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学妹,有亿点点怕生》 第1章 隔壁的琉璃娃娃 六月的江城,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巨大蒸笼。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风都是滚烫的,刮在脸上,像是被后妈甩了个不带响的耳光,火辣辣的疼。 江澈背着画板,单肩挎着个半旧不新的双肩包,面无表情地穿过喧嚣的大学城小吃街。烤鱿鱼的孜然味、炸鸡排的油腻香、还有女孩子身上甜腻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能把人脑浆都搅成糊状的浊流,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这种热闹,或者说,自从两年前那场变故后,他就主动将自己隔绝在了所有热闹之外。 校园里的意气风发,社团里的呼朋引伴,篮球场上的挥汗如雨……这些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春符号,如今看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穿过烟火缭绕的小吃街,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周遭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瞬间隔断。这里是“幸福里”,一个名字与现实极度不符的老旧小区。楼体外墙的红砖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墙角蔓延着大片的青苔,像是给这片衰败之地披上了一件破旧的绿袍。 江澈住的这栋楼,连个正经的单元门都没有,黑黢黢的楼道口像一张巨兽的嘴,常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吱呀——” 生锈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江澈走上狭窄的楼梯,声控灯仿佛患了老年痴呆,非得他用尽全身力气跺上一脚,才肯颤巍巍地亮起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一小片飞舞的尘埃。 三楼,左手边第一间。 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房间不大,也就二十来平,被他收拾得异常整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便是全部。唯一的现代化气息,来自书桌上那台配置还算不错的台式电脑和旁边的专业数位屏。 这就是他如今的全部世界。 江澈将画板和背包随手放在墙角,整个人重重地摔进椅子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他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下午的专业课上,那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的教授又在唾沫横飞地讲着“艺术的未来与商业的结合”,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 未来?他的未来就是画板上这一笔一划,屏幕里这一帧一帧。 休息了不到五分钟,江澈便重新睁开眼,眼神里的疲惫被一种名为“专业”的专注所取代。他熟练地打开电脑,登录接单平台,开始处理昨天刚接下来的一份游戏公司的美术外包稿件——为一个新角色设计三套皮肤。 对他来说,这不仅是糊口的活计,更是他仅剩的、能证明自己价值的阵地。曾经,他是江城一中最耀眼的天才画手,被誉为“折翼前就能翱翔的鹰”,省内美术联考状元,风光无限。而现在,他只是江城美术学院里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一个靠接外包稿养活自己的落魄凤凰。 命运的玩笑,有时候就是这么操蛋。 江澈戴上耳机,鼠标在屏幕上飞速点击,数位笔在画板上沙沙作响。他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线条、色彩、光影……这些才是他最忠实的朋友,不会背叛,不会离去。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像是打翻的墨汁,在天际线上迅速铺开。压抑的闷热被一丝带着土腥气的凉风打破,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开,连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线,汇成了瀑,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笼罩在一张巨大的水幕之后。 江澈摘下耳机,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习以为常,内心毫无波澜。对于一个早已坠入谷底的人来说,外界的风雨再大,又怎能大过心里的那一场? 他起身,走到窗边,准备把那扇没关严的窗户给拉上。 也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的目光顿住了。 楼下那个用来遮挡一楼住户杂物的小小水泥屋檐下,蜷缩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个女孩。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被风雨打湿,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上。她抱着膝盖蹲在那里,身体随着每一声惊雷而微微颤抖,像一只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的蝶。 在她的旁边,还有一只通体橘黄的流浪猫,同样被吓得不轻,弓着背,炸着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江澈的第一反应是:麻烦。 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无论是多管闲事,还是被人管闲事,都让他觉得烦躁。萍水相逢,各有各的渡口,各有各的苦舟,谁又比谁高尚呢? 他收回目光,准备拉上窗户,将这幅雨中的可怜景象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窗框时,楼下的女孩动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身边橘猫的惊恐,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手,没有直接去触摸,只是停在橘猫的头顶上方,轻声说着什么。雨声太大,江澈听不清,但他能看到女孩的嘴唇在翕动,眼神里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纯粹的、想要安抚的温柔。 那只橘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善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用头轻轻蹭了蹭女孩悬停的手指。 这个画面,像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江澈的心里。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夜,他也是这样孤立无援地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听着抢救室里仪器的蜂鸣声,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讨厌麻烦,但他更讨厌那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啧。” 江澈烦躁地咂了下嘴,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理智告诉他,关上窗,戴上耳机,继续画稿,天亮之后,楼下的女孩和猫都会消失,一切与他无关。 可是,情感的某个角落,那个曾经也渴望过一双手、一句安慰的少年江澈,却在无声地叫嚣着。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都漏了个窟窿。闪电像一条银蛇,在云层中疯狂舞动,每一次亮起,都将女孩那单薄而无助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 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那么一直蹲着,仿佛要和那只橘猫一起,化作屋檐下的一尊雕像。 “妈的,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江澈低声咒骂了一句,最终还是转身,从门后抄起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仿佛不是去送伞,而是去跟人约架。 “嘎吱——嘎吱——” 踩着昏暗楼道里积水的声音,江澈几步就走到了楼下。 雨水被狂风卷着,形成斜斜的雨幕,即便撑着伞,他的裤腿也很快湿了一半。 他走到那个水泥屋檐下,女孩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她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江澈沉默地将伞举到她的头顶,黑色的伞面瞬间为她隔绝了大部分的风雨。 女孩似乎被头顶突然出现的阴影和安静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地,带着几分迟疑和惊恐,抬起了头。 首先映入江澈眼帘的,是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澄澈的眼睛啊,干净得像山巅融化的初雪,又像受惊后的小鹿,盛满了茫然与戒备。紧接着,是一张精致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脸庞,只是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紫。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澈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触动压了下去,用一种尽量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硬的语气,打破了这片沉默。 “喂,”他说,“一直蹲在这里,是想cosplay蘑菇吗?” 第2章 隔壁的琉璃娃娃 “喂,一直蹲在这里,是想cosplay蘑菇吗?” 江澈的声音算不上多友好,甚至带着几分自嘲式的刻薄。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常年的独来独往让他几乎丧失了与陌生人、尤其是异性温和交流的能力。开口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声带都生锈了。 然而,预想中的反感或者回怼并没有出现。 女孩的反应,是……更深的恐惧。 她那双本就盛满了惊惶的鹿眼里,瞬间漫上了水汽,像是即将决堤的湖泊。她整个人往后缩了缩,仿佛江澈是什么洪水猛兽,两只纤细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连衣裙的裙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裙摆被揉成了一团咸菜干,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拼尽全力组织语言,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 江澈:“……” 得,碰上硬茬了。 看这架势,自己再多说一句,她可能就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蒸发,或者哭给他看。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江澈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默默地将伞又往前倾斜了几分,确保狂风卷起的雨丝不会再打到她身上,同时放缓了语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个讨债的。 “别紧张,我不住下水道。”他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看你眼生,刚搬来的?住这栋楼?” 或许是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起到了些微的作用,又或许是他放缓的语气降低了威胁性,女孩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依旧不敢直视江澈的眼睛,目光低垂,盯着自己湿透了的白色帆布鞋。 “没带钥匙?”江澈继续引导性地发问。 女孩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然后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细若蚊蚋、不仔细听就会被雨声彻底吞没的声音回答道: “我……我带了……但是……打雷……我、我不敢一个人上楼……”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软糯得像一块刚出锅的年糕,却又包裹着浓浓的胆怯。 江澈的视线顺着她的话,这才注意到她脚边还立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粉色行李箱,箱子的滚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是刚从车站一路拖过来的。 新邻居? 江澈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个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疼。他租的这层楼就两户,对门那个常年在外跑业务,一个月见不到一次人影。他原本以为隔壁那间空了半年的屋子会一直空下去,没想到居然来了个新住户,还是这么个……“极品”。 一个怕打雷怕到连楼都不敢上的社恐蘑菇。 这下可好,清静日子到头了。 江澈内心深处,那个名为“怕麻烦”的小人正在疯狂呐喊:把伞给她!转身就走!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另一个角落里,那个被现实捶打了两年、外壳坚硬但内里尚存一丝柔软的江澈,却看着女孩那双无处安放、只能紧紧抓住自己裙角的手,怎么也迈不开离开的脚步。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只剩下认命的无奈。 “江澈。”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算是自我介绍,“住你隔壁,301的。” 说着,他用下巴朝黑黢黢的楼道口扬了扬。 “走吧,送你上去。” 许念——此刻江澈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愣愣地抬起头,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敢置信。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凶巴巴的男生,居然会提出送她上楼。 江澈没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已经率先转身,一手撑着伞,一手拎起了她那个看起来就不轻的粉色行李箱。 行李箱入手的一瞬间,他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挺沉。看来这姑娘是把整个家当都搬过来了。 “跟上。”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迈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许念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那只一直陪着她的橘猫似乎也把江澈当成了救星,居然“喵”了一声,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地跟了进去。 楼道里没有窗,雨夜的黑暗在这里被放大了十倍,伸手不见五指。 “砰!” 江澈抬脚,重重地跺了一下地面。 “啪嗒”一声,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如同风中残烛,勉强驱散了楼梯口的黑暗,也照亮了许念那张依旧苍白的脸。 她就跟在江澈身后约莫半步的距离,低着头,双手依旧紧张地抓着裙角,像个亦步亦趋的小尾巴,生怕跟丢了。 “这灯有毛病,有时候得靠吼。”江澈拎着箱子,一边上楼一边没头没脑地解释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许念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昏黄的灯光在他上到二楼平台时,尽职尽责地熄灭了。 楼道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许念的呼吸瞬间一滞,脚步也停了下来。 江澈似乎早有所料,又是一脚跺在水泥地上。 “砰!” 灯光再次亮起。 “看见没,就这么个德性。”他继续往上走。 许念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迈开脚步跟上。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楼道唯一的气窗外划过,将江澈拉长的影子瞬间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有些狰狞。 紧接着—— “轰隆隆——!” 春雷炸裂般的巨响在耳边滚过,整栋老旧的居民楼都仿佛在瑟瑟发抖! “啊!” 许念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她几乎是扑上去的,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前方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东西——江澈的T恤衣角。 布料被她攥得紧紧的,指尖的冰凉和颤抖透过薄薄的衣物,清晰地传递到了江澈的皮肤上。 江澈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已经多久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也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这种带着依赖和恐惧的亲密接触,对他而言,陌生得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甩开。 可指尖传来的那份剧烈的颤抖,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甚至能想象到,身后这个女孩此刻该是何等的恐惧与无助。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江澈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脚步顿了那么一秒,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拎着箱子,一步一步,沉稳地向上走去。 昏黄的灯光一明一暗,像是舞台的追光,打在前方那个不算魁梧但此刻却异常可靠的背影上。许念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掌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冷汗,但那份令人窒息的恐惧,却奇迹般地被驱散了不少。 终于,三楼到了。 301和302两扇陈旧的木门相对而立。江澈将粉色行李箱放在302的门口,转过身,看着依旧没松手的许念。 “到了。”他言简意赅。 许念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衣服,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触电似的猛地松开手。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道歉,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江澈没在意这些,指了指门锁:“钥匙。” “哦……哦!”许念慌忙地在自己的小挎包里翻找起来,因为过度紧张,好几次都摸到了钥匙,却又滑了过去。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捏着一串钥匙拿了出来。 然而,她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细细的钥匙在黄铜锁孔面前,像是得了帕金森综合征,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试了四五次,均以失败告终。 江澈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血压都得升高。 “给我。” 他伸出手,不容置喙。 许念“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把钥匙递了过去。 江澈接过钥匙,只听“咔哒”一声,清脆利落,门锁应声而开。他推开门,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扑面而来。 门一开,许念像是找到了避难所的兔子,拎起脚边的行李箱,“嗖”地一下就钻了进去。那只一直跟到门口的橘猫也极有眼色地跟着蹿了进去。 江澈正准备转身回自己屋,那扇刚打开的门又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小缝。 女孩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一双清亮又带着怯意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谢……谢谢你,学长。我……我叫许念。” 话音刚落,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史诗级任务,她立刻缩了回去。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还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 楼道里,只剩下江澈一个人,还有那盏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而再次熄灭的声控灯。 黑暗中,江澈摸了摸鼻子,感受着衣角残留的那一丝冰凉的触感,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了一抹无奈又好笑的弧度。 许念? 这个新邻居,还真是个……“极品社恐”啊。 第3章 隔壁的琉璃娃娃 回到自己的“狗窝”,江澈重重地关上门,将楼道里的潮气与黑暗彻底隔绝。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助人为乐”,比他画一整天稿子还累。 主要是心累。 跟那个叫许念的新邻居打交道,就像是在雷区里跳芭蕾,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眼神不对,哪句话说重了,就把人家给吓得原地爆炸。 “许念……” 江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跟她那副琉璃娃娃般易碎的模样倒是挺配。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从脑海里甩出去。多管闲事一次就够了,萍水相逢,以后关起门来,还是各过各的。他的生活已经够乱了,实在没精力再去招惹任何“麻烦”。 窗外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窗外奔腾咆哮。雷声也一声接着一声,在城市上空滚来滚去,彰显着大自然无可匹敌的威严。 江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晚饭时间到了。 他拉开椅子坐回电脑前,本想继续刚才未完成的稿件,但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屏幕上那英姿飒爽的女剑客角色,在他眼里晃来晃去,最后竟然慢慢和许念那张苍白惊恐的小脸重叠在了一起。 “操。” 江澈烦躁地骂了一句,合上了数位板。 他起身走向房间角落那个简易的料理台——其实就是一个放着电磁炉和几口锅碗瓢盆的矮柜。拉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康帅傅”红烧牛肉面。 这是他最常吃的晚饭,省时,省力,还能填饱肚子。对于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美术狗来说,这玩意儿就是堪比米其林三星的珍馐。 他熟练地烧水、撕开调料包、掰开面饼……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狭小的房间里就弥漫开了一股廉价但诱人的香味。 等待泡面的三分钟,是人生中最神圣的时刻之一。 江澈靠在桌边,一边盯着泡面碗,一边无意识地听着窗外的风雨雷电。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隔壁那个蘑菇……吃饭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一个女孩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看那样子,估计连外卖软件都不敢用,生怕跟外卖小哥多说一句话。而且……她还怕打雷。 在这种鬼天气里,一个人待在一个空荡荡、满是霉味的新房间,没吃没喝,窗外是电闪雷鸣…… 江澈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抱着膝盖,缩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旁边可能还蹲着那只同样倒霉的橘猫。 “关我屁事。”江澈对自己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哥,圣母心泛滥是要遭雷劈的。” 他掀开泡面碗的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拿起叉子,卷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可是……今天的面,好像没那么香了。 他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然而,这栋老楼的隔音效果出奇的好,除了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雷声和雨声,他什么也听不到。 这种听不到,反而更让他心烦意乱。 “啧。” 江澈放下叉子,看着碗里剩下的半碗面,突然就没了胃口。 他脑海里,理智小人和感性小人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理智小人(叉腰):“江澈!你清醒一点!你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还管别人?她饿死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感性小人(委屈):“可她看起来好可怜……就像当年没人管的我们……” 理智小人(鄙视):“少来!你这是典型的同情心泛滥!是病,得治!今天你送一碗面,明天她是不是就敢找你修电脑换灯泡通下水道了?麻烦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堵不上了!” 感性小人(弱弱地):“就一碗面而已……也许她吃了面,明天就鼓起勇气自己出门了呢?” “……” 江澈闭上眼,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脑海里最后定格的,还是许念抬头时那双干净、纯粹又充满惊恐的眼睛。 那是一种……没有被社会这口大染缸污染过的眼神。 “妈的。”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包泡面。 这次,他没有用泡的,而是拿出了一个雪平锅。烧水,下面,又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摸出一个鸡蛋、几片午餐肉。 很快,第二碗面也煮好了。 与他自己那碗凑合的泡面不同,这一碗显然是用心了的。金黄的荷包蛋卧在劲道的面条上,边缘煎得微微焦脆;切得厚薄均匀的午餐肉散发着肉质的香气;最后,他还画蛇添足地撒上了一小撮翠绿的葱花。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江澈端着这碗堪称“豪华版”的泡面,站在302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壮士。 抬手,敲门。 “咚、咚咚。” 他刻意放轻了力道。 门内,毫无反应。静得像一座坟墓。 江澈皱了皱眉,又敲了几下,这次声音稍稍加重了一些。 “咚咚!咚咚咚!” 依旧没动静。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在里面被雷给吓晕过去了。 “开门。”他只能开口,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我,江澈,住隔边的。我不是坏人,就是看你没吃饭,给你送碗面。你要是再不开门,面就坨了,坨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但内容却是在为对方着想。这是他独有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柔方式。 话音落下,门里终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只小动物在警惕地挪动。 又过了漫长的半分钟,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 许念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从门缝后露了出来,头发还是半湿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警惕和不解,直勾勾地盯着江澈……手里的那碗面。 浓郁的香气顺着门缝钻了进去,她的鼻子下意识地轻轻耸动了一下,喉咙也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显然,她是真的饿了。 江澈没给她太多思考和犹豫的时间,直接将手里的碗往前一递。 “喏,刚搬家,肯定没东西吃吧?先垫一下肚子。” 许念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特别是那个完美的荷包蛋,眼神里瞬间涌上了惊讶、感激,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她想拒绝,可“不麻烦别人”的家教和肚子里强烈的饥饿感正在激烈搏斗,让她一时语塞。 “我……”她刚说出一个字。 江澈就打断了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略带霸道的语气说道:“行了,别我呀你的了,大男人……哦不,大老爷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赶紧吃,凉了就腥了。” 说着,他直接把碗塞进了许念怀里。 温热的触感从碗底传来,许念下意识地抱紧了。 “吃完把碗放门口就行,我明天收。”江澈丢下这句话,没等她再有任何反应,便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301。 “砰。” 关门声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这种不求回报、甚至不给你感谢机会的温柔,对于一个社恐患者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是刻在DNA里的致命吸引力。 许念抱着那碗尚有余温的面,呆呆地站在门后,过了许久,才缓缓关上门。她看着碗里精致的摆盘,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另一边。 江澈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桌上那碗已经有些泡发、汤都快凉了的泡面,自嘲地笑了笑。 “江澈啊江澈,你可真是个烂好人。”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拿起叉子,三下五除二地将剩下的面条解决掉。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了,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暖洋洋的。 吃完面,他没再急着画稿,而是靠在椅子上,戴上耳机,放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他隐约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就像是……猫爪子在挠门。 他摘下耳机,疑惑地皱起眉,起身走到门口。 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昏黄的声控灯亮着。 他带着几分不解,打开了门。 门口的地面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碗。 是刚才他送去的那只。碗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油渍都看不到,显然是用心清洗过的。 而碗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空空如也,而是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奶糖旁边,还压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 江澈弯腰,将碗和纸条一并捡了起来。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而干净的字迹,笔锋带着一丝女孩子特有的柔美和认真: “谢谢学长,面……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这个……给你。” 字的下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努力挤出微笑的简笔画表情。表情旁边,还有一行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数字,是一串微信号。 江澈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他拿起那颗静静躺在碗底的奶糖,剥开蓝白相间的糖纸,将那颗圆润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一股久违的、纯粹的甜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里。 有多久……没尝过这种味道了? 自从家里出事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苦涩与辛辣,甜,早就是一种奢侈品。 他看着纸条上那清秀的字迹和那个笨拙的笑脸,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许念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 他意识到,这个极度怕生、甚至有些交流障碍的学妹,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真诚地,向他表达着最纯粹的感谢。 这份笨拙的真诚,像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照进了他那早已被阴霾笼罩的内心世界,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江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或许,有个这样的邻居,也不是那么“麻烦”。 第4章 隔壁的琉璃娃娃 那一晚之后,江澈的生活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比如,他现在每天出门前,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对门。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一道道光柱。江澈背上画板,准备去学校上那节枯燥的《西方美术史》。 他拉开门,目光习惯性地往302门口瞥了一眼。 门前干干净净,那只被洗得锃光瓦亮的泡面碗已经不见了。 江澈挑了挑眉,心里有些讶异。看来那个社恐蘑菇昨晚趁着夜深人静,还是鼓起勇气出来把碗收回去了。 他没多想,转身下楼。 然而,当他晚上画完稿子,结束一天的“搬砖”生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三楼时,却发现302门口,多了一袋系得紧紧的黑色垃圾袋。 垃圾袋不大,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门口,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江澈的脚步顿了顿,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他猜到了。 许念这个社恐的程度,恐怕已经到了连“下楼扔垃圾”这项简单的社交活动都无法完成的地步。她害怕在楼道里碰到邻居,害怕跟小区里遛弯的大爷大妈打招呼,甚至可能害怕垃圾桶旁边那只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叫唤的狗。 所以,她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把垃圾放在门口,寄希望于它能自己长腿跑掉? 江澈有些哭笑不得。 他站在门口,跟那袋垃圾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足足有十秒钟。 最终,那个名为“怕麻烦”的理智小人再次败下阵来。 “操。” 他低骂一声,认命地弯腰,一手拎起自己的外卖垃圾,另一只手顺便拎起了许念门口那袋,转身下了楼。 整个过程,302的门内静悄悄的,仿佛里面根本没人。但江澈敢用自己下半辈子的泡面打赌,那姑娘肯定正趴在猫眼上,大气不敢出地全程围观。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的发展完美印证了江澈的猜测。 他早上出门,302门口干干净净。晚上回来,门口必然会准时出现一袋打包好的垃圾。 而江澈,也从最开始的无奈咒骂,慢慢变得习以为常。他甚至会提前预估好垃圾袋的重量,好平衡两手的力量。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她默默地放,他默默地收,谁也不点破。 至于那张纸条上留下的微信号,江澈在当晚就点了添加好友申请。然而,申请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直到第三天中午,江澈的手机才“叮”地一声,提示“XN已通过你的好友请求”。 头像是只卡通橘猫,很萌。 通过了,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 对方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没有“你好”,没有“我是许念”,甚至连个表情包都没有。安静得像个僵尸号。 江澈盯着那个橘猫头像看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指望她主动开口,还不如指望甲方爸爸主动加钱。 这天中午,江澈照例在“饿了么”上点了一份黄焖鸡米饭。江城的天气一旦放晴,就会变本加厉地热,他实在懒得自己开火。 二十分钟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力道之大,震得门板都在嗡嗡作响。 “外卖!黄焖鸡米饭的外卖!”外卖小哥的嗓门洪亮,穿透力极强。 江澈皱了皱眉,这哥们儿是把敲门当成打架子鼓了吗? 他起身准备去开门,可就在这时,隔壁302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紧接着,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江澈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不对劲! 他猛地拉开门,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骑手服、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正一脸懵逼地站在302的门口,手里还举着准备继续敲门的手。 显然,他敲错门了。 而许念家的那扇木门,正死死地关着,但从门板剧烈的颤抖来看,门后的那个人,此刻显然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抵着门,仿佛门外是什么索命的恶鬼。 外卖小哥显然也被屋里那声尖叫给吓到了,看看手里的外卖单,又看看紧闭的房门,挠了挠头盔,一脸茫然。 “那个……请问是江……先生吗?”他看到江澈开门,试探性地问道。 江澈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外卖小哥完全笼罩。他用一种平静但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是我。单子给我。” “哦哦,好嘞!”外卖小哥如蒙大赦,连忙将手里的外卖递了过去,“您的黄焖鸡,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逃也似的“噔噔噔”跑下了楼,生怕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灵异事件。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 江澈拎着那份还温热的外卖,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302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正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娇小身影。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无奈,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这姑娘是活在什么真空环境里长大的?一个外卖小哥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得在这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把自己饿成一具风干的标本。 江澈叹了口气,关上门,将外卖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吃饭,而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橘猫头像的微信对话框。 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上,只有一行灰色的系统提示:你已添加了XN,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手指悬在键盘上空,犹豫了片刻。 直接问“你吃饭了吗”,显得太刻意,可能会把她吓得直接删好友。 思索再三,江澈决定采取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 他咔咔几下,截了几张外卖软件上销量最高的几家店铺菜单,有麻辣烫,有盖浇饭,有螺蛳粉,还有炸鸡汉堡。 然后,连同截图一起,他发过去了一句话。 【江澈】:想吃什么? 消息发出去,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江澈甚至都开始怀疑,许念是不是已经把手机扔进了马桶,物理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准备开吃自己的黄焖鸡时,手机“叮”地一声轻响。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充满了迷茫和不解的符号。 【XN】:? 江澈仿佛能看到屏幕那头,许念蹙着眉头,歪着脑袋,满脸写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会有我的微信?”的呆萌模样。 他没好气地敲击屏幕,打字的速度快得像在扫射。 【江澈】:选一个。 【江澈】:给你五分钟时间。 【江澈】:五分钟后不回复,就默认你选择饿死。后果自负。 三条消息,层层递进,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最后通牒式的强势。 这种交流方式,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冒犯无礼。但对于许念这种选择困难、又极度缺乏主动性的社恐患者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福音。 它剥夺了她“拒绝”和“犹豫”的权利,直接给她划定了选择范围,甚至还规定了时间。 果然,不到三分钟,对方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XN】:那个……麻辣烫,可以吗?微微辣……谢谢学长。 文字的末尾,还带了一个双手合十、小人鞠躬的emoji表情,显得既乖巧又小心翼翼。 江澈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江澈】:等着。 发完这两个字,江澈便退出了聊天界面,熟练地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付款。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打开了自己的那份黄焖鸡。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黄焖鸡,吃起来好像比平时香了不少。 从此以后,帮许念点外卖、取快递、扔垃圾,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江澈的日常。 两人的交流也完全从线下转移到了线上。 在微信里,许念虽然依旧话少,但逻辑清晰,反应也很快,远不像现实中那么呆滞和笨拙。 【XN】:学长,今天可以帮我扔一下垃圾吗?[橘猫探头.jpg] 【江澈】:放门口。 【XN】:学长,有我的快递,是个大箱子,麻烦你了。[橘猫拜托.jpg] 【江澈】:嗯。 【XN】:学长,晚饭……还想吃昨天的麻辣烫。微微辣,多加一份金针菇。钱我转给你。[橘猫递钱包.jpg] 【江澈】:知道了。钱不用转,记账,等你能出门了请我吃顿好的。 【XN】:……好。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邻居学妹,越来越好奇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在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画板背后,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第5章 隔壁的琉璃娃娃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两天。 江澈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白天,他是江城美术学院里那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高冷学长”;晚上,他是电脑屏幕前为了几两碎银子跟甲方斗智斗勇的“社畜画师”;而在这两者之间,他还兼职扮演着隔壁302那只社恐蘑菇的“全职保姆”。 送饭、收快递、扔垃圾……一条龙服务,全年无休。 江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许念一整个垃圾场的债,这辈子才要这么勤勤恳恳地来偿还。 这天下午,他没课,正窝在出租屋里赶一张游戏公司的美术外包稿。 这次的甲方是一家名为“风行工作室”的新公司,出手阔绰,但要求也异常龟毛。一张角色立绘,从线稿到上色,来来回回改了七八遍,光是角色腰带上的一块玉佩挂饰,就折腾了三天。 负责对接的是个叫“张哥”的运营,口头禅是“我觉得这个感觉还不对”、“你再想想办法”、“我们这边希望看到更多细节”。 江澈捏着数位笔,正对着屏幕上那个女刺客明暗交界线处的一根头发丝进行第N次精修,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 他随手划开接听,开了免提,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屏幕。 “喂,你好。” “喂?是江澈江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油滑的男性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 “是我,哪位?”江澈的语气很平淡,手里的动作没停。 “哎呀,江老师您好您好!我是风行工作室的小张啊,张德龙!就是跟您对接稿子的那个!”对方的语气热情得有些过头。 江澈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中的笔。“张哥?有事微信说就行,我正在画。” “别别别,江老师,微信里哪说得清楚啊!”张德龙哈哈一笑,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老大今天刚好路过你们学校这片儿,就想着顺道过来拜访一下您这位大神,当面跟您聊聊后续的合作,也关心一下我们核心合作画师的工作环境嘛!我们……已经到您楼下了!” “什么?”江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请自来,还美其名曰“拜访”和“关心”? 这是所有自由画师最反感的行为之一。这不仅是对个人**的侵犯,更是一种极度不专业的表现。 “江老师,您住几单元几楼来着?这幸福里小区还挺绕的。”张德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理所当然。 江澈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很想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这个“风行工作室”拉进合作黑名单,永不录用。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这份稿子的尾款还有一大半没结,对他来说不是一笔小钱。而且,在圈子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这点事彻底得罪一个甲方,不划算。 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江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单元,301。” “好嘞!我们马上上来!” 张德龙兴奋地挂断了电话。 江澈将手机扔在桌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迅速扫视了一眼自己这个堪称“狗窝”的出租屋——画稿、参考书、泡面桶和几件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堆在一起,充满了单身男性的潦草与不羁。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懒得收拾了。 爱看看吧,反正他卖的是画,又不是人设。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而响亮。 江澈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混杂着烟味和廉价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件紧身的POLO衫,肚子微微凸起,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是那个项目组长张德龙。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染着黄毛、看起来像是刚从网吧包夜出来的年轻小伙。 “哎呀,江老师!总算见到真人了!比我想象中年轻帅气多了啊!”张德龙一上来就热情地伸出双手,想要跟江澈来个亲切的握手。 江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伸手,直接侧身让开通道:“稿子的事,就在这说吧。” 他没打算请这几个人进去。 张德龙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但他脸皮显然够厚,丝毫不在意,转而拍了拍江澈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别急嘛,江老师。我们老大特意交代了,一定要看看我们王牌画师的工作环境,有什么困难我们也好及时解决不是?”说着,他就自顾自地想往屋里挤。 江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门口,寸步不让。 就在这气氛有些僵持的瞬间—— “吱呀……” 对面的302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 一只拎着黑色垃圾袋的、白皙纤细的小手,正准备从门缝里探出来。 显然,许念是听到了楼道里的动静,以为是江澈回来了,准备像往常一样把垃圾放到门口。 然而,她预想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流里流气、正堵在门口的陌生壮汉。 四目相对。 虽然只有一个门缝的宽度,但江澈还是清晰地看到了许念眼中瞬间被惊恐填满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许念的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那三个陌生男人戏谑、探究的目光,像三把淬毒的尖刀,瞬间刺穿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下一秒,恐惧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砰!!” 一声巨响,302的门被重重地甩上。 紧接着,门内传来了金属锁芯转动的“咔哒”声,以及锁链被挂上的“哗啦”声。她用尽了所有能锁门的方式,将自己与门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德龙和他那两个黄毛手下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暧昧而玩味的笑容。 “哟?”张德龙夸张地挑了挑眉,用胳膊肘撞了撞江澈,挤眉弄眼地调侃道:“江老师,看不出来啊,你这……金屋藏娇呢?怎么着,我们一来,就把你小女朋友给吓着了?这胆子也太小了吧,哈哈哈!” 他身后的两个黄毛也跟着猥琐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这狭窄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澈的脸,在那一瞬间,冷得像是能刮下一层冰霜。 如果说,之前张德龙的不请自来只是让他感到厌烦和不爽,那么此刻,这句轻佻的、带着侮辱性的调侃,则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那座火山。 一股沉寂已久、几乎被他自己都遗忘了的锋利与戾气,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从他眼底迸发出来。 他没有理会张德龙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严严实实地挡在了302的门前,将那扇门与门外所有的恶意目光彻底隔开。 “第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压迫感,清晰地回荡在楼道里。 “她不是我女朋友,是住我对门的邻居,也是我的学妹。” 张德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江澈的反应会这么大。 江澈没有停顿,目光如刀,死死地锁定着张德龙的眼睛,继续说道: “第二,管好你的嘴。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楼道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温度骤降。那两个黄毛小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有些不安地面面相觑。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画师,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比他们以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些狠角色还要吓人。 “第三。”江澈的语气愈发冰冷,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关于稿子,要么,现在就在这里谈;要么,我们立刻终止合作。违约金我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你自己选。” 说完,整个楼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德龙脸上的油滑和得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尴尬和惊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平时在微信里看起来还算好说话的画师,竟然会因为一句玩笑话,爆发出如此强硬的态度,甚至不惜以解约为代价。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容侵犯的骄傲和锐气。 他看着江澈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对方真的会立刻终止合作。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踢到了一块铁板。 第6章 隔壁的琉璃娃娃 楼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德龙脸上的油滑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打脸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混迹职场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江澈这种,前一秒还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乙方画师,后一秒就变成了浑身带刺、随时准备鱼死网破的硬骨头。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成分。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废话,这份合作绝对当场告吹。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邻居学妹”,就敢直接跟甲方叫板?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 但偏偏,江澈画的那张立绘,是目前为止工作室内部反馈最好的一版,无论是画风还是细节,都精准地戳中了他们老板的审美点。现在换人,不仅浪费了时间成本,还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权衡利弊,张德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咳咳,江老师,江老师,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别当真!”他连忙摆手,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我懂,我懂!” 他身后的两个黄毛小弟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用敬畏的眼神偷偷打量着江澈。 江澈面无表情,既没接受他的道歉,也没再咄咄逼人,只是用眼神示意:有屁快放。 张德龙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暗骂一句“不识抬举”,但表面上还是赔着笑脸,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开始在楼道里,就着手机屏幕那点微光,跟江澈讨论起了稿件的修改细节。 整个过程,江澈都像一尊雕塑,一言不发地挡在302门前,将那扇门牢牢地护在身后。 而门内,也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江澈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后的那道气息,一直都在。她就像一只受惊的蜗牛,死死地缩在自己的壳里,恐惧地感知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十几分钟后,工作细节总算谈完。 “那……江老师,就按咱们刚才说的改?辛苦您了啊!”张德龙脸上堆着笑,客气得像是换了个人。 “嗯。”江澈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连多说一个字的**都没有。 “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创作了!”张德龙如蒙大赦,连忙带着两个手下,灰溜溜地“噔噔噔”跑下了楼。 脚步声渐行渐远,楼道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江澈在原地站了片刻,那股凌厉的气场缓缓收敛回体内。他看了一眼身旁紧闭的302房门,门上那道纤细的影子依旧僵硬地贴在门后,一动不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没事了”、“他们走了”之类的话。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以许念现在的状态,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恐怕都只会加重她的恐惧。敲门,更是一种惊扰。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砰。” 301的门关上了。 整个下午,江澈都有些心不在焉。 电脑屏幕上,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刺客仿佛失去了灵魂,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劲。他的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念那双写满惊恐的眼睛,以及她关门时那声绝望的巨响。 他烦躁地扔下数位笔,靠在椅背上,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烟雾袅袅升起,将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搞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冲动。 为了一个麻烦不断的邻居,去得罪自己的甲方金主?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少惹麻烦”的行事准则。 可当他看到张德龙那张油腻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时,那股无名火就是压不住地往上冒。 或许,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 又或许,是单纯看不惯那种仗势欺人的嘴脸? 江澈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后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江澈草草地泡了碗面解决晚饭,然后继续坐回电脑前跟稿子死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当他终于将那个该死的玉佩挂饰修改到自己满意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就在这时,耳朵微动,他敏锐地捕捉到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声音很小,像是一只小猫在用爪子挠门,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江澈皱了皱眉。 是许念?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没有通过猫眼去看,而是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拉开。 门口空无一人,但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却静静地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板。 画板上,还细心地盖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江澈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弯下腰,手指触碰到那块棉布,迟疑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将其掀开。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画板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素描。 画面很简单,却充满了惊人的张力。 画的中心,是一只钨丝烧得炽亮的老旧灯泡,正奋力地散发着温暖而昏黄的光晕。那光,并不耀眼,却足以驱散一小片黑暗。 灯泡的光线下,一只骨节分明、强壮有力的手,正坚定地张开,像一把坚固的伞,为手心下方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挡住了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狂风与暴雨。 风雨被具象化为无数道凌厉的、交叉的线条,疯狂地切割着画面,但无一例外,全都被那只手稳稳地挡在了外面。 而那只被庇护着的小猫,只有巴掌大小,浑身的毛都因为恐惧而炸开,身体蜷缩成一团,正用一双又大又圆的、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仰望着头顶那片为它撑起一片天的“屋顶”。 画的笔触细腻到了极致,却又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感。无论是灯泡钨丝的质感,还是那只大手上贲起的青筋与皮肤纹理,亦或是小猫身上根根分明的柔软绒毛,都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更重要的是,整幅画所传递出的那种饱满到几乎要溢出画纸的情感—— 光、手、庇护、风雨中的小猫…… 江澈只看了一眼,便瞬间明白了这幅画的含义。 那只手,是他。 那只小猫,是她。 而那盏灯,或许就是此刻照亮这昏暗楼道的老旧声控灯。 她用她的画笔,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无声地诉说了出来。 江澈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他不是没见过好画,作为美术生,他见过的名家画作不计其数。他自己接商业稿,也能画出符合甲方要求、技术上无可挑剔的作品。 但是,眼前的这幅画不一样。 这幅画里,有“灵魂”。 那种直击人心的情感表达,那种与生俱来的灵气,是纯熟的技术无论如何也堆砌不出来的。这水平,别说远超普通美术生了,就连他自己的一些商业作品,在这幅画的灵气面前,都显得匠气十足。 他一直以为,许念只是一个胆小怕事、需要被照顾的麻烦精。 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连跟人正常交流都做不到的学妹,在画画的世界里,竟然是一个真正的—— 天才。 第一次,江澈对许念产生了除了“同情”和“保护欲”之外的第三种情感。 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同行之间的——欣赏。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板搬进自己的房间,立在墙边,然后拿出手机,对着画面“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他点开那个橘猫头像的微信对话框,将照片发了过去,然后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江澈】:画得很好。 发送。 他想了想,又勾起嘴角,敲下了另一句话。 【江澈】:但你把自己画成猫,是变相承认自己是个麻烦精了吗? 点击发送。 他本以为,按照许念的性子,要么会发一个害羞的表情包,要么干脆就直接装死不回复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对方几乎是秒回。 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崭新的消息,带着前所未有的、炸毛般的委屈和抗议。 【XN】: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