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月亮》 第1章 苏醒 春城茶馆里人声鼎沸,茶香与喧嚣交织。几个总角小儿挤在说书台前,眼巴巴地望着台上穿着靛青色长衫的老者。 “清墨阿爷,给我们讲讲那位十二年前的神明哥哥吧!”一个扎着揪揪的小女孩脆生生地央求。 被称作清墨阿爷的老者须发皆白,头顶几乎光秃,脸上布满深壑的皱纹,但是眼睛分外有神,他捋了捋胡须,声音洪亮如钟,瞬间盖过茶馆的嘈杂声: “那位神明啊……没人知道他究竟从何而来,仿佛一夜之间,便降临在这片大陆之上。” “十二年前,天降神石,蕴藏着无上神力。仙、妖、人三族为之疯狂,争夺不休,皆想据为己有,而那位神明在这场争夺中得到了三颗神石。” 老者话锋一转,声音沉了几分:“然而……仙族方家勾结贪婪村民,以千人之血布下邪阵,那邪阵恶毒无比,直接将三颗神石硬生生从神明的体内剥离挖出!” 茶馆内响起一片抽气声,孩子们的小脸都绷紧了。 “那些恶人还不罢休,放起大火,将他……活活烧死,最终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清墨散人微微叹息,”而那引得天下大乱的神石,也随着神明的陨落,消失无踪,再无人知晓下落。” “太可恶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猛地伸出拳头,小脸气得通红,“神明哥哥怜爱众生,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他!” “对啊对啊!”其他孩子也纷纷附和,小脸上满是义愤和不解。“神石本来就是神明的东西。” 清墨阿爷看着台下这群天真单纯的孩子,目光复杂,他缓缓道:“孩子们,这世间之事,并非皆如你们所想那般非黑即白。贪婪与恐惧,有时会让人做出无比可怕的事情……” 二楼雅座,临窗的位置,将楼下孩童们的义愤尽收眼底。 一位客人微微垂眸,看着孩子们那纯然为神明鸣不平的模样,低声感叹道:“哎,若是当年……所有人都能像这些孩子一般想法,该有多好。”他声音带着惋惜与沉痛,“那神石,本就该是属于他的。” 这位客人身着青衣,衣料是上好的云锦,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华丽却不张扬。 而他对面坐着的那位,风格则截然不同,红衣如血,恣意地披散着,领口微敞,隐约露出锁骨处蜿蜒的血色妖纹。 青衣男子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神色是少有的认真:“姬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姬月闻言,唇角勾起几分调侃的笑意,金瞳流转:“哦?难得看你柳家小公子露出这般认真的神色,说吧,什么事?” 柳卿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当年,青矾被方秦和那些村民联合暗算,遭受那般酷刑……你后来为何只灭了仙族方家满门,却没有杀了那些同样参与其中的村民?” 姬月脸上的玩世不恭淡去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从衣襟取出了一枚圆盘。圆盘被捂在胸口,此刻散发着滚烫的气息。 他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说,他原谅了。” 柳卿愣住了,眼中满是疑惑和难以置信。原谅?那样惨烈的背叛与杀害,如何能原谅? “姬月,今日我们来,是另有要事。” 一道温和的声线响起,如春风拂过琴弦,瞬间打破因旧事而略显凝滞的气氛。 说话的是始终静坐于桌旁的另一人。他身着一袭月白云纹广袖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浅青色丝绦,清隽温雅。 经他这么提醒,柳卿也猛地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听书了!还好银烬你提醒我了。“ ”我今日晨起占卜,星盘紊乱,卦象大凶,昭示有大事即将发生……” 柳卿的话语尚未说完—— “轰!!!” 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响起! 整个茶馆剧烈地摇晃起来,梁柱嘎吱作响。不仅仅是茶馆,脚下的大陆,目之所及的整个天空,仿佛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轰鸣! 三人脸色骤变,同时转向窗口。 只见遥远的天际,一道难以形容其庞大的蓝色光柱,自大地尽头悍然冲破云霄!刺目的光芒让天空的太阳都黯然失色,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大陆之上,无论是仙域、妖都,还是人间城镇,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被惊动。 仙族长老面色凝重地走出闭关洞府,妖族大众惊疑不定地望向光柱方向,凡人们更是惶恐地跪伏在地。 所有人都知道这光芒意味着什么。 十二年前的传说与争夺,并未随着神明的陨落而被遗忘。 柳卿下意识地攥紧了银烬的衣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是……?!” 银烬凝视着那道光柱,清隽的眉头深深蹙起,沉声道:“神石又苏醒了。” “怎么可能?”柳卿先是难以置信,但随即,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窜上心头,他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充满着雀跃,“难道是青矾他!” “只有神明降临,神石才会产生如此呼应。”姬月的声音响起,低沉而笃定。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那双金瞳死死盯着光柱的方向,这一刻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阿矾……” 话音未落,甚至没给柳卿和银烬反应的时间,红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诶!”柳卿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春日的暖阳洒落在小春城偏僻的一角,废弃庙宇周围野花零星绽放,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 庙宇内,光线昏暗。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静立其中,手握一柄镶嵌着发光石头的手杖。斗笠边缘垂下的薄薄白纱将他面容完全遮掩,他低头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发出一阵低沉而意味不明的轻笑: “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你终究只是承载祂的容器罢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寂的破庙中回荡。随即,白纱微动,他的身影如同雾气般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庙宇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年轻男子的抱怨。 “司使大人,这都到荒郊野岭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咱们还要巡查吗?”一个年轻随从踢开脚边的石子,嘟囔着。 被他称为“司使大人”的男子——司珩,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走在最前面。 他看上去十**岁的摸样,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制式长刀,墨发用一根同色发带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十分有少年气。 “诶,你以为我想啊?”司珩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今日本该是我休沐,能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 他内心疯狂腹诽着上头的命令,但面上也只能认命,“上头说这边有异常,不想上班也得上啊。” 就在这时,另一个眼尖的随从突然指着破败的庙门内,惊呼道:“司使大人!您快看,那庙里……好像躺着个人!” 众人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庙内阴影处,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面容被宽大的衣袖遮挡大半,唯一露出的手腕肤色,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苍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司珩脸上的懒散瞬间收起,他抬手示意手下戒备,自己则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小心翼翼地朝庙门内走去。 司珩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昏迷的黑衣人身前。他蹲下身,带着几分戒备,伸手轻轻拉开了那人遮住面容的宽大衣袖。 当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完全暴露在他视线中时,司珩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哐当——” 他握在手中的制式长刀掉落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后面的随从们见状大惊,立刻想要上前:“司使大人!怎么了?” “没事!”司珩头也不回,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声音因为极力压抑震惊而显得有些紧绷,“你们别过来!” 他脑中飞速旋转,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紧张: “嗯…他、他身上有毒!情况不明,非常危险!”他一边说,一边迅速调整姿势,在随从们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竟一把将地上昏迷的黑衣人打横抱。 “我得立刻带他回靖安司隔离处理!你们继续按计划巡查周边,确认没有其他异常!” 话音未落,他甚至不给手下任何反应的机会,抱着怀中的人,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破庙之外,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随从。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随从挠了挠头,看着自家上司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道: “大人这……该不会是不想上班巡班,故意找的借口开溜吧?” 另一个随从也回过神来,咂咂嘴:“不过那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咱们靖安司啥时候怕过毒了?” “算了算了,老大都跑了,咱们随便转转就回去交差吧。” 几个随从互相看了看,最终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摸鱼。 一间陈设简单洁净的房间内,司珩将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 司珩坐在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那人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脉搏平稳有力,应当只是还在昏睡之中。 确认了这一点,司珩紧绷的肩颈才微微放松下来。他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人冰冷的手背,仿佛要确认这个人的真实存在。 那双圆润的狗狗眼里,情绪翻涌。“哥哥”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没想到……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 “现在的我,已经很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了。” 第2章 拉扯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司珩如同被惊扰的幼兽,他迅速地将床帐拉上,确保床上的人被遮地严严实实,这才快步走到门边,警惕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倨傲的年轻男声:“靖安司使,是我啊。” 司珩眉头微蹙,是仙族霍家的霍渝。 九天靖安司表面上虽不属于仙、妖、人三族任何一族,但其内部早已被各方势力,尤其是仙族渗透,霍家便是其中盘踞颇深的一支。 这次他来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公式化的笑容,只将房门拉开一小道,恰到好处地挡住屋内景象,对着门外锦衣华服的霍渝礼貌性地微笑:“霍公子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使这是……不请我进屋坐坐?”霍渝试图向屋内看去。 司珩脚下未动,反而将门又掩回了几分,笑容不变,婉拒道:“霍公子说笑了。若是商量要事,为显郑重,还是去前厅大堂更为妥当。在下这私房简陋,实在不便商议公事。” 霍渝闻言,带着点暧昧意味:“司使这般推拒,莫非是屋内藏了美人,怕被我瞧见了?” 司珩面上依旧笑着,眼神却冷了几分。 霍渝见他油盐不进,也收敛了些,表情严肃起来:“好了,不逗你了。” ”今日天地异象,神石再次现世,想必司使已然知晓。此乃关乎天下格局的大事,我霍家欲大陆和平,还望司使能带领靖安司内精英,届时助我霍家一臂之力,得到神石定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司珩心中冷笑,这整个靖安司,上上下下几乎都快被你们仙族几家瓜分干净了,自己这个司使,怕也只是有名无实。 司珩虽心里这么想,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假意应承道:“霍公子所言极是,神石之事关乎重大,靖安司自当尽力配合。” 霍渝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司使深明大义了。”他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去。 看着霍渝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司珩缓缓关上门,背靠门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神石之争,时隔十二年,终究还是延续了。而这也就意味着,尚在昏迷中的青矾,一旦醒来,必将再次被卷入这个巨大的、充满贪婪与杀戮的漩涡中心。 他回头,望向那严丝合缝的床帐,眼中充满了忧虑。 忽然,司珩感觉后背被人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 司珩几乎是弹跳着猛地转过身,手下意识地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见本该昏迷在床的人,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青矾似乎被司珩那过度激烈的反应取悦了,捂着嘴低低的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那双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苍白的脸上,也因为这恶作剧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晕。 “哥哥,你醒了?”司珩看着眼前笑盈盈的青矾,脸颊不受控制地泛红,有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青矾闻言,止住了笑声,他微微偏头,仔细端详着司珩。看了半晌,他疑惑问道: “你是谁啊?” 司珩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十二年过去了,他自己也从六岁的稚童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更何况当年青矾遭遇那般巨变……不记得了,也是情理之中。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到房间一角的书桌,取出一个保存得极好的木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做工略显粗糙的小木剑。木剑保存得极好,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可见主人对其的珍视。 司珩握着那把小木剑,走回青矾面前,将它递到青矾眼前,那双狗狗眼重新亮了起来,盯着青矾的脸,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期待: “哥哥,你还记得它吗?”他补充道,试图唤起他的记忆,“是你以前……送给我的。” 青矾的目光落在小木剑上,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他回答得坦然。 司珩眼底的光,随着这句回答,熄灭了。他握着木剑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青矾察觉到了他的失落,但他实在记不起来。随后抬起手,点了点自己脑袋,脸上露出了带着几分歉然,声音也轻软了些: “对不起……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顿了顿,直直地望向司珩,“那……我又是谁啊? 司珩才恍然明白,哥哥并非不记得他,而是失忆了。 司珩心里想着,若哥哥没有失忆,定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 他心中窃喜,随后俯身靠近青矾,十八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比青矾还高,他微微弯腰,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哥哥,我名叫司珩,你名叫……” 然而,他还没说完… 一阵带着冷香的风毫无预兆地拂过。 下一秒,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青矾身后。姬月长臂一伸,将青矾往后一拉! “唔!” 青矾猝不及防,后背撞进一个坚实而温热的胸膛。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姬月的手臂牢牢圈住。 姬月先是扫过瞬间僵住、脸色难看的司珩。随即,他目光下落,看向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眼睛的青矾。 他俯首,凑近青矾的耳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你名叫青矾,”他微微停顿,金瞳中翻涌着深沉如海的情愫,加重了语气,“是我的爱人。”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司珩握着那把小木剑,脸色难看地盯着姬月那充满占有欲的姿态。 而青矾,则完全怔住了,耳边还回荡着那两个字——“爱人”。他抬起眼,对上姬月那双金色眼眸,一时间,竟忘了反驳,也忘了挣脱。 “你谁啊?!”司珩猛地踏前一步,一把握住青矾的手腕,想将他从那个红衣男子的怀里拽出来,“我怎么不知道青矾还有一个爱人!哥哥,你别信他的鬼话!” 姬月反而就着姿势也抓住了青矾的另一只手腕,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本尊和阿矾两情相悦,为何要让你这小鬼知道?” 青矾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拉扯着,手腕被扯得生疼。 司珩气得牙痒痒,想喊靖安司的人过来把这个家伙轰出去,可话到嘴边又猛地咽了回去——他绝不能让人发现青矾在这里!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个红衣男子是只妖,能成人形的妖其实力深不可测。 而姬月同样有所顾忌。这里是靖安司,仙族的地盘,他若在此刻动用妖力,无疑会立刻暴露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并且姬月也知道这司珩是谁,司柏单的儿子,青矾当年和这小孩有过接触。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青矾忍无可忍之际—— “够了!放开我!”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推开,柳卿和银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显然是循着姬月匆忙间未能完全收敛的气息找来的。 然而,当看清房内的景象——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抓着青矾,嘴里还说着极其幼稚的斗气话。 柳卿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银烬则默默移开了目光,简直不忍直视。 “你个来历不明的妖孽,放开哥哥!”司珩还在不依不饶。 “你个小屁孩,乱认哥,本尊和他相爱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姬月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被夹在中间,耳边还充斥着噪音的青矾,就算是泥塑的菩萨也要生出火气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再说最后一次——放、开、我!” 半个时辰后,房间内的气氛微滞。 青矾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微微鼓着腮帮,双手抱在胸前,明显余怒未消,浑身都散发着“不想理人”的低气压。 柳卿正蹲在他旁边,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好了好了,不气了,为那两个幼稚鬼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而另一边,司珩时不时就不服气地瞪向姬月,姬月则回以带着点胜利者意味的挑眉。 银烬看着姬月那副样子,清隽的眉头微蹙,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你也是闲着无事,跟个半大孩子闹什么。” 柳卿见青矾情绪稍微平复,这才起身,将姬月、银烬和仍气鼓鼓的司珩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现在情况很明显了,青矾他……失忆了。而且看样子,不只是忘了事,连性格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他说着,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那个显得有点陌生的青矾。 姬月闻言,非但不忧,金色瞳孔反而亮了起来,目光黏在青矾那带着点孩子气的侧脸上,低笑道:“多可爱啊,和他幼时一样。” 柳卿用手肘击了他一下,警告道:“你还好意思说!等青矾哪天恢复记忆,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爱人’,看他怎么收拾你!” 司珩立刻捕捉到关键,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们俩根本不是真的!” 姬月金瞳微眯,微微抬起下巴说道:“是真的。” 司珩不想和他吵,随后转移话题:“不是,你们到底是谁啊?竟敢闯我靖安司。”他尤其瞪了姬月一眼。 银烬上前一步,对着司珩微微躬身,态度温和:“打扰了,靖安司使。在下银烬,这两位是柳卿和姬月,我们皆是青矾的故友。今日多谢司使寻回青矾,并且未曾将他的行迹泄露出去。” 司珩却并未完全放下戒心,反问道:“你们怎知我就一定是好人?不会将哥哥暴露?” 柳卿接过话,语气带着些感慨:“因为青矾当年,曾特意对某人交代过,要护你长大。”他的目光有意地瞥向一旁抱臂不语的姬月。 司珩一怔,脑海定格在12年前那差点夺去他性命的剧毒,以及后来莫名其妙痊愈的奇迹。他原本只当是自己命大,如今才恍然……他倏地看向姬月,眼神复杂。 姬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语气随意地摆摆手:“咳咳,不必感谢本尊,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然而,司珩眼圈微微发红,狗狗眼里瞬间蓄满了水光:“哥哥,没想到你到最后,都还在意着我。” 姬月:“……?” 第3章 青丘 突然,青矾那边传来声响。 只见他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皮肤下的蓝色光芒如同苏醒的活物,沿着血管纹路向上蔓延,瞬间爬满了整条手臂,甚至开始向脖颈处侵蚀。 他白皙的脸上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嘴唇失去血色,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好冷……好难受…”他蜷缩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痛苦。 姬月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熟练地伸手抵住青矾的背心,精纯温和的妖力如同暖流,不断地注入青矾体内。 青矾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缓,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姬月轻轻掀开青矾的黑色衣袖。只见他苍白的手臂上,那蓝色的流光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在皮肤下缓缓流动,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图腾——六颗星芒以特定的轨迹排列,彼此由繁复的线条连接。 一旁的司珩看得心惊肉跳,急忙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银烬凝视着那图腾,解释道:“这是封印,图腾由六颗星芒构成,每得到一颗神石,便会点亮一颗星芒。前面三颗,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被点亮。随着图腾被逐渐补全,属于神族的神力也会慢慢回归。” 司珩看着青矾方才痛苦的模样,依旧不解:“那刚才的反噬又是怎么回事?” 银烬轻轻叹了口气:“这图腾就像一把双刃剑,或者说,一个以神力为食的容器。好处是能引导神力,弊端则是,它会有特定的周期。” “若在周期内,没有新的神石力量填入,它便会因为能量匮乏而开始震荡,甚至……反噬主人的身体,汲取其生命本源作为替代。” 柳卿看着青矾苍白的脸,又气又急:“可恶,这次的反噬周期怎么会这么短?神石光柱才刚出现不久,这鬼东西就开始催命了!” 姬月将青矾稳稳打横抱起,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和体内那股还未完全平息的寒意,闪过一丝焦灼。 “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出发寻找下一颗神石。”他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柳卿和银烬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异议,立刻迈步跟上。 司珩见状,一个箭步拦在了他们面前,少年脸上写满坚定:“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银烬看着他,眉头微蹙,语气严肃地提醒道:“司珩,靖安司如今的处境你清楚,此次神石再现,靖安司必定会受仙族驱使,参与争夺。你身为靖安司使,你的立场理应站在仙族一方。” “你若是公然与我们同行,这不仅会让你自身处境艰难,更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成为众矢之的。” 司珩伸出的手臂缓缓垂下,他没有再阻拦,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开了通路,他知道银烬说的对。 十二年前的惨剧,他虽年幼记忆模糊,但后来零星的传闻都指向一个事实:当年,面对身负神石的哥哥,仙、妖、人三族的态度都是觊觎、恐惧,乃至联合围剿。不论是柳卿所属的仙族,还是姬月所属的妖族,都曾是站在对立面的力量之一。 如今,靖安司表面中立,内里却早已是仙族博弈的棋盘,他这个司使,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 若此刻公然与哥哥他们同行,无异于将哥哥重新暴露在仙族,乃至所有势力的视线中心,成为众矢之的。 他看着姬月抱着青矾,与柳卿、银烬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将手中那柄承载着童年唯一温暖记忆的木剑攥在胸前。 少年挺直了背脊,那双总是显得清澈无辜的狗狗眼里,沉淀下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喃喃道: “哥哥,你等我…” 两辆简朴的马车沿着山间小路徐徐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前方,青丘被落日熔金般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柳卿新奇地掀开车帘,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不由得惊呼,随即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银烬:“这青丘我还是第一次来呢,真好看!好想在这里好好玩上几天。” 银烬缓缓睁开眼,那双清润的眸子落在柳卿的脸上,目光柔和:“这次时间紧迫,第四颗神石的光柱就是在青丘出现的,寻找神石要紧。你若是以后想来,我便陪你来。” 柳卿闻言,脸上绽开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收敛,凑近银烬:“姬月和青矾单独坐在后面那辆马车里,我总觉得他会趁着青矾现在失忆不老实。” 银烬闻言,也是觉得意料之中,毕竟很久以前,某只狐狸也是这般见缝插针地围着青矾打转,用各种方式招惹,乐此不疲。 银烬无奈笑道:“他这般…欠揍的行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另一辆马车上的姬月正闭目养神,忽然鼻尖发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心想莫不是寒梅那家伙在醉月楼又开始说他坏话了。 这动静惊醒了枕在他肩头小憩的青矾。经过先前妖力的调理,青矾的脸色已恢复红润。 青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姬月身上,连忙直起身子,耳尖微微泛红。 姬月见他这般模样,要被可爱死了。强压着嘴角说道:“阿矾,把你吵醒了。” 青矾目光落在姬月含笑的脸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话说得太直白,连姬月都怔了一瞬。他望着青矾清澈见底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总是活泼的小孩。 青矾又凑近了些,几乎要碰到姬月的鼻尖:“我真的有一个你这么好看的爱人吗?”他歪着头,眼神纯粹,“你叫我阿矾,那我以前是叫你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向来厚脸皮的狐狸,竟被问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别过脸去:“咳咳…阿月。” “阿月…”青矾认真地重复着,用手指点着下巴思考,随即展颜一笑,“好听的。” 他笑得天真,全然不知这个称呼在姬月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涟漪,姬月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 马车缓缓驶入青丘狐镇,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街道两旁的狐族居民纷纷驻足,眼中既有敬畏也有欣喜。 "是少主!少主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马车朝着狐族大殿的方向驶去。 此时的大殿内,气氛却格外凝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目坐在主位上,下方十几位狐族核心成员个个面带忧色,却无人敢出声打扰。 终于,一个扎着双马尾、衣饰上缀满毛绒小球的少女按捺不住,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长老爷爷,神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青丘啊?"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是啊长老,今天青丘来了好多外族人......" 长老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少女身上:"你们都还年轻,十二年前的事都不甚了解。也罢,今日便说与你们听。" 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继续说道:"神石出现的地点,都是与千年前神明掌管的领地有关。就像之前已经出现神石的落落谷、云梦镇和小春城一样,这次神石出现在青丘也绝非偶然。" 长老顿了顿:"而据古籍记载,青丘在千年前,正是由重岳神尊掌管。" "重岳神尊?"双马尾少女姬雪儿猛地睁大眼睛,"他不是个邪神吗?" 长老脸色骤变:"雪小鬼,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姬雪儿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还知道,千年前青丘狐族差点灭亡,就是这位''神明''造成的!" "胡闹!"长老气得抄起桌上的古籍就扔了过去,"你是不是又偷看**了!" 姬雪儿侧身躲过,咬着嘴唇嘟囔:"我就是想知道母亲的过往,不行吗?"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长老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今日不适。” 等殿内的人都退下,一位面容温厚的中年男子连忙上前安抚:"长老息怒。雪儿那孩子......自千年前二姐为了护住她死去,她就一直想查明真相。" 长老长叹一声,眼中满是痛楚:"姬蘅,你知道的,正是因为二丫头拼死也要保全她,我们才更不能让她知道......那孩子若知道母亲是因她而逝,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心结。" 他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嗓音沙哑:"更何况,千年前狐族险些被灭族的真相若是揭开,圣女当年的牺牲就白费了。" 姬蘅躬身替长老斟茶,眼底泛起怀念与痛楚:"我明白。大姐毕生的心愿,就是希望三族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若让族人知道当年是人族......" "大丫头总是最善良的那个。"长老接过茶盏,温热的水汽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你们三姐弟当年总缠着我讲故事,在桃花树下追逐打闹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快步而入,单膝跪地:"长老!少主回来了,已经到镇口了!" 茶盏在长老手中轻轻一晃。姬蘅连忙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 姬蘅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却泛起温润的水光:“这臭小子,在外面当了个威风凛凛的妖王,总算是舍得回来看一眼了。” 长老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怀念:“若是大丫头还在,看到他如今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骄傲。” 长老话语微顿,叹息道“姬月那孩子,心里藏着事,从来不敢问他母亲的过去。雪小鬼想方设法地打听,却什么也打听不到……他们两个,都苦啊。” 他仰起头,语气中带着虔诚的祈愿:“只盼着……大丫头和二丫头在天有灵,能够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