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灯照归尘》 第1章 意气风发少年郎 东宫偏殿,暮春午后,蝉鸣穿窗。 案几上的宣纸被风掀起一角,谢君行却没抬眼,指尖的狼毫蘸着浓墨,在策论上落下最后一笔——字锋如刃,力透纸背。 “孤说了,这篇《边策》你若能驳倒三处,今日的骑射课便准你逃。”他把纸推过去,丹凤眼扫向对面的人时,才带了点少年气的漫不经心。 对面的林知行正翘着腿,一只手转着铜镇纸,另一只手往嘴里塞着蜜饯。 他穿着月白短打,乌黑的高马尾用黑缎抹额束着,发梢扫过耳尖,衬得那张脸白得晃眼。 听见谢君行的话,他嚼着蜜饯含糊道:“驳三处哪够?晏哥,你这策论里‘以守代攻’的法子,搁北疆那地界,三天就得被胡人把粮草烧光。” 谢君行眉峰一挑:“那你说该如何?” 林知行终于坐直,指尖在纸上敲了敲,指节修长,腕骨却覆着一层薄而紧实的肌肉——那是十岁斩敌首时,握刀磨出来的茧。 “北疆的风沙能埋了营帐,守是守不住的。得用‘游骑扰袭’,选二十人一队的轻骑,带着火油绕到敌后烧草场,胡人没了马料,自然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君行却盯着他的手,忽然笑了:“十岁那年,你就是这么烧了匈奴左贤王的草场?” “那回是运气好,”林知行把蜜饯核吐进碟子里,忽然起身,随手抄起案边的木剑,“不过晏哥,光说不练假把式——方才你说赢了能逃骑射课,现在我驳了你的策论,是不是该换你陪我去街上抢糖人?” 谢君行看着他:“抢?镇国将军府的公子,缺那几个铜板?” “抢来的甜。”林知行晃了晃木剑,玄色剑穗扫过他的鼻尖,“再说了,东宫的糖人哪有西街李婆婆做的好?晏哥你天天待在宫里,都快成书呆子了。”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太子殿下,陛下宣您与林小将军去御书房——北疆急报!” 林知行的笑顿了顿,捏着木剑的手指骤然收紧。 谢君行却已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半扎半披的发,语气平静:“走。” 两人并肩往外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一个是月白短打、高马尾束着黑抹额,像柄出鞘的剑;一个是暗纹锦袍、发梢垂在肩后,像卷待展的策论。 路过宫墙时,林知行忽然低声道:“晏哥,这次北疆的急报,是不是左贤王又闹起来了?” 谢君行没回头:“是。” “那我得去。” “你才十四。” “十四怎么了?”林知行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十岁我就能斩敌首,现在去,能斩他整个王庭。” 谢君行终于停下脚步,看着他:“孤不许。” 林知行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晏哥,等我从北疆回来,给你带左贤王的狼牙当佩饰。” 风卷起他的马尾,黑缎抹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谢君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林知行,你若敢偷偷跑,孤就把西街李婆婆的糖人铺子封了。” 林知行的脚步一顿,回头做了个鬼脸:“太子殿下真小气!”。 御书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沉水香,烟气裹着奏折上的墨味,压得殿内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声。 当今陛下谢渊正捏着北疆急报,指节泛白。 看见两人进来,紧绷的眉眼才松了些,对着谢君行招了招手:“晏儿过来,看看这个。” 谢君行刚走近御案,林知行就晃到了旁边的兵器架前,指尖摸着一把嵌着宝石的长弓——那是去年西域进贡的,据说能射穿三层甲。 谢渊瞥见他这副坐不住的样子,又气又笑:“知行,你给朕站好。” 林知行立刻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可那双丹凤眼还黏在弓上,像只盯着猎物的小狼。 谢渊把急报推给谢君行:“左贤王纠集了三万人马,围了云州城。你太傅说‘以守待援’,你觉得呢?” 谢君行扫了一眼急报,抬眼看向林知行:“他有别的主意。” 林知行眼睛一亮,立刻往前凑了半步:“陛下,云州城外是草场,现在刚入夏,草长得最旺——选轻骑带火油绕到敌后,烧了草场,胡人没了马料,不战自乱!” 谢渊没接话,反而看向他的手:“你那手,是握笔的,还是握刀的?” “都能握!”林知行立刻举起手,掌心的薄茧清晰可见,“上个月我刚中了乡试第一,笔握得稳;十岁斩的敌首,刀也没放下过!” 谢渊忽然笑了,指节敲了敲御案:“十四岁的解元郎,还要去北疆烧草场?传出去,文臣们得把朕的御书房掀了。” “掀就掀呗,”林知行嘟囔了一句,忽然看向谢君行,“晏哥,你帮我说说!” 谢君行没看他,对着谢渊拱手:“爹,知行的法子可行。云州城防坚固,守半个月没问题,但援军赶到至少要二十天——烧草场是最快的解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知行的骑射是禁军教头都夸过的,轻骑突袭,没人比他更合适。” 谢渊盯着谢君行看了片刻,又看向林知行眼里的光,终于叹了口气:“准了。但只许带五十轻骑,且不许冲在最前面——镇国将军就你一个儿子,朕赔不起。” 林知行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谢陛下!我这就去点人!” “回来!”谢渊叫住他,从兵器架上取下那把西域长弓,扔了过去,“带着这个,射不穿左贤王的甲,就别回来了。” 林知行稳稳接住弓,弓弦震得他掌心发麻,脸上却笑开了花:“保证射穿!” 他转身跑出门时,谢君行忽然追了两步,在廊下低声道:“林知行,活着回来。” 林知行脚步顿了顿,回头冲他挥了挥手里的弓,黑缎抹额在风里飘着:“放心!等我拿了左贤王的狼牙,给你做个发簪!” 廊下的风卷着他的声音,散在宫墙的花影里。 谢君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攥紧了袖中的手——那卷《边策》的边角,被他捏出了褶皱。 云州城外的风裹着沙,刮在脸上像刀子。 林知行蹲在沙丘后面,五十名轻骑散在他身侧,人人裹着黑巾,只露双眼睛。他手里攥着那把西域长弓,指腹蹭过弓弦——陛下说“射穿左贤王的甲”,他偏要先射穿左贤王的底气。 “将军,胡人巡逻队刚过,一刻钟后会再绕回来。”斥候低声禀报。 林知行没回头,目光锁着三里外的草场——月光下,那片半人高的草浪泛着冷光,像铺在地上的绿绸。 左贤王把三万匹马的草料都囤在这,守着的三百胡兵正围着火堆喝酒,酒肉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马粪味,腻得人犯呕。 “分三队,”他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沙地上划了道线,“一队绕到东头,点火后往南跑;二队在西头放烟,别真烧,用湿草捂出黄烟就行;三队跟我冲,直接砍守兵——记住,只烧最里面那片新草,老草烧不透,留着给他们添堵。” 斥候愣了愣:“将军,只烧新草?” “新草是今春的,最嫩,马就认这个。”林知行指尖碾了点沙,“老草又干又涩,他们舍不得扔,却喂不饱马——等他们发现新草烧光了,要么啃老草饿瘦马,要么硬攻云州抢粮,到时候咱们再……” 他没说完,忽然按住腰间的短刀——远处传来了巡逻队的马蹄声。 “动手。” 话音落,五十道黑影像离弦的箭,扎进了夜色里。 林知行带着第三队冲在最前面,短刀出鞘时泛着冷光。 第一个胡兵刚端起酒囊,就被他一刀抹了脖子,血溅在草叶上,瞬间被沙吸走。 他动作快得像风,黑缎抹额被汗浸得贴在额角,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沾了沙,却半点不影响他出刀——十岁斩敌首时,他就是这么在沙堆里滚着杀出来的。 “着火了!” 东头的火先烧起来,风一卷,火舌舔着草尖往上窜,映得半边天通红。 西头的湿草被点着,黄烟裹着火星子往胡营飘,像条翻涌的黑龙。 守兵炸了锅,尖叫着去扑火,却没人注意到林知行已经摸进了草料堆深处——他摸出火折子,刚要按亮,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谁?!” 是个胡兵小头目,举着弯刀劈过来。 林知行侧身避开,短刀往上一挑,正中对方手腕——弯刀“当啷”落地,那胡兵刚要喊,就被林知行扼住了喉咙。 “左贤王的主营在哪?”他声音里没了少年气,冷得像冰。 胡兵瞪着眼,嘴里嗬嗬作响。林知行指尖一紧,对方的脖子发出脆响,软倒在草堆里。 他没再耽误,火折子“嗤”地亮起,往草料堆里一扔—— “轰!” 新草沾了火油,烧得比风声还快。 火浪裹着热浪扑过来,林知行的短打被燎了个角,他却没躲,反而站在火边,拉满了那把西域长弓。 箭尖对准的是远处胡营的瞭望塔。 “嗡——” 弓弦震得他虎口发麻,箭像道黑闪电,穿破黄烟,直直钉进瞭望塔的木柱里——那柱子早被他派人淋了火油,箭尖的火星子一溅,瞭望塔瞬间烧了起来。 “将军!撤!” 斥候扯着他往沙丘跑,身后的草场已经成了火海,黄烟裹着火光,卷着胡兵的哭喊声往天上窜。 林知行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火光照在他沾了沙的脸上,美得像淬了血的玉。 “别急,”他拍了拍斥候的肩,“等他们的马闻到焦味,才是好戏开场。” 果然,没过半刻钟,胡营里传来了马嘶声——三万匹马挤在围栏里,闻着草场的焦味,疯了似的撞着栅栏。 左贤王的亲兵举着鞭子去拦,却被惊马踏翻了一片。 黄烟更浓了,裹着火星子往胡营飘,像只攥紧的拳头,把左贤王的底气砸得稀碎。 林知行翻身上马,黑缎抹额在风里飘着,手里的长弓还沾着沙。 他回头看了眼烧红的天,忽然对着云州城的方向笑了:“晏哥,这把狼牙发簪,你等着收。” 林知行回府换了身衣服,再进东宫时,天边的云已经烧得像熔金。 他刚踏进门,就看见谢君行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身上穿的是件棕褐鎏金纹的宽袖长氅,领口裹着圈毛茸茸的狐裘,腰间束着墨黑织锦带,垂下来的银链随着晚风轻晃,衬得他半披的发梢都染了暖光。 听见脚步声,谢君行抬眼,丹凤眼扫过林知行身上的衣料,眉梢先挑了起来。 “你这是把北疆的风沙裹在身上了?” 林知行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玄黑底滚着靛蓝暗纹的劲装,袖口是层叠的银环束带,腰间的宽皮带坠着细链,连靴筒都绣着暗纹,活像柄刚擦干净血的短刀。 他往石凳上一坐,把手里用油布裹着的东西往谢君行面前一扔:“少废话,看看这是什么。” 油布散开,露出枚磨得发亮的狼牙——牙尖还沾着点没褪净的暗红,是左贤王的。 谢君行指尖碰了碰狼牙,没接,反而盯着林知行的衣服:“你穿成这样,是打算再去烧谁家的草场?” “这是新做的‘游骑装’,”林知行得意地晃了晃胳膊,银环撞出细碎的响,“北疆的胡兵看见这暗纹就发慌——我让绣娘把‘林’字拆成纹路绣进去了。” 谢君行忽然笑了,指尖顺着他衣摆的暗纹划了道线:“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如今连衣服都要当兵器用了?” “那是,”林知行把狼牙往他手里塞,“这狼牙给你做发簪,正好配你这身氅——你穿这棕褐的料子,像把收了鞘的剑,比宫里那些绣满龙纹的衣服顺眼多了。” 谢君行握着狼牙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晚照刚好落在他半披的发上。 他没接林知行的话,反而起身,把自己氅上的狐裘领往下拉了拉:“宫里的衣服太沉,穿这个能轻快点。” 林知行盯着他的领口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捏了捏那狐裘:“这毛软和,哪来的?” “去年漠北进贡的雪狐,爹赏的。”谢君行拍开他的手,“你那衣服领口是硬的,磨不磨脖子?” “磨习惯了,”林知行忽然凑近,声音压得低,“晏哥,你说这次我立了功,爹会不会赏我西街的糖人铺子?” 谢君行刚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遣人送了新做的点心来。” 林知行立刻直起身,眼睛发亮:“是杏仁酥吗?” 谢君行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把狼牙塞进他手里:“先把这狼牙收着——等你把糖人铺子赢到手,再给孤做发簪。” 林知行攥着狼牙,忽然笑出了声。 晚风吹过廊下,谢君行的棕褐长氅扫过石凳,林知行的玄黑劲装蹭过廊柱,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两把靠在一起的剑——一把裹着狐裘,温得像光;一把嵌着银环,冷得像霜。 内侍端着食盒进来时,杏仁酥的甜香裹着奶味,瞬间漫了满廊。 林知行刚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就听见内侍低声道:“皇后娘娘说,这是照着西街李婆婆的方子做的。” 他嚼着杏仁酥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谢君行:“你跟皇后娘娘说的?” 谢君行没承认,只捏了块点心放在碟子里:“吃你的。”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谢君行的伴读,捧着卷奏折跑得气喘:“殿下!御史台递了弹劾折,说林小将军‘轻佻用事,以烧草场为儿戏,损我朝体面’!” 林知行刚咽下去的杏仁酥差点呛出来:“体面?他们怎么不说左贤王的马快饿死了?” 谢君行接过奏折,指尖扫过上面的墨迹,语气没什么起伏:“文臣的体面,是写在纸上的‘以仁御敌’,不是沙场上的焦草味。” 他把奏折放在石桌上,忽然看向林知行:“你怕吗?” 林知行把最后一块杏仁酥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玄黑劲装的银环撞得脆响:“怕什么?大不了我再去北疆,把左贤王的王印抢回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体面’。” 谢君行看着他这副桀骜的样子,忽然把那枚狼牙重新捏在手里:“孤会跟爹说。” 他没说“孤会帮你”,也没说“孤会护着你”,可林知行却忽然笑了——他知道,谢君行的“说”,就是最稳的靠山。 这时,天边的最后一缕光落了下去,东宫的灯盏次第亮起。 谢君行的棕褐长氅在灯影里泛着暖光,林知行的玄黑劲装裹着夜风,两人的影子落在阶前,像要缠在一起的线。 林知行忽然起身,对着谢君行挥了挥手:“我先回府了——等你把糖人铺子要下来,我请你吃最甜的糖人。” 谢君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拿起那枚狼牙,指尖顺着牙尖的纹路划了道线。 殿外的风裹着夜色吹进来,奏折上的“弹劾”二字,被灯影盖得模糊。 未完待续~?? ??? ??? 第2章 轻骑将军与江湖侠客 翌日早朝,太和殿的鎏金地砖冷得像冰。 林知行穿着那身玄黑劲装站在武将列的末尾,黑缎抹额束着高马尾,发梢扫过耳尖——这是武将的常服,却衬得他那张脸白得晃眼,惹得文臣列里的御史频频侧目。 谢君行坐在陛下身侧的太子位上,棕褐长氅的狐裘领衬得他眉眼更淡,半披的发垂在肩后,指尖捏着玉笏,没看林知行,却在御史出列时,先开了口: “御史大人说林知行‘轻佻用事’,不知左贤王退兵三千里,算不算‘用事’?” 御史被堵得一噎,刚要开口,林知行忽然往前一步,朗声道:“回陛下,末将烧的不是草场,是左贤王的底气——北疆的马没了料,胡人这十年都不敢再犯云州。” 他的声音清亮,撞在殿梁上,惊得檐角的铜铃晃了晃。 陛下谢渊看着他,忽然笑了:“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如今连朝堂都敢当沙场了?” 林知行刚要接话,谢君行忽然抬眼,丹凤眼扫过殿内:“孤以为,沙场的功过,该由疆土说了算——文臣的笔,写得出‘体面’,写不出云州城墙上的血。” 这话像把剑,直直扎进文臣列里。谢君行的话落定,太和殿里静得只剩铜铃晃荡的余音。 文臣列里的老御史气得胡须发抖,往前迈了半步:“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以诡道破敌,失了大国气度,恐遭四夷耻笑——” “耻笑?”林知行忽然笑出了声,玄黑劲装的银环撞得细碎作响,“当年胡人围云州时,可没跟咱们讲气度。” 他话音刚落,武将列里忽然有人附和:“林小将军说得对!北疆的沙子里埋着我军将士的骨,要什么气度?能打退敌人就是好法子!” 文臣们顿时哗然,有人拍着玉笏斥“武夫粗鄙”,有人皱眉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太和殿里瞬间分成两派,吵得像市井集市。 谢渊坐在龙椅上,指尖敲着扶手,忽然开口:“都静了。” 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他看向林知行,目光里没了往日的温和:“林知行,你烧草场、扰敌营,虽退了胡兵,却也坏了‘两军对垒’的规矩——朕若赏你,文臣不服;若罚你,武将不依。你说,该如何?” 这是把难题抛给了他,也是在试探文武两派的底。 林知行却抬眼,直直看向谢渊:“陛下,末将不要赏,也不怕罚——只请陛下允末将守云州三年,三年之内,若胡人再敢踏过边境一步,末将提头来见。” 这话掷地有声,武将列里顿时响起低低的喝彩。 文臣们却变了脸色——守云州三年,等于把北疆的兵权递到了林知行手里。 谢渊没立刻接话,反而看向谢君行:“晏儿,你怎么看?” 谢君行捏着玉笏的手紧了紧,半披的发梢垂在腕上:“孤以为,林知行十岁斩敌首,十四退胡兵,有守疆的本事;但云州乃北疆门户,需得有个名分镇着——不如封他为‘轻骑将军’,领云州游骑营,三年为期,功过自辨。” 他这话既给了林知行兵权,又套了“三年期限”的枷锁,刚好卡在文武两派都能接受的线上。 谢渊盯着谢君行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准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轻骑将军林知行,着玄黑文武袍,上朝可佩剑——三日之后,赴云州任。” “文武袍”是朝堂独一份的规制,能穿的人,需得文武双绝;“上朝佩剑”更是武将的殊荣,连镇国将军林啸都未曾有过。 文臣们脸色发白,却没人再敢开口——帝王的决断,从来不是讲“公平”,是讲“平衡”。 散朝时,林知行跟在谢君行身后走出太和殿。 晨光落在他的玄黑文武袍上,金线绣的“林”字暗纹泛着光,佩剑撞在袍角,发出轻响。 “晏哥,”他忽然开口,“你这‘三年为期’,是帮我,还是帮爹平衡朝堂?” 谢君行脚步没停,半披的发扫过颈侧:“孤是太子。” 这四个字像道墙,把“谢君行”和“晏哥”隔在了两边。 林知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抬手拍了拍佩剑的剑柄:“不管是帮谁,三年后,我会带着左贤王的王印回来——到时候,你得把西街的糖人铺子给我。” 谢君行没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 风裹着宫墙的花香吹过来,林知行的高马尾在风里晃着,谢君行的半披发垂在肩后,两人的影子落在汉白玉台阶上,一个像出鞘的剑,一个像收了锋的笔。 而云州的风沙,已经在千里之外,等着这位刚封的轻骑将军了。 林知行盯着谢君行半披的发,忽然弯了弯眼——他知道,这把剑,是为他拔的。离宫的前一夜,林知行翻宫墙进了东宫。 谢君行正在偏殿磨墨,棕褐长氅搭在椅背上,只穿了件月白中衣,半披的发散在肩后,墨汁溅在袖口,晕开一小片黑。 听见窗棂响,他没抬头:“翻墙进来的?侍卫都被你收买了?” “哪用收买,”林知行跳下来,玄黑文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他们知道是我,不敢拦。” 他走到案边,看见宣纸上写着“云州”两个字,笔锋凌厉,像要划破纸页。 林知行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那两个字:“你也在想云州?” 谢君行终于抬眼,丹凤眼在烛火里泛着光:“孤在想,三年太长。” 林知行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攥了攥佩剑的剑柄,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枚用红绳串着的狼牙,正是左贤王那枚。 “这个给你,”他把狼牙塞到谢君行手里,指尖碰到对方的掌心,烫得像火,“戴着它,能挡灾。” 谢君行捏着那枚狼牙,红绳缠在他的指节上,像道烧红的线。 他忽然起身,月白中衣的下摆扫过林知行的靴尖:“三年后,若你敢晚回来一天,孤就把糖人铺子拆了。” 林知行看着他,忽然笑了,伸手扯了扯他半披的发:“太子殿下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谢君行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半步,烛火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裹着烛火的暖:“孤等你回来。” 这五个字像颗石子,砸在林知行的心里,漾开一圈圈的纹。 他忽然伸手,把谢君行散着的发往耳后拢了拢——指尖碰到对方的耳廓,软得像云。 “我会回来的,”林知行的声音也轻了,“带着王印,带着糖人,带着……” 他没说完,谢君行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唇。 烛火晃了晃,映得两人的脸都泛着红。 “别说了,”谢君行的指尖有些抖,“天亮了,你该走了。” 林知行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偏头,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窗外的天已经泛了白,宫墙的角楼在晨光里露出轮廓。 林知行翻出宫墙时,回头看了一眼——东宫的灯还亮着,谢君行站在窗后,手里捏着那枚狼牙,半披的发垂在肩前,像幅没画完的画。 风裹着晨光吹过来,林知行的高马尾在风里晃着,玄黑文武袍的金线暗纹泛着光。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忽然笑了: “等我回来,晏哥。”云州的风沙裹着雪,砸在林知行的玄黑战袍上,溅起细碎的白。 他刚带着游骑营巡完边境,正靠在城墙上擦剑——身上穿的是件暗纹玄黑劲装,银环束袖磨得发亮,佩剑“影风”的剑鞘沾着沙,却衬得他那张脸白得像雪。 忽然,城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将军!有人闯关!” 林知行抬眼,就看见一道黑影裹着风雪掠上城头——对方穿了件玄黑纱面长氅,腰间束着棕褐皮绳,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截紧抿的下颌,手里的长剑还滴着血。 “是胡人卧底?”林知行的剑先出鞘了,影风的冷光撞在对方的剑上,溅起一串火星。 对方没说话,只侧身避开,长剑扫向他的手腕——动作快得像风,却带着江湖人的路数,不是胡兵的蛮力。 林知行眉峰一挑,转手将剑往对方斗笠挑去:“摘了!” 斗笠“哗啦”落地,露出张比雪还白的脸——眉是剑眉,眼是桃花眼,唇色淡得像薄樱,偏生下颌线冷得像刀。 他看着林知行,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磨砂:“我是宋知南。” 林知行的剑顿在他颈侧:“宋长风的儿子?” 武林盟主宋长风递了拜帖,说要派儿子来云州“历练”,可没说会闯关。 宋知南的长剑垂了下去,指尖蹭过剑刃的血:“城门守军不让进,我就……” 他没说完,林知行忽然收了剑,玄黑战袍的下摆扫过对方的靴尖:“武林盟主的儿子,闯边关跟闯山门似的?” 宋知南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忽然弯了弯眼——桃花眼漾开笑,竟比云州的雪还晃眼:“你比京城传闻里的好看。” 林知行的耳尖忽然热了。 他攥紧剑鞘,转身往城楼里走:“跟紧,再闯关,我就把你绑去喂马。” 宋知南跟在他身后,玄黑长氅的纱面扫过林知行的衣角。 风沙裹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城墙上——一个是边关的剑,一个是江湖的风,撞在一起,竟没了刀光,只剩雪落的轻响。 林知行把宋知南领进游骑营的主帐时,雪已经下得密了。 帐内燃着兽皮炉,暖光裹着松烟味,宋知南摘了玄黑长氅,露出里面绣着暗纹的劲装——腰侧的银链随着他落座的动作轻晃,衬得肩线愈发利落。 林知行把擦好的剑搁在案上,抬眼就撞进他的桃花眼:“武林盟主的儿子,不好好在江南待着,来云州喝风沙?” 宋知南没接话,反而盯着他的发梢——黑缎抹额松了半分,几缕碎发沾着雪,软在耳后。 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林知行的耳尖:“你耳朵冻红了。” 林知行的后背瞬间绷紧,拍开他的手:“规矩点,这是军营。” 宋知南低笑了声,指尖还沾着他耳尖的温度:“军营的规矩,管不着江湖人。” 他这话刚落,林知行忽然起身,影风剑“噌”地出鞘,剑刃抵在他颈侧:“军营的规矩,管得着闯营的人。” 宋知南却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凑,颈侧的皮肤擦过剑刃,泛出浅红:“轻骑将军的剑,是用来抵美人脖子的?” “谁是美人?”林知行的剑顿了顿。 “你啊。” 宋知南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京城都说,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是文状元里最好看的,武状元里最会写词的——不是美人是什么?” 林知行的耳尖彻底红透了,收剑的动作带着点恼:“再胡说,就把你扔去马厩。” 宋知南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这是他进帐后第一次笑,像雪地里炸开的花。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忽然凑近林知行的耳边:“马厩也行,只要能跟美人待在一起。” 林知行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刚要开口,帐外忽然传来亲兵的通报:“将军!胡兵的斥候在三里外晃悠!” 他瞬间敛了神色,抓起剑就往外走,路过宋知南时,忽然顿了步:“待在帐里,别乱跑。” 宋知南靠在帐柱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忽然捻了捻指尖——刚才擦过他耳尖的触感,软得像云。 三更天,林知行带着一身风雪回帐时,宋知南正坐在兽皮炉边,手里转着枚银镖。 帐内的灯盏晃着暖光,宋知南的玄黑劲装沾了点炉灰,偏生那张脸白得晃眼。 林知行刚解下佩剑,就听见他开口:“你刚才出剑的姿势,有破绽。” 林知行挑眉:“江湖人的眼光,看得懂军阵的剑?” 宋知南忽然起身,抄起案上的备用剑,剑尖直指林知行的肩窝:“军阵的剑,快却沉——这里,是死穴。” 林知行的反应比他更快,影风剑横在身前,剑刃撞在对方的剑尖上:“江湖的剑,巧却飘——这里,也是死穴。” 两人的剑缠在一起,暖光裹着剑风,把帐内的雪沫吹得纷飞。 宋知南的桃花眼在灯影里泛着光,忽然偏头,唇擦过林知行的耳廓:“美人的剑,比嘴硬。” 林知行的剑瞬间偏了,宋知南的剑尖擦着他的衣领划过,挑开了半片衣襟——露出的锁骨沾着雪,泛着冷白的光。 “你——”林知行的声音发紧。 宋知南收了剑,指尖碰了碰他的锁骨:“这里也冻红了。” 帐外的雪还在落,兽皮炉的火晃着两人的影子,叠在帐壁上。 林知行攥着剑的手松了又紧,忽然听见宋知南低声道:“林知行,你真的很好看。” 这话说得太轻,裹在炉烟里,像句被雪埋住的戏言。 可林知行的耳尖,却烫得能融雪。林知行躺回铺着兽皮的床榻时,帐外的雪还在敲帐帘。 他盯着帐顶的毛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畔的狼牙——是谢君行收着的那枚的同料,他自己留了半枚。 月光从帐缝漏进来,裹着雪光,忽然撞进他的回忆里。 ——京城·西街·一年前 那是春末,他刚中了文试解元,穿了身月白锦袍,正蹲在李婆婆的糖人摊前抢最后一只兔子糖人。 指尖刚碰到糖人,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攥住了糖人的竹签。 林知行抬头,就看见个穿玄黑纱氅的少年——斗笠压得低,只露出截紧抿的下颌,指尖的银链晃得他眼晕:“这是我的。” “我先碰的。”林知行的脾气上来了,攥着竹签不肯放。 少年忽然摘了斗笠,桃花眼在阳光下泛着光:“我出十倍钱。” 那是他第一次见宋知南——冷得像块冰,话少得像根木头,连抢糖人都带着江湖人的“不讲理”。 最后是李婆婆又捏了只糖人,才把两人分开。 林知行临走前,还瞪了他一眼:“仗着有钱了不起?” 宋知南没理他,只捏着糖人,转身进了人群里。 ——此刻·云州帐营 林知行把脸埋进兽皮枕里,忍不住骂了句“晦气”。 谁能想到,一年前抢糖人的“冰块木头”,如今会变成个凑在他耳边说“美人冻红了”的登徒子? 白天闯营时的刀剑相向,帐里的唇擦耳廓,指尖碰锁骨……桩桩件件,都像把软刀子,戳得他耳根发烫。 “早知道是他,当初就该把那糖人掰成两半。”林知行嘟囔着,忽然听见帐帘被轻轻掀开——宋知南抱着床厚毯,站在帐口,玄黑劲装沾着雪,像尊融了半分的冰雕。 “帐里冷,给你加床毯。”宋知南把毯扔在他床脚,忽然弯腰,指尖擦过他的发顶,“想什么呢?脸都埋红了。” 林知行猛地抬头,撞进他的桃花眼:“关你什么事!” “关心美人,是江湖人的规矩。” 宋知南低笑,指尖捻了捻他发梢的雪,“对了,明天巡营,我跟你一起——亲兵们要是问,我就说,是轻骑将军的‘帐中客’。” 林知行的脸彻底炸红,抓起枕畔的狼牙就砸过去:“宋知南!你滚出去!” 云州的雪停了,晨光裹着霜,洒在游骑营的校场上。 林知行穿了件玄黑文武袍,黑缎抹额束得极紧,刚带着亲兵列阵,宋知南就晃了过来——还是那身玄黑纱氅,银链撞着佩剑,桃花眼扫过亲兵们,忽然凑到林知行身边:“将军,你今天的抹额,系歪了。” 他说着,伸手就去扯林知行的抹额。 林知行的耳尖瞬间红透,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亲兵们的目光“唰”地聚过来,有人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宋知南却像没看见,反而抬手,指尖擦过林知行的眉梢:“这里沾了霜,我帮你擦。” “不用!”林知行往后退了半步,撞进亲兵的队列里,“宋知南,你再闹,就滚回江南!” 宋知南忽然弯眼,对着亲兵们扬声:“将军舍不得我滚——昨晚还抱着我的毯睡呢。” 校场上瞬间静了,连风都停了。 林知行盯着宋知南的桃花眼,气得指尖发抖,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那床毯,是他今早忘了还。 亲兵们终于没憋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林知行的脸从耳尖红到脖颈,抓起腰间的佩剑就往宋知南身上劈:“我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