也不怕那些打上清界来的修士们笑掉大牙。
“唉……”景永夜又叹了口气,摸出一枚辟谷丹塞进了嘴。
腰间的炼魂炉晃动了几下,识海中的“神识小窗”里,也响起了某位老前辈的声音。
“…我都说了,来钱快的路数哪有合规矩的。你若放不下这个良心,那就只得让小张他给你瞧瞧,捡些什么破铜烂铁好卖钱了——”
有这闲情雅致贫嘴的,是炼魂炉第二任主人李行弈,万年前大争之世以后,全天下最强的卦师。殒命时,境界已抵半步仙,就是个人的道德水平嘛……还待提高。
另外四位前辈分别是:亲手灭杀仙帝的前神君,专攻丹毒之术的前魔尊,臭名昭著的仙盟前盟主,以及一位曾参加过文艺工作的…合欢宗前圣女。
他们在修真界的名声,可不仅是毁誉参半,恶名在外的那俩,说是遗臭万年都不为过了。
景永夜好歹还是个少主,代表的是整座梧江城乃至于整个妖域的脸面。
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干非法的勾当?他可不敢。
整个炉子里,唯二具有借鉴意义的发迹史,恐怕只有跟着前魔尊到处捡垃圾,或者同圣女大人送份润笔钱,求人家写几卷话本拿来付梓上架售卖。
正欲同老李反驳二三,还未组织好说辞,一道陌生的嗓音倏地自身后响起,吓得景永夜脊背一凉。
“…阁下可是梧江城少主景永夜?”
他猛地转过身去,瞧见有位白衣胜雪的剑修女子朝自己微微颔首,未被刘海遮挡住的左眼眼底似有寒星闪烁。
“在下关庭月,中州人士。”
景永夜喉咙发干,很想直接开口否认这个既定的事实,但腰间的炼魂炉如此显眼,哪给这道简答题留下一线空白。
他不知来者善恶,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正、正是在下。不知关道友有何贵干?”
关庭月缓缓侧身,示意景永夜与之随行,“…庭月前些时日,便听闻景少主得了件魔道至宝,威力非凡,能驱使阴魂作战。庭月不才,想向景少主,讨教一二。”
“讨教一二”四个字砸得他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眼见对方心意已决,贸然拒绝怕是会自讨苦吃,便不得已跟上步伐,往演武场后面那片“切磋宝地”的方向走去。
有了这尊炉子以后,景永夜倘若与低阶修士切磋,倒是能叫那些老前辈高抬贵手,做做代打的工作,以此胜之不武。
但关庭月何许人也?
中州关氏嫡系亲传,十四岁从自家的秘境里习得斩心决,得了关家老祖的传承,自此就像是拿到了无敌流主角的剧本,一路走来未尝败绩。
就前面那四个大字,压死几个元婴期,也都绰绰有余。
上一位头顶增益buff如此之多的人族修士,还是万年前首位跻身仙班的冕日天尊关曜廷。
大天尊他肯定惹不起,那小天尊呢?
拼尽全力也不可战胜吧。
何况对方比自己高了一个大境界,怎么想也打不过吧。
炉子里的老前辈们似乎又开始耍嘴皮子,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着,切磋时玩些什么阴招才好解围。
“…要我说,这小子就该学着张连舟当年的样子,多整点药藏身上——”
“那哪成?还不如先学缩地成寸,打不过就跑嘛——”
“要不是这炉子限制了修为,本尊现在就能出去把人放倒…”
景永夜听着这群前炉主们歹计频出,感觉脑袋都大上了一圈。
“停停停!全都闭嘴!”他在识海内大喝一声,暂时切断了与炼魂炉之间的联系,缓步跟在关庭月身后。
没走几步,身前的白衣剑修就停下了步伐,回过头来,看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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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景少主,怎的目光闪躲,可是有何顾虑在心?”
他回过神来,暗觉不妙,正欲开口狡辩,却被关庭月打断了去。
“实不相瞒,庭月邀少主阁下切磋,所求并非一窥炼魂炉功用。”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前些时日,我在藏书阁外偶拾此物,读来,甚感新奇。”
对方眸色微沉,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嘴角扬起一线不易觉察到的弧度。
一叠手稿被她从袖中摸出,递到景永夜面前。
作为原作者的他,一眼便认出,这正是自己一边通宵赶作业,一边起草了大半的「修仙界通俗文学发展计划书」。
吓得景永夜打了个寒颤。
完了,这玩意居然丢在藏书阁那块?还被关庭月给捡着了?!
夏至那日,他和几位好友赶完了作业,出门时慌不择路,险些撞到一个去取免费地图的人族修士,等到了演武场,才发现「计划书」凭空消失了。
他立刻将当时瞥见的身影与面前的天之骄子联系了起来。
这计划书,定是那时被对方捡到的!
“啊哈哈哈……这正是在下的拙作,实在有劳关大小姐了。这份恩情小的实在是感激不尽——”景永夜迅速挂上了一个标准的笑脸,接过那叠手稿,连忙揣进怀里。
“读来甚感新奇”?
对方真有读懂他写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实在有些不可置信。
通宵达旦以后,自个儿都差点没看懂前一天写的内容,这位修真界的原住民居然在短短几天内就整明白了?
莫非学宫内还有其他穿越者?
他愣了愣,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关庭月,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僵住。
只是这位天骄,并没准备就这么放过景永夜。
“景少主的想法极好,只是……缺了不少本金吧?书籍付梓刻印、拜托书坊宣传,哪桩哪件不需要钱财?”
关庭月直直盯着对方,语气平淡得令人发怵。
一滴冷汗从他额间滑落。
这位道友,虽然你是万里挑一的天骄,但这话未免有些……
太一针见血了。
然而事实如此,景永夜也不好抗议什么。
他是挺穷的,否则「梧江文学城」的方案也不会被他搁置下来。
此话一出,那群老前辈又炸开了锅,单方面关闭了“禁言”的设置,在识海里疯狂怂恿景永夜,一时间吵得人心烦,气得对方一把扯下炉子,扔进了储物袋里。
重新整理好情绪,又挂上了新的笑脸,他笑眯眯地开始回复:“关大小姐说笑了,只是——”
还未等景永夜说完,对方便出言打断。
“我能出灵石。”
她的语气格外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要你保证能把「计划书」里那些《重生后我独断万古》、《我在魔域开酒楼》之类的故事写出来,做到‘引领市场风向’……”
关庭月露在外面的那只眸子依旧古井无波,似乎不知道方才所说的话语给景永夜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关、关道友,这——”
“我有的是灵石。”
话音未落,一个沉甸甸的乾坤袋抛到了景永夜怀中。
想都不用想,肯定全是上品灵石。
难道对方拿到的不止是无敌流剧本,还顺带附赠了个神豪系统吗?
景永夜的脑子有点宕机,愣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关大小姐,您、您这是玩真的?”
“不然?”
关庭月歪了歪脑袋,不甚理解对方为何没能立即应下这件差事。
莫非他所要的“启动资金”还要更多?
“…景少主若嫌不够——”她下意识去摸拇指上挂着的那枚储物戒。
“够的够的够的,您这一袋子灵石,足够咱用到中期了。”景永夜连忙将对方劝下,开始将话题转到分红方向上去。
“关道友既是注资的一方,那便做东,这书契上的分红……”
“五五分。”对方神情依旧。
“我要在六月中旬看见小说初版定稿。”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或者,拿到你在「计划书」里描述的「通讯灵符」。”
2. 无能の少主
关庭月回答得十分干脆。
于她而言,似乎最终目的并非盈利。
倒是奇怪。
眼睫微动,那道锐利的视线又落回面前的狼妖身上,像在打量些什么。
景永夜见对方心意已决,立刻从储物袋里取出两张书契,稍改了几处后,恭敬地递了过去。
“这合同东家您先过目,若有何处需要斟酌,咱当场就改。”
她接过书契,神识一扫,确认对方没耍滑头,遂在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真元,提手在左下角按下指印。
真元烙下的瞬间,一股源自天道的约束力悄然形成。
“好了。”她将其中一份递还给景永夜。“可还有他事?”
对方收回书契,微微俯身:“那东家,这第一册集子……您还有哪些要求?”
“你自行发挥即是,此事我无意插手。另外,「计划书」中提及的‘通讯灵符’之事,亦可着手筹备。我现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
“得嘞!东家慢走!您放心便是——”
景永夜连忙拱手相送,生怕怠慢了对方,直到那恐怖的威压彻底消散,才松了口气,放出神识,清点启动资金。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光是上品灵石就有大几百枚,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也有千来颗。
她真绑定了神豪系统吧,景永夜如是想,这么多灵石,就算是把他抓去城郊的灵矿矿场做工,怕是要干上几十年才凑得齐。
经济自由就是好啊。
兴奋归兴奋,他还没忘乎所以。分出一缕神识在乾坤袋上,附加上几个预警禁制,才将其贴身收好,确保万无一失。
如今有了这笔巨款,原先计划过的诸多方案皆可开始筹划,试错成本充分,完全可以让他躺在房间里静心“打磨”。
说是这么说,但景永夜还是去了执事堂一趟,毕竟任务刚完成,总要把奖励领了。
反正离炼器阁不远,顺道的事。
堂内依旧人声鼎沸,由于论道集会的关系,人族修士多了不少。
轮值弟子也多了几个新面孔。就比如说负责五号柜台的那位,办事利索,还不像隔壁的徐师兄那般爱唠家常,效率更是高了不少。
轻车熟路地排在对方柜台前,没一会儿,就轮到了景永夜。
对方依旧面无表情,语调波澜不惊。
“编号、日期、地点。”
“甲子艮坎五一四号、五月廿九、演武场。”
女修依言从身旁的木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随手放在柜台前:“凝魂丹、凝魄丹各十九枚、清心丹八枚、下品灵石十颗。”
“谢了谢了。”景永夜伸手接过,掂了下重量,转身就走,不做任何停留。
这任务给的灵石虽然不多,但附带的丹药倒是对炼魂炉里的老前辈们有些大用。
经常抓阴魂的魂修朋友们都知道,若是不为捕捉来的阴魂祓除戾气,魂体极易因之消散或转化为邪物。
虽然炼魂炉困住前炉主们的方式类似于天道准则,从根本上保证了魂体不会因此消散。
但定期驱虫(划掉)祓除戾气还是必不可少的。
景永夜自诩新时代好少狼,当然也想依此感化老前辈们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良知,让他们洗心革面、再塑自我、服从改造、重新做……
呃,重新做鬼。
将报酬收进储物袋中,随手摸了摸旁边冰凉的炉身,想着“禁言”了这么久,几位老前辈应当不会再吵嚷了,他便重新将炼魂炉挂回腰间。
眼下资金到位,东家也允许自己多线推进计划。
那么,有关「通讯灵符」的筹备,理当着手动工了。
他也有几个精通炼器制符的好友……虽然早在夏至,就全跑去给中州的世家子弟推销自己的「代工服务」去了,接了不少私活干。
但万一呢?人总不会天天都有活干。
……
“哎呀老景,你这委托我是能做,但现在论道集会呢,这档期…你也知道——”
“咱俩这回可接了个大单子!阳宁来了个姓鹤的公子,要咱给他炼两件法宝,既要小巧精致,又能将灵气转化为大量真元存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瞧瞧人家,修炼的事都让法宝干了,只要坐享其成,多惬意。”
“行行行,不打扰你俩了,我还是去找别人得了…”
“小少主慢走哈——”
唉,忙点儿好,赚钱是好事。
就算现在没找着合适人选,他也能去执事堂挂个委托,等谁来毛遂自荐。
景永夜遂决定先在阁中转几圈,实在山穷水尽了再回去。
这么想着,便随意拐进了一条小路,往外围走去。
没走几步,炉中就有谁在识海里叫唤起来:“臭小子别想其他东西了!前面那个桶子里,绝对有好东西!”
吵得景小少主按了按额头。
他皱起眉头,神识重新沉入识海,准备把这个前魔尊“禁言”一段时间。
“我有启动资金了!哪还要捡垃圾!”
还未等他说完,裴圣女的声音倏地响起。
“你且信他,他跟老李学的卦术也就用在这方面,当年我拿老张当寻宝仪使的…”
“哪有?!小裴,你怎能污蔑本座名声——”
“这不是事实吗?”
两缕阴魂吵得不可开交,炉中气氛顿时也热闹了起来。
景永夜叹了口气,敲了敲炉壁,示意他们安静些。
出于前人的建议,他选择掀开盖子一探究竟,顺便满足下老张翻垃圾桶的癖好。
自己得拜托张连舟给他补习丹道重点,要懈怠了对方,怕是只有补考的份。
谁叫这万明学宫里也有期末考呢。
刚伸出手准备开盖,却不料,有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按在了桶盖上。
他心中一惊,慌忙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文武袖的人族修士从另一边冒了出来,笑得贼眉鼠眼,正盯着景永夜,以及他准备掀开的那个废料桶。
“鄙人姓莫,全名莫怀忧,行符箓大道,一介散修,师承驭鸾散人常晓。敢问阁下,又是何许人也?”
散修?钻攻符箓之术?还有个没听过名号的师父?
那不就是跟自己一样的廉价劳动力吗?
“在下景永夜,梧江本地妖修。想必莫道友亦是因论道集会而来,我这做东道主的,当尽宾主之仪——”
话音未落,景永夜便收回了本欲开盖的左手,留下对方的右手在盖子上孤零零地按着。
“哎呀,原来是景少主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少主阁下。”
嘴上这么说着,莫怀忧却已经诚实地翻开了盖子,目光沿着桶壁往下移动,最终停留在一块闪着微光的石头上。
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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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品灵石。
一块纯度等价于百枚下品的中品灵石。
看着对方将灵石取出来的那瞬,景永夜的心在滴血。
尽管公账上的启动资金堪比几百万下品灵石,但他自己的私库里,依旧一清二白,连辟谷丹都要一枚扳作两枚花。
“水啦,赚翻了!白捡一块中品!”
取出灵石后,莫怀忧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又从腰间抽出了把刻刀,在灵石中间轻划了一笔。
刀尖溢出一线流光,很快就贯穿了灵石,将其一分为二。
结束这一切后,那半块灵石,被他笑嘻嘻地递到了景永夜面前。
“景少主,交个朋友。您也不想被人知道,堂堂梧江城少主,大中午的,还来我们炼器阁翻垃圾桶吧?”
此言一出,他只觉得五雷轰顶,轰得自己外焦里嫩。
怎么对方比自己还像个现代人?!
他是什么无能的少主吗?
“道友此话怎讲?”
还没等景永夜反应过来,莫怀忧便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三张六寸大小的“简历”塞到了他手里——如果那真的被他们称作简历的话。
“这是鄙人和同门师兄妹的个人履历,烦请景少主过目。咱是专业团队,保质保量,价钱也好商量。”
这一顿操作,着实让景永夜看不懂了。
“额,敢问莫道友是从哪里学来这种…手段的?”
紧接着,他就从对方的口中,听见了那几个妖修朋友的名字。
“…前辈们都说这样做最好使了。”
他看了看莫怀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既来之则安之吧。
景永夜看了看手上的那叠简历,目光很快就锁定在右侧的「预估薪酬」上面。
一人一天只收两枚中品灵石?
就算是淡季的时候,他那几个朋友也不收这么低的工资。
这下真要人不如牛马了。
“…莫道友啊,实不相瞒,我手头上的确有件事,急需人手。只是……我怕你们做不来这个活计——”
景永夜放平了嘴角,从怀中取出“灵书玉符”和“防伪符箓”的设计图,叠在简历上方,推了过去。
“这有啥,我们——”
莫怀忧先是一愣,随后拿起了设计图,全神贯注地浏览了起来。不出片刻,他就露出了一个…迷之笑容。
“啊呀!原来是这种玉符呐!景少主您可算找对人了!”莫怀忧的脸上笑容更甚,两眼放光。
“不过,您是打算先集中资源,造一批技术难度相对较低的‘防伪符箓’出来试水,还是直接投入主力,攻关技术更复杂的‘灵书玉符’呢?”
景永夜自然是选择了前者。
他还得把线下的钱赚了,再去考虑线上的生意。
做事情还是要一步一脚印才好。
“好嘞!那就先造符箓是吧?”对方乐呵呵地抽出了张符纸,将设计图拓印了一份副本。“这设计图我就拓印一份回去琢磨了。您就好好等几天,第一版样品出来后,咱再谈钱。”
“至于打样的费用,之后合在定金里面便是。”
趁着莫怀忧拓印的功夫,景永夜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只觉得分外亲切。
莫非对方也是穿越而来的老乡?
等下回见面拿到样品,再设法试探吧,直接对暗号还是太莽撞了。
3. 天骄巧设连环计
与景永夜道别后,某位姓莫的年轻符修,也立刻返回了住处。
松木大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还没踏进门槛,就听见了他的叫喊声。
“岩桓!岩柱子!咱有活干了!我就说,那景少主绝对是咱们的‘目标客户’!”
莫怀忧挥舞着手中刚拓印好的设计图,飞也似地窜进了房间里。
他兴高采烈地将图纸摆在书案上,拍了拍刚被自己吵醒的二师兄。
“若非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着他来了炼器阁,就紧跟着不放,这大单子,怕是要落到别人手中去了!”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睡眼惺忪的师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大中午的你就困成这样?去炼丹房那边守一夜了?”
趴在书案上的岩桓僵硬地抬起脑袋,看向对方,一脸疲惫。
“你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居然还是真的?没威胁人家吧?”
“哪有?我是那样的人吗?”莫怀忧尴尬地别过头去,干笑了两声。“所以你怎么这么困,跟半个月没休息过似的。”
“云秀她不是跟隔壁的路师姐一块住吗。就昨天后半夜,人家新制的飞剑出炉了,我陪另外几位前辈在后山测试。检测通过以后,她带着我们几个在学宫上空,飞了三个时辰。”
岩桓扶着额头,拿起了面前的拓印件。
“你当时还在藏书阁那边‘苦寻失落秘法’,自然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这「灵书玉符」跟师父的那台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缺了用于留影的部件?”他揉了揉眼,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段段用朱砂圈画过的蝇头小楷上。
莫怀忧用指头点了点上面的注释,“万一他就是师父念叨了半辈子要找的老乡呢?”
“不过对方先要我们把这个「防伪符箓」打样后做一批大货出来,之后才再给「灵书玉符」打样。”
他低过头,看向岩桓,又指了下旁边的图样。“原理挺简单的,但要想做到重复使用,就得动用点阵修的手段了。”
“说起来,云秀她人呢?”
还未等话音落地,一道清脆的童声便在莫怀忧身后响起。
“我去执事堂接任务了!有错过什么好事吗?”
他连忙转身,瞧见对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便又挂上了一个标志性的笑脸,将袖中的半块中品灵石递给云秀。
“你可来得巧了。咯,拿着,我路上捡的,灰都擦干净了。”
“我昨日在后山听来的消息当真如假包换,这梧江城的景少主,手头上果然有份大单子。如今他要我们先给这「防伪符箓」制出一份样品出来。图纸就在这里”
云秀把半块中品灵石收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微微踮脚,抬头去瞧那设计图:“他没问你那些七七八八的问题?真是奇怪,师父他不是说这种‘天龙人’惯会折腾的来着?”
莫怀忧摇了摇头,身子又压低了些。
“我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你猜我在哪找着他的?废料桶旁边,正准备跟我抢着捡这块中品灵石呢。”
“啊?梧江城那么大,他个做少主的,还能缺钱缺人缺资源?”
云秀疑惑,云秀不解。
岩桓终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俯身将设计图递给师妹。
“师父送我们过来的时候,不说过了,梧江城欠了龙族几千年的债,至今还未还清。年年都要自掏腰包去补公账上的缺口,财力哪比得过中州世家。”
她看着图纸,想起路上见过的那块饱经风霜的“城主府”牌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他这用来雇佣咱们的灵石,不会是攒了好几年才攒下来的吧?”
“谁知道呢?”岩桓抻了抻胳膊,走了几步,将另一张桌子上的茶壶端来,给他们师兄妹三人各沏了一杯。
作为拿下本单委托的大功臣,莫怀忧已得意得连鼻子都要翘上了天。
“…要没我去后山摘菌子,怎么能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再从景少主手上接到这笔单子?”
“倘若他真是师父的老乡,那我可就立大功了!”
他越说越兴奋,思绪也从设计图上飘回了昨日黄昏。
…………
暖黄色的阳光透过参天松树枝干间的空隙,倾落在一层又一层枯枝败叶上。
夏至过后,城内下了好几场雨,不少菌子都冒了出来,正安逸地汲取着天地灵气,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直到一群低阶修士的出现。
梧江城地处西南,周遭多连绵山脉,在这里生活的妖修们,千百年来,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菌子这山货,只要到了季节,就能一箩筐一箩筐地捡回去,或被摆铺售卖,或被二次加工做成辟谷丹。
作为外来游客,莫怀忧自然是选择入乡随俗,也加入了当地修士的大部队。
原因无他,只是莫怀忧和云秀两个人嘴馋了想开小灶而已。
会做菜的师父和大师姐住在炼丹房那边,想去蹭饭还得从东头跑去西头,而岩柱子炼出来的辟谷丹都没味道,更不用说炒两菜了。
隔壁的路师姐虽说是学宫宫主亲传弟子,却是个穷得只剩剑的剑修,他俩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天天去蹭对方的腌菜下饭。
重重制约之下,两人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拯救一下口中时常落泪的味蕾们。
负责食材准备的莫怀忧加入了本地修士的捡菌子大队,在后山上来来回回跑了两个时辰,采了几斤鸡枞菌后就收了手。
正欲打道回府,却被林中猝然响起的话音牵住了脚步。
说话者是位女修,正用着通讯玉符与他人传音,修为估计还没达到神识传音的境界,似是以为周遭没人,便未有设下隔音法阵,大咧咧地在那絮叨着。
当时莫怀忧抱着一筐子的菌子,蹲在草里,打算稍作歇息,没见着对方长相。
但就凭那语气来看,大抵是梧江城本地的妖族。
“…我跟你说,那个景少主,最近打算发委托找人造东西了,你不也是个器修吗?可别错过这次机会。”
“什么少主?就咱梧江城的景永夜景少主啊!他近来要找人制作一种很特别的玉符,跟咱用的这个,强得多!”
“人家要那种能在上面看书、留影的——你做得出来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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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算了算了,肉喂到嘴边也不晓得吃,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完的,将对方大骂一场后,那名女修便愤然中断了通讯,在原地跺了跺脚。
草丛中间的莫怀忧待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起身去探查。
对方却早没了身影,只有几根踩断的枯枝留在原地。
他挠了挠头,平静的内心却被对方的话语激起了圈圈涟漪。
这梧江城的小少主要造玉符?还是那种能看书、留影的?莫怀忧立刻就想起自己师父常晓手上那块不像通讯玉符的“玉符”。
几年前岩柱子和师父琢磨过一阵,捣鼓出了基础功能大致相近的仿制品。只可惜用的原料质量太差,没玩几次就坏了。
虽不知这位“景少主”炼制玉符的动机,但既然有钱找人,想必只要接下委托,大规模量产绝不是问题,而困住他们的原料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反正他们手上有技术,像师父过去经常说的那样“技术入股”“靠创新驱动发展”,也能整点分红到手……
昨日的画面在莫怀忧的识海中一帧帧闪过,“春风得意”四个字也在他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在窗外,仅有一墙之隔的斑驳竹影下,一抹灰白色的人影,也在聆听着他们的“合伙大计”。
对方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原地,唯有偶然经过的微风,还能将她的衣摆与长发微微牵动。
身侧的那扇窗户上,用于隔音的阵法早已被剑气割出一道小口,一缕浅金色的神识正从中徐然游出,贴着墙沿缓缓流下,不留痕迹地退出了房间。
最后,吻上她的眉间,回归识海。
再三确认已无他碍,心念微动,一柄长剑便如电光闪烁,凭空显现在她身前。
那人一跃而上,稳稳立住,随意掐了个法诀,御剑飞至炼器阁上空。
很好,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也不枉自己几年前拼死拼活地通过阳宁秘境的试炼,得了冕日天尊的传承。
这斩心诀当真方便,只可惜,寻人探物这部分还需多加改进。
她如今才金丹期,总不好直接用神识覆盖整个学宫。那般莽撞,只怕会空耗不少真元。
景永夜那炉中住着的五个前炉主虽受了诸多限制,生前却多为“半步仙”境界,绝然不可小觑。
千年前,上清界爆发仙盟之乱后,便再无大能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饶是后来昆墟圣主多回引动雷劫,也未能冲破那层无形屏障。
依景永夜的心迹来看,这炉中老鬼个个都与仙界仙府关系紧密,更有甚者,还曾与冕日天尊等人针锋相对。
着实有趣。
风从耳边流过,将关庭月的刘海完全掀起,一只灰白色的眸子也暴露在阳光之下,闪着异光。
她站在长剑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平稳地朝西北方向飞去。
自己还有正务在身,何必再为此事空耗心神。
那些穿越者只需跟着她留下的痕迹走上一段路,自会乖乖地站上他们应落脚的地方,哪要胡乱操心。
4. 十九岁,是失业青年
仙府历第九千七百年,六月初一,辰时一刻。
万明学宫作为论道集会的举办方,自然有为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安排足以匹配对方身份的雅居。
譬如坐落在学宫后山东面的“栖云苑”,临近水源,景致优美,内部设施一应俱全。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本是为开坛讲学的夫子先生们特地准备的清修之所。
但在几千年前,有位风头无两的仙盟前盟主来此参加论道集会,借着集会的名头大摆宴席,酒过三巡后,斥巨资买下了栖云苑,又“顺水推舟”地将使用权分给了中州的七大世家,专供其子弟在集会期间使用。
倒是讽刺。
此刻,栖云苑东侧的某处精致院落里,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修斜坐在贵妃榻上,着一身鹅黄襦裙,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一只未开灵智、断奶几月有余的小猫。
只是,与其说是在逗弄,还不如说是欺负人家瘦弱。
谁家好人提溜着小猫的尾巴玩啊?
当孩子是挂坠呢?
“切,真没意思。叫好听些都不会,要你何用,蠢货。”
那女修看着小猫吱哇乱叫,似乎对它的“不配合”感到不满,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叫旁人去取一只更“乖巧懂事些”的来玩。
就在她考虑下只小猫该是什么花色的时候,有道素白的身影从窗前闪过,旋即,一阵敲门声倏地响起。
“谁啊?进来吧。”女修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挥了挥衣袖,解开了门上的禁制。
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关庭月?你来做什么?”那女修精致的面容上,半是疑惑,半是轻蔑。
来者并未多做解释,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右手上的锦盒放在了茶几上,挥了挥那根玉签,报出了一串任务代号:“乙丑乾坎一一三,交付。”又将左手上提着的食盒和玉签放在一旁。
“梧江城里的饮子,冰镇的,与阳宁城中流行的口味不一样,料你之后定会寻人去买,便顺手带了。”
对方从储物戒里抽出几本新话本。“新的话本也有,你先前看完的,都收起来了吧?”
女修士的注意力果然被新话本与冰镇饮子吸引过去,脸上的不悦瞬间就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也就你办事利索些了。”
她将呜咽着的小猫往关庭月那侧丢了过去,“咯,这小东西你拿着去,蠢笨死了,看着就讨人嫌。”又随手拿起一本话本,翻了几页。
关庭月稳稳接住了那只猫儿,见它吓得不轻,便任其往怀中钻。
“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了。”
“嗯嗯,柜子上是之前的话本,你顺便带走得了,不好看……鹤哥哥怎么还没来,亏得我今天还早起半个时辰挑衣服——”
对方嘟囔了几句,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食盒,舀起一勺糖水就往口中送去,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翻开话本,粗略地看了起来。
关庭月听罢,便转身离开,走得比来时还快。
她可不想和这两人有太多纠缠。
刚离开房间没几步路,就迎面撞见了个故作潇洒姿态的青年,正是某人口中的“鹤哥哥”。
真是祸不单行。
“呦,真巧啊,这不是庭月妹妹?”
对方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开屏的孔雀,自以为风流倜傥地展开了手上的折扇。那扇面上用草书写了四个大字——餐霞饮露。
“刚从庭雪那出来?她今个儿心情如何?”
他语气熟稔,听来像与关庭月之间关系有多好似的。
只是那眼中藏不住的轻蔑之意,着实令人反胃。
“尚可。”她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
一阵江风穿廊而过,吹得他腰间的流苏微微晃动,连带着那些在光照下熠熠生辉的玉坠也钉铛作响。
“你又何必如此生分?两家千百年的世交,大家伙儿都是一块长大的,更何况……”
关庭月依旧向前走着,只是眼底掠过一线淡淡的嘲讽。她可没兴趣听这些假大空的废话。
如今怀里还多了只无主的猫儿需要照顾,没时间同谁在此浪费时间。
对方见自己没在关庭月这里讨到好处,便翻了个白眼,扭身进了房间。
“庭雪!猜猜小爷我今天带了什么玩意来。”
“…哪要临嶂哥哥如此费心,哥哥身上这挂坠,倒是可爱得很。”
“你若喜欢,我便摘下来送你便是…”
“哎呦!——别这么着急嘛~”
黏腻的调笑声传入耳中,恶心得让关庭月额角青筋微跳。
失策,她如是想,膈应没成,反倒是给那对公婆平添了用于调笑的内容。
罢了罢了,还是先去执事堂把任务奖励领了,人总不能跟灵石过不去。
离了栖云苑,关庭月直直往南边的小径走去。
她步伐极快,衣袂翻飞。像是再走慢一步,就会有泥浆溅落在衣摆上,惹来蝇虫侵扰。
只是没走多远,便遇上了某位老熟人。
林间竹叶随风起舞,片片碎金自枝干间倾落而下,铺在石板路上。
猫儿躲在怀中,已是浅浅睡去。似乎方才遭到的欺负都只是梦一场,再度苏醒后,又会是没有烦恼的、新的一天。
外放的气息被关庭月缓缓收回,一缕剑气也于指尖凝炼成形。
随手轻挥,刺向十步之外的树荫中间。
只听“铮”的一声,一抹深色的人影缓缓浮现在竹影之下。
“果然,即使同为金丹期,没有天赋,也不过是无名小卒。”
来者着青衣素袍,嘴角噙笑,只是面无血色、气质阴鸷。
与某位拿着炼魂炉当本命法宝的少主阁下相比,更要像个魔修。
“两年前我刚结丹时,亦作此想。”关庭月双手环胸,瞥了对方一眼。“今日怎没在后山练琴?莫不是你那便宜师父有下落了?”
那人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边走边说。
“现已是辰时,我若再练下去,白花花的灵石都得同天光一道流走了。”
“至于那家伙,是有了些眉目。但贸然相认,不甚划算。”
她嗤笑一声,挠了挠正于怀中酣眠的幼猫下巴,低声道:“你打算讹他笔大的?鹤临川,我属实没想过,你还有这花花肠子。”
“依你所言来看,今日‘出山’,是为了给诗集‘开拓坊市’吧?”
关庭月瞥了少年一眼。“这老本吃得还挺久哈?‘游弦散人’的别号,整个上清界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倒是说笑了。”少年顿了顿,“诗集能带来的收益可高不过为鹤临嶂那家伙代笔,一出手就是十几枚上品灵石,实在阔绰。”
“若要被他们知晓,‘游弦散人’的名号背后,是那个只知闭关练琴的鹤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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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白衣剑修眼睫微动,目光在石板路上流连。
“那也是。”
鹤临川从袖中摸出一本琴谱,随手翻开一面,低头边走边记。“今个又去接了那二位的委托?怎还捡了只猫儿回来?”
“二小姐玩腻了,便丢给我来。用膝盖想都想得明白,她就那性子,十来年了,也没变过。”
关庭月无奈地看了眼怀里的小猫。
还好,睡得挺沉,兴许是被某人折腾得够呛,精力所剩无几。
来了万明学宫以后,关庭月不是在接任务,就是在接任务的路上,偶有休憩也只是在后山找块安静的地方打坐片刻。
要她去照顾这猫儿,倒是强人所难了。
“你既要去执事堂,那顺道将它托付给简寻莺便是。取几块中品灵石给她,人情不就还尽了。”鹤临川抬头看了眼路,又继续默背琴谱内容。
“执事堂那人来人往的,兴许哪天有人觉得猫儿合眼缘,接回去自己养了。”
年轻的剑修挠挠小猫耳朵,看向不远处的小径出口。
“说的也是。”
执事堂的大殿内冷冷清清,修士数量屈指可数,全然不见昨日的人声鼎沸。
毕竟距离新的玉签挂上任务栏还有半个时辰,榜上留着的都是些杂役任务,接了只会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至于那些堆积过久、难度过高,只有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能接取的任务,已经全被关庭月完成了。
仅用四天。
她轻车熟路地排到发放奖励的戊号柜台前,同那位执事弟子见了面。
“乙丑乾坎一一三号、六月初一、栖云苑。”
话音刚落,关庭月便将小猫放在柜台上,从储物戒内取出几块品相不错的中品灵石,递给对方。
“那位大小姐丢下的。我在学宫内没寻住处,不好照料。”她接过对方递来的任务奖励,随手收入袖中。
对方收下灵石,用指尖在台面上圈了一块区域,供那只猫儿活动。
“给这小家伙找主人,还是挺好办的。”她不知何时取出了一柄团扇,用系在柄端的流苏逗弄着小猫。“对了,有件事还得与你知会一声。”
“梧江城内已无委托供金丹期修士接取了。”简寻莺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楚宫主他们为你留了间雅舍,就在后山。这几个月内,你就好好享受论道集会的氛围吧。要回了上清界,可就没好日子过喽。”
还未等她说完,关庭月的脸上就写满了疑惑。
“你说什么?寻莺,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哪骗你了。”简寻莺止不住自己的笑意,用一把团扇随意遮了遮唇齿。“知不知道这四天内,你赚了多少?”
“…约有十几枚上品灵石吧。”
她用指腹擦了擦手上的储物戒,略带迟疑地看向对方:“这里不是中州阳宁,我不会逃税的。”
话音未落,对方便笑得前仰后合,一时直不起腰来。
“二小姐那任务不必征税,其余的也都在发放奖励时扣除过税款了,哪要你来操心。”
关庭月愈发迷茫。
她在中州阳宁接了四五年的委托,可没碰见过这种情形。
“所以说,我失业了?”
白衣剑修愣在原地,任由第一道流进执事堂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画上一个茫然的弧度。
5. 大神与扑街
而在另一边,位于演武场附近的弟子居所内,景永夜正端坐在书案前。
昨日得了关庭月的投资,他便有充足的润笔费付与裴灵,好拿到对方的“独家代理权”。
说来也是古怪,其他几位老前辈进炉子时,都带了不少储物法宝,内里应有尽有。
不说老李和老张这两个把家都揣在身上的,就连身为第一任炉主的华霜天前辈,也有能塞满一整座楼的家当。
甚至连死得最仓促的奎峰,也有充足的丹药与灵石。
到了裴圣女这,却是两手空空、一贫如洗。
问她缘由,便只随意搪塞过去,说是“善恶有报、大义灭亲”,语焉不详。
景永夜也无可奈何,只当不愧是文坛大家,仙殒之后还要为自己的故事留个伏笔。
“裴前辈,您这存稿应当也润色好了吧?咱这买卖可都敲定了。”
他敲了敲放在书案上的炼魂炉,叫裴大圣女用神识把前二十卷的正文誊写出来。
“啊呀,晓得你如今有了本钱,财大气粗得很。姑奶奶我,自是要将看家功夫都拿出来。”
“这些存货都有五百年了,不多做些增删,哪能让看官们满意?”
对方边嘟囔着,边掀开炉盖,分出一缕闪烁着金光的神识,直朝着那叠稿纸飞去,融入其中。
不出片刻,原先空无一字的纸面上,有片片簪花小楷浮现。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连字迹都要工整得多。
“怎样?同老张那不伦不类的做派相比,是不是更合人胃口?”
借机出来透气的裴灵飘在半空中,不时用法力摆弄一下房间里的器物,倒也闲适。
“嗨呀,裴大圣女,您何许人也?上清界文坛翘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基本功,这笔力,扎实!”
大肆夸了一通彩虹屁后,景永夜便着手审核校对,好加快任务进度。
就是这炉子里的老家伙们时常吵嚷,要他不时分出心神,从中斡旋……
“…喂,小狼崽子,我可是还未给你瞧过命盘?”
刚翻开书稿的第一页,炼魂炉里的老李便坐不住了,在识海中又去敲他的“小窗”,试图为自己找些事干。
想着对方并非奎峰那类大奸大恶之辈,景永夜便也没藏着掖着,心念一动,将上一世的生辰八字报了过去,省得这位老卦师之后再来打扰自己。
本以为此事就当告一段落,谁料半刻钟后,原本兴致盎然的老李,此时却是一副愁云惨淡、心有余悸的表情,“噶啦”一声,翻开了炉盖。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这宫垣看了没几个,就让我被衔月帝君发现了。差点把我的阴寿扣得一干二净。”
“啥?!”
景永夜才校对完第二卷,瞧着对方那道半透明的魂体挂在炉口,一脸茫然。
他单记得这衔月帝君乃是上界仙府魁首,大争之世末期曾与炉中的华前辈联合,助其灭杀仙帝。
自己何德何能,会与此等大能牵扯上因果?
李行弈的魂体头顶着炉盖,一脸无奈地看向对方。
“你身上连了条莫名其妙的因果线,至于连着的东西是什么、会不会断,那我就不清楚了。”他耸了耸肩,“我要看的时候被帝君她老人家打回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老李又叹了口气,扭头往炉中看去。
“神君姐姐,您就不能哪时候上仙府去,替我美言两句?偷炉子这事,我真不会再犯了。当初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顶撞了帝君天尊,害得我师父师祖在上边为难…”
炉中的华前辈却是似笑非笑,语气平淡:“你是不会再犯了。”
她的声音从炼魂炉内缓缓飘出来,虽然并不洪亮,却能让炉外的一妖一鬼都能听清。
“那我问你,李行弈。怎么会有人用天衍阵去问‘衔月帝君和冕日天尊可有结为道侣?若为天尊供奉香火,可否求其为己美言二三?’这种问题的。”
此言一出,炉里炉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老李听了这话,魂体当场染上一抹霞红,连忙缩回脑袋,关上炉盖,势必要去同华霜天争个高下。
只是看起来,也没几成胜率。
景永夜长叹一声,又拿起书稿继续审查校对。
但李行弈方才留下的那番话语,却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难以再如先前一般平静。
自己本就是穿越重生之人,有些“机缘”也是应该的,但现今修真界灵气稀薄、人才凋敝,千年前随处可见的秘境也都被前人踏足过,早已无宝可寻。
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书稿上,不得不说,文曲星就算是远离俗世苦心“沉淀”五百年,也还是文曲星。
通篇看下来,除了文中某些符号尚未统一以外,基本无错可挑。
就是小说里的主角们……道德上都有点瑕疵。
好在天理昭昭不可诬,最后也全着了报应。
“嗯,「柳仙子巧戏锦鲤君」、「贺少爷偶得灵玉符」……”
“让我看看,这第三卷是——「逸公子误闯隐仙居」?”
「且说那少侠离了南疆,与老相好分别,便扭身进了中州云城,拜见自家老祖……」
「听罢,他便于棋盘之上落下一子,笑言道:『这有何难?待我将其逐出秘境,那上古传承还不是唾手可及之物?』…」
「剑拔弩张之际,那少侠却飞身跃入谷中,隐去身形。逸公子见对方败退,扭身去追,反中了对方伎俩。」
「…『你是何人?擅闯我隐仙居圣地?还不快报上名来!』那女仙凤眸微眯,面露嗔色。逸公子拜了再拜,递上腰间玉坠,表明身份。」
「…『竟是逸姓之子?见尔尚识时务,我便留尔一命。切记,万不可将隐仙居之事告于外人,若敢背信弃义——』话音未落,逸公子诺诺连声,向女仙拜了再拜。『后生明白!定不负仙子恩情,离去后绝不同外人提及半字!』…」
「逸公子在洞府内待了数日,便同仙子道谢,翌日就离去了。却不料未出半旬,那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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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便告知了族中长辈,欲将各色珍宝仙葩占为己有…」
「『呔!你这小贼!如此,我毋庸手下留情了!』仙子大怒,祭出本命法宝,挥袖扫向洞府之外。几位大能顷刻间便被杀阵诛灭,尸骨无存。逸公子仓皇逃窜间,被己方杀招波及,丹田受了重创,灵气泻如洪流,待逃出秘境,修为也已大跌至凡人境界,形如丧家之犬。」
……
稍稍用朱笔改过几处符号和表达问题,景永夜便将前几卷递给不知何时已倒悬在天花板上的裴灵过目,征得对方首肯后,便压在炼魂炉下面,继续审核后十几卷的内容。
裴圣女如今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却又不想浪费炉外面的自由时光,只好翻翻景少主昨日回屋后拟定好的简纲,瞧瞧他想写些什么样的故事。
翻着翻着,她便有了个实在促狭的想法。
“景小友啊,你说,是本圣女的文风精简凝练为上,还是老张笔下的伤春悲秋更佳啊?”
未等话音落下,对方就抬头给了裴灵一个惊异且无奈的眼神。
“老张他应该听得见,而且,踩一捧一不是什么好习惯,裴前辈。”
“放心吧,他昨天听了那些你说的大道理,一宿没睡,现在都还在改前三章,绝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裴灵站在天花板上,倒仰着脑袋,坚定地看向梧江城的小少主。
景永夜顿感头疼阵阵。
这金手指附带的老家伙们真是“颇具个性”,任凭自己使出什么手段都治不住。
虽说炼魂炉既已滴血认主,就该听他这个做主子的使唤才是,但就看这几个老油条平日里的状态,倒是完全不怕自己威胁。
能限制住他们的,怕是只有炉子里那一方小世界所有的法则了。
只是,依目前情况看来,“炉主无法影响炉内小世界”的规则,像是在裴灵仙殒后才被人为添上的。
否则按张连舟和奎峰之间的关系来说,前者说什么都不会跟对方合作。
据裴大圣女所言,老张同对方有杀身之仇,这么多年过去,愣是没削减一丝一毫的恨意。
她说是这么说,脸上倒挂着一副看好戏的笑脸,令人脊背生寒。
真要让他评价评价老张那劳什子魔尊回忆录,那可就得耗掉景永夜半条妖命了。
先不提叙事节奏拖沓和时不时犯些自诩“真实感”的文青病,张连舟的创新点对于这个修真界而言,还是挺创新。
但瑜不掩瑕就是事实,再如何找补也没救。
几天前指导对方写的那份简纲,通篇都是毒点,没有一丝丝预警,就又踩上新的雷点,把他折磨得几近崩溃。
别人是天降紫微星、文曲星的,到了张连舟这里,简直是天降陀罗星、劫煞星,根本就没地儿给自己省心。
对着手中稿纸长叹一声,起身欲将纸窗推开通风换气,手还未落上窗棂,却听见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在景永夜面对着的墙壁后缓缓响起。
他愣住了神。
谁在外面?
6. 你窗外有人
景永夜顿在原地,迟迟没敢动手推窗。
就在他踌躇之际,有道泛着金光的剑气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悄无声息地刺入了附着在窗棂上的防盗阵法,巧妙避开了所有灵气流转节点,瞬息间完成了对阵眼的封印。
然后,这道剑气居然温和地在景小少主的身侧绕了一圈,再替他推开了纸窗。
阳光同清风一道从窗外冲进屋内,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张半日未见的脸庞。
正是关庭月。
对方御剑悬停在窗外,离地三楼高,右手抬着被推上去的窗框,另一只手则轻按在窗沿上。左眼紧盯着面前的少主阁下,静若寒潭。
她瞳仁生得极黑,恍若一片泛着碎光的湖泊,望不见底。
看得景永夜心里直发怵。
他吓得连退三步,脊背撞上一旁的木架子,险些将其撞倒。
“东、东家?您怎么来了?现才辰时五刻……”
景永夜嘴角抽了抽,又向前走了几步,将窗子支上去。
关庭月的视线在对方身上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不出片刻,便越过了肩头,向屋内望去。
“那位…可是你计划书中所提及的‘文坛大家’?”
她的刘海随着歪头的动作微微摆动,被遮住的右眼在乌发之下隐约可见。
顺着对方的言语转头看去,景永夜瞥见自己早些时候热好的那壶灵茶,正被裴圣女高举在半空中,任由茶水飞流而下,落入她口中。
啊,不愧是一代风流人物,就算是饮茶,也如此豪放不羁。
要是这壶价值两块下品灵石的茶水没给她一饮而尽就更好了。
“呃,这个这个,是裴前辈个性使然——您知道的,做咱这一行的,在某些方面都有点特立独行……”
还没等景永夜结束解释,裴大圣女就已将壶中茶水喝得一干二净,转身看向窗外,待目光落定,眼中也闪烁起亮光。
“哎呀呀,打哪来的俊后生呦——长得这么标致。年纪轻轻的,还是个金丹巅峰。好生锐利的剑气,都要伤到姐姐我了~”
裴灵一边毫无顾忌地说着,一边闪现到了窗前,俯下身子,探出半个头,仔细地端详着对方。
景永夜睁大了双眼,紧盯着裴灵,生怕对方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关庭月却并未觉得有所冒犯,甚至还正如裴圣女所言,将外放的气息收敛了些,头也往左侧偏了偏,眼底沉下三分疑惑。
没吃着闭门羹的裴大圣女更是得寸进尺,见对方没反感自己,便伸出那半透明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肩头。
“姐姐我乃南疆圣女裴灵,芸阳人士,千百年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窗外的剑修沉默了片刻,收回了放在窗沿上的那只手,用右手摸摸自己的下巴。
良久,才缓缓启唇。
“这位,就是裴灵前辈?”
裴圣女愈发得意:“怎么?先前也听说过姐姐我的名号?”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出了裴灵最不敢听见的那句话。
“哦,原来您就是那位在千年前写出《楼船雪》和《赋怀刀》的‘居南山人’呐。”
还没等关庭月说完,原先笑得一脸灿烂的裴大圣女瞳孔放大,笑容缓缓凝固,逐渐消失在皮肉间。
“什、什么居南山人,什么楼船怀刀!你你你认错人了——我才没歇过!对,我才没写过!”
那道半透明的魂体骤然间变了色调,尴尬得无地自容,撂下一句“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就灰溜溜地逃回了炼魂炉内。
留下关庭月与景永夜二人隔着窗框面面相觑。
“我说错话了吗?”她看着裴灵回到炉中,转头望向景小少主。“不会对之后的话本付梓有影响吧?”
“呃,应、应该没有。裴前辈就这个性子,一会儿就好了,东家您别往心里去。”
景永夜打着哈哈,尴尬地糊弄了几句,却已是心绪不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他只晓得裴灵尚未仙殒时,在南疆写了不少讽喻时事的传奇小说,在当地文坛也算是小有名气。
可这“居南山人”和《楼船雪》……
依裴圣女那被人抓包的情态看来,倒像是她“年少轻狂”时期“产出”的黑历史。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黑历史。
他能理解,非常理解。
毕竟每个人在青春期时,都会有一个介于神与人之间的阶段——中二病发作。
景永夜如今想来,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暴揍自己一餐。
至于裴前辈到底写了些什么,景永夜也没想再分出神识,去识海中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现在既要接待不请自来的关庭月,又要继续审阅稿件,暂时还没精力去一探究竟。
更何况那属于裴圣女她自己的私事,贸然打听属实冒昧。
景永夜自己也不想有谁来打听他过去写得,都是些什么赛博垃圾。
窗外的白衣剑修并未深究他方才那番漏洞百出的狡辩,只是在防盗法阵被屋主暂时关闭后,闪身而入,自然而然地搬了张凳子在书案旁边坐下,目光聚焦在裴灵那卷「逸公子误闯隐仙居」上。
“这便是景少主审核通过后的初稿?”她的双眼眨了又眨,望向重新热了壶好茶的景永夜。“若是对少主阁下职务无碍,可否容庭月一观。”
他微微愣神,旋即挂上了一张标准的笑脸,朝着关庭月点了点头。
“自然自然,东家请便,若是有什么意见,同我沟通即可。”景永夜连忙为对方沏了杯茶,顺手将那叠稿纸呈上前来。
稳住关庭月以后,他便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不出一刻,也将余下几卷的校对完成了。
考虑到裴灵如今尴尬得很,景永夜没直接掀开炉盖,只是分出一缕神识,在识海中问了问对方。
收到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可。
他堪堪舒了口气,将手头已审阅过的稿纸递到关庭月手边,又用炼魂炉的一角压住尚未誊写内容的素纸,好方便之后抽取。
一切准备就绪后,景永夜便将先前被裴灵翻开的简纲重新放回手边,边对照着自己完善好的章纲,边撰写正文。
室内也就如此安静下来,只余下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的沙沙声,同偶然翻动纸页时发出的声响交杂在一起。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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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的盖子被推开了道小缝,一缕银白色的神识依着这罅隙,顺着炉身缓缓流下,融入了那叠未染墨痕的白纸之间。
谁也没觉察到这份异样。
约莫三刻钟后,关庭月放下了裴灵的前十卷话本,递还给景永夜,顺手便从炉脚下抽出了一叠稿纸,捧在手中细细端看起来。
标题倒是有趣:《沦为药人后我成为了魔尊》
颇有某位少主阁下在计划书中画的大饼那味。
景永夜倒是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动作。迫于甲方就坐在自己邻座的压力,他手上动作飞快,丝毫不敢懈怠半分。
上一次这么“思如泉涌”,还是在大学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
「…且见那女修呕出大片黑血,污脏身下白裳。『云生…今后切莫再回中州,阿爹阿娘的仇你休要记挂在心上,那些个鹰犬哪会放过咱——』话音未落,他便断了生息…」
「少年向西行了数日,体内真元所剩无几。顶着烈日越过一片荒山后,眼中豁然映入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院。正是西域禅宗本部,剑尊云征鸿所在之处。」
「『小辈乃云守空之子,中州仙盟事变突然,不得已前来投奔师祖…』他拱手作揖,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符,递与庙中方丈。」
…………
同先前裴灵的那几卷相比,关庭月几乎是跳着读完的。全文共二十回,姑且算作一卷,十几万字里面,愣是没出现半个与“魔尊”有关的词句。
看得出来,作者已经在拼了老命地往景少主形容过的“爽文”的方向去靠,但囿于本身行文习惯,前后风格割裂,以至于观感不佳。
但也并非全无所获。
关庭月不打算直接用斩心诀来感知作者心迹,留在明面上的信息已足够她补全不少缺漏了。
单就从书名来看,作者应是早年出身低微、精通丹毒之道…纵观修真界近万年来大小魔头,符合这几个条件的,想来也就只有那位了。
前任魔尊,张连舟。
唯一一个能真真切切威胁到中州七世家的魔道巨擘。
自从此人于两千年前人间蒸发之后,原先猖獗无比的魔修顿时群龙无首,被仙盟清剿得连渣都不剩。
可惜,上清界的修士们,也没过多久好日子。不过百年岁月,仙盟内部明争暗斗愈发激烈,趁着这阵东风,最大的老鼠也被人挑了出来。
只是她阅至文末,也没想明白,张连舟为何要在开篇花上整整三章的笔墨,去叙写一个和己身毫无关联的角色。
还是说……他与这日后创立万明学宫的“少年云生”有交情?
关庭月不动声色地翻过最后一页,指尖在署名处缓缓摩挲着,目光落上腰间的玉签,眼底似有金光流转。
片刻后,她放下手中书稿,抬眼看向端坐在身旁的景永夜,眼睫微动,朱唇轻启。
“景少主既是学宫弟子,那可知,第五位宫主云海楼前辈,四千年前,缘何不告而别?”
乌发的狼妖少年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对方,满脸茫然。
什么云前辈?什么第五位宫主?
老张给他划的期末重点里,可完全没提及过这个名字啊——
7. 前尘往事多纷扰
关庭月见对方愣在原地,也没再卖关子,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稿纸理做一叠,压回了炼魂炉下。
“是这样的。”她转身看向对方,摘下腰间玉签,递了过去。
“楚宫主得知我近日来……多有空闲,便将这件任务委托与我。”
景永夜伸手接过玉签,握在掌中仔细端详。
任务编号为庚辰坎坤一二七号,六月十六日截止,距离诸道演武揭幕只差了三天。
嗬,还是个组队的活,得凑齐四个人才能交付。
他视线下移,落在地点一栏上,只见得“后山”二字孤零零地飘在上面,再无更具体的方位。
“东家,这任务…”
关庭月抿了口茶,对上他的目光,缓缓解释道:“我在梧江城的朋友不多。”
“加上你,刚好三个。”
“委托的内容是去后山秘境清理云宫主留下的机关阵法。楚前辈说,若无斩心诀辅助,恐怕只得靠蛮力强行破坏。”
她顿了顿。
“前辈他们心念云宫主一去不返,无意毁伤境中器物,眼下昆墟圣主不日将莅临学宫,观瞻诸道演武,诸位宫主亦有公务缠身,遂将此事交由我来处理。”
关庭月垂眸望向杯中茶水,不自觉地开始摩挲指腹上的储物戒。
银环在指节上缓慢地旋转着,一圈圈涟漪映入眼底,她放下杯盏,似笑非笑。
“只是,这秘境四千年来始终未能攻克,究其主因,恐怕并非全然是‘业事纷扰’的责任,听起来倒与秘境内部的试炼机制脱不了干系。”
景永夜愣了愣神,视线也重新回到了玉签上。
报酬比他以往接取的那些任务要多得多:四十余枚中品灵石、同境界丹药十副,以及……由程遇山宫主亲自拟定的儒学季试范畴。
看见最后那条任务奖励,他的嘴角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好吧,兔头大王,还有你家的穷书生,我承认,你们两个赢得非常彻底。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虽然,自己过去对待儒学课业的态度那是能逃就逃、敷衍为上。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如今的景永夜,早已不是那个连经书都记不住的家伙了。
上一世他可是蓝星正统“儒修”,能持证上岗的那种。
原先读来令人昏昏欲睡的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在记忆恢复之后,竟也变得异常亲切,理解起来毫不费力,引经据典亦非难事。
倒也算好事一桩。
至少,自己未来应该不会再听见程遇山骂他是个朽木桩子了。
应该……吧?
飘忽不定的目光又重新凝结在玉签上,随着瞳仁转动,他轻轻用指尖擦过确认入队的选项,将灵气注入其中,完成契约签立。
楚宫主将此事委与关庭月,必然有别的打算。
他们那几个合体期的老家伙,还会被什么机关阵法给难倒?
何况那位一直存在于学宫中大小怪谈里的云宫主既然姓云,十有八九与西边的昆墟圣地关系匪浅。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莫非此举意在试探炼魂炉的功用?
可他分明早已同程宫主详细禀报过炉子的基本情况和用途,当初也未曾见对方有何异样。
难道他们怀疑自己有所隐瞒?
也不对啊,万明学宫与梧江城互为唇齿,利益共同体的情义延续了五千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真有什么疑虑,大可直接坐下来问问,哪需如此迂回。
何况他还是个姓景的。
思绪百转千结,既没理出头绪,遂也不再纠结,将这些事都抛诸脑后,暂且尽数压下。
想那么多做甚,焦虑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先做好手中的活计。
他平复心绪,抬手将玉签递还给关庭月,嘴角咧出一个合适的角度:“东家还请放心,虽说在下修为平平,不过筑基后期。但有这炼魂炉助力,打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日动身?另外二位队友又是…”
面前的剑修将玉签重新系回腰间,微微颔首。
“鹤临川与简寻莺,我在中州阳宁的故交。六月十五辰时,后山秘境入口处集合。楚宫主并不着急,你可以多做些准备。”
语毕,她起身将手中杯盏放回壶前,朝门口走去。
景永夜连忙起身相送,口中诺诺连声。
正当他把对方送出门外、说上几句客套话时,却听见炼魂炉内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笑声,在自己的识海中炸开了花。
差点将他给吓回原形。
心中暗骂几句,便关了门,转身回去,一把将炉盖掀开,瞧瞧那几个老家伙们在里面又作什么妖。
“您几个好说歹说也都千八百岁了,能不能稳重些——”
景小少主俯身看向炉中,满脸不悦。
“就笑一笑而已,怎么你了?”
方才笑得最大声的李行弈飘在半空,没个正形。
“我和神君姐姐笑一下小张,还要你来管吗?”
景永夜一时无言以对。
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种金手指呢?
什么炼魂炉,该叫神仙养老炉才是。
炉子又被重新盖上,景永夜的目光也因之落在炼魂炉附近。
他瞥了眼下面压着的书稿,正欲继续工作,却被一段大字扯住了脚步。
“嗯?这什么……《沦为药人后我成为了魔尊》?!”
好了,他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李行弈他俩要笑老张了。
好生“拜读”过张连舟的鸿篇巨制后,景永夜的心可谓是沉入了谷底。
依旧是扑街文学,依旧是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的烂。
这老家伙话是听了进去,但距离掌握通俗文学的精髓,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更不必再说什么开宗证道、一跃成为某某流派开山鼻祖的后话了。
还能怎么办?继续改呗。
也不知道他这个小说梦到底是从何而来,好端端的随笔手札放着不写,偏要来撞南墙。
结果整得全篇文章高不成低不就的,卡在中间为难得很。
干脆下回给张连舟讲点洋人的新鲜玩意试试?
万一西学东渐,为老张指明一条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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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新领域的明路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景永夜叹了口气,又继续投身于工作中。
自打关庭月提及云海楼宫主的名讳后,炉子里的老家伙们,就没让他省心过。
寻了华神君和老李,谈及此事,便只嗤嗤笑着,什么也不说。
找着张连舟问呢,便气急败坏、满脸阴沉,说是胆敢再说上半句有关的,就要让景永夜等着挂科补考。
迫不得已,只得去与常年闭关修炼的奎峰盟主攀谈两句,答复他的,也就只有没有尽头的沉默。
唯一反应还算正常的,只剩下了裴大圣女。
她倒是知无不言,言……也有尽。
裴灵单知道云海楼是那昆墟圣主座下首徒云守空的独子,生父早年因雷劫殒命,遂随母亲去凡间隐居。
只可惜好景不长,未及弱冠便又失恃,只得投奔西域禅宗,千年后入关东游,结交了另外四位宫主,如此才有了万明学宫。
“你怎晓得这些事的?莫非合欢宗也教过史书?”景永夜听着,心底疑云更重了一分。
一听这话,脱离了黑历史威胁的裴灵翻了个白眼,语气也冲了些。
“哪有那玩意?合欢宗名气大是大,也不过是条依附世家的走狗,哪像你们心中那般有趣。”
“拜入宗门之后,我常年在外门活动,听了不少八卦,当初觉得这云海楼身世特别,印象也就更深些。”
“既如此,他又跟老张有甚干系?怎的老张一听这名字就急眼?”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那便与本圣女如何一窥仙道,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了。”
想当初,我呢,还是个在江边打渔的小妹子,因着某日风大雨急,不慎跌落水中。本以为小命休矣。”
“谁料化险为夷,在水底闯入了一所被人遗留下来的洞府,得了大能传承,才打通灵脉,入道修行。”
“而这位大能,与老张的关系嘛……不能说是清清白白,至少也是个暧昧不清。”
说到这里,裴灵愈发洋洋得意。
似乎方才被关庭月带来的那些有关“黑历史”的尴尬,都已被一扫而空。
“在她的故事里,老张有个徒儿,名唤张阑雨。而那云宫主不告而别时,也带了个相同名氏的弟子。”
听着这名字,景永夜倒起了疑心。
他可没听说过老张还收过徒,五月底翻遍了整个藏书阁,也没能查到过相关资料。
按理来说,张连舟这个量级的魔头,收过几个徒弟、爱过几个女修,都会被谁人记录在册,把他的一切都扒个底朝天。
但怪就怪在,老张的辉煌人生似乎有些六亲缘浅,若非死法过于离谱,倒也称得上是个仙侠文反派标配模板了。
如今却突然窜出个道侣和徒弟,无法不使人生疑。
景永夜扶着额头,缓缓立直了脊骨,又提起笔,在纸上随意画出了几道直线。
张连舟、云海楼,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细细说来,定够他写上几本。
可惜,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不可再分出心神去琢磨。
8. 你要不要吃麻辣兔头
与此同时,已经远离弟子居所的关庭月并未直接御剑离开,而是择了条僻静小径,独自漫步于游廊之间,朝后山方向走去。
组队之事已定,只待鹤临川那边确认,便可成行。
十四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她做些准备,也足够某些潜藏的变数发酵。
楚宫主将此事交托于她,表面是借斩心诀之利,内里又是否另有深意?
后山秘境之中究竟又藏着些什么,值得学宫高层如此迁回试探?
心绪飘忽之间,却瞥见一抹明蓝轻轻巧巧地穿过斑驳竹影,在自己面前缓缓站定。
来者言笑晏晏,眯着双眼,一双兔耳自然垂落在发髻旁,两手背在身后,似乎提了些什么东西。
“庭月见过楚前辈,不知宫主今日来寻小辈,又有何事吩咐。”
白衣剑修脚步微顿,压下心间倏然掠过的惊诧,拱手作揖,看向身量比自己略矮几寸的楚纫兰。
“无事无事,只是恰巧从演武场出来,想着或许你会打这经过,便来打声招呼。”
这借口可算不上有多高明,关庭月暗想,楚前辈作为万明学宫宫主之一,一举一动定有其用意。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既接下了委托,那自然也要处理好与雇主之间的关系才算妥当,比如说有问必答,亦或者指哪打哪。
贸然在对方面前动用斩心诀并非良策,楚宫主怎么说也是几千岁的老前辈,明面上看虽只有合体巅峰的修为,但谁又能断定,他们没使用隐藏修为的功法呢?
既能使万明学宫安然度过两千年前的仙盟之乱,想必诸位宫主定有未曾面世的绝招握在手中。
即便得了冕日天尊的传承,她也不能贸然试探。
关庭月还未想好打开新话题的说辞,便看见面前的兔妖伸出双手,塞给她两个亚麻色的布袋。
不是乾坤袋,是极普通的、凡人之间才会使用的布袋子。
“拿着,这个袋子里是用油纸包好的麻辣兔头,估摸着也有十来个。用的都是药园里产出的香料,算是药膳,吃了对修行大有裨益。”
楚纫兰顿了顿,又对着她身上那身白衣裳皱起了眉。
“这身衣服你穿了多久了?品相差成这样,莫不是随手在中州的成衣铺子里买的次货?”
她没留给关庭月解释的空档,只是提起另一个布袋,抬着头继续说:“喏,拿着。你该不会只有这一身衣服吧?姑娘家的,纵然是咱这以剑为道的剑修,也该对自己好点才是。”
关庭月下意识接过那两个布袋,随手掂了掂重量,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她依言将其收进储物戒中,口中连声道谢。
“前辈厚赐,庭月愧不敢当。”
听了这话,楚纫兰原先高扬着的嘴角倏地落成一个无可奈何的角度,眯着的双眼隐隐也有睁开的趋势。
“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就这点玩意也称得上是‘厚赐’?你们中州人怎么都这样,文绉绉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叹了口气,又将手搭在对方肩上,神神叨叨地靠了过去:“你方才是从小狼崽子那过来的吧?既然关小友用得这冕日天尊压箱底的斩心诀,那便同本宫主我说道说道,这臭小子是不是真的有上辈子,真有那什么‘转世重生’?”
关庭月微微颔首。
“确有此事,小辈学疏才浅,未能探查到更细致的消息,但也能从中窥见一斑。”
“景少主的魂魄确实不属于此方天地,却与夺舍邪术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从因果线上看来,倒像是原有的分魂被主魂合并,二者两相融合,不分彼此。”
她边说着,边将目光投向天穹,直直盯着那片金辉笼罩下的宫宇楼阁——远在云端之上的仙府,“仙界”所在之处。
依旧高高在上,依旧无视下界世事翻覆。
实在刺眼。
“景少主的事,诸位前辈无需担忧。若依他的想法来说,不过是又多了份源于异世的经验,于己身有益无弊。至于心性转变,想必也只是受异界记忆的影响,少年心气稍有收敛罢了。”
关庭月如此说着,视线也已落回楚纫兰身上,见对方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如此对答,应是无甚纰漏了。
对方不按常理出招,她又不好直接用斩心诀解析神识,倒使得简单的事变得复杂起来。
算了,许是只她一人会觉得棘手,毕竟低阶修士若丢了人魂,在灵气早已稀薄得不成样子的如今,还不一定能修炼到金丹期。
她如是想。
楚纫兰听完白衣剑修所述,似是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微微颔首。
“那就好,那就好,景小少主原先的性子是被他爹娘惯得跳脱了些,现在愿意沉下心来做些实事,总是好的。”
“他要没觉醒那前世记忆,这炼魂炉怕也得继续封存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会遇着有缘人……”
她自顾自地说着,倏地便话锋一转,回到关庭月身上。
“对了,栖云苑景致最好的那间院子,已为你拾掇好了,尽管住进去便是,勿要操心。”楚宫主顿了顿,又说。“院子在半山腰上,就叫天镜斋,同其他世家子弟的居所有些距离,清净得很。”
“庭月谢过诸位宫主善心——”
她拱手再拜,还想说些谢恩谢遇的客套话,却被楚宫主打断,未再有继续。
对方忽地踮起脚尖,伸手轻拍了拍关庭月的头顶。
倒吓得白衣剑修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小小年纪的,莫要挂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晓得占着这山头称大王,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无虑无忧,好不快活。”
还未等关庭月反应过来,楚宫主就收回了手,转身隐入竹影之间,留下一缕裹挟着青草与胡椒香气的微风。
她怔在原处,食指指尖又无意识地覆上戒环,缓缓摩挲着。
直到呆愣了好一会儿,关庭月才回过神来,随后便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后山方向走去。
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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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日光洒落在衣摆上,恍如片片碎金。
楚纫兰为她安排的院落在半山腰间,说是这么说,实际海拔已足矣让她一览万明学宫乃至于整个梧江城的全貌。
当真是“风景绝佳,景致优美”。
想见自己已离了人来人往的学宫中心,遂唤出长剑,起身跃上,朝后山飞去。
依着先前在执事堂中,简寻莺为她所指的大概方位,御剑穿过层层松涛,沿着一条青石板路寻阶而上。
不多时,一方雅致院落便映入眼帘,正是楚宫主安排的那间“天镜斋”。
院墙低矮,其上缠绕着些许青绿色的藤蔓;柴门无锁,随手便可推开,院内景象随之也暴露在视野中。
关庭月并未立即进屋休憩,她在院门前稍稍站定,神识缓缓从身旁无声铺开,细致地扫过庭院中每一寸角落。
初来乍到,既然要在此地暂时歇脚的话,对陌生环境进行探查自然必不可少。
确认并无任何隐蔽的监视法阵或是其他异样后,她才缓步走入院中。
小院不大,内里景观却实在精致可爱,一角种植着常见的灵植,散发着淡淡药香;另一角则是一方石桌,配有四五个圆凳。
继续往前走,进入主屋,推开房门,可见内里陈设简洁,并无多余装饰。
关庭月掩上木门,重新探查过一遍后,便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块样式古朴的矩形玉符,将一丝真元注入其中。
须臾间,玉符表面逐渐亮起一圈圈复杂纹路,缓慢流动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也随之悄然展开,将整个房间都笼入其中。
做完这一切,她驱动神识,沉入识海,合上双眼,借由手上这块小小玉符为桥梁,将早已准备好的讯息传达出去。
「已至万明学宫,现暂居于后山栖云苑天镜斋处。与四位宫主已有初步接触,未发现异常,所托之事十之八九与征鸿剑尊徒孙有关。」
「经证实,梧江城狼族少主景永夜乃异世之人,暂不知其与上任穿越者苗赋刀是否存有关联,亦未探得炼魂炉真实效用,仍需继续观察。」
「当前炼魂炉内困有五道阴魂,身份均已探明,分别为燃灯弑仙神君华霜天、蔽目真君徒孙李行弈、前魔尊张连舟、前仙盟盟主奎峰、合欢宗圣女裴灵。」
「另,剑尊不日便将莅临学宫开坛讲道,届时还请二位前辈多加试探,验清彼之真意。」
信息传递完毕,玉符表面的纹路缓缓黯淡下来,最终恢复成原先那般毫不起眼的模样,方才张开的无形屏障也逐步消散。
关庭月的神识也重新浮出识海,她再度睁开双眼,盯着那块玉符,沉默了良久。
随后,又将其收回储物戒最深处。
她转身推开房门,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的梧江城、围绕着这片盆地的群山万壑,以及层云之上若隐若现的仙府轮廓。
妖域的风土人情当真与上清界截然不同。
或许,借此机会,自己不止能报仇雪恨,还能再改换乾坤,澄清万里埃。
9. 前人砍树后人暴晒
景永夜觉醒记忆前,无论考试大小,全靠临时抱佛脚,混到及格分便万事大吉。
如今倒是带回来些优良习惯,遂干劲满满地制定了一系列计划,誓要来个“逆袭”。
结果转头发现过去几年里,自己根本就没做过笔记注疏,唯一能用上的,只有作为体修的肌肉记忆。
着实倒霉。
好在炼魂炉里有个教学经验丰富且不收自己补课费的张连舟,能帮他把过去落下的进度都补回来。
一想起这所谓的“季试”、“月试”,景永夜就犯难。
万明学宫的管理制度,与现代社会的相似度高的惊人。
什么学分绩点、挂科重修,也就在判定标准上有些小小出入,本质上不差分毫。
要说这修真界没有过穿越者,那他绝然是不信的。
觉醒记忆后,就这个问题,他还特地去找了程遇山一趟。
对方却言此乃学宫建立之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能,用匿名玉简传来的建言。
彼时楚纫兰觉得此言甚善,便推行至今。
他只得悻悻离去。
也不知那位大能出于什么目的,提供了这般富有“超前性”的建议,最后还“事了拂衣去”,没留下任何与对方有关的传说。
倒害苦了下一位魂穿而来的景永夜,明明本科毕业三年了,还得在这里读修真大学。
好在如今他已是筑基后期,距离降至金丹期的标准,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脱离苦海。
但愿当初那位前辈不是得道飞升,就是找着了重返现代社会的方法吧。
要像是隔壁那种经典开局,便也没什么;可倘若因此而与亲朋好友分别两界…
光是想想,便深感苦闷啊。
景永夜摇了摇脑袋,将这些思绪全部压在心底,重新立起脊背,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丹道课。
一阵雄浑的钟声从北边传来,伴随着声声钟响,有位中年模样的修士捻着山羊胡,踱着步子走进了教室,在景永夜面前站定。
“哎呀呀,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咯。”他将手背到身后,瞥了景永夜一眼,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咱景大少爷还坐前排来了?读了十多年书,如今才开窍?”
几句不轻不重的调侃,引得后排那几个同景永夜玩得好的器修弟子发出了阵阵低笑。景小少主只得干笑两声,打个哈哈过去。
调侃了几句,周夫子便走到讲台上,开始给这次丹道季试划重点。
“…如今天下灵气日益稀薄,各类药材的先天功效亦大不如前,炼丹时切记君臣佐使之理——”他一边在黑板上涂涂写写,列出重点丹方,一边随口念叨着。
“说到这天材地宝,老夫便想起当年取得云海楼宫主传承时,丹方中提及的‘药王灵草’,倘若能寻得一株,便可炼制体外分身……”
景永夜正抄着笔记,“云海楼”三字甫一入耳,顿时有了精神,竖起耳朵听周夫子絮叨。
也是奇怪,他怎不记得周夫子和云宫主有这么层关系在?
按着老周那脾性,也不可能是头一遭讲这回事。
揣着满腹疑惑,景永夜趁着周夫子写板书的空档,扭身看向身后的徐师兄,问了一嘴。
却见对方脖子略向前倾,皱眉眯眼,脸上写满了四个大字:不可思议。
“这不老周的保留曲目吗?每回季试前总要提一嘴的,你怎还不晓得?”
紧接着,对方便又恍然大悟地抬起了头:“对哦,景小少主你同我一样,能逃的课程全逃了,连布置下来的课业都是最后交的,划重点时你怕还在补觉,自然也不记得。”
景永夜:……
对不起,他是开窍开得有些晚了。
见周夫子写完了板书,徐师兄连忙用笔杆子戳了戳景永夜的后颈,示意他赶快转回去,别又被抓了典型。
景永夜不敢挑战老周的权威,遂扭过头去,继续奋笔疾书。
前几日早训间隙,他已将那几位器修好友的笔记借了过来,为的就是找老张恶补一番。
如今正值论道集会,手头又有活计要做,若是不幸如徐师兄,落到重修境地,怕真是要被程遇山念叨一辈子了。
他长叹口气,又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继续誊写着笔记。
若自己已是金丹修为该有多好,只需神识一扫,知识便如流水般融进识海,过目不忘,岂不美哉。
怎还要在此死记硬背?
好不容易熬到正午时分,刚一下课,如蒙大赦的景永夜起身欲行。他前些日子收到了莫怀忧的讯息,说是“防伪符箓”已经打好了样,只待他前去敲定最终样式。
恰在此时,徐师兄也整顿妥当,瞧见对方也要去炼器阁,便一道跟去。
还未迈过学堂门槛,一阵尖细的猫叫声倏地从背后传来,转头一瞥,却见着徐师兄已从怀中捧出只刚睡醒的幼猫,取了勺肉糜,细细地喂着。
那猫儿着实可爱,一双碧蓝色的眸子正亮着,眼巴巴地盯着那勺肉糜。通体雪白,唯有尾巴是全黑的,挑不出一根杂毛来。
嗬,还是只“雪里拖枪”。
景小少主瞧着,倒有些不可思议:“徐师兄,你哪时候有这闲情雅致,养起猫儿来了?怎的,你那柄夹钢战剑不继续刻铭文了?”
对方一边喂着,一边往前走着,闻言叹了口气。“唉,这事还得从上回月试的切磋说起。”
“今年我不是已经连着三回都在切磋中落败了吗?次次只差一招便可胜过你路师姐。”徐师兄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怀中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无奈。
“今年丹道课还要重修,若这般下去,我这师兄的面子,怕是再也挂不住了。”
“于是乎,五月初旬,我做了个极不明智的决定:暗中打探你路师姐的训练计划,之后再比她多练上几个时辰,来个‘勤能补拙’。”
“这跟猫又有甚干系?”
景永夜面露疑惑,看向对方。
“先听我说完嘛,你这小子,着什么急。”
他啧了一声,耸耸肩。
“计划还没实施多久,她便发现有只无主的野狗在竹林里‘乱窜’,想来抓回去养着,也算圆了她自幼想养只灵宠的心愿。”
景永夜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记得,徐师兄是只犬妖来着……
“结果呢,追着那“野狗”翻过了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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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头,好不容易堵在后山秘境前,才发现,哪是什么‘乌犬白耳’,分明是她这不成器的蠢师兄。你路师姐顿时火冒三丈,扬言要把我按她老家的做法,抽筋拔骨、切块腌制、焯水煸炒,烹成一锅…脆皮狗肉。”
一旁的景小少主顿时汗毛倒竖,心头一紧。
他原形是只大尾巴狼,要论起亲疏远近,和徐师兄也算是同祖同宗的亲戚。
闻此“酷刑”,不免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恐惧。
“后、后来呢?”
徐师兄喂完最后一口肉糜,收起小勺与罐子,任由那猫儿勾着他衣襟,一路往上爬去。
“她出完气后,便要我赔她只乖巧的灵宠。就前些日子,在执事堂轮值时,我恰好碰见有人在为这猫儿寻主人,一见,便觉得实在合眼缘。聘礼下了、纳猫契也写了,今个儿正准备去找她,瞧瞧你路师姐与这小家伙有无缘分。”
“若无缘,那我自己养着便是。”
说到这里,徐师兄便将扒拉着自己头发的小猫从肩膀上拎了下来,重新抱在怀中。
“对了,景师弟,听闻你那本命法宝里面,住了几位了不得的前辈大能的残魂?其中,可否有精通卜算一道的卦师?”
他微微一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泛起了波澜。
“此事…师兄又是从何而知?”
对方挠了挠小猫下巴,毫无顾虑地看向景永夜:“楚兔头前几日随口提了一句,我和你路师姐当时在场,便也记着了。”
他又压低了声音,面露难色:“不瞒师弟,我今年来实在是时运不济,就想着找卦师瞧瞧,是单纯的流年不利,还是命里和什么…犯冲了。”
这倒是把景小少主给问住了。
“这……我先看看那位前辈的意思吧。”
他当即分出一缕神识,沉入识海,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老李的“聊天小窗”。
李行弈正与华前辈下着围棋,一听景永夜的“无礼要求”,倒是笑出了声。“啥?要我去看看这狗妖的命盘?你倒是会顺水推舟送人情…待我开眼瞧瞧…嚯,倒有点意思。”
“要说凶吧,没什么血光之灾;但命里,也没甚大富大贵。”
老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像是好不容易遇上了可供他作为谈资的对象,势必要讲个透彻。
“命格四平八稳的,倒是合格。就是攒不下钱来。”他乐呵呵地又笑了几声,“你只须叫他多注意些,做事时专心点。过了今年,便会好起来的。”
“诸事是吉是凶,还要看命主自身。俗话说的好,事在人为嘛——”
将李行弈这番玄之又玄的断语转述给徐师兄后,对方眉间愁云才散去大半。转手就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枚中品灵石,递与景永夜,说是酬劳。
他本欲推脱,对方却执意要求收下,说是给炉中前辈的,全当结个善缘。景永夜只得道谢收下,顺手揭开腰间炉盖,一股脑地将灵石塞进炼魂炉里。
炉中顿时响起一阵玉石碰撞声。
以及某位李姓卦师的感谢词……
“哎呀,感谢徐小友啊!感谢啊!”
“老夫在这炉子里,祝小友前程似锦,武运昌隆!不日便可结金丹,化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