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天子(朕就是这样汉纸)》 1、前言(上) 前言(上) 本市快报,今晨八点陵阳路家金店遭三名持枪歹徒抢劫,警方到后包围现场,歹徒劫持人质,争执中现场人质死伤一名,开枪歹徒已被击毙。 ~~~~~分割线~~~~~ 阴曹地府,六道轮回,老辈口口相传亦或神鬼异志中才可寻其一二的东西, 沈萱身死方知这一切当真存在。 而她也无论如何未料自己方不过二十,便死于一场横祸,一生如此短暂,真令她唏嘘。 她陪养母家的哥哥和新嫂去金店挑选首饰,谁知会遇上歹徒、还是持枪的!更谁知旁蹲着的那年轻男人会拖过自己挡枪, 那枪亦不知怎的——她看那歹徒应该没有真开枪的胆量,怕不是拿个□□吓唬, 偏生“嘭”一声,她怎么也想不到,刹那子弹真从她前额穿过…嗯,很痛,但只刹那,她倒下闭眼前见那歹徒有些慌乱, 唔,枪应该走火了… …不管怎样,她反正稀里糊涂、算是替别人死了。 想她沈萱一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有准则底线,自问绝对是个好人、三观端正…可惜老天总有不开眼时。 “善人,请与小人走快些,阎罗王大人正等着。” “啊,好好,有劳大人了。” 二位阴差一前一后将沈萱夹在中间,前头那阴差忽转过头十分和善得催促沈萱说。 沈萱尚想自己死的憋屈,恍听那阴差对她说话,出于由来对当官人的敬畏,更别说她现在只是鬼魂,忙好态度应了、步子加快。 三人便继续在路上走,沈萱注意到那两阴差和行过的其他阴差皆脸色煞白,束发,古代衣饰、红黑颜色,背后一个硕大的“差”字,与书上、电视里所描绘的古代官府衙役的装束颇相似。 人间千年来变化翻天覆地,地府若早存在,看这样子怕没有多改变又或变化极慢,沈萱心道。 ~~~~~分割线~~~~~ 地府世界始终灰蒙蒙一片,没有生机,没有希望,沈萱无意瞥过,是一个个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鬼魂,偶有那么一两个闹的,就地被押送阴差惩戒,于是不时听着哀嚎…灵魂也会痛吗?她反正试了,掐自己没感觉,不知阴差用的什么特殊器具。 好吧,想想也不会叫地府见了天日,就是这样阴森森的才叫地府嘛。 …… 三人走了好久,沈萱一路却看其他被押鬼魂几乎通通枷锁上身、铁链牵行,自己竟一身轻闲,沈萱忍不住还是问了, “阴差大人,”她踌躇着, “为什么他们都要戴枷锁,被铁链牵行,我没有,是不用吗?” “自是不用,”前头阴差扭过脑袋回, “您是善人,更是十世极品善人,自不与那些生前有罪过者同论, 他们需十殿阎罗王层层经了,您只需直到阎罗王天子殿,这其中可少了诸多审批烦事。” 十殿阎罗王?沈萱听了心底有些吃惊,不知道地府竟然这样庞杂,还有十殿。 她生前并未了解过这些事宜,亦不知真正的地府和人间记载可有同异。 可她现在并不关心这些,她更好奇那阴差所说她是“十世极品善人”, “十世,极品善人?”沈萱凝眉说。 那阴差一愣,忽而一笑,道, “是小人疏忽了。善人怕是不知,人生前的大事小事皆记录在案,那人秉性善恶与否亦自有天道定论。 一世善人到九世善人分为一品善人到九品善人,往后便是极品、超品、无上、无量善人。 这一品善人便已难得,”那阴差似是心情极好,不介意多说,一直与沈萱解惑, “八品、九品、极品就更难得,而超品千万年方出一人,小人是没见过,至于无上、无量,则更几乎只是传闻中了。” 那阴差对诸般种种头头是道,沈萱也直觉自己涨了见识,不过是死后才涨,真有些好笑了。 尔后那阴差顿了顿又缓道,“说来小人今日能给善人引路,便沾了些善人的光,增了点功德啊。” …原是如此,沈萱这下心里了然,怪不得阴差态度这么好,原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也正常,人与人之间…算了,魂与魂之间怕多半也是利益,况且是从未有交集的陌生魂。 ~~~~~分割线~~~~~ 沈萱在两名阴差的引领下一路轻轻松松到了阎罗王处,抬头见巨宽巨高巨阔的殿门,石头似材质,两扇朝内大开,“天子殿”三字深刻在了殿门高处的石墙中,霸气令人震慑。 “阎王爷,善人沈萱带到。” 阴差带魂入殿,恭恭敬敬复过命,便弯腰小步后退出了天子殿。 沈萱但看殿前端正中高台处端坐着一官袍、官帽正装,脸色不是阴差煞白、而是有些黑,因久居上位而自然而然流露出赫赫威严的中年魂,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又在他稍前左右手处,隔着同样距离各有两名戴官袍官帽,身前皆摆放纸笔、小案,一看就级别高的不是普通阴差的鬼魂。 “小人沈萱拜见阎王爷大人。” 天子殿颇大,四处都燃有幽幽蓝色烛火,有阴差执着兵器在两边守卫,氛围格外压抑, 沈萱不由生怯,想着这地府应该是按照古代礼仪来,她回忆电视古装剧中的行礼,弯腰作揖恭恭敬敬、还略几分战战兢兢得说道。 神自不具而形亦不像,十分别扭。 “嗯。”那阎王爷哼了声,声音颇厚重有威势, “来人,赐座。” 有阴差便给沈萱端来张凳子。 “谢谢。”沈萱对那阴差道,尚不急着坐下,行揖向阎罗王致谢, “小人谢阎罗王大人。” 道沈萱心想既来了地府,区区一孤魂,十世善人加身又如何?依旧在人屋檐下。当谦和些、姿态放低,多识些礼总不至叫人,叫魂生厌。 她没有资本,当摆正位置,乖巧些。 沈萱这般思忖,规规矩矩正襟危坐。 那厢阎罗王道,“嗯,好。”继而右手一伸, “崔判官,生死簿予本王。” “是,阎罗王大人。” 阎王爷话了,他右手旁紧挨着的鬼魂便站起来转过身双手呈递上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2、前言(下) 前言(下) “嗯,沈萱,女,华夏籍皖省人士,阳寿、阳寿…阳寿不对啊?!” 阎罗王拿了生死簿随意翻开了页,手一挥本无字的生死簿上突现出了好些大字,他照着字念,一直说着,突停了下来,眉头深深得打起皱, 沈萱这期间注意听着,却听着阳寿不对,她心里一震,她读书时看过一些,常说阴差勾错了魂,便让那些魂还阳,她是不是也能… 那厢阎罗王放了册子,手指指向沈萱,一束光自他指心霎那没入她眉心,须臾半空便出了全息影像般的画面。 那画面正是沈萱将死在金店时的场景,她于是“重温”了她死的这一过程。 待画面很快放完消散,阎罗王一时无话,跟着又翻起生死簿, “今世本分憨厚,所行皆善事,是善人; 前世救济乡里,广施恩惠,是善人; 上追三世,为官清贫,造福一方百姓,是善人; …… 往前九世,虽为江洋大盗,可不行不义之事,劫富济贫多有功德,是善人。 不错,加上今世正为十世。” 那阎罗王合了生死簿,手掌捋上颌下胡须,目光中似有嘉许之色。他对沈萱本就温和,当面确认之后更和颜悦色了不少。 而沈萱则静候阎王爷发话,静候“阳寿不对”何解。 “堂下沈萱,”但听阎罗王开口, “你今本不该死,该死之人乃拖了你挡枪、终年作恶多端的富家公子,只不知怎的偏差,竟致你遭了横祸,否则你当一生顺遂美满,享一百二十之高龄。” 那阎罗王道,竟不遮了掩了,沈萱听着激动,无意识“腾”得站起,张口即问, “那我还能回去吗!” 话出口她恍觉自己太急切放肆,讪讪低下头行礼补救说, “小人是说,小人还能回原来的那具躯体吗?小人在人间,尚有养父养母需偿还恩情。” “不行,”阎王爷却道, 叫沈萱极度失望。 “生死自有天数,你已身死,便无论如何不得返阳。你养父母家你不用担心,他们养育了善人,本也有功德,会一生康健、无大病大灾,阖家有福。” 阎罗王这般说完,沈萱有些放下了心——真生死有命,不能回去就不能回去吧,只要自己在乎的人一生平安幸福,她也就能瞑目了。 可与她不同,阎罗王却似生了愁。他手捋胡须捋得越快,眉间拱的越高, 稍会儿但听阎罗王又发话,十分斟酌谨慎,话音空灵回荡整个天子殿, “堂下沈萱,虽天道也难免有计算偏差之时,可这其中因果得暂由地府背了。 这样吧,在职权允许的范围内,本王可允你三个条件,你可有要求,说来听听。” …… 这话落,天子殿里一时寂静,能叫阎王爷允下三个条件,即便只是职权范围内,也已是极大的难得——或许就此站在了别人的终点, 沈萱却不为所动,顿了顿,问道,“阎王爷大人,小人当真不能再回去?” “不能。” “…那小人的养父母家真能一生康健、阖家有福?” “嗯,是也。” “…这样的话,”沈萱犹豫着,小会儿定了决心,“那小人但为自己求愿吧。” “可以。” … 由是沈萱思酌,须臾后她开了口,躬身行礼道, “小人已体会过现代,便想生在古代;已体会过女子的生活,便想去做做男子瞧瞧。不知阎王爷大人可否应允?” “可以。”阎罗王点了点头, “三千大千世界,你之前所在的世界不过是其中一个,极致微小。 去古代本王可允你,做男子本王亦可允你,且你身负十世善绩,必会身居高位、一世逢凶化吉。 这便是一个要求,可还有其他要求。” “有,”沈萱道,“小人今生自觉记忆力比别人稍有不足,故小人想来生记忆力强劲。” “可以。”阎罗王又是点头,捋上胡须, “过目不忘者早已有之,本王便允你过目不忘。 如此,你已用了两个要求,可还有其他要求,最后一个,你当想清楚。” “谢阎王爷大人。”沈萱躬身长揖,而后抬头,略略直视阎罗王说, “第三个要求,小人也已想好。 小人今生爱好武侠,故若世上真有‘武侠’,小人想求‘武功卓绝’。” “此亦不难。”阎罗王笑了,仍是捋着颌下胡须,心情似乎很愉悦, “‘武侠’一事确有,本王会赐你《绝世武功》,你届时照着修炼便可。” “谢阎王爷大人!” 沈萱没想到自己的三个要求真都答应了,有些喜出望外,这一次行礼便极为真挚、从内心抒发。 那阎罗王却缓道,“你倒不算贪心,所求皆合理,在本王职权范围内。” 他说到这,忽而停了下来,手向着沈萱挥去,沈萱骤时便感觉有什么融入了自己灵魂里,十分的安逸舒适。 “好了,”阎罗王这才继续说, “就此投胎去吧。行黄泉路,经奈何桥过忘川河,到望乡台喝了孟婆汤便可投胎了。你会有个好出身好人生。 去吧去吧——” 阎罗王遣人送沈萱投胎,沈萱却面现异色、似有话要说。 阎罗王见状,开口询问, “堂下沈萱,可还有什么未了之愿。” “……小人,小人,”沈萱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闭了眼再睁开后,决定豁出去了! “小人,小人斗胆问,能否、能否不喝孟婆汤?” 阎罗王听了一顿,四判官也都面面相觑,阎罗王却也未立时发怒,“这是为何。”问说。 沈萱解释道,“小人所想的要求,皆是建立在今生的基础时,否则无对比便无区别了,记忆没了,小人提的要求又有什么意义呢?” “竖子尔敢!” 阎罗王尚未发话,却是那时递上生死簿的崔判官怒斥,吓的沈萱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诶~,崔判官,”阎罗王笑而压低手止住了他,示意他勿动怒, “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晚生,何必发怒。” “…这~,是,阎罗王大人。”崔珏于是作罢,无论如何不得不给阎罗王面子,否则他早该叫这不知天高地厚、妄言不喝孟婆汤的鬼魂瞧瞧厉害。 …… “沈萱,不喝孟婆汤不可。”阎罗王竟还算和气,不厌其烦得与沈萱说, “人的生死轮回自有天命,每一世皆是新的开始,若裹挟记忆,过去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不知会予天道多大的负担,长此以往诸世便要乱了套了。” “这…”沈萱也只能作罢, “小人清楚了,小人口不择言,希望阎罗王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小人的过失。” “嗯。”阎罗王挥手道,“且去投胎吧。” ~~~~~分割线~~~~~ 由是另有阴差领沈萱去轮回处投胎,他们行在黄泉路上,有火红色的小花绽开,整一片花海、倒十分美丽。 沈萱总在这才见到了一些颜色,不全然只是灰蒙蒙。可这些颜色于她这时再无什么吸引, 她过了黄泉路,过了忘川河奈何桥,到了望乡台,有个和蔼慈善、脸上皮肤已打皱的老婆婆从大锅里盛了碗汤给她, “孩子,喝吧。喝了就去投胎。”慈祥的真如嫡亲的奶奶。 沈萱接了那碗,看碗里无色的汤、闻起来散着淡淡的芳香,不禁有些伤感,回望奈何桥头那边,回望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行程—— 就此都要忘了,忘却一切,开始新生。诸般种种,一笔勾销。 “快喝吧,孩子。”孟婆缓缓道。 沈萱“咕”吞了口吐沫——喝吧,喝吧。 …… “我不要做猪!我不要做猪!” 沈萱待要喝了,地府里突躁动起来,“我不要做猪”她听着有人,有魂一直这样惊恐得大叫。 不由扭头向躁动处望,错愕之下,沈萱但见一个带着长长铁链的男鬼向她冲来, 那鬼,那鬼她认的! 是那时开枪打了她的抢劫犯! “勿要放肆!” 有阴差厉声喊道。 抓着铁链另端一拉一甩, 沈萱惊愕之下便瞧着那男鬼在阴差的作用力下朝她这片扫来, “不,不——” 沈萱都傻了,眼瞪的囫囵大,“别打我!”她这话都未说出,人已然被抢劫犯男鬼打中,碗一丢,孟婆汤一洒, “不——!你tm得杀老子,现在还打老子!老子不甘呐!” 但听沈萱的叫喊重重飘荡在奈何桥、望乡台,却是渐远了,而她人已被远远打飞,入了轮回。 ……… “阎王爷阎王爷,大事不好了!” 阎罗王天子殿,有阴差直跑了进去,不知什么大事,他着急忙慌跑到殿中、绊了一跤,跪到地上。 “何事如此慌张!”阎罗王似有不虞。 “回大人,是沈萱,那个善人沈萱,她还没喝孟婆汤,就被暴乱的鬼魂打中直接入了轮回!” “什么?!” 饶是阎罗王,听了这消息也都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四判官更是都呆住了。 “阎罗王大人,下官去追回她!”崔判官于四判官中最先清醒,离席站到殿中,抱拳请命说。 …… “不用了。”阎罗王却道,缓缓坐了下来, “一切都是天意,皆属天命呐~。可那孩子,怕是不免多些坎坷了。” 阎罗王道罢,心底不禁长长叹息了声。 3、第一章 山中少年 卷一潜龙 汉永泰五十二年,西北开平道,泰宁群山, 正是盛夏,烈日强劲,酷暑的光晒上片刻能叫人后心汗水浸湿衣物,这般灼热恶毒的天气,叫人只愿窝在房里不愿外出。 但连绵山林却是再烈的阳光也难触达的所在,高处数十上百树龄的老树枝繁叶茂,树影斑驳给了底下低矮灌木丛和青草野花点点的生存契机。 这片腹地有着小湖的森林,广袤泰宁群山不起眼的组成部分,沙沙的昆虫鸣声交织,汇奏自然的交响曲,蓬松、丛丛的树冠焕发绿意盎然,叫人惬意。 却看其间有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躺一长兜上,两手平稳放在身前,胸膛处微微拱高、又马上低了下去,一下下均匀规律得起伏。 而他身下长兜的两端系在相隔不太远的两棵粗壮树上,稳稳得兜着闭了眼的少年—— 看上去少年该是睡着,圆润的脸蛋白里透红,剑眉星目,鼻梁俊挺,耳垂肥厚,棱角分明,却是头顶光溜,身上穿的也是似块块碎衣缝合制成的长衫,上下打量过,少年原是个十分英俊的沙弥。 …… “殿下,殿下平素待我等下人甚为亲厚,今殿下蒙冤,小殿下尚在襁褓,把小殿下交给我们,我等万死也要保住殿下血脉!” “荒唐!尔等疯了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今父皇要孤死,纵孤有冤,焉能不从命而违孝道臣道?只可惜了这孩子……罢,愿他来生不要生在帝王家!” “玄钰,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殿下,不可啊——” …… “啊——,哈…哈——,不要,不要——!” 少年睡得本安稳,可不知是否梦到了什么,他眉头忽而拧了,渐拧渐深,呼吸也逐渐变的急促, 当那急促似临到峰值,少年骤然睁眼,脚后跟轻打长兜,借力凌空高高飞起,三百六十度横转了几个周身才翩翩落地, 但看其时衣袂飘飘,少年周身好大片落叶飞舞、扬起,将他包在中心,霎是好看。 “呼——” 却见少年重重吐了口浊气,抬手拿衣袖擦拭了脸上前额、两侧密布的细汗。 “所以说不能再练嘛~,会走火入魔的,呵。” 而后轻声喃喃,低低嗤笑了,略略抬头,黑邃的眸望着头顶蓝天白云炯炯有神。 然细看那眸,眸里奚落、落寞、哀伤…百感交杂,适才那句轻喃,口吻亦是初听上去平淡悠闲,再回味却是隐隐能品出其中的苦涩、悲痛来。 这少年——怕非一般人等,亦经了非一般事。 ……“算了,算了。” 少年自语着,胡乱甩手,再坐回长兜,垂首从衣服里、贴着胸口处取出了枚玉佩—— 那玉佩佩挂在脖间,温润碧透,外圈是个圆环,里圈内嵌着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蛟龙,材质明眼人一看便知极品绝佳,表面虽略略色似秋梨、与玉之天然色稍显区别,却亦是漂亮极了,想是被主人贴身佩戴许久之故。 那厢少年盯看玉佩好会儿,又将它放回衣服里、贴身佩着。 尔后后仰一倒,倒回长兜,只这下不睡了,两腿交勾在一起,随手拔了跟草插进牙缝里,又十指合握压在了后脑勺下,平静望蔚蓝长天,望其下移动游走的云丛。 ——但瞧少年的瞳眸里平静如斯,却不知那苍穹已在他眼里幻化出了怎样的烈火雄雄,多年前的那日,喧嚣惨鸣仍回响在他耳畔。 永泰三十五年,京安帝都紫薇皇城太子东宫,因搜出了诅咒皇帝驾崩、扎满银针的“巫蛊小人”,皇储成了意图造反的逆子, 消息传至乾安宫,久患病疾的永泰帝龙颜大怒,立派御林军查抄,便一夕东宫尽屠,间间宫舍尽遭血洗! 太监宫女哀嚎奔跑,几悉数亡于御林军冰锋长刀之下。 …… “爹,娘。” 少年怔望长天,无意识唤着,眼眶依是红了,他脑中闪过那时阿爹面上的凄苦悲怆与不忍,闪过娘亲在旁哀求得看着、劝着、阻止着。可阿爹终还是不忍散去,手抬高,决意要将襁褓中的他往地上摔掷。 …“呼~呼~” 少年陷入的回忆太过沉重,令他越想越悲凉哀痛,而体内亦是气血翻飞、逆行上涌, “不想了不能想了,都过去了。”少年只得按住胸口,很是无奈道。敛了敛思绪,将一切他沉重却又无能为力的暂时封存,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尔后唇轻分低低诵念,不多时翻腾的气血总算平复下去,少年仍在那长兜上呆着,小会儿才起身下了去, “哈——”手放在嘴前吐了口气,嗅了嗅,怪异说着“嗯,没味了。” 随即看少年走向小湖,小湖里湖水清澈见底,在日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待少年近了,那湖水倒映出他的面庞,俊朗有气蕴。 “咕咕咕~” 少年弯腰蹲在小湖边,双手鞠了捧清水,送进口里漱嘴,两腮于是鼓起了半圆,他“咕咕咕”好会儿,才将水吐到一旁青草地上,跟着又把手探入湖里,头伸近,“哗~啪~”往脸上拍水,脸洗了个干净,这才清爽了。 “真蓝啊,这样蓝的天,这样新鲜的空气,现代社会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了。” 跟着起身,脸上湿漉漉,光溜的脑袋不经意也被水洗了,少年张嘴大吸了口空气,神情好不惬意满足, “走了走了~”又拍掌叫道。 ~~~~~分割线~~~~~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哎~哎嗨哎嗨~哎嗨~ … 笑我疯,笑我颠,酒肉穿肠过~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哎~哎嗨哎嗨~ 天南地北到处走,佛祖在我心头坐~ …” 山间羊肠小道上,少年慢悠悠走着,边走边哼着小曲儿,碰碰杂草、瞅瞅绿树, 模样似是无比愉悦,可不知怎的,看那背影看久,竟能瞧出股无法言喻的深沉悲凉来。 待人渐行渐远了,哼的小曲儿也渐有些听不到了, 或许才能品出那其中的意味,以致恍然大悟——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概莫如是。 4、第二章 觉隐寺的小沙弥 那厢从长兜上下来、拿水抹洗了脸的少年本一路慢悠悠晃着,然眼见日头斜斜、天色要晚了,他忙纵身跃上了树杈,提气使轻功在山间行进,周遭的景飞快掠过, 少年从一棵树刹那跳到另一棵树——满山遍存的老树实在太适合有武功的加快行程,少年的速度提了数十上百倍。 …… 等小半时辰后临了寺院,他才放慢速度从树上跳了下来,悠悠走着,适才一番疾行过罢,他却是大气都不带喘。 尔后踏上青石板台阶,一座古刹渐现了出来—— 远瞧着有些年头,墙体灰中夹白略几分斑驳,屋脊飞檐些许陈旧,正中高悬的匾额刻着“觉隐寺”三字,浑厚凝重,古朴并不锋芒。 这古刹便是“觉隐寺”了,亦是少年的容身与修行之所。恍不知它存了多久,掩在这深山中, 正合了那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颇有几分归隐山林、与世隔绝的意,或许并不易叫人知,只离的近了,可清晰听着经文诵读声。 … 少年走过了青石台阶,到了寺院门前,步子在那里停了须臾,而后轻轻推门,并未使门大开,只使露出了他足以钻入的缝,随后泥鳅一般从那缝里穿进去,再把门合上,一开一合,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悟平。” 不想进了寺没走几步,从寺的转角处斜着迎上两个穿着袈裟、脖间戴着佛珠,头顶皆有八个圆形戒疤,模样一看便知比少年大了许多的僧人—— 右边那位稍胖稍矮,着绯色袈裟,眉目间有几分厉气,显的凶巴巴,或叫人心惧、肃然,可看少年面色平静的样子,是否叫他生惧、肃然便不得而知了; 与之相比,左边那位,稍瘦稍高,着赤色袈裟,虽不如右边僧人面色凶厉,却瞧着不悲不喜不怒,温和柔煦,似有大慈悲大修行的高僧,不需多话,却已叫人打心底由衷敬重。 “师父,师叔。” 少年双手合十,先朝左边的僧人看去,再朝右边的僧人招呼,口吻平淡——他这时该和其他弟子一样,在禅堂由老僧人领着、打坐诵经,此刻被逮个正着,他却毫无慌张。 “嗯。”左边被唤作师父的僧人向他颔首,亲切道,“去哪了?” “呵,不知又偷跑去哪了呗。”少年还未回话,那右边的僧人却是十分不屑, “背着我等不知做了什么,怕不是好事。” “师弟。”这话说的有些重了,用在长辈对晚辈身上似也有些不够气量,赤色袈裟的僧人便叫道绯色袈裟僧人。 只轻飘飘一句,却极有份量,那绯色袈裟僧人再怎么严厉,在这赤色袈裟僧人面前他也是敬重、服从,便闭了嘴不说了。 “悟平,去哪了,做了什么?”赤色袈裟僧人再问。 法名“悟平”的少年维持着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回自己师父, “师父,弟子去感悟众生了。” “呵,又是这种说法,成天两头感悟众生,不知到底感悟出了什么!”绯色袈裟僧人止不住自己火爆脾气,再度责斥。 赤色袈裟僧人看他,他回看过去,有些不忿道, “师兄,您身为寺中主持,统领的是整个觉隐寺,悟平虽是您的亲传弟子,自小长在寺里,可看看他,可有半分出家弟子修行的模样? 别的弟子都诵读念经,他却独个去了寺外,不知是六根未净去哪瞎玩,还是他口中说的‘感悟众生’! 师弟身为寺里的维那师,有维持纪纲之职,寺院中如有犯清规戒律的,都由师弟执行处分之事,所以师弟真的很难见悟平再这样胡闹下去! 且本寺在山中,附近都是山岭连绵,人烟稀少,悟平若在外面遇到豺狼虎豹,不也危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师弟最要说的便是这个了,师兄明鉴。” 听绯色袈裟僧人的话里虽有几许怒气,却也在理,身为主持的赤色袈裟僧人于是道, “悟平,你且说说你感悟出了什么。你要是说不出来,就别怪你师叔责罚你了。” “是,师父。”悟平应了,朝绯色袈裟、法名“慧静”的僧人称呼道,“师叔,”顿了顿才不慌不忙继续说, “师叔教训的是。只是弟子出寺确是为了更好感悟自然众生,虽弟子驽钝、没有大智慧, 可忆起《佛典》中言昔时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既而步往极乐。从一朵花中便能悟出整个世界,得升天堂,佛祖就是佛祖,谁人能有这样的境界?!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想来弟子要感悟的,便是如《佛典》中所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了。” … 道《佛典》中所言属实,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虽与《佛典》中语句极为相似,却未曾真正出现在哪部经典之中,主持与维那师故而听了微怔,反应过来,主持依旧温和慈悲模样,维那师却也是脸色缓和了许多。 “阿弥陀佛”便瞧主持双手合十道, “悟平有慧根,乃我佛的有缘人,他但一心向佛,要做什么,不违寺院法纪,我便暂允了吧。” “…师兄这般说,师弟也没什么意见。”慧静仍几分不喜, “悟平乃师兄的亲传弟子,还望师兄日后仍多加教育管教。 但依悟平,”慧静略略停滞后接着说, “悟平自小在寺中长大,虽还未到授比丘戒的年龄,可也早该点上‘清心’戒疤和‘乐福’戒疤,师兄为何迟迟不点?” “师弟,”主持略略看去慧静,淡应,“悟平如何收入寺中你当清楚,那你便该知晓我不点戒疤的原因,不用再多说了。” “…罢,便也随师兄吧。”慧静默了会儿,不再多言,双手合十道, “师兄,师弟且去别处巡看了。” “嗯。”主持朝慧静颔首,慧静这便离去,由是只余了名唤“悟平”的少年与主持师徒。 “且去诵经吧,悟平。”听主持道。 悟平应,“是,师父,弟子去了。”这便也走了。 5、第三章 写书稿 悟平悄悄溜进禅堂,在打坐的弟子中挑了个偏后的位置坐了下来,先将左足置于右腿上,再将右足置左足上,金刚跏趺坐。 坐后须臾,他左前方一个年龄比他大些岁数、却也还是年轻,头顶有四个戒疤的比丘稍稍偏头瞥他,极小声得问着, “济众,你怎么这时才来?又跑到哪去了。” “师兄,”悟平笑语,“我去感悟众生了。” ——道感悟众生真是太好的说辞,屡试不爽,悟平确是感悟众生,可心底忍不住打个牙祭开个肉荤却也不假。 奈何论戒口方面,悟平实在不能说是个合格的佛家弟子,亦或者他本就不是全然合格的佛家弟子,从不曾六根清净过,打他在襁褓之中,初进觉隐寺时便如此。 … 那厢被悟平唤作“师兄”的比丘则几分无奈,“哦,每次问你,你都是这样说法,” 却也没多怪,反是几分宠溺,于这个由他带大的师弟他这个做师兄的有极为深厚的感情, “好了,来了禅堂就好好诵经吧。”语气温和道。 “是,师兄。”悟平回说。 那比丘于是偏回头,继续与众人同诵。 悟平亦敛了心思,他听了半句,便知从何诵起——《金刚经》,第四品,妙行无住分,中部。 “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 便就着后文低声诵念,原谅悟平实在是记性太好,过目不忘,什么文章经典他看过一二遍便能通篇记下,再来三四遍甚至可倒背如流。 ……… 晚课诵经过后,跟着用了晚饭,便回去各自僧寮,觉隐寺里僧寮凡四十五间,上至主持维那师下至最晚出家入寺的弟子皆有单独的僧寮——得益于之前一位稍有小财的香客,出资捐了这四十五间僧寮,要不在悟平小时,可得小十人挤在一间僧寮。 那人一多,想做额外的什么事便颇为不易了,有几分“花花心思”的悟平小时真可谓愁断了肠,只等后来一人一间,才十足方便了他“意图不轨”。 … 便看天还不算十分黑时,寺中僧人都未睡、在各自僧寮里或念佛念经或整理内务,悟平也一般无二, 待天色真黑了,大伙渐都上床去了,寂静中他这才暴露出不同来—— 先用油灯,更黑就换上蜡烛,悟平伏在桌前奋笔疾书,从右往左竖排着写,行楷字样,少了呆板却又不致太过放纵,清新飘逸行如流水却又不失刚建有力,笔锋该收即收、该放即放,倒写的一手好字。 而天既深黑,四周极寂静,只居在山里才常能听着的昆虫小兽叫鸣声与悟平作伴——这或许有些诡异难耐,大半夜的居深山中听着那些或总会叫人想入非非, 但悟平从小身在寺里早已习惯这些有的没的叫鸣,又有佛法加持和有意隐藏的高深武功,自是艺高人胆大,何所惧哉。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行。再走四十余里,来到北边要冲长台关。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 悟平几是不间断写着,极少见他中途停歇——他有个觉隐寺众人皆不知晓想来也无能如何不能猜到的另重身份, 文人,姑且称之为文人吧。 毕竟只有写诗词歌赋才算正儿八经的文人。 而悟平只是个写的,虽在写书界小有几分声名,自号“叹然居士”,听着还算雅致、具几分格调意境,可怎么也遮掩不了他其实处在个不入流行当中的事实。 但悟平并不在意这些,他今生今世都绝不会有什么考取功名、建工立业的心! 入不入流,作不作贱,他在乎的只是黄白之物,只有钱能给现在的他最大的安全感! ——说来一个出家之人,竟在意那黄白之物,却也十分可笑了。普天之下似悟平这样的僧人不知能有几个,他算是尤为独特了, …… “沙沙~”极静的氛围下,狼毫笔锋触在纸上、与纸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悟平写着沾了沾砚里的墨,又马上继续,这是“他的”第七第八部,《白蛇传》和《天龙八部》,《白蛇传》已写完,《天龙八部》正写好一半,第二十五回,莽苍踏雪行。 而“他”之前“著有”《笑傲江湖》《多情剑客无情剑》《九月鹰飞》《天涯明月刀》《边城浪子》《飞刀又见飞刀》,在普通百姓和江湖侠客中都十分畅销,便累积得了稿费、银五千四百二十二两。 ——悟平写的是武侠,于天下之人十之一二身具武功的大汉朝来说,实在太过适合。 虽悟平之前,号为“武侠”的不是没有,可能如他写的这般好的,天马行空、老少皆宜、情理相融的,实在数不出几个,是以“叹然居士”横空出世! 但说来谁又知叹然居士这些为人广知的作品并不是真的由他自己所写, 悟平只是厚颜无耻得做了搬运工,所有的文学著作都是他过去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看过读过的,他而今,不过是借自己的手把它们传到异世来了——他现在的记忆力实在好的过分,但凡他过了眼的,昨天今天的,再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总能被他翻腾出来。 …… 悟平其实想过很多赚钱的法子, 高纯度白酒,算了,他没启动资金,就算造出蒸馏仪器、仪器又放哪?还不知折耗几何,况且他首先不喝酒,不喝酒的人怎么评判酒的好坏… 香水?这倒是个好法子,素来女子的钱较容易赚,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闺房小姐,有钱、任性,估计才不在乎,但提取精油不便,也需要大量实验和资金,照就推翻… 卖食谱?哦,他从来都只会吃,基本没记过烧过,哪弄着去卖? …思来想去,便只剩了“剽窃”这一悟平颇不愿的法子,遂只能自欺欺人,想着“哦,他也是传播文化了”“他也是做了改编来顺应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见解了”。 … 却其实“剽窃”也是不易剽的,首得具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觉隐寺可没得太多这些东西,怎能予悟平?悟平又以何样借口? 便一开始只能痛忍口腹之欲,将中了陷阱的野味拿到相距五十里的靖阳城去卖, 来回百里,他寺中早饭后去,三五日一回,简直跑断了腿…轻功也就是那时“勤加运用”才熟悉起来… 这样一点点方攒了银子买了笔墨纸砚,油灯蜡烛。 但说起来仍是泪,即便现在富了,悟平也仍保持着先用油灯、实在太黑再换蜡烛的良好习惯。 毕竟一路走来,他发点家赚点钱真心不容易。 6、第四章 林间霍家 悟平默下了半部《天龙八部》兼整部《白蛇传》, 尔后第二日方不过卯时,早课早饭后堪堪天色明了、将将能看着群山、碧水、小道, 他换了粗布灰色短褐衣裳小厮装扮,戴了结式幞头遮挡光头,宝贝样将昨日夜里即已包好的书稿包裹系在背上,寻了寺里人少的角落飞跃上高墙墙头,跳上老树粗杈,方向朝东,依是在棵棵树间跃动移转,窜的比猴子还敏捷灵活,去往靖阳城里老东家“灵蕴书坊”处了。 … 此去靖阳城单程五十里,往返百里,悟平此前皆是独个靠两条腿艰难行军, 他再纯厚有如九阳神功样的内力、高深莫测好比凌波微步似的轻功也难一口气坚持上五十里,便不得不使了停了、停了使了,吝的几分折磨人,费上半个多时辰,去到书坊卖稿——他的前五部书皆是这般赶往卖的。 直至后来第六本,乃至现在的第七、第八本,悟平只需疾奔三十里,再骑马走完剩下二十里,而后骑马回来,两相四十里,比全然靠腿轻松太多。 …… “霍大哥,霍嫂。” 五更鸡鸣,悟平到了户人家小院停下时天已大亮了,那人家两面环山,有五间木头屋舍,拿剖开的木桩扎进土里用麻绳绕了围成大圈,圈里都表示是那户小家的领地了。 悟平到时,那人家最左边间木头屋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徐徐直上,想是正备早饭。 而悟平一生叫唤,屋舍中很快走出来对壮年夫妻,本分淳朴模样,又跟着窜出两个孩童,皆是男孩,看着都十岁左右年龄,一个可爱讨喜,一个英武有节,可爱讨喜的跑着奔来,英武有节的也能瞧出激动、但还是迈着稳当的步子走来。 “师父师父!”那跑着奔来的孩童边跑边叫唤, 他们四人朝悟平走来,悟平也向他们接近, “慢点,阿威。” 悟平向那跑过来的小孩喊道,那小孩自是最先到他跟前,人有他半腰多高,叽叽喳喳、兴奋得唤着, “师父师父!” 方才知在寺里做弟子的悟平竟在寺外收了徒。 “师父。” 另一个孩童与壮年夫妻这时也到了跟前,那孩童沉稳道,弯腰拱手行了礼、十分恭敬,看着已是小大人模样,只比悟平矮上几分,但眉宇轮廓间仍透着几许稚气。 之前的孩童这厢平静了下来,见自家哥哥举动,才意识失礼,便也弯腰行礼,规规矩矩喊了声“师父”。 “乖。”悟平笑道,“你们两个都不用那么多礼,师父其实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他说着摸了摸那矮些孩子的头,再想摸高些孩子的头,可看他都长的比他矮不了什么,于是改成拍肩,心道一段时间不见,两个娃好像又长高了。 却听高的男孩抱拳道,“不管年岁大与否,拜了师父,自然得对师父恭敬。师父教我们习字、练武,给我们买书和吃食,师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霍扬霍威兄弟当永远铭记在心。” “霍威感谢师父教导大恩。”矮些叫做“霍威”的男孩虽还性子几分爱闹,可看哥哥行为说法,他也正经严肃了起来。 兄弟两个其实都是性子纯良、重情义有灵气的孩子。 可悟平并不习惯喜欢这些,他还是偏好随意、少些规矩。便向那夫妻中的男子道, “霍大哥,您也不说说阿扬阿威,不用这么一板一眼,他们还小,正是该玩闹的年纪,这般像个大人,真少了童年的乐趣。” “这是他们应该的。”壮年汉子甩手爽朗说,拉上悟平胳臂要往屋里拽,“走,济众老弟,跟老哥吃饭去。” “是啊济众,去内堂吃些饭吧。”汉子身旁,麻布衣裳,盘发,发中插着根光秃秃木簪的农家妇女道。 “不了不了。”悟平却是婉拒,面上讪讪歉然,“我得去靖阳城,有急事,大哥,要不然怎么的我也得留下混个午饭。” 任那汉子怎么拉,悟平愣是没见动,他尚比那汉子矮些、瘦弱些——但并不奇怪,这便是有无武功、武功高低所致了。 “留下嘛,留下嘛师父,留下吃饭嘛~!”霍威也在边拉着悟平衣袖劝着。 悟平只笑,“乖,阿威,武功练的怎么样了?《孙子兵法》背的如何了。” …汉子见拽不动悟平,看他是真不想留下吃饭,便只能不强求松了手, “算了,你真有事大哥也就不留你了。”无奈说着。 转对大儿子吩咐,“去,把你师父的马牵来。” “是,爹。”霍扬应了,转身到厩里牵马。 霍威见求不得也不求了,松手两腿曲下分开比两肩略宽,摆了个起手式后便打起拳来, 他人年纪小,性子活络,可打起拳来却不苟言笑、分外认真,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形神俱备,悟平是练家子,且是练家子中的一等高手,这兄弟二人的基本功、武功、识字读书皆是由他所教,他能感觉到霍威的拳脚里夹着呼呼风势—— 他方不过十岁不到年纪,起步又晚,能练到这般,想来颇为努力也十分不易了,虽其本身亦是尤具天赋,可天才就是1%的天分加上99%的汗水,勤奋依旧重要。 “练的好!”悟平称赞。 而霍扬正牵了匹枣红马过来,张口道,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好,好,好!”悟平拍手,这两兄弟都十分令他这个做师父的喜欢、欣慰。 ……… 与霍家四口的缘分始于悟平卖第五本书,他那时中途听到野猪嚎叫和隐隐约约的唤“救命声”,他往声源方向去,正见着霍家大哥被一野猪缠上处于劣势,于是一脚下去将野猪踹了顺手救了霍家大哥,不想就此竟与霍家结下不解之缘。 后来收了霍家两个孩子做徒弟不说,买笔墨纸砚买书买些小吃食他全包了,以致枣红马其实也是为这两兄弟所买, 毕竟一头骡子怎么也没有骏马的英武,他见过两孩子把骡子当马一样驾着,心里有些动容,十五两银子他也出的起,便挑匹买了,骑着去城里也总少些劳累。 好在霍家夫妻十分和气善良,也都自觉没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时常送些野物有来有往,两个孩子又着实在兵事上有兴趣天赋,悟平也喜欢他们喜欢的紧,自不计较付出。 7、第五章 卖稿 “驾——” 悟平骑马从霍家往靖阳城去,临了城门,他翻下马背牵了马走。 近在眼前的是古朴的城墙,其上有居中高耸的城楼、悬山式屋顶,分开站着一排、统共八人披坚执锐的甲士,城楼正下即是大开的城门,又有六个同样装备精良的甲士分排左右两列把守,而城门顶与城楼中则是“靖阳”二用朱砂篆刻的大字,颇显一城之气度,厚重又不失豪迈。 … 悟平牵马不慌不忙进城,此刻非是什么特殊节庆、也未额外下令加强把控看守,所以城门城楼的兵士都只是如根柱子般立着,并不需什么一个个通行检查,任百姓随意进出。 悟平牵着马走右,有些人则偏左——城门处的人流量不少,来往穿梭的颇多,大体都往自己右手边走,便进城的走右半道、出城的走左半道,还算秩序井然。 … 灵蕴书坊离着靖阳城中心稍有些距离,悟平要去,西市是必经之路,他得穿过去再往书坊。 “三文钱还不便宜吗?” “给我包两个包子。” “这钗子啊,正是当下都喜欢的样式,您这买回去,您家夫人一定喜欢!” … 西市在靖阳城西,与东市并为靖阳城内两个大集市。 悟平每每卖稿、经着西市,总能听着见着各种繁荣——与他记忆中已是十分遥远存在着的“集市”好像并无多大分别, 开的一丈多宽的主街,两边迎风飘舞着五颜六色的店铺幌子,有固定摆摊的小贩亦或挑着担沿街叫卖的贩夫。 那其间各式的叫卖声,你一句我一句的讨价还价,不时还有争执吵闹…真喧嚣热闹非常,游走着三教九流、社会上大多阶层的人, 或在文人士子眼里,这般种种颇为俗气,叫他们嗤之以鼻不屑与之为伍,可正是这样的市井俗气才是万千小民的生活日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吵闹集市正是这句俗语的最好写照。 ……… 悟平费上片刻到了灵蕴书坊,灵蕴书坊开在稍稍偏处,坊内立六大个红木书架,卖各类书籍字画和与之相关的文房四宝,他到时但见坊里门庭若市,堵了很多人,围着那穿青色长衫、书生气与生意人精明具有的郑掌柜问东问西。 “叹然居士的书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 “我等要看新武侠!” “好、好,出了新书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 悟平耳聪目明,闻听坊内围着的人杂七杂八提到“叹然居士”“新武侠”,他心里沾沾自喜、偷偷着乐, 便将马缰绳栓在书坊前的老树树干上,背着包裹走了进去。 “郑先生,小子来了。” 悟平在人群外喊道,微微弯腰作揖。 被围了几层的书坊掌柜听到有人喊他,再看来人,那书坊掌柜陡的双眸一亮、精神一震——他正愁怎么应付这些人呢,正主就来了! “让让,都让让。” 郑掌柜由是立即拨开了堵上的人群,朝悟平走来,一举一动温煦和善、十分客气,“小友来了,请到内堂一叙。” 悟平也不居傲,由来别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随郑先生意。”他道。 “我的马就还拜托店里人帮忙看管下了。” “这个自然。”郑掌柜应,“绅和”跟着叫唤小厮。 “掌柜。”立马便有个看起来才不过少年的年轻人应了,到了郑掌柜跟前,“掌柜有什么吩咐?” “去把小友的马牵了带后院去,像以前那样,好好看管。”郑掌柜道。 “是,掌柜。”那小厮点头。 …… 悟平遂随郑掌柜到了后堂,有伙计奉上了两杯上等绿茶,悟平也不欲多的寒暄来寒暄去,直接将包裹解下把书稿拿了出来、放到桌上,与郑掌柜说这新的两部作品。 郑掌柜听了稍稍几分犹疑,“《白蛇传》?神鬼异志?” “嗯。”悟平点头,“这是我家公子试写的新类型,先生若是怀疑犹豫,可将价钱给的低些,亦或我拿去别的书坊卖掉。” “啊不是,”郑掌柜听了悟平说法忙解释道, “小友误会了,小友公子叹然居士的作品郑某自是信得过,只是叹然居士笔下一贯是武侠,这~忽而换作神鬼异志,郑某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那些买书的人…毕竟做生意…小友也知道。 但‘叹然居士’就是金字招牌,小友也别去别处,就卖与我家算了。咱们依旧老规矩,灵蕴书坊独家发行,我给小友、四百两吧,四百两,小友觉得如何?” 悟平笑道,“可以。我家公子说了,灵蕴书坊的郑先生是个正直讲信誉的生意人,开价不会亏待了他。” “…哪里哪里。”郑掌柜一愣,抚上了颌下一撇短胡,顿了顿略略抬高了声说道, “叹然居士真是谬赞、折煞老夫了,老夫哪当的起‘先生’二字,居士才是真先生。 小友也别再叫郑某‘先生’了,整个大汉灵蕴书坊许许多多家,郑某不才、不过是靖阳城中灵蕴书坊的掌柜罢了,小友叫郑某‘掌柜’就是了。” “郑先生不该过谦,”悟平缓缓笑着,仍是打起“我家公子”旗号,与人客气,与己客气, “我家公子说了,书坊的掌柜也是腹有诗书、是个读书人,自然该称声‘先生’。小人不敢违逆了公子意思。” “…那好、那好,”郑掌柜顿了顿,不再拘泥于称谓问题,叫人拿来了契约文书, “便请小友在上面签字吧。” … “先生怕是忘了,”悟平却道,不急不缓,没拿笔没用墨,只是大拇指压向朱砂,而后移到纸上按了个鲜红的指印, “我只是小厮,不识文断字自也不会写。” “…哦”郑掌柜一愣,反应过来连连笑道,“是郑某忘了、郑某忘了,小友莫怪才是。 还请小友转告您家公子,就说郑某很敬仰叹然居士,十分想与之一见。” “先生的意思我会传到。” 指印落了,合约成了。悟平也不管这个掌柜真忘与否、试探与否,他只淡淡道,不卑不亢, “只是我家公子性清静素来不喜露面,他是否愿与先生一见我就不清楚了。” “传到即可,传到即可。”郑掌柜只笑,拿起那薄薄一纸文书看了看,命人取了五张银票与悟平,三张一百,两张五十,皆是大汉全境都可用的宝丰亨钱庄银票。 悟平收了银票与郑掌柜告别,离了书坊。 ~~~~~分割线~~~~~ 书稿既卖,揣回四百两巨款,便该赶紧返回寺里,免的师叔看他人长时间不见,又把他说上一通,悟平对说教是不惧的、只觉得有些麻烦,而他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便骑了马,稍稍加快了速。 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悟平来时还未有,回去竟闻着股十分诱人的香气——肉香,比勾魂摄魄也差不上几分, 那芳香诱着悟平鼻子一抽一抽,叫他食指大动,不由在名叫“咸福居”的食肆前勒马驻留。 而那食肆门前迎客的伙计十分机灵,见着有人似有意向,便快步走上前问, “客官,可要用饭?” “用吧~”悟平嗅着味,情不自禁下了马, 那伙计一笑,“好嘞~,客官里面请,您这马啊,就栓在旁的大石上,小的给您看着、您放心好嘞~” “嗯嗯,嗯嗯。”悟平已无什么心思答他,哼着哼着往店里去了。 8、第六章 食肆悲愤 “客官,您要吃些什么?” 悟平进了店,店里的食客尤其的多,放眼望去穿着斯文整洁的书生样客人大致占了整个食肆,只穿插着那么寥寥几个豪放粗犷、浪荡不羁的江湖客。 悟平直在个离他最远的小角落里才找着个没人的桌坐了下来——要不是店里的香味实在吸引他,悟平是不乐意往这样人多的地方扎的,太吵不清静。 却店里的伙计倒也没因他偏远就忽略了他,他坐下不久,就有肩上搁着块干巾的伙计来招呼他了。 悟平正好逮着那人问香味的事, “我骑马经过你们店时,闻到一股很香的肉香,是什么菜?” “哦~,”那伙计一听就知这客官说的什么,唇一开和气笑道,“您说的那是酱鸡,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不少客官呐,就是冲着那菜来的。怎么样,您要不要也来点?” “可以啊。”悟平点点头,他现在戴着幞头、穿着普通衣裳,不认识的谁也不知他是和尚。 “那给我来半只吧,半只就好。” “好嘞~”伙计一声吆喝,“酱鸡半只~。” 又笑眯眯问,“可还要什么别的,客官?” 悟平来了兴趣,“还有什么?你且说说,给我推荐推荐。” 那伙计听了,嘴角微微上扬,张口即来如数家珍,“芫爆仔鸽、佛手金卷、花菇鸭掌、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好长串菜名他背的滚瓜烂熟, 悟平但听俱是些高大上的,怎知哪跟哪?忙摆手示意那伙计停,讪讪说道,“好了你不用报了。随便再上二三道你们家的拿手菜就是了。哦,再来碗饭。” “好嘞,”伙计答应的老溜了,仍追问不急着走,和和气气、竭力推销着, “客官可要酒水?我家的米酒相当不错,非常推荐客官来上一壶,绝对叫客官喜欢!” “不用了不用了~,来点白水就行了。”悟平连连挥手、浅浅笑道。心想这小二真有些委屈了,要换着很久以前他在过的世界,他当个销售应该正合适… 悟平的菜单下下不久,酱鸡、白水、米饭,还有另两道看着模样不错、他不知名字的菜品端上了桌,效率倒还快。 那酱鸡热乎着,窜着热气飘着香,香味自个儿流入悟平鼻子,正是引诱他在“咸福居”门前停下的原因所在! 悟平于是忙动起筷、拣了块酱鸡就往嘴里送,刹那心跳都好像停滞,鲜香滑嫩的口感,炙烤的鸡肉配上独特的蘸酱,绝佳滋味在口中蔓延,美的无以言喻, 周围的食客再多,再喧哗驳杂,悟平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这只鸡了。 …… “当今圣上文武兼备,选贤任能治理天下不说,还能长驱边夷贼寇于百里之外,实在是一代雄主! 前彰德太子虽受奸人构陷巫蛊、蒙冤自尽,圣上却能坦荡承认自己的过错,修思子宫、建归来望思之台,向天地告之圣上对故太子的思念,谆谆爱子之情,真叫我等臣民动容。 天下闻而悲之啊——!” “是啊,可不是。圣上真是有为明君、爱子之父啊~!” “是矣是矣,圣上实在是个好皇帝,大汉雄主!” … 却见几个斯斯文文、几分瘦弱,似是学子的年轻人,面色有些泛红,或是酒喝多了,竟站起身、高谈阔论起皇帝来。而他们既说着皇帝,自是食肆里骤然一片寂静,都按耐下性子听,愿与不愿的都不会在这时插嘴嚷嚷,以免表现的对圣上不敬。 本安然吃着自己鸡、用着自己饭的悟平,不可避免得在那些人刚刚说起时就注意留心、瞥看起他们,他坐在众人都不甚在意的角落,姑且不动声色、静静听着,且看这些人会发出怎样番言论。 … 熟料越听,悟平越发悲戚,眼见那些人个个称赞皇帝的文成武德,丝毫不见太子深沉的冤屈悲凉,悟平渐有些压不住体内的气血翻涌—— 太阳穴处青筋渐显、滔天的恨意开始蠢蠢欲动,悟平又记起那时东宫的悲惨场景,脑袋止不住疼痛发胀发热, 众人忽略的所在,悟平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怕。 …… “有用吗。” 悟平终是开了口,在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称赞皇帝的好时,他发了异议。 当场便在食肆里“大出风头”,哽住了那一个个往死里夸皇帝的人,也叫其他并未插话的食客心里一惊,循了声看过来。 “有用吗?”却听悟平继续,语气些许森寒,扫过高谈阔论的那帮人,眉宇间,他着实太过平静,以致平静到可怕。 “把自己亲儿子一家杀了,再假惺惺建个思子台,说什么思念,呵——。 那当初为什么不把脑袋放清醒点?做父亲的难道不清楚自己儿子秉性吗?!说杀说杀,说屠戮就屠戮! 还谈什么谆谆爱子亲情,你们都是脑袋里有屎吗!天大地大,哪样大的过皇权至尊! 把人杀了建个什么鬼劳子的思子台,借此向天下彰显自己的仁义道德,还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可他再怎么做,人活的过来吗! 先太子无比仁孝,当今皇帝再怎么做,也掩不了他老糊涂,刽子手的本质!!” 藏在悟平心里十七年了的话,此番他才终于说了出来—— 可即便说了,悟平心里毫无畅快酣然之意,反是更加沉重悲戚,那块大石始终压在他心底,十余年如一日不曾改变,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彻底摆脱! 而悟平初时尚能自持平静、面无表情得述说,尔后竟越发激动,直个咆哮了出来,不自觉夹上一二分内力,使自己声音回荡在整个咸福居里异常响亮有威势, 虽仍旧面色极为平静,可这样的激动配上这样的神情才更叫人生寒,犹是那双眼—— 冰冷的,鹰隼般锋利,漫溢着死气、绝了生机,目光扫向你,会叫你无来由一阵战栗,那似都不是双人类该有的眼睛。 而那样的眼睛,此刻正出现在一个装扮普通、小厮样人的身上,只一张好皮相稍显出几分不同。 而那个小厮,正大逆不道得说着皇帝的坏话,质疑皇帝的做法! 9、第七章 无能为力的悲凉(1) “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对圣上不敬!” 因悟平番反天之论,咸福居里一时鸦雀无声,食客、跑堂的、前台掌柜,甚至后台厨子,没一个心底不是起了轩然大波的。 稍会儿,当众人反应过来,那时最先开始说起皇帝修思子宫的年轻书生这会儿也最早开口,两手握着、摇摇朝东方敬去,凿凿质问。 悟平只冷眼看了、一声哼笑,“区区过客罢了。” “呵,”那书生听了、联看衣着,更是轻视了很多,又自是“逮着了理”,便鼻孔朝天、无比横气, “管你是谁,敢诬陷圣上,就得扭送官府!定你个滔天大罪!” 话了那书生使眼色给适才一齐称赞皇帝的同行人,另书生立马会意,离了位跑开,怕是去通知官府了。 “不过区区书生,也敢妄托天子,当真给的你好大的脸,你又是谁,在那妄论天子家事。” 悟平回道,话里毫无色彩情调,刻板得好似机器人。而事到如今他亦再无呆下去的必要,至于美食,于此刻也无了意义,早失了心情。 由是取出小把碎银搁桌上,约莫二三两,付这三菜一饭绰绰有余,还能有不少找钱——悟平爱钱,但这会儿也无所谓这点钱了。 “结账。”便大喊过,朝食肆外走去。 “你想走?”那书生见状张开双臂拦在门口,十分强横, “对天子不敬后还想走!你这妄徒休想逃脱,非叫你去了官府、见了知府大人,知道这天下还有王法不可!” “滚开。”悟平不紧不慢道。 他眸子直视,看都不看那左一个“天子”、右一个“王法”,瞧是斯文、怕只是投机取巧之徒的书生。 “呵,我打死不会让的!” 读书之人尤讲究脸面,书生见面前小厮样人不将他放在眼里,心里更来气恼羞成怒,暗忖等会见着知府大人,定好好说上一笔。 … 悟平无心与书生继续争缠下去——他于他就如犬吠,狗朝他吼,悟平是没兴趣一样吼回去,更无意等着官府人来、徒增麻烦, 便干脆擒了书生衣领,使力直将他举起、压着食肆的墙,而后变擒为掐,狠狠掐了脖子, 可叹那叫嚣无比的书生在此过程中竟毫无还手之力,因脖子被掐紧而脸色胀紫通红,两手捣腾着、两脚扑着,竟分毫不能起作用, “你,你要做什么。大、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敢、还敢杀人不成。” 掐的紧了,渐渐难以呼吸,那书生十分艰难讲道。 旁的与之同行的书生平日来尽不过“之乎者也”、吟诗诵对,哪见过像对小鸡一样、毫不费力提了就掐脖子的仗势,立马吓的傻在了原地,硬生生看着,不知怎么办了。 其他食客见到这样情景,真一个两个也都呆愣了,筷子在手里停着,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眼睛直勾勾瞅着,好在店里那几个看戏看久了的江湖客领略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但看闹到这般,他们心中纷纷觉得小厮太过过分,由是豪气一上来,挺身而出, “住手!”有人大喊说,快步前来。 悟平见状眼睛后瞟过,另只手一拍近旁的桌朝后一扬,内力作用下那桌上的几只酒杯皆离了桌如离弦之箭笔直朝几个江湖客射去,速度极快、叫人不可小觑。 … 被掐的书生脸色越紫越红,悟平发了通火总算完全清醒,压制住澎湃、翻滚的气血内劲,意识到行为过了度、方才松了手,那书生将死逃过一劫,立马捂着脖连连喘气,“咳,咳”却因呼气呼得急了,还大咳了几声。 而悟平却不慌不忙拿起一只酒杯,翻过来绕过去把玩着,尔后稍稍用力,那酒杯碎成了瓷渣。 “奉劝阁下一句,”悟平瞥地上书生,眼神寒彻尖利, “不清楚内情的事,不是自己该谈论的事,阁下还是勿要多说,急着发表自己意见,碰上脾气再差点的人——阁下会死的。” 话罢,不待那几江湖客来拦,悟平出了食肆、解了马,翻身上去一巴掌往马肚上拍了,枣红马吃痛,马蹄踏踏,即刻奔驰走了。 便适才咸福居里争执喧哗的一切,都恍如闹剧一场幻梦一时。 ~~~~~分割线~~~~~ “驾——驾,驾——驾——” 出了靖阳城,脑袋发热得任自己骑马狂奔,加速到不能再快,似要将心中的一切激荡不平都在这狂奔中宣泄了才好。 悟平双眼几分通红,奔到他无力了、不想奔了,山道上他这才勒了马减了速停了下来。 …… “啊————” 但听一声浩荡长啸,悟平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青山嘶吼,青山似也感觉出他的愤怒悲戚,以同样的“啊——”的回声答复。 而悟平仍不算完,“艹nm,fuck!为什么在我刚刚平静的时候又要来打扰!” 正是四下无人,他继续不加压制得大吼,但且随心随意——他该需要好好得、痛快得、全然不管不顾得大吼大叫, “贼老天,你就是这样对待十世善人的吗? 前生是孤儿、被人收养;今生好不容易见着亲生父母、有完整幸福的家,你又夺去我所有的家人,叫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背负苦痛,还不能手刃仇人! 你就是这么对待好人的吗!就是这么的叫做好人的付出代价、叫坏人长命百岁吗! 那我要这十世善人做什么?我要这十世善人有什么用!老天,你回答我啊!回答我啊!” 悟平张口痛骂,一会手指戳向自己心口,一会拳头握紧挥向地面,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敢口口声声这样质问斥骂天的,他绝对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一个。可不管他如何质问斥骂,“天”总不能真的答应他,予他缘由解释。 悟平便只得越骂越无奈,他悲从心起、涕泗横流,脆弱的真的如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咸福居里的一起似都是假的。 “咚” 痛骂抽空了悟平的气力,他一屁股当道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精神好像有些崩溃。 10、第八章 无能为力的悲凉(2) 第八章无能为力的悲凉(2) 当悟平上世还是个女子,要转世投胎喝孟婆汤,结果没喝成、被个狗日的撞飞直接入轮回时,她是惊恐的,生怕谈好的条件出了偏差。 好在没多久她到了个温暖的小室,整日就是伸展伸展手、踢踢踢踢脚,十月后嘹亮一声啼哭她睁眼看这个世界,再几月,她定了心—— 她改了名,换了性;她真的有机会学武功,脑子里自小就有包罗万象的《绝世武功》心法;又真的记忆力超群,什么人名地名、什么长相地段,她但凡见了一遍,就能对应起来、从无差错。 更真由女胎投做男胎,到了古代,长于皇宫,为当朝太子之嫡长子、亦是唯一的儿子——秦延晟,根正苗红的皇太孙! 皇太孙诶! 悟平只道自己或会投胎尚好,怎也没想他竟有幸真有如此高贵、nb哄哄的出身! 这要是不出意外…阎王爷大人也说过他会逢凶化吉、有个好人生来着…那他以后,他以后很有可能能当皇帝的吧! …皇帝诶!九五至尊,至高无上!悟平小小的脑袋想到都会觉得几分小激动呢~。 常言道“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他一个现代人能有这样的好事当真几世修来的福份了。 …… 不过当不当皇帝毕竟不是悟平幼儿时最欢欣高兴的事, 有个和睦不乱七八糟的家才是他最感快乐幸福的。 温润儒雅的父王,柔情似水的母妃,夫妻同心、琴瑟和鸣,只他二人再无稀里糊涂的这个小娘、那个小娘,一家三口的模式莫不太好。 悟平幼时常常会感激上苍让他得偿所愿,几乎没叫他有什么不满,除了父王老爹实在是仁孝正直到略几分迂腐了,而那么一两个叔叔眸里深处藏着野心与凶厉、不安分守己… 小小的悟平深觉他虽尚在襁褓,也有责任帮着老爹老妈巩固地位, 可怎么巩固? 自然是从管事人那做起!便是他的亲爷爷,大汉的三代君永泰皇帝秦昭政! 君不见华夏史上有多少帝王是喜欢孙子才决心将帝位传给儿子的? 一如魏武帝曹操与其孙魏明帝曹叡, 晋武帝司马炎与其孙愍怀太子司马遹, 明永乐帝朱棣与其孙宣德帝朱瞻基, 清康熙爱新觉罗·玄烨与其孙乾隆爱新觉罗·弘历, 或多或少都是做孙子的给做父亲的皇子带来了助益,悟平想自己也未尝不可, 虽他在的“大汉朝”与他理解意义上的稍有偏差,这个世界与华夏亦有同有异,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始皇一统,至此还都是一样的人和事没有分别,及后却是大不同, 项羽与刘邦争逐天下,项羽胜了,刘邦却是败亡,便项羽建国、立国号“楚”,史称大楚, 自此这个世界与华夏便大不一样,尔后很多年,方出现今日之“大汉朝”,已历太祖太宗两帝,国姓秦,国号汉,是为“秦汉”。 悟平便是这“秦汉”王朝的长房长孙,他心道情形虽不一样,可换汤不换药本质还是一样, 由是悟平卯足了劲,往死里亲近讨好皇爷爷永泰帝, 但凡他来,他就朝他“咯咯”笑,手舞足蹈,谁都不要就要他抱,拿乌黑滴溜、天真单纯的小眼睛瞅他,各种亲亲要亲亲摸胡子揪胡子, 叫永泰帝每每龙颜大悦,一次又一次抚须向众人夸赞, “此子类朕!此子类朕!” 悟平那时当真以为他那个皇爷爷是高兴的…又或许他那时确实是高兴的,只是那高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悟平却误以为只要他一直乖巧、听话、懂事、机灵,做个皇爷爷的开心果,他就能有效得帮父王母妃巩固地位。 ——悟平一直那样认为,直到巫蛊横祸、无妄之灾,他亲爷爷下令屠尽东宫时他才发现近一年来、竟原不过幻梦一场,呵… 过去所有的一切,欢声笑语,父子亲情,祖孙天伦之乐,到头来都不过是场泡沫,脆弱得都不用戳,时间到了、自己烟消云散。 而他所有费劲心力的讨好、亲近,之后十七年每每想来都是无比荒谬可笑, ——他被自己在乎的人背叛,他曾想日后若为天子,也当做个如那个人一般的天子。 可悟平那时终是忘了,家庭温馨的表象太过叫人舒适,让他忘了这是封建社会啊——是帝王一言定人生死的封建社会啊。 …而他过去果真,活的太舒坦了。 却最悲哀的,即便悟平清楚知道有杀父母大仇的贼人居在何处、何许模样,他却不能亲手报仇、哪怕不惧付出性命, … 他能手刃自己的爷爷吗?亲爷爷。不能。 九泉之下的父王、母妃万不会允他这么做,而悟平自己…也终究下不去手。要不然悟平相信,赌上自己性命,他又清楚皇宫构造,能叫贼人非死即残。 可他不能的。不能。 这份不能最是悟平内心无能为力的悲凉,所以当初东宫里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将他带出皇宫、远避到开平道泰宁群山,托付于宝刹古寺,于他而说,竟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佛法,能叫他平复心中的戾气。 ~~~~~分割线~~~~~ “追…跟着马蹄印…大逆不道…” 悟平正回首过往种种伤心不堪时,耳朵动了动,隐隐约约听着了声,他立时不再沉浸回忆、警惕起来,趴到地上、耳朵贴着,听着一阵马蹄踏踏, “到底还是追来了。”悟平暗衬,心下凛然,本要当即骑了马走, 转念却不禁想、他骑到哪去?骑回霍家? 那些人顺着马印跟来,纵使他换了林间的路,树木、落花与杂草能掩形迹,但万一那些人一直追查下去,他岂不是害了霍大哥一家? 那那时,他当真好大的罪过。 …悟平暗想,不禁几分惆怅,枣红马就在他左手边,他看向它,马儿硕大的眼睛也对视回看。 11、第九章 缘起,腹地深处的骚动 “老伙计~” 悟平看枣红马,这马陪伴他已有数月大半载,虽不是时时刻刻相处、呆在一起,可总归也有了感情。 他又从来喜欢些动物,喜欢那些动物纯粹的爱憎,喜欢那些动物没那么多喜怒哀乐、该有的不该有的欲念,喜欢它们超过人。 如果可以他真想与枣红马搭上一辈子,照顾它终老,可现在看来不得不离别了, 便不由叹声天下终无不散之筵席,只是长与短而已。 悟平五指分开覆上枣红马昂长的脖儿,压它低头,枣红马没抵抗,顺从低了头,悟平脸贴上去、亲密贴着,他还从未这样过,时候有些晚了, “对不起了老伙计,”听悟平喃喃说,略略低沉,“我得抛弃你了。若你能认识回去的路,那你我还能有缘再见…或是哪天忽而就在路上碰见,都说不定啊。” “追!顺着马印!” 声音越发近了,临别的话不宜再多说,悟平松了手、脑袋偏正离了,看枣红马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什么、硕大的眼睛有些湿润——它们自是懂人意、有感情的。 悟平愣了愣,随即张口笑了,绕到侧面一拍马屁股,喊道,“去吧,给你自由。”马却没走,扭头看他,约莫十几秒,才没入身后群山。 …悟平而后纵身,去了阴影处,脚尖打在树干上借力,又是几个飞跃,倏忽上了棵枝桠繁茂的大树高处、蹲下身藏着。 小会儿但看六人六马一路追到这处,瞧马蹄印没了, “停!”位置最前、领头的一人命道,竖手示意后面人停进,自己也勒马停了,而后翻下马背,蹲下身手指捏了抹地上干土,又跟着去两边山林检查,这样不多时,那人重新上了马,下令道, “三个人沿着这条山道追下去,另两人和我从左侧山里追!” “是!” 六衙役官差于是做两波分头追,悟平目睹了全过程,待他们走远自己也便走了,他现在基本放心—— 那几人跑错地了~,枣红马走的右侧,他们往左侧去了…山这么大,一座连着一座,根本无以发现追上嘛。 …… 悟平一路轻功疾驰,回了霍家,霍家四人见着迎了上来,却看只悟平一人、没马,不由几分疑惑, “这是~,”那霍家当家做主的便道,“你的马呢?济众老弟。” 悟平道,“出了点事、惹着了官差,怕给你们招来麻烦就把马放了。霍大哥。” “什么事,这么严重?济众老弟。”被叫着霍大哥的汉子拉起悟平胳臂,“来,与我去内堂说,顺便留下吃饭。” “是啊,边吃饭边说。”汉子的妻子道。 霍扬霍威也一旁劝,“留下吃饭,师父。” “不了不了,我在城里吃过了,现在要赶紧回去。再晚,被家中长辈发现就该责罚我了。” 悟平一心只想赶回寺里,哪肯留下吃饭,再说他那时已吃过饱了。话锋一转,悟平又歉然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吃饭时和人起了争执,那人报官抓我。我倒没什么,就怕影响到大哥与嫂子还有两个孩子。” “诶,这哪的话~”汉子十分豪气,仍拉着悟平朝里,“走,与大哥去内堂坐坐。” “不了大哥,”悟平讪讪得笑,“大哥好意我领了。但我真得回去。改天坐、改天一定坐。” …“那好吧。” 如早上来时一般,汉子现在也只能作罢,放了手却说, “你且等等,我拿几样东西给你。”话了朝里屋跑去,悟平就站着等着。 须臾那汉子回来,手上已提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俱已死了、但瞧着还新鲜。 “这是大哥昨天刚打着的野味,你拿回去吃了。你有事要先走大哥也就不强留你,但东西你一定不能推辞,你这么照顾我家这俩小子,我都不知拿什么还你…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几个野味还算拿的出手。” “是啊济众,这三样东西你一定要收着。”汉子妻子亦道。 悟平看看他们,暗忖若不收未免太拂了人意,全收这个天气他又确实不好处理、坏了反而浪费, 悟平由是只取了一只野鸡,同时运劲,刹那使远丈余,加了一二分内力朝霍家四人大喊道, “霍大哥霍嫂,一只野鸡就够了。我不多说了先走了,让两个孩子好好学习,将来考武举去——!” 他话罢,那厢五间木屋外霍家老小还未回神,霍扬霍威最先清醒,被叫着“霍大哥”的汉子稍次。 他待看人早溜的没影,而他手上还留有一鸡一兔,顿了顿不由暗暗失笑,“他这老弟啊~,随他去吧。” ~~~~~分割线~~~~~ 悟平那日收了霍家的野鸡,开膛破肚在湖旁他的森林基地找了个阴凉的地儿挖个坑铺上些杂草就给埋了,随后回寺里果没免的了被维那师师叔一通训责, 训责的结果便是悟平翌日“安分”了一日,到第三天,他到底还是溜了出去——他要不要这么快溜出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他再不处理、鸡就真要坏了!坏了啊~!多可惜~,坏了还不如落他肚里~。 … 悟平起了架、拾了木棍与易燃松毛,短棍做柴火,长棍做烧烤用,拔毛理净的野鸡用它穿了、搭在两端支架上, 而后将事先已点燃过的火折子从竹筒中取出,轻轻一吹,立时火折子就起了火星、冒了火花,悟平拿着引着了松毛木棍,松毛速燃,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渐渐大了, 悟平耐心等着,转动穿鸡长棍。 …… 一炷香功夫后,野鸡渐烤的几分金黄,瞧着鸡皮酥脆,表面布着一层由内向外渗的野鸡自身的油脂,“滋滋”响着十分诱人的榨油声。 “啧啧~”悟平不禁砸吧砸吧嘴,拿出盐、椒粉,所有他有的调味料,挨个将野鸡转了洒了,就等着再烤会儿就能动嘴了~。 …“沙~~沙~~” 却偏偏这时,林子内部向他这个方向突生了异动,伴着隐隐约约听着熟悉但一时愣是没分辨出来是什么的嘶鸣声。 ——那异动急促猛烈,来的骤然突兀,悟平不禁收了心敛了神,直直侧头朝异动方向望, 很快,几乎只是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山林间现了轮廓,是只什么野兽吗?悟平略略皱了眉。 12、第十章 呔!哪冒出的女子!(1) 当引起异动的物什先是轮廓,而后现出身形、十分慌张得从林中窜出影,不出悟平所料,那果然是只野兽—— 一匹野马,与悟平见过的所有马都不同,有着好似火焰燃烧般金橘色的躯身,脖上鬃毛与屁股后的长尾却都是鲜艳的赤红色,而四蹄处又是截然不同的白色云从般样记,体态健美修长、线条匀称,十分英武漂亮,该还不是成年的野马,但已瞧得出绝对是匹好马。 悟平见过这匹马,不止一次,在以往的日子里。但如今这样近距离得见着,它朝他奔来,还真是头一遭。 以往他与它一人一马相安无事,它远远得看着从不接近,当他有日发现瞥望过去,那马一溜烟就没了影,脚程极快。 悟平那之后便再也不理,发现也全当没发现,虽隔三差五那马就来一趟、远远朝他望,他还是照旧烤他的野味、睡他的长兜。 … 野马直奔着悟平来,倏忽刹那就要撞上,悟平两眼微微睁大,当然不会傻傻得等着被撞,下意识腾起凌上半空,身姿轻跃、凌空周转几圈,却是忘了烤鸡,待看烤鸡被远远撞飞,悟平这才意识不妙,眸子囫囵瞪大, “我的鸡啊——!”一声惨嚎。 那惨嚎嚎的实在凄厉,叫使轻功、紧紧跟着野马追的白衫女子不禁回眸望上一眼, 悟平尚在半空与她四目相对,刹那悟平一愣,神思一散气劲一松,立马从半空结结实实砸到地上,很不争气、跌相得两手两脚大敞吃了个满嘴的尘土,那白衫女子见状转回了头,脚下始终不落得追马,一人一马很快又消失在山林里。 “啊~呸~-呸~” 一人一马走了,悟平爬了起来,手拍拍身上衣服,又是好几下干咳,走到小湖边鞠了几捧清水漱嘴,那嘴里的尘土才算彻底清理了。 “阿弥陀佛~。” 而后双手合十长长喃喃了声,悟平极少这么狼狈过——他刚才只注意着野马和鸡了,还真没注意追野马的白衫女子,难怪野马那么慌张,看来是仓惶逃促…但那女子当真漂亮,比悟平上辈子和这辈子迄今为止的三十七年间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漂亮,更是独具一种气质,由内而外碾压上辈子一票女明星,若这不是古代而是现代,白衫女子当是个前程不愁、有万千迷弟迷妹的一等女星了。 悟平暗想,又不慌不忙抖抖衣服,跟着看看自己身上,依是干干净净僧人模样,悟平这才满意。 …悟平自认为他有他的准则,“即使狼狈,众人皆笑之,也要保持最基本的姿态与风度,要泰然处之、轻飘飘不以为然,这样方显得高深莫测、有大造化德行,衬的上佛家弟子的身份~。” 却这般文绉绉一套其实只不过是面上说法,归根结底,悟平的想法可总结为一句, “我不要面子的嘛~。” …… “欧了~” 悟平拾掇清丝了自己,打算回去寺里,至于烤鸡,悟平斜眼瞅去,喃喃叹了声,“可惜可惜,都要好了,浪费就浪费了吧。” 叹罢,这才真准备动身。 奈何好巧不巧,悟平没叹那一声真走也就走了,他叹过再要走,就只一丝丝偏差,金橘色野马与白衫女子竟去而复返,那野马好死不死,又朝悟平奔来, “混蛋,怎么又来了~!”悟平见状暗暗声腹诽,待要避开,那野马却是转了弯,跑到他身后… 而后竟然就不再跑了!白衫女子也停了下来,恰与他面对面。 …诶~,什么意思? 悟平有些傻了,他再天赋异禀当着此刻也分不清情况,就看野马躲他身后,白衫女子与他相对站立。 …whathappened?悟平怔着一对大眼,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刹那生了好多自问自答。 难道是拿他做挡箭牌?! …这怎么行?!他被人,哦不,是一匹马,他被一匹马给利用了?! 悟平后知后觉察觉到野马用意,立马就不乐意了。 它干嘛躲他背后,难道指望他为它与人动手?呵,怎么可能~,仅仅打过几个照面,勉强算面熟,但没什么交情,怎么可能为它出手! 悟平这般笃定,十分郑肃颜色。 可当比他略高的金橘野马低下脖,拿头轻轻得蹭他后背,他不解侧过去看,正对着它一双马眼“泪光涟涟”“楚楚可怜”,分明带着祈求,像是在说,“救救我,please~”悟平一下就心软了,他伸手试着抚摸野马,马初时有那么一二分躲闪,可在悟平的努力尝试下,它倒还是顺从不抵抗。 悟平由是转回了身,突就决定先不回寺里,把这匹野马保下来再说——但凡它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悟平都打定主意,今这闲事、他管定了! …好吧,其实什么“泪光涟涟”“楚楚可怜”都是悟平内里霎那的脑补,鬼知道他哪根筋不对想出来的~,毕竟野马一时哪有那样那样细腻的情感表现,只是单纯的眼有点红、小小可怜,瑟缩在悟平背后罢了… ~~~~~分割线~~~~~ “阿弥陀~” “阁下~” 悟平与白衫女子相对站了小会儿,长风撩摆起他们的衣襟,二人谁都没先开口,等要开口时,二人却是一同开口, 不禁都微微一愣,在出声刹那。 “施主请说。”悟平一手竖掌,一手摆了个“请”的手势。 白衫女子没跟他推脱,只细细看他,越看,白衫女子越觉得他像了谁,可像谁,她一时竟怎么也记不起,便略略蹙眉道,“阁下是何人,又如何称呼?” 悟平微笑,左右合掌、放在胸前,应说,“小僧法号济众,女施主称小僧济众便是。” 悟平道罢,白衫女子听他言语间道自己是僧人,疑惑越深,不知怎的,鬼使神差问了句, “阁下当真是僧人吗?” …悟平叫这话问的顿时愣住,却不仅他愣,那白衫女子也是几分愣神,回醒过来,觉得自己当真问的莫名其妙——面前的年轻僧人百衲衣、光头,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但僧人,她相熟的人中哪有什么僧人?想来怕是她蹲守了烈云骑五日,蹲守的脑子糊涂了。白衫女子暗思,几分讽笑自己。 那厢悟平失笑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是看小僧不像吗?小僧从小长在寺里,是出家之人不假。”竟有人怀疑他僧人的身份~,还真是头一遭,悟平心里也是奇了。 “呵,”对悟平的话语,白衫女子稍稍轻笑了,拱起手、好言好语说着,“是苏某这几日疲惫,精神有些错乱,给小师傅赔不是。幸会,济众小师傅。” 顿了顿她又笑道,“不知济众小师傅可否让下路,让我将你身后的野马擒了。” …白衫女子说罢,悟平稍歪了脑袋,眨巴眨巴眼,“让路?”眸子闪亮的如同见着满天繁星的孩子, “可以啊~。”又咧开嘴笑答, 叫白衫女子听了顿时心里一松——她倒不怕这小僧人什么,只不想在她蹲守了五日,于最后的紧要关头横生了什么枝节,故而一直客客气气。 “可是,这马撞飞了我一只烤鸡诶~,怎么办。”却听那小僧人话锋一转竟那般道, …白衫女子,芳名“苏涵”的绝美女子顿神情一滞,心中无比怪异。 13、第十一章 呔!哪冒出的女子!(2) “烤鸡 “烤鸡吗?我赔你。” 青山小湖旁,悟平与金橘野马一边,白衫女子苏涵一边。 但看苏涵浅笑了、语气柔和,口吻十分平静,却听着叫人舒服。 这模样瞧着该是愉悦的,却其实不然,苏涵对面前年岁尚轻、可怕只空具一副好皮相的僧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莫名的觉得他来者不善, 且出家之人一心向佛,当食素不食荤,这僧人却口口声声“烤鸡”、大违了佛家禁令,令苏涵不解,以致禁不住略起了鄙夷的心,但这僧人是什么样僧人与苏涵无关,眼下擒烈云骑的事为主,苏涵于是仍温和,暗希望那僧人是个好沟通的、不要胡搅蛮缠。 “不行,怎能让施主赔。”却看悟平双手始终合十,尤为严肃得讲着。 虽白衫女子生的绝丽,瓜子脸,双燕眉,丹凤眼…五官相貌,实在是难以具体的说出她的美,悟平一时只能想到华夏三国时陈王曹植曹子建的《洛神赋》借以描绘,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又额外具了种不像是一般家庭能培养出的闺秀端庄,因而内外兼修,当属得女神一列,便是女神,亦是其中的翘楚。 …但这又如何,这并不能叫悟平初见白衫女子,除了欣赏还多了什么,更不能叫悟平就乖乖让出路、不保金橘野马了——她曾也是女子,哦,无论她当初姿色多么平庸,可于现在的他对女子美色总加持了抵挡作用。 当然,他不是不震惊的,他初初见时,不就摔了个狗啃泥。几分难堪来着。 … “这马撞了小僧的鸡,叫小僧就要烤好了还只能浪费。因果在这马身上,自然该它赔,怎能叫施主担了?” “不可不可~,”悟平说道,自顾自摇了摇头,“不可呐~”这样叹着。 “…没事的,济众小师傅,”苏涵顿了顿,当真是好涵养,这种时候依是和煦轻笑, “我赔可以的。待我稍会儿擒了这马,成了它主人,做主人的担了因果自也是行的。” “可施主现在还不是这马的主人,” 悟平表现得尤其执拗还碎碎念,八头牛拽不回, “既然现在不是,小僧就不能现在叫施主担了因果,烤鸡还是得这马来赔。等它赔了,小僧就给施主让路。”皮相真的很有优势,叫悟平现在认真的模样瞧着似是极为虔诚、有德行的佛家弟子,若忽略这家伙一直揪着叫马“赔烤鸡”这点不放… “…小师傅还请说说,小师傅要如何叫马来赔。”苏涵“笑意盈盈”。 悟平骤时几分噎住、吃了个憋,眼睛骨碌溜了个圈,悠悠道,“这个啊~,这个小僧还没想好诶~。等小僧想好再说吧~,” “但在此之前,万万不能叫施主赔,叫施主无辜担了因果。”却又再三强调,眸子坚定炯炯有神,看着格外纯良、天真无邪,可偏偏就像进了死胡同、钻了牛角尖,就是认个死理。 … 苏涵十分无语,默了须臾不知该说些什么,静静瞥了几眼济众,分不清这小僧人到底真傻装傻。 看模样不似有意,可举动行为又犹像是找茬。 烈云骑就躲在他背后,甩尾动蹄,鼻间大出着气,好似有了倚仗、浑然不惧了。 这野畜不知何时会溜,苏涵暗忖,为免夜长梦多她实在没什么心思继续与他纠缠,管他真傻假傻,她只要逮着烈云骑、不叫五日来的疲惫辛劳付之东流就是了! …“小师傅慢慢想吧!烈云骑就先让我收下了!” 便看苏涵急速奔来,突然发难,欲避过悟平。 悟平见状双眸不禁微微睁大,没想到白衫女子会二话不说就冲上来…看来他是把她惹着了~。 “走!”那白衫女子速度极快,悟平的反应速度却也不遑多让,手往后一拍马身、轻声喝道。 野马知他意思,扭身撒开蹄子就跑~。 苏涵急了,“别跑!”忙要追过去,再不愿与济众多纠缠——她现在确信了,他就是找茬的!她刚刚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他白费口舌这么久! “诶~,施主,世界如此美好,施主却如此暴躁~,这不好不好~” 偏生有悟平这么个拦路虎,一边不嫌事大得挑拨白衫女子神经,一边有意无意总挡了白衫女子的路,她左他左,她右他右。 “混蛋,你这厮一直都是耍我玩吗!给我让开!”苏涵再不耐与济众争执,伸掌向他击来, 悟平见了往右侧闪身一避,白衫女子虽出手了、他暂还不愿出手,只悠悠道着, “施主何出此言~,小僧一心向佛,只是向债主讨烤鸡、劝施主不要暴躁罢了,怎就耍施主玩了?” 悟平说着,手竖起挡在左脑侧,这一击没避过只得硬挨了白衫女子一腿——白衫女子看着瘦瘦高高,这一腿竟是力量非凡,悟平立时胳臂就发了麻,心里不由一震,但身子还强撑着没后退,嘴上依旧继续犯贱, “小僧是顶顶纯善的人啊~。”这样长叹~。 “呵。”对此苏涵只一声轻蔑嗤笑,边朝济众攻击边冷道, “你就是个挑衅搅事的,我看你定是一早打好了算盘,故意放走了烈云骑!可恶,实在太过卑劣!” 苏涵想到自己苦守五日竟在最后关头费了——谁料会半道杀出这么个糟心玩意?! 烈云骑一直流于江湖传说,可遇不可求,她好不容易得了消息、也要修成正果,如今、如今… 苏涵现在气的直想宰了这胡搅蛮缠的僧人,活剐了他!! “诶~施主怎么这么说呢!” 悟平仍与白衫女子打斗,听她话中说“烈云骑”,心道原来那马叫这个名字。 却看随着白衫女子攻击越发犀利,悟平的防守也其实越发费力。 这女子是高手!悟平想。又为自己还不太弱感到庆幸,要不然他就该败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还要它赔鸡怎会放走它~。 …咦~马呢,马怎么不见了~?”又看顿了顿,悟平才似“恍然大悟”说。 十足欠揍贱样叫苏涵更气的痒痒,正好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就全使在手脚上、悉数攻向始作俑者。 “施主别急~,要心平气和~。”有人仍旧不嫌事大的添油加醋。 ……… 道悟平其实性子偏凉喜静,并不太爱话多,也极少这么皮、贱嗖嗖过。 可不知怎的,看到这白衫女子他就是没来由的想多说说话,看她捉急、越急他越开心~, 啊~他好像挺坏的啊~,悟平自忖。转念又想他下了决心保野马,怎么说怎么逗都是为了保马啊~。 14、第十二章 呔!哪冒出的女子!(3) 山林深处,但看一男一女正交着手,女子身形百幻,着袭白纱随之飞舞、姿态翩跹,美好的似九天仙子,却是来势猛烈,与男子拳脚相对,一拳一腿赫赫生风; 男子却与之不同,多是防守而不进攻,除去逼不得已只能以攻代守,男子多是自愿处于稍被动处,光溜洁净、没得半根头发的脑壳已将他的身份揭示的再明显不过。 二人你一来我一去,或是半空,或是在地,电光火石间便已对招十来回,动作快的晃眼。 其间,没殃及小湖,小湖因而仍波光粼粼、岁月静好。居在其中的食指长的小鱼依是欢快无虑得悠游,有湖水给它们做挡,它们能自然免去过滤掉外面世界的层波澜; “吼~”再观外圈,外圈的广袤群山,隐隐可听着兽鸣,至于一般的鸟虫啼鸣,太常见不过。可离着二人相近的林丛,虽茂密此刻竟十分僻静,以致都蔓着那么一二分肃杀。 … 林丛小湖都算不得什么,因悟平与苏涵最最遭了殃的,当属林丛小湖中间夹着大块青草的小石干土隔离带—— 悲催得不论他俩于打斗中迁移何处,总会以他二人为中心,约得二三米为半径,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景象霎是几分可观,移形幻影、身姿百转,若忽略二人暂可称之仇敌、打斗激烈,这场打斗其实相当的美… ~~~~~分割线~~~~~ 悟平与苏涵的战斗持续了数百回合,费了约莫盏茶功夫,谁也没打赢谁,最后是以苏涵腾空朝悟平踢腿攻来,悟平跳起、同样出腿击了,二人半空腿贴连上腿,皆是受力一震,同时落了地直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罢休。 … “虽阁下行事过分,武功倒真有几分。敢请教何门何派?” 略略平复下气血内劲,苏涵开口问道。 她武功不弱,好一番拳脚却是与那年轻僧人旗鼓相当、不分伯仲,始终难耐他何。 又那僧人多只是避让防守,苏涵虽着实气愤,初一番狂轰乱炸后倒也心底有数,没使尽狠招。 悟平答她道,“不知门派,是个老人家所授。”他总不能跟她说是阎王爷给的,就借口其他人了。 “…怕是那老人家也教阁下吃荤破戒了吧~。” 苏涵听了了然,顿了顿,眉目含着些许不屑,轻笑道。但听她调子轻扬,声音虽柔和却明着几分挖苦取笑,十分不似她平常的性子。 她由来说话做事留情面余地,只转念想就能捕到烈云骑,被面前这厮一通搅和扑了空,实在叫她难压制住心底的忿忿,所以不禁挖苦,其实也不是挖苦,毕竟这僧人烤荤破戒是她所见的事实,一时又寻不到贬他的说法,顺带捎了前辈。 …虽这并不是苏涵的本意,苏涵从来都对隐居山林的前辈大能心存敬意,她恩师就是隐士高人,她本不该出言不逊,这年轻僧人的武功里有少林的身影,可路数又大不相同,真是哪位先辈所授也正常…她今日真是,破了戒了。 苏涵暗暗思忖,不禁有些自责,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暂且随它去了。 … 却悟平对那明摆着的挖苦并不恼,只随意笑笑,云淡风轻, “没有。老人家只传小僧武功,破荤戒什么的,老人家从未说过,是小僧自己为之。” “呵。”苏涵对此冷哼了声,斜眼瞥去,自是十分不能理会他, “你既已破戒,还好意思一口一个小僧,你如何对得起佛家弟子的身份?” …“阿弥陀佛。” 白衫女子问的再稀松平常不过却也极具挑衅,悟平不慌不忙蹲下身拾了片落叶放在掌心、双手合十, “施主以为何谓佛家弟子。”他问。 苏涵道,“愿闻其详。” “佛曰普度众生,”悟平这便缓缓叙来,神情平静,隐约庄严, “于小僧看,爱人先爱己,爱众生当先爱自己,当身体康健,故当荤素搭配、调和饮食,于身体有裨益。 且爱佛由心,何需只流于表面?有人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僧是也。小僧稍食肉、并不饮酒,爱人爱己问心无愧。” “呵,阁下可真是大言不惭、冠冕堂皇!” 苏涵对济众的说法当然不能赞同,以致有些嗤之以鼻,深觉之前称他“小师傅”当真是辱没了佛家人,驳他道, “不论阁下如何解释分辩、偷换概念,佛家言“八戒”,阁下破了杀生,亦可说破了妄语,阁下说自己爱佛,可连佛家基本的戒律清规都做不到,还敢言问心无愧?” “自是敢言。”悟平抬眸,慈悲神色不急不躁,依是平静应她, “施主说妄语,小僧并未虚言妄语,小僧所言句句乃小僧所感,可说是发自肺腑,无有不实之处。爱人可不当爱己,爱佛可不当从心?若一昧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意,不与实告之,那才当妄语。 再说杀生,且不论此次、野鸡乃小僧一好友赠与小僧,便是小僧平素于这林中随手挖下个坑,也不是悉数将落入坑中的野禽吃了,小僧会予它们选择。 小僧在挖坑后的一二日折返,若野禽尚存活、哪怕只是一线生机,小僧也当竭尽心力救治;若野禽已死,小僧则念经超度,助其早登极乐。小僧难道不可说是个佛家弟子吗?” 悟平道,神色宁静,心内祥和,眼见白衫女子面现轻蔑,他停滞了须臾,再道, “佛经《戒律广本》中并无规定佛家弟子必得吃素。 佛家禁止吃的,是“荤”。非是诸如鸡鸭鱼肉,其在佛教中名为“腥”,不为“荤”。而佛经里的“荤”可通“辛”,意即熏,指气味熏人的蔬菜,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荤就是这五种蔬菜。我佛认为吃了荤,耗散人气,有损精诚,难以通于神明,所以严加查禁。 至于现今为何大致不准食肉,小僧三言两语说不清其中变迁。再论僧人可不可吃肉,却其实根据不同情况,分别对待,不一概而论。 我佛分为大乘与小乘。大乘乃一心度人,以自度为度人手段,所以什么肉都不应允。小乘但求自度不求度人,允许吃三种‘净肉’,一为‘我眼不见其杀者’;二为‘不闻为我杀者’;三为‘无为我而杀之疑者’,小僧目前但处小乘,只需符了三净便是。 阿弥陀佛。” 悟平娓娓说着,诵颂佛号。 15、第十三章 呔!哪冒出的女子!(4) “‘无为我而杀之疑者’,你做到了?” 那时不称“小师傅”,这下苏涵连“阁下”也不想再道上声了。她实在想不到堂堂一个出家人竟然这般恬不知耻、自欺欺人——她的世界里似他这样的人不多,如此强词夺理的更是少之又少, 苏涵也不知怎的,就与济众杠上了。若换得她平静下来、换她以往,她此刻多半一笑了之,走人算了。 常与同好论高下,不与愚者争短长。话不投机何必多说?怕是始终对牛弹琴、南辕北辙。 可苏涵现在却确确实实辩了,违了她一贯来的性子。 “便是你好友赠鸡与你其非为你所死,你埋了陷阱、挖了坑,坑里的野物总是为你所杀,它们岂不正是你自我私心、口腹之欲的最好佐证,何需再诡言狡辩!” “小僧何曾诡言狡辩过~”悟平眨巴眨巴眼,扮起了无辜可怜,却又承认,“小僧从未掩饰过口腹之欲,” 然话锋一转,他又陡然添说, “但也并未强求,更无的什么私心。 小僧挖的坑没特意选定地点、亦不深广,更不搁置什么额外的木叉竹排,都是兴致来了、随手做了,属‘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一般的野物掉入都能逃了出去,真不幸落下的怕也寿限将至。 但凡有一点生机小僧都会救治放走,实在断了气的小僧念经助登极乐后也不浪费,小僧难得当不得‘无为我而杀之疑者’?” “这么说它们还该感谢你了?!” 苏涵听着这歪理,气的直想笑,白眼一翻、眸子一瞪——这僧人拿得出的皮相较之他年龄不知会不会还稍稍显嫩,那些许细微表情兼着碎步缝制的百衲衣长衫,真瞧着纯善天真,然她与他交手一番、口战一番,自知其掩在纯洁外表下的灰狼本性,断不会着了道,叫他骗了才是! 苏涵自忖,娇斥道, “你这和尚,一张伶牙俐齿好生邪门歪理尽是诡辩!” 悟平笑了,脸皮干脆搁了不要了,“不敢不敢,称不上善举,哪里用得它们感谢。” 你倒还知不是善举,苏涵抓住了这句,唇角鞠起呡了,胸中好像总算出了口恶气,正要宣告自己的胜利时,却听有人跟着“回敬”她说, “兀那姑娘,生就国色天香端得赏心悦目却是不慧。” … … 说她不慧?! 苏涵一愣,被那话弄的呆怔,眉头无意识微微拧了,悟平说这话时闲适悠悠、风轻云净一般,可落在苏涵眼里就端得几分扎眼的轻佻,叫她刹那又起了与之再战一场的心! 虽称不得惊艳绝伦,可苏涵自问总归比普通人聪敏几分—— 半岁能走,一岁能言,三岁能诵,五岁能文,晓孔孟之道,知五经六艺,而琴棋书画样样俱可,以琴最优,其余稍次,武功亦属一流。 相识的人都称她天才,何曾有人说她不慧? 他竟说她不慧? …苏涵一瞬间十分愤怒,当那愤怒达到峰值,抿朱红搭弦扣、临要爆发,突竟似将射的箭从中折了、失了准头目标。 ——她生气做什么? 苏涵再怔,忽而自问。 一问便犹石沉大海、再杳无音信,答不上来。 非亲非故,甚至算不上认识,虽总是觉得熟悉,怕也只是自己弄错了,真的静下心来,苏涵不由深思,恍觉自己在这深山荒野废上这么些功夫到底是做了什么? 这僧人杀生也好、吃肉也罢、便是破戒,都与她什么关系? 而她聪明与否、愚笨与否,又何需在意从不相识之人的只言片语?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怎么说、她何从得管,任是吹嘘贬低,也其实对她本身造不成影响,她依旧是她、没有变化。 … “呵~”她今日也不知怎了,非要争那是非长短, 她向来不甚在意这些,今日却是转了性。 苏涵思绪及此,丹唇轻启、极淡声笑了。 便再没了反驳的意,看去济众,拱手言道, “自己如何,非是在于他人评说。在下说服不了阁下,阁下亦说服不了在下,在此耽误了太长时间,在下早该别过。” 苏涵说罢,悟平骤是一愣,见白衫女子突然淡泊从容、不与他辩要走了,悟平反而几许失落、性子沉了下去…没人与他玩了…不开心…。 “哎~~” 不由幽幽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想着若是竹箫此刻不是在僧寮、而是随身携带,他当为她吹上一曲,以赠佳人,哀思离别。 ——悟平是个喜欢管乐器的,尤是古典笛箫,在这方面他过去下了一番苦功、小有几分造诣,僧寮里有他精心买的把长箫放着,但过了最若痴若狂的时候,并不走哪带哪,只在想吹的时候临着溜出来才带上, 值此,却真有几分遗憾了。 然悟平又真心欣赏白衫女子此时此刻周身平静宁和、不争不抢的风度气质,不由笑了,双手合掌,尤为诚挚得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 说而一顿,终是做了离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僧愿与施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苏涵一时未回,望了几眼济众。临要走了,她也双手合十、微垂了头,行了个佛家的礼数、礼节性应道——并未真想着什么“后会有期”,只是出于涵养礼貌罢了。 但明明前不久还可称恶语相向,这时却能心平气和,也是可贵了。苏涵暗忖。 至于烈云骑…她其实早不怪了。 得之她幸,失之她命,遇着了是有缘,错过了却也是无份,她那时努力争取了、没争着,纵是横空出了个小僧人,也终是她的造化。 如此,便随意吧。 “呵”苏涵自嘲轻笑。她其实心思豁达,并无十分强烈的占取欲,一时的遗憾后终是释然, 念及今日种种,当真也算是闹剧,由是运起轻功,登上绿树高头,盈盈飞身走了。 … “嘿,常来玩啊——!” 悟平在白衫女子飞跃上枝头背对他时终还是忍不住挥手、大喊了出来,全然不顾僧者的礼仪、形象。 苏涵闻声眸子后瞟,以余光看他,并无察觉得唇角扬了,心儿愉悦。 待她须臾身影去了,悟平这下才真正落寞下来、意兴阑珊。 偏看白衫女子适才呆过的地方,好像还能见着她与他争辩的模样, “唉~”这会儿才终叹出了声,“真的相当漂亮。”又喃喃说,摇摇头无意笑了。 却若悟平知道白衫女子已稍装饰过、易了容,真实相貌尚比呈现出的更美上一二分, …悟平怕不知又会怎样的惊艳赞叹了。 16、第十四章 梦(1) 悟平在白衫女子离开后不久也便回了寺里,却忽然间不知何故,他兴致缺缺、提不起劲,觉得一切都寡淡无味,诵经也好、打扫也罢,他往日尚能诚心专注于其中,今日却总禁不住神飞天外,心思烦躁时有杂念,拂之不散,乃至晚间默稿《天龙八部》,也只写了不过一章就索性丢了笔、上床去睡。 有人神思不宁,但那人或是知道自己神思不宁的缘故,嘴上心里也都是不承认的。 … 却悟平虽今日心思驳杂,他这一上床,竟是难得的很快沉入睡眠。平素他总耐不住七想八想一阵,回忆构思、寻着要更改处,上床小半时辰还精神倍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今日倒奇了,他心里烦躁的很、竟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亭台水榭,碧澈幽湖,阔气又不失讲究的大宅,悟平见到了儿时的自己,正是父王母妃健在、他们一家三口拜访太师府的那次。 “姐姐…抱…抱…” “哈哈,小殿下非让我家涵涵抱呢。” “那卿便随了孤的晟儿愿吧~。” “这、这怎可?小殿下与臣女都年幼,万一磕着碰着小殿下,臣一家哪担的起这样的罪责啊——!” “姐姐…抱…抱…” “呵~,苏大哥看看晟儿,这般渴求得要小涵涵抱,苏大哥就允了吧。有我们几个大人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磕磕碰碰算的什么?我和玄钰又怎会怪你和柳姐姐呢?” “这,这,娘娘既这般说了,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涵涵,你且去抱抱小殿下,记得一定要万分小心!” “是,爹爹,女儿知道了。” … 时至而今,悟平仍能清楚记得当日情景, 阳光明媚,风朗气清,他们一家三口便服去苏太师府上,与苏太师的儿子儿媳和一双儿女在亭台小坐。那亭台修在水上,他能清楚得见着水面在日头照耀下泛着莹莹的光、有一圈圈涟漪, 更见着席间那粉妆玉砌、文静温柔,约莫三四岁的小姐姐安安静静得坐着,他盯她瞅,差不多目不转睛,也不知怎的他就魔怔了,才半岁多大,硬是张开双臂、不安分得在母妃怀里动弹,就算口齿不清,也还是稚气得叫嚷着要小姐姐抱、不依不挠, 最后抱着了,他竟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留下满满的泡泡、湿漉漉糊了她脸上一小块,而他却“咯咯咯”笑的特别开心。 … 悟平也不知他那时怎么会那么做,如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唤醒他脑中沉睡着的这段记忆,真真切切瞧着一切在他面前重现。 瞧父王见他“咯咯咯”笑的尤其开心后开玩笑说, “以后就让涵涵做孤家儿媳好了~” “这臣怎敢?臣女岂有做皇长孙之妻的福分!” “诶,怎么没有,苏卿不要妄自菲薄,涵涵很好啊,这孩子我和筠儿看着长大的,还能不知秉性?而且有苏卿和弟妹,涵涵还能差了不成?只是这以后的事啊,还得以后说,现在谁也看不准、道不清。” “是啊、是啊,殿下说的是。以后的事,谁能看的清、道的明。” …悟平再观种种,当真羞煞了他一张老脸,叫他都想掩面而去,但其实总不过童心童趣、不足为怪。 而如今一切…一切早物是人非,悟平想着,犟起脖朝天望了——父王那时说“以后的事啊,还得以后说,现在谁也看不准、道不清。” 呵,其后果一语成谶… 却不知这昔日故人今朝如何,悟平又想,望着天,略略咧开嘴露了些牙齿笑了。 东宫巫蛊一事后他外祖辞官、举家告老还乡,苏太师倒还在朝堂、身处高位安好,那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姐姐也该早嫁人了吧?她比他大三岁来着,今都二十了,拿这古代来说,年龄不小了。 悟平思着,却忽场景一变,眼前的一切景象毫无预兆得消散,他跟着又置身到一座花园,花园里青草离离,植树低矮,百花齐放,红的黄的紫的争相竟艳。 “这是哪?”悟平皱了眉,他环顾一遍,确认这座花园不曾在他记忆中出现存在过。 “晟儿!” 却听忽而有声音唤他,悟平立时怔了,那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他脑袋尚未意识过,身体却已率先做了回应… 十分温柔熟悉的女声,长存在他的记忆里,深埋在他的记忆里, 悟平双眸倏忽红了、湿润了,以叫人惊异的速度,继而又有滚烫的斗大的热泪从他眼角滑下, “晟儿!” 当那无比温切的女子声音再度响起、柔柔得唤他许久不曾用过的名,悟平一顿,赫然转了头,目光能及处,他但看一男一女相伴朝他走来,男子王公装扮,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女子则着袭宫中长裙,眉眼舒展柔和,秀外慧中、温婉动人。 ——一男一女正是悟平思之念之良久,无数次祈求相见,却是十几年过去,今朝才首次得见的父母。 … “晟儿!”女子三唤,微笑着向悟平张开双手。 “…母妃!” 悟平仍是几分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可终是脚跟掂了、步子大动了起来,泪水无意识澎湃汹涌出了,喊着朝那长裙女子奔去,拥入她怀里,狠狠圈紧了她, “母妃,母妃。”一个劲叫着唤着,委委屈屈、低低黏黏,似是怎么叫唤都不够。 “乖,母妃在这、母妃在这。”女子轻轻摸摸悟平的头、拍他的背,宽慰说。 待悟平情绪略消了,抱的不那么紧了,她才稍稍使力、微微将他推离了自己怀里,伸手抚他眉眼,低柔自语得道, “母妃的晟儿大了,都比母妃高了。当年,你才那么丁点,还在襁褓里。” “是啊,晟儿大了、懂事了,都快有我高了。”女子身旁,男子微笑道。一手环上女子腰际、一手覆上悟平脑袋,和蔼慈爱, “这些年父王和母妃不在你身边,辛苦你了,晟儿。” …“不辛苦!” 悟平深看了男子女子好久,看他们还是如他幼时,与记忆里一般英俊潇洒、贤惠端庄,一点没变的模样,他抬手抹了泪,定定道。 他说这话时表现坚强,这十七年间他也一直对外坚强,可这一刻他其实所有坚强都成了泡影,骨子里依是那个没长大的幼儿。 17、第十五章 梦(2) “傻孩子,”男子却是爱怜低笑,手又再度覆上悟平光溜的脑袋,温润说道, “在父王与母妃面前可以不用这么懂事、乖巧,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一个人有多孤独难受,不用通通堵在心里,有什么想的,都与父王母妃说出来吧。” 一字一句低沉而又磁性,那男子为人父对亲子的疼爱皆浸在那些话里——他不仅是仁孝正直的太子,更是怜子教子的好父! 悟平感受父亲的手覆在自己头顶,温暖从他手心由脑勺传达脑海、流经心脏,如春雨一般予十七年来细想其实从都是形单影只、未曾真正感到快乐哪怕是有寺中师兄弟陪在身边的悟平干枯裂缝的心田下了场及时雨。 …… 悟平很快便忍不住了,在那话之后。 他怔了怔,眸子直勾勾盯着地,忽而就抑制不住的鼻子发酸、喉咙发哽—— 没被捅破尚能坚持下去,如今男子那样轻柔慈爱得说,悟平这十多年间所有积压的委屈孤独反是冲破桎梏、翻滚上涌了出来,坚强的泡泡一个连一被吹破炸裂,如烟花暴开般迅疾绚烂,悟平成了跌跤厉害后,鼻青脸肿、满身尘土,总算找到哭诉处的孩子, “哼~哼~”先是鼻子抽了抽,跟着“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哭声放纵嘹亮、真真切切的伤心, “你们、你们怎么那么早就抛下儿子走了!儿子好想你们啊,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哇!” “乖,乖,母妃知道、母妃知道。”女子拥紧了悟平,像儿时抱他那般,掌他后脑、顺抚过他脊背,轻声安慰。 男子看他们母子,目光中尤为柔和,拥住了二人, “父王也都清楚。”低低道,而后拥紧不做声了。 却那一刻,一家三口相互依偎,景景幕幕,流转其间的亲情如何不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 悟平一通伤心过后,收了哭势,双眸通红肿胀,紧紧盯着许久不见的父母,可怜巴巴又翘首期待, 小心翼翼得问,“父王,母妃,你们…你们还走吗?” …换来的却是男子女子对视过、相继冗长的沉默。 叫悟平顿时紧张了,两手分握上男子女子的手,连连道, “不走了?不走了是不是!啊?父王母妃,你们别走了好不好,别再丢下我,啊~?” 说着说着,便又听哭腔——悟平今日落过的泪未见比他过去十几年累积的还要多,可这样真切的宣泄伤心与希望渴求却真的是第一次了。 悟平害怕那样的希望落空,即使他隐隐清楚这是假的,他也不当它假,愿沉浸在其中。 “父王与母妃还是得走的。” 当男子用一贯温润的嗓音缓缓说出这样沉重的话,悟平一愣,随即却开心笑了,无比认真说道, “那儿子跟你们一起走,以后还做一家人。” “傻孩子,”女子听而笑了,低低道着, “这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和父王母妃一起走? 乖~,好好活着,我和你父王会祝福你、保佑你,只要你过的好,我和你父王就开心了。只要你过的好,我们怎样都无所谓。 我们也托了另外的人来照顾你,是故人家的孩子、那孩子很好,答应的会做到的。父王和母妃在你人生里缺失了那么长时间,以后也会一直缺失下去,但那孩子会替我们陪伴你,晟儿。 日后你当好好对她…也不要一直抗拒你该承受的命运。”女子切切说着,好长番话、像是离别前的嘱咐。怎会没有难过不舍?只是努力强忍着不发罢了。 “我不要!”悟平隐约从那话中听出某种端倪,那更让他警醒,于是使劲摇头,倔犟大喊, “我就要您和父王,我跟你们走,其他什么人都不要!” 女子与男子听了见了相视过,眸里皆现出伤感、无奈之色,须臾过后,女子终是伸手将悟平一推, “不要——!” 任悟平怎么努力稳住,用上全身的气力、使出吃奶的劲,那看似轻飘飘一推却硬叫他无从抵抗,他被推远了,眼睁睁见着父母离他远去而他无能为力,一如当初他眼睁睁见着东宫被屠却只能被侍卫带出逃命。 “父王,母妃,别丢下晟儿——!” 悟平哭叫着,朝男子与女子追赶,却是越追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而天空中,骤时飘来他母妃的声音,那声音道,“晟儿,若时机到了,一定不要抗拒!” …声音落过,觉隐寺僧寮中, “父王!母妃!” 悟平大喊着,猛然翻醒挺身起了,睁开眼,四周尽还是黑黝黝一片——这仍是他熟悉的觉隐寺,只皎皎月光穿过窗,令还透着依稀光亮,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是梦啊。” 悟平怔了许久,望向窗外喃喃。话中似不闻悲喜,却其实终隐着消散不去的惆怅, “呵,都是假的啊。” 又跟着自语,落寞嗤笑。 接着又摇头,哼了声嗤之以鼻,竟是对自己不屑,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我也真是傻了。” 却这般说着,悟平还是伸手默默摸了头顶,眸子望的辽远,眼一圈仍发胀发红的赫人, 而他睡的枕头早不知不觉叫泪水湿入枕芯,整个浸透了。 ~~~~~分割线~~~~~ 却悟平不知,有人于他前一步正做了和他差不多相近的梦,而今也是惊醒、睡不着了。 那人居在距之五十里的靖阳城里一座不起眼的人家小宅,高墙围了那小宅,将之与外界隔了,墙上有些翠绿的爬山虎藤蔓,墙内只简单的正舍、偏舍、杂舍三间屋子,和个种了棵大杨柳、开了口井的小院。 ——一女子此时正披着长袍站在那院里,半抬头静望天上一轮钩月,皎洁丝绸般滑练的月光斜斜倾泄在她身上,叫本就极美的佳人更美的不可方物,尤是几分圣洁更让人只能打心底敬仰了,感受着这美而不想破坏、不生出丁点声响,因哪怕只是微毫的异动都是对那份美的不敬与亵渎。 … “原是皇长孙啊,怪不得总觉得见过、熟悉。” 却看女子迎着月色,忽而动了动口,轻轻说了。 悟平若在,当看得出女子正是白日才与他见过辩过的白衫女子。 而那白衫女子此刻又极长得叹息了声,无比悲悯同情。 深夜里凉风习习,撩起她发丝轻舞,女子一袭长袍在小院里站了许久,终脚步动了、反身回了院里。 … 夜仍深邃,可即便长夜漫漫,有人也是无心睡眠了。 18、第十六章 不请自来的“女魔头”(1) 生活照旧,现世安稳,半月过去,白衫女子也好,幻梦也罢,似都已掀过,不再叫悟平放在心上,无以令他引起波澜。虽偶尔想到还是不禁意轻笑罢、略略摇头, 可时间最是能抚平伤口的良药,即便有些伤口或早已深入骨髓,但从表面看来,总似好了大半。 悟平依是该吃吃该喝喝,敲木鱼诵佛经默书稿,轮着自己值扫,不言不语、默默拂去寺内落叶尘土,虽瞧着尤其枯燥、却其实也是种修行,经年累月潜移默化得淬炼悟平内心,让他烦闷哀苦时能平复休宁。 又仍溜去林里,他的秘密基地,有救不活的野物就烤烤打打牙祭,没有就就着长兜美美睡上一觉,无欲无求,被青山绿水蓝天围着,呼吸皆是新鲜气,所见皆为盎然景,小日子倒也安逸闲适、自由自在的很。 却不想名为“烈云骑”的金橘野马那之后竟与他颇亲近了,见着不会再跑,还反不惧得到他跟前、低下头与他轻蹭,挨站着他睡觉,离的不远进食,悟平抚摸它、甚至是骑上它背…诸多亲昵的举动它都不抗拒,对悟平可说是减了好多防备。 想是经那么一遭,把他当做可以信任的生物了吧。悟平时常思索,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被信任着、亲昵着,虽是匹马,却也因是马而更珍贵,因动物不会恶意说谎、只亲近自己愿亲近的,纯粹、不掺杂其他东西,更不怀存目的心机,不用防备、不是虚假,悟平爱这样干干净净的东西, 而不在乎这样干干净净的东西是人是畜,由来什么对他好,他对什么好,不吝惜自己的善意,无关乎人畜。 ~~~~~分割线~~~~~ “师兄。” “师弟。” 悟平已好些日没溜出去——维那师师叔发了好大通火,悟平想着若对着干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便还是乖些听话些,预备着过了这阵风口浪尖再溜出去。 于是规规矩矩、安安心心呆寺里,寺里依是平静,生活清贫,十几年如一日的清闲乏味、高度重复,早课早饭自由活动午饭午休晚课晚饭入睡…每日皆是不变的基调,甚至这多云天,数着、也有四五日了。 午饭后各自返僧寮午休,悟平走在廊上,正迎面碰上其他师叔的弟子,那弟子比他后入山门,停步、双手合十,恭敬唤了声“师兄”。 悟平亦同样做法,应道,“师弟”。 二人这般打过招呼便错开、继续分往僧寮去了。 “师兄。” “师弟。” … 沿道还遇着不少停下来唤悟平师兄、乃至师伯的,悟平自一一据礼应了。 他其实辈分挺高,是主持亲传、一代弟子,往前只师父、七位师叔、两位师兄,往后却好多师弟,乃至唤他“师叔”“师伯”的二代弟子。 …… 这会儿的乌云较晨间减了几分,毕竟是正午,太阳最浓,其他弟子陆陆续续回了舍里,悟平也到了自己僧寮前。 然他待要推门进去,却是鼻翼轻动缩放,眉间微皱了,伸出的手止在半空,贴上了门却没推。 “有人?”悟平心道。 转将手缩了回来,脚略略抬起往左旁挪了,几是无声无息,尔后不动声色从窗户往僧寮里望,几眼扫去,桌凳、床、木柜、大箱,屋里寥寥的几样摆设依是他离开时模样,未有分毫变化。 可悟平并未因这表象放下心来,他推门进去,合了门,用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步调似是随意往木柜后走近—— 透过窗户望僧寮里,几是一览无余,但还是有那么一处死角,约莫半丈多高的立柜后,视线只能擦边挨过。 即使是此刻进了屋,亦无法从他处瞧见那立柜后头——怪当初搁置柜子时,他将位置选放偏了,轮到现在要看那后面情况,只能亲身走到那处了。 然悟平并不惧,有人或无人他都不甚在意,因他非手无缚鸡之力,纵是遇着突发状况,也自信绝有能力自保,可自信并不意味着自负,悟平十分警觉,行事谦逊谨慎,不无礼骄纵。 他只那时走到僧寮,无意嗅到空气中漫着的股极淡的血腥味,于他僧寮旁最为浓烈,饶是如此也仍旧太过稀微,怕若不是他的僧寮、而是寺中其他弟子的,或会直接忽略过去,幸得悟平在这方面一向心细,宁肯错杀也不愿放过, 而当他进了僧寮,那股血腥味浓了几许,便对屋子里十有八九有人的想法,悟平更坚信了。 奈何确如悟平所想,他僧寮里恰巧真藏了个人, 在悟平由立柜这头向立柜那头,一步步接近、就要现身穿过时,一只手突从那柜子后头横劈过来,五指合拢平展,目标脖颈,十分迅疾猛烈——若是毫无防备直中脖颈,绝对能叫人软软昏倒过去。 然悟平自不会中招,他对此早有准备。 便看悟平面色平静、眼神一如往初,没的丝毫慌张,后仰倾身绕过击来的手,紧跟着、几是同时以右脚为支撑,右脚后跟做圆心,逆时针旋转了绕到立柜背后、藏身在此主动攻击的人跟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的只在瞬间。 …却看攻击那人竟是女子,还尤其貌美、似比得许久前的白衫女子都要靓丽上几分,悟平不由微愣,那女子亦不知为何,也些许失神, 二人而后几可说同时反应过来,却终是一前一后略略偏差,然便是那丁点足以忽略的偏差,悟平得了上风,又其实他早得了上风——女子有伤,那血腥味便是自她身上传出。 “施主是谁。” 悟平道着,手下并不十分留情,但到底也不下狠手,只左手食指中指并拢了,欲点女子身上几处大穴,以定住她、叫她暂时不能动弹, 不想立柜后的逼仄角落,被悟平围困,女子竟生生曲身从悟平未留意把控的疏漏处逃了出来, 随即十分狠厉,另只手两根手指夹了根细针朝悟平刺来, 舍内微弱光照下,但瞧那细针针头闪过虽丁点却能叫人打激灵的尖锐锋芒,悟平眼角余光瞥过那细针寒芒,立即一手抓住女子欲使针刺来的手手腕处,另只手则两根手指并拢,在女子执针的胳臂上连点了几处穴道, 而后横肘重重抵上女子脖颈,整个身子成斜线倾压上去,使之后背紧贴着僧寮屋墙,眸子则不惧得直与她的眸对上,寒意森森道, “你可以试试是你的小动作快还是我能要了你的命快!” 19、第十七章 不请自来的“女魔头”(2) “小师傅怎的挨奴家这么近,还压奴家身上。莫不是相中了奴家的姿色? 可小师傅也太心急了些~。” 先一刻尚狠招敌对,这一刻就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女子的脸也莫不变的太快。而她与悟平距离之近,一呼吸一开口,气息全打在悟平脸上,可她恍若不觉,娇滴滴嗔怪说着,好生“羞赧”,末了竟妩媚白了眼悟平,尤其诱惑。 悟平只冷冷瞧她在那儿自导自演,心里没起哪怕丁点波动,反对女子的印象越发差了,可念及自己前生也是女子,顿了顿、到底还是放手松开,身子往后一跳离远了,面无表情,左右合掌,诵颂说, “阿弥陀佛。” 四字罢了,又平静道起,听不出有分毫情感基调, “施主到底是何人,来自何方,说话还请慎重。” “嘻嘻,”女子却是离了屋墙嬉笑,两手略略背到后头,眼波流转仍几分魅惑, “不想这深山宝刹之中,竟有如此俊俏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悟平再度诵颂了,面色更冷漠疏离。 他不喜这没来由的嬉笑,好似这女子格外轻佻不自重,但说来人家姑娘怎样做法与他无关,做不做是她,喜不喜是他, 悟平便只淡淡道, “施主,此处乃和尚庙,非是尼姑庵。施主有事可径直往上走,去离本寺不远的普怀慈庵。” “奴家受了伤,小师傅竟要把奴家往外赶~?!” 悟平那话堪堪落过,女子立即控诉起他,素手覆着轻张的小口,哀怨自怜,说话、神色,好像悟平是个多冷酷多无情、始乱终弃的薄情郎。 奈何悟平不为所动,仍旧一般无二的神情口吻, “小僧问施主是何人来自何方,施主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施主若再不肯据实相告,小僧只有先将施主擒下,再将施主突闯入小僧房里的消息告诉师父师叔寺中长辈,请他们定夺。” “…你、你,你竟如此狠心?”女子又是顶顶的怨了,可细看她只那般巧笑说着,眉眼间并没有怯弱惧色,反竟迎上道, “佛家不是有好生之德吗?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奴家有难,小师傅为何把奴家往外推?” “救能救之人,不救不该救之人于小僧看来。” 悟平缓而言说,双手合十,周身有恢宏气度,眸里不见七情六欲, “施主适才出手狠厉,非为善类,纵师傅师兄个中同门皆有大慈悲菩萨心肠、努力救人,小僧并不这样认为。” 悟平摇了摇头,像尽已修行多年的老和尚,处事泰然,古井不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有人该救,有人万万不该救,不是谁都配得到救赎,否则这世间天理公义何在。” “…小师傅说的,好像奴家就是那不该救之人一样~,奴家…” 女子努了努嘴,听了悟平的话又嗔怪,竟还予悟平使去几许魅人的眼神,美目顾盼生辉。 恍不知她又要何种说辞、何样伎俩,悟平心中只叹惋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却女子话只讲到半截,二人忽皆闻着阵脚步声急促朝这间僧寮方向来, 霎那话头自然而然止住,二人眸子对视过,都从彼此眼神中暂懂了对方的意—— 由是女子又躲往立柜后暂避了起来,悟平则好整以暇、似从不曾见过女子一般。 “师兄师兄,” 来的是个师弟,他敲了几下门,便直接将门打了开,火急火燎道, “快去山门看看吧,有三个道家的人登寺来了,瞧着不善,主持监院维那师典座…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呢,师兄也来吧。” “我知道了,”悟平道。 心下不禁暗忖,怕不是和那女子有关,由是顿了顿跟着说, “你先去吧,我等会就来。” “好,那师弟先去。”那小僧人说罢,径直走了。 悟平稍待他走远,脖子扭动,头微侧后撇过,眼睛跟着瞟去,朝女子藏身方向道, “小僧有事先走一步,施主若走,小僧不拦,胳臂上的穴道不消半个时辰会自动解开;若不走,烦请待小僧回来,向小僧说明缘由,否则小僧万不能私自将施主藏于寮中。 这便离去,施主珍重。” 说罢,悟平收回目光,正过身,快步离了僧寮。 ~~~~~分割线~~~~~ 值悟平疾步到山门前,山门处已堆了好些寺里的人,多是一代弟子和寺中师傅长辈,主持监院维那师典座…那师弟说的果也不假,悟平从缝隙中挤过到最前,见着主持,合掌恭敬道, “师父。” “你怎么来了。” 主持慧德依旧着身赤色袈裟,瞧见悟平来,问说。 悟平回道,“弟子听闻寺里来外人拜访,便来瞧瞧。” 慧德听了,略颔首应,“你性子一贯如此,随你吧。” 二人这便不再说话。 悟平那厢注意力集中,偏头但瞧寺前突然造访的三人,约莫而立上下,着身蓝灰色道袍,两肩有太极纹样,交领右衽处纯白颜色,外套轻纱氅衣,十分薄透, 又皆蓄胡、长剑背于背后,头发全部聚起、用小冠高束于头顶,中间插木簪固定,衣着装束颇为清雅。 “我乃清一道派弟子常文,此二人是我师弟,常任、常何。无意打扰寺中清静,请主持和各位师傅见谅。” 三人中正中的那人忽抱拳拱手道,又分指了指自己左右手边的两人介绍说。 慧德双手合十应他,“阿弥陀佛,施主来我寺所为何事?” “为追武林贼寇,魔教妖女而来!”常文言之凿凿回称, “主持不知,我师兄弟三人经行开平道境内,偶遇那圣神教之妖女尹玥,一路追踪搏杀下来,那妖女被我等所伤,无奈要擒之为武林除害时,竟被她逃了去,我等便顺着她血迹而来,那血迹到贵寺附近就没了踪影,怕那妖女早逃入了贵寺内。” 常文话了,慧德听罢不知是何心思想法暂是未回。他既未发话,寺里的其他人自也不会先说些什么,常文见状,又拱手解释说, “各位师傅怕是不知,那魔教妖女尹玥手沾鲜血无数、杀我辈诸多,罪孽深重!此次既幸而将她重伤,万不能再叫她逃了去,以免一番苦功白费不讲,叫她日后伤好继续危害武林、残杀正道, 是故但请各位师傅见谅,若可以容我等进寺查看一番最好。我师兄弟三人一心一意只想为武林除害,万没得什么其他心思,请各位师傅应允,替武林中诸多正道人士谢过各位了。” … 魔教妖女?进寺查看? 常文一番解释过,悟平掩在人群中,眉间不着痕迹、极轻淡得拢了,心里已略起了几分波澜。 20、第十八章 不请自来的“女魔头”(3) 长天飘云,植被青幽,宁静僻远。 被包裹在其中的古刹觉隐寺,一干人等正对峙山门外。 那登寺的三名道家弟子中,为首的常文已然话落,可好会儿身为主持的慧德始终不闻发话,也不见其他人出声,那三人不禁有些不耐, 悟平见无人说话,又见自家师父表情、一贯的淡定从容,叫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不好不好,” 便又过小会儿,悟平终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摇摇头道, “小僧等潜心修行,并未见着什么女施主。 而寺中尚有其他弟子正修习我佛妙法,三位施主贸然就要进去,怕扰了他们清静,不好不好。” … 道悟平并不在意什么魔教妖女,不在意人藏在自己房中、或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眼下也不管她到底有无杀人、杀了多少人… 且清一道派也好,圣神教也好,他都未听过,虽大汉十之一二会武,各种江湖门派繁多,可悟平常年隐在寺里,只卖书稿出去一番,也不过靖阳城内,无心接触这些事,什么这个派那个派、这个教那个教,他通通不在意不清楚, 与他何干? 他在意反感的是现在面前这三人大摇大摆登门、还未说些什么,便直言要进寺查看—— 谁给他们的权力和脸面?莫名其妙! 悟平感觉或被小瞧了,小瞧的或不是他——是整个觉隐寺、上下全体人。 可悟平自小长在寺里,集体荣誉感又稍强,心中早与觉隐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便是他的家,寺内僧人便是他家人,他不容许任何外人有意无意对他家、对他家人出言不逊! 觉隐寺虽不大,往来香客亦不多,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于悟平,此处是一等一的存在! 料想若诸如明兴、北林等大寺,这清一道派该不会就这三人任意登山、妄言进寺查看,怕终不过是欺他寺小罢了! “为什么不好!” 悟平婉而拒绝后,常文左手边唤作常任的道袍男子却是不依了,吹胡子瞪眼,斥说, “血迹就消失在你们这附近,不让我们进去查看一番,依我看,呵,就是心里有鬼,藏了人不敢让我们进去!” “谁藏了人!谁心里有鬼!凭什么你们要进去就给你们进去!” 悟平正要回常任,可他尚未开口,有人已抢了他先——他仅有的二位师兄中的一个,维那师师叔慧静的二弟子悟宁。 “再说你们怎么不去上头的普怀慈庵,里间都是尼僧,就算有你们说的那个女施主,她不去庵里,难道还来我等这寺庙中吗!” 悟宁其人身形稍宽眼稍小,鼻尖唇薄,眉毛些许稀疏,此刻但看他双腿岔分,双眉几分倒竖,嗓音粗犷,驳斥喝道。 噼里啪啦一通极快得说完,叫在场诸人皆是一静,悟平诧异向这位二师兄看,心道“二师兄怎的这般说法?”,殊不知主持慧德这之后也是极罕见得面现隐隐不虞—— 悟宁做法,固是想化解觉隐寺嫌疑危险不假,却是在无故将祸水东引到别家的前提下,有意无意,都莫太不符修行之人该有的秉性,为人不耻。 这孩子到底性子暴躁、心胸不广啊。慧德默默叹息道。 “阿弥陀佛,师弟,你这是说什么?” 说错的话既不能收便要补,悟平想着帮二师兄添说些什么时,又有人快他一步——弟子中他最崇敬的大师兄,慧静师叔的大弟子悟行,浓眉大眼,性情宽厚,将他由小带大,与他感情最是亲厚。 “普怀慈庵的师太们终日都在山上,专心向佛,少往外界,怎么会和这三位施主口中的女施主有关系?勿要妄言!” 但听悟行矫正说,悟平便笑而沉默,大师兄出马,他放心。 “我,我~”悟宁却似不甘,尚想再说些什么,终是绝了话、悻悻退了。 而常任那厢又道,“我何曾说过你们一定有什么联系,我只说那妖女躲进去了,她要是真躲了…” “师弟!” 方不知常任要道些什么,怕也是没机会再知了,他师兄常文终开了口,两眼朝他瞟去,语气尤几分重的发了话, “够了,退下!” “…是,师兄。” 师兄的命令为大,常任便只得拱手,恨恨看去觉隐寺众人,无奈退了。 而常文又跟着上,却是弯腰、双手合了十,直过身后微笑、和气道, “我这位师弟人是顶好的,只性子有些急躁,说话从来都只随心意,不怎思忖,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师傅见谅。” 却看常文这会儿倒是十分客客气气,想是之前其师弟做了白脸,他现在自得做回红脸,便顿了顿,又好脾气道, “我师弟没说清楚,我来说。 我等并未说贵寺和那妖女有何联系,只怕各位师傅一心向佛,万一稍有不查,被那妖女躲着而不知,所以我等这才想进寺看一番,并无他意。 毕竟那妖女犯的是大罪孽,若能将其擒获,也是功德一件,于武林正道大有裨益啊~。所以万望各位师傅能容我常文一人稍稍进寺看上一番,必不扰了各位师傅、和寺中其他人的修行。” … 伸手不打笑脸人,常文话说到这般,觉隐寺中人再不好怎么阻拦。 “阿弥陀佛。” 慧德也在这时,才终开口定夺。 然甫他一出声,便立显出与众人的不同,和雅清彻,周遍远闻,如海潮拍岸,入了耳直叫人肃然起静, “老衲与一众师弟及一众弟子隐居山林,只问佛法、不问俗事。” 慧德道着,手合掌放在胸前,眼缓缓视过三人,博爱深远自有大慈悲像,不消一身质地上乘的赤红袈裟,也绝无人怀疑他是有德行的大僧, “江湖中人吾等并不关心,清一道派、圣神教老衲及寺中人也并未听闻,更不知晓三位施主口中的‘魔教妖女’——那施主与本寺当无什么联系, 只三位施主既有顾虑又一心公正,进寺查看便随三位施主之意,但烦请动静稍小,不要扰了寺中弟子修行就好。” 这般说完,慧德侧身让开了路,其他人见主持让了,也纷纷避开了条道。 21、第十九章 不请自来的“女魔头”(4) 清一道派三人要入寺相看,末了却只常文一人留了下,常任、常何都不声不响离了开,那二人去了哪?悟平等没多问,心底其实也清楚,多半去了普怀慈庵… 主持、维那师,几位寺中长辈陪着常文一道查看,悟行悟宁随同,悟平也默默跟在后头,其余人等则先聚在禅堂诵经。 “此处没有,还请主持领我去别处再看。” 觉隐寺建寺百年,二度扩建,至今也不过大雄宝殿一间,主供佛殿一间,藏经阁一所,禅堂、斋堂各一间,及四十五间寮房,规模实在算不得大, 常文由慧德领着,沿着寺内布置排序一路顺下来,不曾放过任何细微的角落,那房梁高处、佛像之后、殿门荫蔽的所在…他都仔细看了,确认无误才言道继续往下处。 便那厢几度屋内屋外入殿出殿,终是经寺里弯曲折绕的木廊到了四十五间僧寮区——亦是最后可查看的点了。 “依是没有。” 朗日分外明晰,日光投注过僧寮区前的好大片空地,那空地辟有处小池,就着山里的泉眼挖来,所以许多年来都池水干净、清澈见底,正是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池里又栽种莲花,值此夏季,大朵大朵粉红色莲花娇美鲜嫩、盛开绽放,十分怡人。 又见棵尤为粗壮的菩提树长在池旁,看大小业已数十年,正是茁壮成长之际,枝叶开的尤其繁茂、尽显生机,主干笔直径上,蓬发出许多分杈枝桠,已高过一众僧寮,是以在这夏日暑天,那菩提树冠下依是余出好些阴凉, “知了知了”恍不知隐在那丛丛的树冠何处,但闻这声声间断的禅吟、悦耳自然。 “那施主可继续查看,老衲陪着。” 红花绿树,正相得益彰,于这炎炎夏日,瞧上几眼便能叫人心中的躁动火热去上几分。 常文仔仔细细看过头五间僧寮,一样大小、差不多布置摆设,干净的没有丝毫妖女的气息,只得摇摇头无奈道。 慧德便在他身旁平淡说着他可继续查看、他来作陪,话间自是从容、不闻苦乐。 由是一行人继续沿长廊一路顺走,那常文当真认真,不肯错过任何寮房、拐落,这几十间僧寮其实皆一样占地、相近规模,说开来不过宿舍罢了,也难为他一人肯这样一间间耐心看下去,看了一二十间。 悟平的寮房在这四十五间中稍偏后位置,也不知过了多久,连他在内的头十人终快到了他僧房处, “哼~哼~” 悟平跟在人群最后,暗暗抽了抽鼻,过道里还可闻着那么一丝丝血腥气味,叫他略略皱了皱眉。 他没去禅堂诵经但是为了这么一刻——他尽力不想瞧着在他的场子发生什么意外,那常文检查到现在到底有些松懈了,只大致看了、随便扫了, 这样正好,一直这样松懈下去就好,否则…他也只能尽力挽救了,悟平这般暗暗思着。 却世事终不能全如他意,那常文看来有几分本事,脚步竟生生缓在了他寮房附近,模样有些迟疑, …“奈何奈何~”悟平见状,心底默默微叹了声——到底得那么做, 他迟疑了,他就得决绝。 便看悟平直接步一踉跄,伴着声厚实闷响,他重重跌倒,手臂刮蹭上木廊边缘一处毛糙锋利的破口,立时撕开了条约莫十来公分、冗长的大口,致皮肉稍稍往两边外翻,鲜血顷刻顺着胳臂流出、泄到木廊上,很快红了小片,血腥味须臾充斥附近,即便不善武的普通人都能闻出,遑论在场头十人都是多多少少身负武功的了。 “怎么突然摔倒了?” 前面人闻得后面动静和空气中突兀的血腥味自是停了下来,慧德眼见弟子趴在地上,胳臂上多了一条长口、血流不止,关切问说。 悟平爬起身,抬着被划伤的胳臂,神情恬澹,回他道,“弟子走路未留意、被绊着了,叫师父担心了。” “如此,”慧德听了点了点头,忙道,“快些清洗清洗,上些药,包扎下吧。” “是,师父。”悟平眸子低垂十分听从,跟着说道,“那弟子就用那莲花池的水清洗清洗,等会再去房里上药包扎。” “且随你。”慧德应他。 常文在慧德话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小管不知什么物什,笑说,“我这有上等金疮药,且与小师傅用吧,镇痛止血速效。” 道常文本走到这一块还存犹疑,总觉得有什么、又不确定,现下被这浓烈的血味一冲,常文只当自己幻觉了,也只当那眉清目秀的小僧人是真跌倒、不作他想,心中又念着自己此番打扰寺里终给人添了麻烦,不若示个好、留个人情,也叫他心里不过意不去,这才掏了金疮药。 然慧德并无意收下那管金疮药,言道,“怎有劳施主费心?寺中自制常备这些药品,每个弟子都有分发,施主当留待己用。” “不打紧的,”常文却是将那小管金疮药直个递了过来, “此乃我清一道派秘制,药效极好,别处难得,与那小师傅试试吧。” … “那便多谢施主了。” 常文一直将药递着,小会儿,慧德也没再拒绝,招手唤来悟平道, “悟平,还不快谢谢常施主。” “悟平谢过常施主。”悟平弯了腰,稍稍双手合掌道,手上早染了鲜红血迹,他而后接了那管金疮药,去了莲花池。 至于其他人等,除去大师兄悟行自愿留下照看他,剩余的则继续查房。 “师弟怎么这么不小心。” 悟平抬着胳臂,悟行两手并拢从莲花池中掬起池水浇在他胳臂上冲洗,一边洗一边轻声责怪。 “是,是,是师弟不小心了~,”悟平连连应着,忍不住咧开嘴笑,稍稍几分小辈对长辈似的撒娇, “还是师兄疼我哇~。” “师兄从小将你带大,自然疼你,”悟行边说边浇水,碎碎道着, “你从来心细,今个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长的口子,你吭都不吭。” “这有什么好吭的,其实不疼,师兄。” “能不疼?你别唬师兄!” “没唬你,真没唬你。” … 小池旁,但看亭亭的莲花净值玉立,年少无忧的师兄师弟,情谊纯粹深厚,甚是叫人艳羡。 22、第二十章 与妖女和谐共处(1) 悟行于莲花池旁帮悟平清洗过伤口,又坚持跟他同回僧寮,帮着洒了药、包了麻布,叮嘱唠叨了几句让就在房里休息这才离开。 “寺里没有,想终是妖女已逃去别处,打扰诸多,实在不好意思,主持还请见谅,常某这便告辞。” “无碍,施主慢走。” 有话语声打远处飘来,一句句十分清楚,悟平识得一是他师父的声音,一就是那常文了,奈何大雄宝殿、主供佛殿、藏经阁、禅堂斋堂、寮房,常文都走了遍,也还是没寻到,那就怪不得他们了。 但那女子好像也走了,适才和师兄进屋并没看到她踪迹、察到她气息,估摸是心生忧虑终不敢呆下去自己跑了, …那也好,免去自己蹚这滩浑水,无故多事。 悟平心道。 可惜上一秒他这样轻松想着,下一秒现实便叫他领略了何为意外、何为惊喜。 “嘿~,小师傅~。” 却看女子忽俏生生得从屋里偏拐放着的那口大箱中钻了出来,仿佛大变活人,笑盈盈得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朝悟平挥手招呼,颇是美艳动人。 “…阿弥陀佛,施主还在啊。” 悟平叫她这突然出现弄的愣住了须臾,而后双手合十缓缓道,眼中甚是平淡,虽悟平的真实心理其实是“尼玛,竟然还在?!” …可他毕竟是佛门弟子,讲求的便是修身养性…修身养性。 “对啊~还在啊~,小师傅不高兴、很失望是不是~?”女子眨巴眨巴眼,巧笑嫣然, “怪我仍在这里,给你添了麻烦是不是~?” “…没有。”悟平顿了顿,有些违心得道出了这二字, “哦~”女子却不管他真没有假没有,直直瞧着他胳臂上被用麻布包裹的好大一处,笑道, “奴家在屋里时听着外面动静就拣了这木箱躲起来,这木箱瞧着笨重不阔、内里却大,正藏的了奴家。” …原是藏在了箱子里,悟平听了了然,怪不得没见着人。 “奴家躲箱子里听到屋外的人说话,知道小师傅跌跤、划伤,可想以小师傅的武功,再不济也不致摔倒后划出那样一条长口~, 小师傅是故意的吧~?为的奴家,看先前小师傅对奴家那般凶狠不留情,原终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女子说着,笑意越发深了,两手背到身后,虽婀娜妖娆却不失青春少女的灵动,一双潋滟的眸里更是显出几分格外的调皮,但细看那调皮之外终更多的是成熟。 “没有。”悟平不紧不慢、手合着十。他都熟悉女子总这样几分轻佻,但已毫不在意,是真的全不放在心上,而他这次说没有,似也真的是没有, “小僧确是故意,但不是为施主,小僧只不过尽量不想在自己的地界发生什么意外、叫人心烦,施主不用多想,阿弥陀佛。” 但看悟平此刻,神色尤为沉静,可他虽这般说着,然真真假假,到底那时他故意跌倒,有没有丁点的怜悯与顾念…也未曾可知。 “好好,” 女子仍就嬉笑,却马上,她嬉笑忽忽散了去,反郑重起来、庄肃颜色,好像那嬉笑从不曾在她脸上现过, “无论如何,尹某终是多谢小师傅未说出尹某所在之恩。 小师傅但且放心,尹某只是暂借居贵宝地疗伤,若有意外自当一人极力承担,不叫江湖恩怨扰了寺门清静。只现下,还请小师傅发发慈悲,允尹某暂有个栖身之所。” 这般诚挚说了,女子深深弯腰向悟平拱手,坦然大方,穿着的身水蓝鹅黄交杂、便于江湖行走的劲装更衬的其矜重英气,初时见的轻佻放荡真不敢相信能与她搭上半分关系。 悟平不由略略惊诧,看去女子几眼,看她拱手、腰弯的上半身都要与地平行,不由意动,对她的观感亦改善了几分,不再似最初那般差了。 而心中亦不禁默思——不论男女,都希望在自己困难的时候有人能施以援手吧?更别说她曾也是女子、算是同胞,同胞何苦为难同胞。 “阿弥陀佛” 悟平三度诵颂佛号时,语气中已不由夹了几分叹息的味, “施主不用如此客气,小僧不愿不救施主,只小僧有一原则,不救大奸大恶之人。” 可若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就算是同胞,救了也只会令更多的人被害,悟平不愿自己一时的善念可能造就日后诸多无辜的杀戮,是以有些话,他必须得说, “那些人说施主是什么魔教妖女,罪孽深重、手沾鲜血无数,施主当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吗?” … “扑哧~”悟平话问完,女子愣了愣,却是倏忽掩口轻笑了,笑声有如铜铃一般,悦耳清脆, “我若是,小师傅就不愿救我了是不是?”眨了眨眼,略几分娇声道。 “嗯。”悟平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女子见状这才收了笑,朝他走近几步,些许正色起来,虽到底还是少女娇俏, “人我肯定是杀了,确实也不少。但江湖恩怨是非哪比这寺门清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那么好过,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难道我该坐以待毙、等着被他们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一个个打着‘为武林太平清灭魔道’的幌子,给我扣了个‘魔教妖女’的帽子,其实他们自己正在哪?我又妖在哪? 我不杀无辜之人、不杀忠义之人、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只杀欲对我不利、欲谋我性命之人,而即是这些人,我是否要夺了他们性命也在于我前面三条不杀,我做的可说是反击,又可说是不得不为,武林就这么大,我圣神教数千教众要生存下去、不为人欺,我除了对自己负责,又何尝不要对他们负责? 再说什么魔教魔教,我教名为圣神教!处事做法性情其实不坏,只不过外向直接,行事好我行我素、行为稍乖张,多独来独往罢了。 这样就碍着那些所谓正道的眼,在他们看来,我圣神教中人行事不合伦理常规,心术不正,故将我们视为旁门□□,起了‘魔教’的蔑称。 但我们圣神教中人也向来不屑他们所谓正道的伪善与欺诈,所以水火不容、互相倾轧,打来打去罢了,其实哪有什么善恶对错。” 女子一口气说了好多,悟平一直静静听着,女子将说完才注意看他,顿了顿道, “也不知小师傅是否能理解奴家的意思。小师傅若真不愿奴家暂居,奴家走就是了。” 这般说完,瞧女子已是多半做了走的准备。 “阿弥陀佛,”悟平抬眸看她道, “女施主安心留下就好,其他,小僧不管。至于女施主适才说的那些话,小僧都认真听了,能懂能懂,出家之人不介入俗事,施主自便。” 23、第二十一章 与妖女和谐共处(2) “小师傅竟能懂,”女子笑靥如花, “奴家还以为小师傅会对奴家口诛笔伐,说奴家是如何得伤害生命呢~。” “非也。” 悟平摇了摇头,不多说了。起步走去立柜、把柜门拉开,取了件普通有系带长衫和顶常见逍遥巾帽子,再拿出一片黑布,又将柜里的一些杂物摞了通通丢到箱子里, “小师傅这是做什么?小师傅身在寺中,竟还有这俗世衣物。”女子一直在旁看着,实在不太清楚这小僧人用意,本想着不问,可终还是出了声。 “啦~”悟平将柜门关上,柜门轴转处欠了灵活、生了几分噪响,他又把大箱合上,回女子道, “难免有要用时,小僧就备了二三套。 那些寻施主的人没在这寻到施主,怕是去了普怀慈庵,小僧得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而适才小僧已将立柜捡了干净,里头空间还算宽敞,小僧不在时施主但可呆在里面疗伤,不致被人看见打扰…虽寺门清静,白日也总不免有走动、杂声,施主好好疗伤就是,不要受那些杂音干扰。小僧的师兄师弟一般喊过几声、顶多再进来看过几眼,见小僧不在就会离开,施主到时不要心念出岔、走火入魔,阿弥陀佛。” …“小师傅原是这样关心奴家,奴家好生感动~。” 女子愣了愣,眸子怔看了看,小会儿掩嘴笑的越欢——她倒没想到这小僧人竟会担心她会否走火入魔,心中不由微微软了,觉得他光溜溜的小脑瓜怎么看怎么可爱。 “没有…”悟平面上一贯平静,心底则有些无语…他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哪有什么关心…真要说有什么的话,也全因他是个好人呐~。 “是是,”女子纤纤的手仍覆在嘴上,眸色柔和,对此只缓声道,“小师傅经不起逗,奴家不多说了。” “但小师傅去普怀慈庵做什么?那些人去也去了,与小师傅何干,他们再不济也不会对庵里的师太做什么。”话锋陡然一转,女子又好奇问说, 眸子则一直追随着面前的这小僧人,见他把长衫直接套百衲衣外,系带系于腰间,逍遥巾再一遮掩那光溜的脑袋,虽再简易平凡不过的装束,竟却十足的气宇轩昂、英武俊朗,只叫人觉着是个俗世有教养的贵公子了。 当真副好相貌,只做个僧人却是有些可惜了——女子不由想到,面上微不可察的红了红,或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 “小僧师兄无意透露了普怀慈庵的存在,寻寺的人便只有三人中的一个,另两个怕早已直上去了庵里,小僧刚才脱身不便、现在却有了闲暇,便去那庵里看看。” 悟平穿戴好,侧过身看去女子应她道, “此事若不是小僧师兄所说,便权当与小僧无关,但既从小僧师兄口中出来,就与本寺沾了因果,那三人本是冲着本寺而来,结果祸水东引去了普怀慈庵,纵那三人该不会做什么过分之举,可他们一心想要抓到施主却也难缠,小僧若不去看看,始终心里难安, 这便去了,施主保重。” 悟平缓缓道罢,拿起黑布系在两耳后、把整张脸遮了大半,而后向屋后墙去,欲走后窗翻出,女子顿了顿,临他要走了,在他背后说道, “小师傅真是善良之人,尹某谢小师傅,尽管小师傅是为自己,可贵寺也好、普怀慈庵也罢,皆是因尹某才起是非,尹某惹来的麻烦暂却要劳小师傅去善后,真为难小师傅了,尹某多谢。” 女子说着,悟平朝后扭头瞟见她抱拳,须臾摇摇头回称, “无碍,小僧但为不沾因果,与施主无关,施主不用多谢。” 甫毕,悟平身影一闪,从窗户跳了出去,人一眨眼功夫便隐入山林、看不着影儿,而那水蓝鹅黄劲装的女子待他走了,神情骤然一滞、再难笑出——她其实受了重伤,意识都有些不清,一路坚持到现在已颇为不易,眼下那小僧人走了,她再无顾忌,不禁忽而松懈下来, 道也难得,外人不知的那样深重的内伤,女子能一直硬挺着,不叫自己显的太脆弱可欺。 却看女子这时终是身子往后倚靠着立柜、手捂住胸口,“呼呼”略略大口喘气,嘴角止不住得有血丝溢出, “可恶,要不是一时大意中了暗器、着了道,她堂堂圣神教少主尹玥怎会被那等鼠辈宵小所困,落得如此狼狈境地!清一道派吗?我圣神教与你没完!该死的那三个家伙,必得叫你等付出代价!” 尹玥恨恨自语,脸上无意现出了几分戾气狰狞——不曾在悟平面前显露过,恍悟平见着这幕,不知他到底会选帮还不帮了。 又看尹玥说而打开立柜门屈身钻了进去,再将门合上,盘膝坐了运功疗伤,不大间僧寮里便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分割线~~~~~ 悟平赶到山上普怀慈庵时,那清一道派的三人正堵在门口与庵里的师太争执、扯皮, “此处是尼僧修行之处,三位男施主不太方便进内,请止步吧!” “师太,我都与你说了,我师兄弟三人只想进去一探妖女踪迹,没多的打扰之意,那妖女行踪诡秘为祸武林,我等这也是凑巧碰上,万不想被她逃了以致伤害更多啊!” “阿弥陀佛,施主说的那什么妖女不在本庵,但请施主离去!” “师太!师太怎么就…” 悟平屏声敛息,身穿长衫、头戴逍遥巾,又用黑布遮系,将自己的真面目掩的结结实实,蹲下身潜在离的普怀慈庵些许远的一颗粗树上藏匿,右手附着树干、静默间将庵前一切收纳眼底,欲待若见着不对就出手阻挠。 … 好在事情发展并未到真让悟平阻挠的地步,他旁观了一切,那清一道派三人最终进了庵,却是没费上太多功夫就出了庵告辞离去,悟平在他们走后仍呆了小会儿,见三人并未去而复返方才最终放心返回寺里。 24、第二十二章 与妖女和谐共处(3) 悟平返回僧寮时女子又不见了影,他不慌不忙从立柜细微的缝隙处瞥见女子盘膝端坐,想是疗伤,便也不打扰、且随她去。 而时下悟平自制、搁在房里一角的简易沙漏显示时间约莫申时过半,正快要到晚课时分,悟平于是摘了黑布、脱下长衫逍遥巾,轻手轻脚打开那外粉棕漆、四四方方的大箱,将东西通通先往里一扔,准备着就要去禅堂了, 偏头看去屋外,心道夏日果真昼长夜短,都及了这个点,屋外还明亮的跟什么一样,若是料峭寒冬,早不得近了西山、昏昏沉沉。 小僧去禅堂了——本要撂下这么一句,悟平转念又怕打扰到女子运功,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一如他不曾回来过一样。 ~~~~~分割线~~~~~ 半个时辰的禅堂诵念佛经过后,晚课完毕,禅林中厚重的击鼓声与悠扬的敲钟声恰在这时先后响起,那音波看不见得圈圈外泛,穿透进这寺中的角角落落,恍若佛声远扬,接着又阵清脆的板响,号为安板——一众僧人便都知,这一日到此也就行将结束了。 悟平最是喜欢寺里的暮鼓晨钟,那鼓声古朴、钟声绵厚,能远播抵达至内心最深软处,有莫名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格外韵味、令人安宁, 黎明先钟后鼓,日暮先鼓后钟,十几年过去也不曾厌,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然,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如此一日日警醒自己,勿要懈怠。 晚课之后即是晚饭,悟平与众僧集入斋堂,堂外挂着木鱼,堂廊柱上刻有楹联,“试问世上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请看座上佛,也不过认得田自心来”。 “梆~”但闻一声敲木鱼响,众僧依序进堂用斋。 斋只豆腐、青菜、稀饭,再简易不过的素食,众僧分寻得位子坐好,便缄口不语食用斋饭。那其间规矩甚严,不准随意走动,悟平是个吃货,对吃食心存敬畏,往常不会在这时违反规制,可现下他房里到底有个病号,他甚至可以不吃,病号却不能不食, 由是悟平吃过又默默去添了碗,揪个空子溜达了出去,先是在斋堂外转悠,瞧着没什么人,立即疾驰回房里, 尹玥此时已从柜里出来、坐在床缘边,看到悟平,她神情一顿,调子扬起、微几分诧异道,“小师傅?” “嗯。”悟平点了点头,见女子脸色恰白少红润血色,唇色泛紫,真真的个病美人,比之前看要差上好些,情形似并不太好,恍不知疗伤疗的如何。 “这是寺中晚饭,施主用些吧。很是清淡,施主不要嫌弃就好。” 悟平说道,将盛满粥的碗连同双筷一齐递了过去,粥上飘着青菜,粥里掺着豆腐。 … 尹玥瞧他递来的碗粥忽忽稍愣住,下意识站起身来,却是看看粥、再看看端粥的人,约莫一分钟过、双手将碗与筷接了过,那碗里的粥隔着碗传来滚热,而那滚热直抵达尹玥心底叫她温暖,不由唇轻启微分,温软笑说, “奴家怎会嫌弃?不瞒小师傅,奴家也快一日未曾进食,还真有些饿了,小师傅这粥,来的正是时候。 且小师傅能想到奴家就已颇叫奴家感激,奴家又正受着伤,正宜吃些清淡的、少油荤。” 尹玥说着,眉眼神色愈发柔了,那眉不经意间一挑、唇不经意间一呡,一个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汇集,却是不经意间叫悟平瞧见了他逢遇这女子以来,女子最纯粹自然发自内心的笑颜——不混杂任何调笑打趣,非似笑非笑,亦非强颜欢笑,女子此时那笑、那样天然温馨。 一直这样多好,非要故作轻浮,你本就有绝佳的资本啊——悟平看女子端着碗,碗边缘贴到嘴边,略略抬起头点点得喝粥,又拿筷拨那豆腐和青菜,心底低低叹道。 …可女子要如何做,到底不挨他管。 … “小师傅,奴家吃好了,多谢小师傅。” “阿弥陀佛,施主不用客气。小僧此时不宜在寮房久待,先行走了,施主珍重。” 流食本易下肚,尹玥速度又快,三下两下将那粥喝了菜吃了, 把碗递了回来。悟平却一时不急、待合掌回了她话,才接了碗、请辞自回斋堂去了。 一说回去真就立马消失,有人走的洒脱叫尹玥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便觉眼前一晃、再去哪可见的着那人~? “…这小和尚,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须臾后,尹玥待从这僧房里只余她一人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却是轻声自语、娇媚低笑了。 ……… 当红日终西落沉入地平线下,柔婉的月高升起,四野一片寂静,空地前的莲花池池水依旧泛起涟漪,菩提绿树尽情招展吸收月华,白日不曾听过的些窸窣声响自这夜间迸发,觉隐寺的僧众仍是各归寮房安眠, 悟平房里唯一的张不大的床自不用多说,由他主动让与了那负伤女子,自己则将床上铺垫的凉席拿下铺在地上、硌着硬木板睡了。 …准确说自晚饭后无人时,不用再去佛殿禅堂、自个呆在僧寮里,悟平便很自觉得没想着再在榻上呆个片刻,他就算前世是女儿郎也一向避让他人、不大愿与人争,现在好歹是男儿身,自问该有风度与胸襟,且他本不甚在意居处环境的好坏, 富丽奢靡如皇宫,奴仆万千、锦衣玉食伺候,他住过;寺间一眼即看的到头的木头小屋、日日粗茶淡饭,他亦不嫌弃,反倒在林间寺间寻得凡趣、自娱自乐。 然他如何不打紧,女子倒是心大,悟平躺凉席上偏过脑袋看女子, 女子盘膝打坐,双眸紧闭,两手横在身前、置于肚腹处,手心朝上、十指相对,正是最普通却也最为有效的疗伤之法。 她这一日多半都在疗伤,可瞧着状况仍似不好,悟平但见女子两眉处拢皱紧锁得尤其频繁,唇牢牢合着、愈是青紫,周身有徐徐白烟、袅袅热气—— 一般的内伤当不至于这么严重, 悟平想到女子脸色不正常的白皙、唇色又那样吓人,心里了然她多半是中了毒、还是不寻常的毒, …但女子状况如何到底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没有开口、他也不多管闲事。 悟平默默思忖,盯看了女子好会儿,偏过脑袋要合了眼睡了——有女子在,他默稿的事不愿也不能当着她面,所以这段时日,还是先停手吧。 却女子的危机竟是毫无征兆、陡然在一瞬间爆发,气息突而不稳,身子前倾,伴着“噗——”好大口鲜血吐出,面上骤然十分憔悴,身子绵软软得要后仰倒在床上, 悟平心里一惊,他在女子将见不对时便捕捉到空气中丝丝缕缕异常的波动,此刻更来不及作何想法,脚后跟下意识打着地,借势腾起身、箭步迎了上去,双手摊开、掌心抵着女子肩膀,正及时,如根柱子样任女子倚靠, “你,你做什么?” 尹玥仍尚有意识,倒在悟平怀里,努力睁着两眼,可声音却遮掩不住的虚弱。 ——小和尚恰恰在这时碰她,怎能不叫她急切躁怒?暗忖这小和尚、难不成…欲行不轨吗?一颗心不由渐而沉了、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却听那小和尚竟低下声来,话语中似夹着几分叹息的意, “施主伤重,其实可与小僧说。 小僧不愿见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小僧无能为力,小僧非是冷血之人。 施主且抱元守一、气沉丹田,小僧来为施主疗伤。” 话了,尹玥但感觉抵在她两肩处的手将她扶正,其后,悟平双手划过太极姿势开始运功,尹玥这厢清楚了他意思,危机关头、她江湖儿女断不会在这时矫情推辞,于是顺由小僧人两手覆上后背,自己则收敛心神、借着小僧人的相助三度运功疗伤。 25、第二十三章 疗伤 润月当空,“沙沙”黑暗中跑出了各路“牛鬼蛇神”,或跃上枝头,或匍匐在地,或在水源旁不间断得长长叫鸣…交错繁多的自然之声,却衬的天地间这小小一方觉隐寺格外僻静,白日里瞧不出影的各种玩意,深夜里现出了一二端倪。 扑扇着翅膀的小虫活跃在莲花池旁,泛着莹莹绿油油的光,点点汇聚在一块儿,斑斓璀璨,便上下左右得胡飞也霎是好看;与之相比离的莲花池稍远,四散在某处、隐在丛中,后五趾间有蹼的小东西嘴巴忽忽泄掉、忽忽鼓鼓囊囊,于是长空中此起彼伏荡起声声嘹亮清脆的歌鸣, 清晰得飘在这觉隐寺间,自也略不去悟平所在的僧寮,尤是那僧寮斜斜得与莲花池处在同一线上,只隔着片空地,空旷得更易于传声。 悟平还在为女子疗伤,内力在他体内沿奇经八脉、行大周天运转,借着他贴覆在女子背后的双手为桥梁媒介,源源不断得供给给女子, 这样疗伤最行之有效却也最为费力,只需稍会儿,那伤者、施救者身周便会渐充盈烟气氤氲,而此刻、那氤氲却是分外浓烈了——恍不知这疗伤已是多久、悟平又不吝惜损耗了多少修为,可他与女子皆沉在其中,室外的噪响半点没能也不能打扰到他们却是不争的事实。 ……… “呼——” 长夜漫漫,正黑的最深邃时,感觉到女子的伤情已缓缓平定下来,不再气血翻涌难以控制,悟平那厢慢慢缩回手搭在两腿、收了功,而后即踏了鞋下床去了, “今日到此已是差不多了,施主的病稍几分重,完好难在一时。接下来几日、施主但不嫌弃愿意,小僧可继续助施主疗伤。 至于今夜~…哈~,施主不妨先好好休息,疗伤急不得一时一刻,小僧也不会赶施主走。” 悟平叫着别人早睡,却不见他自己再躺去凉席,反是取了只木盆、拿了块干巾,迈步就要去屋外, “小师傅做什么去?” 尹玥得悟平相助终暂时过了危难、不再似刚刚那般难受,她正最后运功完毕、睁了眸,却斜斜见小僧人抬脚就要出去,心里发疑又隐约几分作急,张口即问道。 悟平叫她的话一阻,抱着木盆左脚跨了出去右脚就要跟上,此刻也还是停了下来, “去打水,”回她道,“擦去施主吐的、溅在柜上地上的血迹,以免招来无谓的麻烦。” “…啊,我,我,还是我来吧。” 尹玥后知后觉,俏脸上立即就起了几许病态的晕红,慌忙说着就要下床穿靴—— 这不是她在圣神教的下属,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要人家帮着疗伤,更现在自己无意犯下的错都要人家来理,怎好意思? 道此间若一般的江湖大汉,怕也就任悟平去了,哈哈大笑,道上一声“多谢”,心里其实不甚在意, 然尹玥不同,她纵再不输一般江湖男子,再地位深重,再聪敏、再行事诡谲难定,每日看似娇笑着却叫圣神教中一众男子面对着时都战战兢兢、不敢松懈,心思方面也到底与男子迥异… 而这小和尚至此都还真心实意对她、未曾在意她的身份,尹玥虽潜入的这一日来面上多半仍如她旧时作风、略略轻浮、心中却止不住渐渐热诚相待。 “阿弥陀佛。”悟平只道, “无碍无碍,这点小事小僧自己来便可。施主有伤,身体为重。”抱盆出了房直往莲花池去了。 “诶,小师傅…”尹玥拦不了他,无奈只得继续回榻上,然不知是悟平说的、还是尹玥已想过那么做,她倒真没再继续运功,而是盖了薄被、半躺下了。 这山里的夜晚不比白间的昏热、添了几分凉爽,虽如此一床薄被也是足以,可尹玥身上仍完完整整穿着衣装,便是最外层的裹覆亦不曾去掉,甚至头发都还扎束——终尹玥是女子,便有时表面貌似风尘,也无法做到已与一陌生男子共室,还在这室里显出长发、脱了衣物… 不一会儿,悟平返进了屋,他手里去时空空如也的木盆此刻已多了大半清水,干巾则在手心抓着、搭着盆缘,但看悟平径直走到女子那时直对吐血的地儿,蹲下身将盆搁在一边、默默将可能涉及到的一大片都细细致致用干巾沾水擦了, 尹玥则静静躺在床上看他仔细无比得擦拭,就着照进屋的月色,她一双眸子好像猫儿的瞳孔亮的发光、尤其能看清小僧人此时的动作,却又好像越看越仿佛有什么、无端烧得她脸颊发热… “原以为小师傅只是高手,如今看来小师傅还是一等高手、内力深厚。 奴家感谢小师傅今日搭救,小师傅真的的确确菩萨心肠,愿耗损内力为我这素昧平生、还是无意躲入小师傅这儿避难的陌生人疗伤。” 悟平蹲着身,从左挪右、由上顺下,干巾隔会儿就往盆里搓上一两把、重新沾水,“哗~嗒~”水声当得这深夜、二人又都沉默,于这僧寮里格外凸显。 尹玥暗暗盯着悟平出神,如何深思也思不到小僧人这样帮她会什么企图、什么用意, 图色?似是不像,否则刚才便该出手。以他的武功,她余毒难清、除了拼命难有还手之力。 图财?也不像,这小僧人就是个一心向佛的出家弟子,从未提过什么黄白之物。 图名誉?呵,这更不像是了,冒险救她一个声名狼藉的“魔教妖女”,当得什么好?不如那时将她交出去才是。 尹玥想着不禁莞尔笑了,不假思索幽幽开口说道。 悟平听了,边擦边回她道,“菩萨心肠算不上,只是与施主相遇即是有缘,不忍亲眼看施主遭难,能帮就帮上一把。至于内力深厚…也不过空一身内力罢了,只是蛮劲,一个老人家所授,如今能派上用场却是最好。” 26、第二十四章 大事不好 翻来覆去擦了几遍,悟平这才丢了湿巾不干,把水一倒、用了的湿巾就扔盆里、明天洗去,兀自回凉席上睡了, “施主,小僧先困了,施主也早些休息。” 被子一盖拉到颈间,眼一闭平躺躺起,一手搭在肚腹上,一手随意放着,呼吸均匀绵长,悟平的睡姿很中规中矩、老老实实,从前世到现今都是如此。 尹玥见他真就躺了,略略睁大眸、几分愣怔,不想这小和尚真就那样大喇喇睡了!她今日尽是运功、休息也就罢了,可他为帮她耗损这么多真气、难道不想修习补回吗?遑论之后,他说继续助她疗伤… 世上当真有这样实诚的笨蛋,为个陌生人平白耗损修为,利人不利己的傻事,她长这么大也就看这小和尚做过。 尹玥心思绵绵幽幽,整个身子埋在被里,左翻转过来,手压在头下、放在枕上,愣愣瞧一旁地上的小和尚,心底难说出个什么滋味。又想这床、真有些硬,难为这小和尚日日夜夜得睡。 “你——”尹玥还是开了口,她此刻只想着心事,一下子忘却、“小师傅”也不说了。 悟平自知她是与他说话,他没这么快、立时就睡去,听女子一个“你”字后没了下文,他问道, “…嗯?怎么了,施主。” “你不修炼吗?”尹玥道,“耗损了那么多内力,不用修炼吗?” “啊,”悟平回她说,“不用。休息为重,此刻没什么事比睡觉更大。” …当真好奇怪的人,尹玥听了那话一时再不知说什么,胸中好似起了股无力感,转念想着小和尚佛门弟子,当然不能与一般江湖中人同论。 却尹玥不知,悟平修习的《绝世武功》高深莫测、包罗万象,其内功篇是个不用专门打坐,也能自行吐息纳气、精深内功的绝顶妙法,因而悟平即是睡间,身体其实也在修炼——只是这样秘密的事,他自然不会同一外人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保有人得知起何居心也不定。 “小师傅还愿意帮奴家继续疗伤?”那后隔了小会儿,听尹玥又问。 “嗯。”悟平轻哼道,“这是自然,小僧言出必行。” “…多谢小师傅了,小师傅大恩,奴家后必有报!” “无需,小僧帮施主不是为了报答,只是略施援手罢了。” 尹玥若是个草莽大汉,此间怕不得“哈哈”豪气大笑数声,拍胸脯言道“兄弟,你这朋友我认定了!以后若不嫌弃,你就是我尹某人的兄弟!” …这般云云,甚是一个劲得想拉着拜把子也不定。可尹玥自不是草莽大汉,反是一顶一的绝佳女子,心思便更有如那衣物上的针脚细致缜密,但看她一双眸子投诸到悟平身上,眸色幽然,些许复杂难言,不再张口说了。好会儿,也翻了身、合了眼去睡了。 悟平却在这时突睁了眼,炯炯得望着头顶木头做的僧寮的墙,而后斜眼瞟去床上, 他才想起一件大事——文稿!他将文稿压在那床的垫被下,方便取放,但现在女子来了,他竟大意忘了取出! …可想来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几张纸而已。 …可自己还是要否动一动? …算了,真动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十有八九不会看见,就算真看见了,也未必知道叹然居士…罢了,想终是他操心,且继续睡吧。 悟平暗思忖道,眸子转了回来、合了眼继续安然睡了。 ~~~~~分割线~~~~~ 便于之后两日,悟平真如他自己做下的承诺,一直都在夜里辅助女子疗伤,二人处的和谐,相安无事,白日女子多半藏在柜里、躲在柜后,偶尔也会不知去向, 她是个自由人,悟平并不管她去往何处,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皆随君意。 却叹即使女子不在,悟平也忘了到底把被子下藏的书稿移个地方, 他那日晚间乍想起、担心的事,在第三日清晨、他早饭从斋堂返回僧寮成了真。 “嘿,小师傅~。” 当女子坐在床边、笑意盈盈,晴朗的天,那初升、愈渐几分金黄敞亮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分外夺目,她手上一叠裁剪的四四方方、同样大小的薄纸,密密麻麻写着小字,那是悟平熟悉的字儿,女子拿着那白纸黑字、迎着日光朝他晃了晃,眼中的狡黠久久不去时, 悟平神情一呆、心里骤“咯噔”一下,叹了声“大事不好!” “或许,也可以叫你‘叹然居士’~,你喜欢哪个~?嗯~,叹然先生~。” “施主说什么?小僧不懂。” 悟平装傻充愣起来、走进房里,他心中再怎样波澜,脸上依旧镇静如常。 “小师傅还在这跟奴家遮遮掩掩呢~。”尹玥轻声嬉笑,不慌不忙纤纤玉指捏过其中张纸、将它抽到一沓纸最前,竖摆在悟平跟前, “小师傅且看这卷首分明写着‘《天龙八部(下)》’,叹然居士书呢~,容不得小师傅抵赖不认。” … “施主可知,不问自取是为盗。” 怪他自己写的太过清敞,悟平盯那几个大字好会儿,顿了顿,略略皱了眉,合起双手几分斥责道,没直接承认也是变相承认了。 尹玥却是不惧不恼,轻掩小嘴笑的更欢,“先生这话可就错了~,可不是奴家故意想拿的,只是理被子时奴家无意动作稍大,这文稿被吹到地上,奴家拾了起来、这才发现,不该怪奴家的啊~” …女子说的有理有据,悟平也信她是不小心、没什么好再辩驳,盯她看上几眼,伸手道, “请将书稿还与小僧。” “好啊,自当还给先生。先生这下半部还未完,奴家看的十分不过瘾呢~。”尹玥将一沓纸和了平,递将过去。 悟平接了,却没当她面、将稿放屋里什么地方,只拢了、折了,收归衣袖。 尹玥则背了两手放在身后,兜在他身边左右走动,视线紧扎在他身上,调子欢快、说不出的愉悦, “只想小师傅居于深山,是个身负高深内力,可一心向佛不理俗事、慈悲为怀的小和尚…原全不是如此哩。 看小师傅之前所作,《笑傲江湖》《天涯明月刀》《边城浪子》等武侠合计六部,哪一部不是人情世故集大成者?只其后一《白蛇传》大为不同,却也是精作。 说来奴家可是小师傅的忠实书迷,小师傅每有新书,奴家必第一个差人去买呢~,时常也是念着‘叹然居士’到底何许人物,一直未曾查过罢了,不想这深山之中藏龙卧虎,无心插柳竟叫奴家遇到了名满江湖的叹然居士~。居士可知,你写的书、有多为流传多受欢迎~,正魔两道唯一的共通点便是都读居士的书了~。” 27、第二十五章 给钱!妖女!(1) 悟平但瞧着女子雀跃、欣喜,口口声声道着“他写的书”, 他心底丝毫得不感荣幸,反是面上隐隐约约青一阵白一阵、火辣辣烧得疼。 这终非是他写啊——!哪怕他为合时宜稍作更改,这等传世名作也与他沾不得多大关系。他往常躲在人后、用着个叹然居士的名头,不为人知尚能无耻得剽窃、“大义凛然”说着传播异世,如今但为人知,悟平只感觉他的秘密好像青天白日下剖开、赤ll摆在了大众面前,叫人指指点点、为人所不耻, 他就是那欺世盗名之徒——枉论说的有多好听,也改不了他抄袭的本质! “不是小僧写的。”悟平努力压制住那份愈发的羞耻,尚还平静得回女子道, “是一前辈所做,小僧无意看到,代为写下、使其流传罢了。” “哦~”尹玥听后拖长了腔、眯了眯眼,略略弯腰挨在小和尚身右,眼睛往上看他,对他的话全然不信, “是哪位前辈所作?还需借小师傅之手流传于世,早该留下赫赫声名不是?” “阿弥陀佛,”悟平掌合在胸前,头稍低垂下看着地道, “那前辈大隐于朝,并无得想要什么声名之心,小僧也是机缘巧合读到,甚觉似这样的好书不叫世人看到太过可惜,故、自作主张,凭着记忆写下罢了,当不得小僧的功劳。” “哈哈,小师傅何必这样谦逊?一直托辞他人。”尹玥直起了身,踱步从悟平右边到了左边,脚一转却又侧向他,嘻嘻笑语, “小师傅所写便是小师傅所写,这又非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用一直遮掩,奴家不会对他人讲,小师傅但且放心。 说来小师傅诸作之中,奴家最是喜欢那本《笑傲江湖》,写的颇和奴家心意,正派之中确也有如那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一般虚伪到极致的人,而里面的日月神教、也是被叫着魔教,叫奴家看了心生同感,那日月神教的圣姑更是与奴家几分相像, 扑哧~,倘那时奴家就认得小师傅,怕得请小师傅按着奴家的性子模样来写那日月神教圣姑了~,” 尹玥说到这时,眸里三分异彩、四分打趣,再三分、却是怎也难以掩饰的柔情了——她想到那笑傲里的华山首徒令狐冲,豪气万丈、洒脱不羁、自由随性、不问正魔,难叫人讨厌,不知这小师傅是否也是这般性子? 这样想着,尹玥愣了愣,脸上略起了几抹绯红,不好意思继续往下想了,又急忙开口,似欲遮去什么, “不过小师傅那书里的《葵花宝典》与《辟邪剑法》却是有些荒诞了,武学讲的就是于体内全身经络游走,通畅无阻,‘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却是哪家的法子?可也稀奇~。只那‘独孤九剑’‘易筋经’颇叫人向往,可并不存于大汉…” 尹玥格外兴奋,在悟平身旁叙个没完,她声音其实如出谷黄莺般流转动听,奈何此刻于悟平却恍若魔音,一句句飘进他耳里,恰似西游记中孙悟空戴的金箍在唐僧的紧箍咒下发作、箍得他脑袋生疼。 “够了!我说不是我写的就不是我写的!” 女子其后说些什么,悟平恍惚的都没再听,却他突然爆发、大喝,偏过头怒瞪上女子,猛一挥手在半空划过圆弧,继而拂袖而去。 留尹玥木然在原处,看小和尚不知缘由就生气走了,她回神过后也不禁怒气冲冲得想“他生气?!她还生气呢!由来她凶别人,何曾人来凶她…也罢,姑且看在他帮她的份上便算了这一次。” ~~~~~分割线~~~~~ 是时早课已过,正自由活动,悟平却是直奔禅堂,禅堂里有些自发来的弟子敲木鱼诵经,那弟子中有人抬头瞧见他、目光中乍现出小小几分惊诧,可也立即垂头继续念经。 悟平在他一贯呆的位子坐下,拿鱼椎敲起木鱼,喃喃得跟着众人一起诵念,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 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南无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喃娑舍啰婆迦…” 之后一直居在禅堂,午休也未回僧寮,可至晚课后晚饭,悟平到底还是端了斋食给女子送去。 尹玥彼时心中的火气早消,看小和尚终舍不下、顾念她,心底止不住的些许开心,回想相处也有几日,只一句话最适合形容这小和尚——“刀子嘴豆腐心”。 然叹然居士、书稿的事,尹玥终也不再提,只想这一页概莫就此掀过,奈何悟平来前早做好了打算、没想就这样当什么都没发生便过了。 悟平现在看女子是茬眼的,难以心平气和,饶他白日已打定主意写完《天龙八部》便收手再不抄写,可眼下女子单单在他身旁就是无时无刻提醒他——他是个可耻的、剽窃的小偷! 叫他浑身恁不舒服。 由是暗戳戳得希望女子早走,奈何他已有言在先“他不会赶她走”, 悟平于是想了个其他法子——激女子自己走。 便看尹玥微笑着将碗递来,待要开口,道“小师傅不生气了?” 悟平已先她一步,张嘴一个“妖女”就蹦了出来, “妖女,我仔细想了,”悟平这样道,秘密一揭开,他都懒得再“施主”“小僧”得叫了,个中说话腔调听着颇几分老学究的味,要是摇头晃脑一番怕再应景不过, “我是叹然居士,将那位前辈的大作写出来是为了赚钱,”悟平干脆豁了脸,直个大大方方承认, “银钱于我十分看重,我与阁下,哦妖女,我们素不相识,我救你是为了什么?为了钱啊! 咳,我算过了,你在我这差不多呆了四日,床我让给你、饭我也提供,更还费内力与你疗伤,够意思了吧~?但这些并不是免费的,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你需付我三百二十五两,要不愿意你就走~,这三百二十五两如何来的呢~,别急、听我与你道来,” “把妖女那句收回去。” 悟平正要掰手指头、桩桩件件与女子说清,女子却忽而失了好颜色,神情异常冷淡,寒若冰霜,冷冷得说着“把妖女那句收回去”,似愠怒又似命令。 悟平听而一愣,怔怔瞧女子,神色亦忽忽转凉,道, “不收。” “收回去。” “不收,你待如何。” “一百两。” … “诶~,施主~,姑娘~,姐姐~,阁下喜欢哪个?喜欢哪个我就称呼哪个。” 前还是横眉冷对,尹玥这“一百两”堪落,悟平一顿、随即那厮竟立马变了脸色,眯起星星眼、语气谄媚无比,小嘴倍儿甜,贴心得举了几个称呼、可称服务到家,就差着点头哈腰,好不精彩! 28、第二十六章 给钱!妖女!(2) 一念小和尚菩萨心肠,二念小和尚写书绝伦,三却才知那过去印象竟都不尽然,这小和尚竟是个满嘴黄白之物的荤和尚,哪有个佛家弟子的操守? 尹玥也不知自己这些日怎的就被他骗了过去,当下又恼又气又是好笑, “去,谁是你姐姐?别占我便宜。”看尹玥略略双手抱肘捧在胸前,美目一横,却是似颦似笑、立生万种风情,娇斥道, “也不许你叫施主,你才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和尚呢~,让你叫施主,我都觉得堕了这觉隐寺的名,堕了这世间和尚的面儿~。 你就,你就叫我尹、尹姑娘吧。”尹玥说而却有些难为情了,目光移转过去,瞥上眼小和尚、又偏到旁边。 悟平正为那一百两银子所动,都不在意她话里如何挤兑他,就更难注意她神色姿态,但听他哈哈大笑,立马就给叫了上, “是是,尹姑娘~,尹姑娘~,尹姑娘说的都对。” 又翘起大拇指,动了动,挤眉弄眼示意道, “你有钱~,你就是这个~,甭管只叫尹姑娘,你要我叫你尹姑奶奶都成~。” “去!”那话说的真恁不要脸,尹玥听罢小脸真真切切一红,微微啐了口,道, “谁是你姑奶奶?我可没有你这样混不吝的侄孙儿。 你这厮总嘴上讨便宜,你瞧着我比你大吗?” “这~这不是尊敬、尊敬你吗,把你抬得高高的~你说是吧~。” 悟平摸了摸光溜溜的脑壳,“嘿嘿”直笑,讪讪羞赧,傻不楞登,娇娇切切的小模样就像是个小人儿招手说着“表这样~”。 尹玥见他这副面孔——她之前从未见过,又是惊奇又觉好玩,止不住心起意动,不自禁盈盈浅笑,霎那都想将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拥进怀里,狠狠□□他嫩脸,叫他在自己手中变幻万千形状—— 那必是极有趣的! 可她哪能那么做? 尹玥对上悟平的羞涩起了几分心虚,深为自己的邪恶思想自责,她怎能起这样心思?这小和尚多可爱还救了她。 …尹玥心底的谴责愈深,就愈要压下掩盖那心虚,由是她反是两眼一瞪,冲小和尚道, “谁要你抬的高高的?有这样抬高法吗?你尽在这与我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念的经呢?修的行呢?都去哪了。” “哦,那我不笑了。”悟平待她那样说即刻正了脸色,复又无欲无求如尹玥熟悉模样,嘴上却一本正经碎道, “这不想着和气生财吗~。尹姑娘不乐意,我就不笑了。” 道其实悟平没想着钱,否则他一开始不会什么都不计较盘算、善对女子。此番要钱,也不过想逼得女子自行归去,然要着要着,他似玩闹进去、代入了角色,女子瞧着不是没钱的主儿,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张嘴就是一百两…他姑且信了,真没有也无妨,她快些走就是了。 “呵~你还真乖,” 尹玥看她说不笑、小和尚就真不再笑,心底自是高兴又且满意、轻轻哼了声,微抬了下颌,转问, “你叫什么?我不想再叫你小和尚,叫不出口。” “小僧法号济众,”悟平也不恼,一五一十答她,“尹姑娘称小僧济众就是了。” “济众?”尹玥喊道,忽忽眼弯弯如月牙,又说,“哈,我才不叫你济众,我要叫你小济子~” 悟平听罢立一拍胸脯,豪气干云磊落万丈,“成,尹姑娘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别说小济子了,你叫我小太监都成!” “噗~,”尹玥这会儿没能忍住,微微露出贝齿、立时笑了,尔后轻飘飘白了他眼,唇角翘起弧度,霎是好看, “哪有说自己是小太监的~。” 悟平满不在乎应她,“称号而已,我说自己小太监,我难道真是小太监不成?我却不在意那嘴上说法~,尹姑娘喜欢就好。” “当真我喜欢就好?”尹玥忽在这时低声插问,定定瞧看去小和尚,眸里波光流转、真也万种柔情。 可叹悟平那厮全然没将此情此景往心里去,仰起脖儿、眼朝天看,大喇喇随口就答, “那可不,怎样也得看在那一百,哦不,四百二十五两银子的份上不是~。” …银子?只因银子? 几句无心之语登时令得尹玥一愣,心里的滋味刹那是怎么难受也说不出,倏忽想自己为这家伙难受作甚?便又满肚子的气恼,恨恨直道“这家伙若是她圣神教中人,必得叫他知道她这个少教主的手段威仪,区区百两银子,她何曾放在眼里!” “我来给你算算那四百二十五两银子怎么来的哈~,你且听好,” 悟平却哪知尹玥心思,估摸他知了也不想理——他装傻的本事还是有得几分,此刻但看他只喋喋不休、自顾自数着手指头, “在我这呆了四天,包住包吃,算你一天二十五两,就是一百两;助你运功疗伤三次,每次七十五两,就是二百二十五两;还有你说的一百两的改口费,加一起就四百二十五两,二十五两的零头咱就不要了,凑个整、四百两正好。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义气、很有人情味~” 悟平两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笑眯眯腆脸迎上去,倘给他颌下加上两撇八字短胡、脑门再粘贴膏药,真活像打个算盘、贼精明算计的店里掌柜。 “一个七口之家一年的耗费不过数两,你这张口就要四百两,真是往死里讹我,还义气、人情,这天下就没比你更不厚道的了。”尹玥没好气怪道。 悟平摇了摇头、挥了挥手,老气横秋得回她, “诶~,话不能这么说。我这桩桩件件都给你算清楚了,没强买强卖不是~。小本生意,谢绝还价,尹姑娘要是不愿意,大可现在就走,我也不拦着。” “走?”尹玥听了淡淡微笑、皮笑肉不笑,格外几分叫人心颤, “怎么,要我走?我还就不走~,放心,那点钱我给的起,我这条命不知值了多少银子。” “这——”对,就是要你走!悟平真想这样说,终顾忌自己有言在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手“啪”一拍,贼眉鼠眼贱嗖嗖,语气亦倍儿讨好, “这还不是看尹姑娘的意思吗~,您老只要给钱,住多少天我都乐意。 不过,您估摸着还要住几天?” “怎么,”尹玥眉一挑,“还是想我走?” “不不不,”悟平忙道, “怎会?我只是想知道尹姑娘还要住几天,方便我来算总共多少银子~。 这画的饼再大也口说无凭不是~?依我看呐,咱最好打个借条,若能再付个定金就更妙不过了~,哈,哈哈——!” 29、第二十七章 别过 “你——”尹玥怒抬手指向小和尚——她堂堂圣神教少主会是那种信口开河、欠钱不给的人吗!混蛋! …罢,他怕是不知她圣神教,不知者无罪。 却迎着小和尚囫囵睁着的双无辜大眼,尹玥终还是为他开脱、手无力垂下,恨恨道, “你写就是了。签字画押、都随你。 至于定金,”说着,尹玥手探向怀中取出了张银票来、而后使内劲送与了小和尚方向。 “这是一百两,”别过头却突然低下了声,像蚊子哼哼道着, “我目前身上全部的钱了,够不够。” 悟平伸手将送来的银票夹在大拇指与手掌间——他其实并非有意真要什么借条与定金,甚至钱、他都未想着真会有,这样说就是为了埋汰恶心女子,叫她看他不起他这般“市侩重利”、自个走了最好,不想女子竟还真拿出了张银票给他, 倒是悟平几分没料到的,他眼睛看去,见银票虽有道垂直的十字折痕,可十分平整,盖着宝丰亨的印戳,正中大字样式写有“银一百两”,又听女子说这是她身上目前所有的家当, 悟平神情一滞、话语一顿,什么也不说走到大箱子处,打开箱子一通拨翻,拿出个木盒,不大,瞧不出个什么木制,概莫也就是这群山哪里的普通木头,只表面粗略雕了纹饰、连贯正反,才显出点不同来。 “来来来~,” 悟平拿着那盒小心翼翼,瞅着十分的宝贝,尹玥不禁好奇他这又是闹哪出, 却看小和尚打开盒,盒里似有好一叠纸,他抽了其中一张,近她跟前递与她,笑嘻嘻样, “这是五十两银票,尹姑娘收着,定金我先要五十两,剩下五十两尹姑娘还是带着。 这出门在外哪能没点钱呢不是~,咱也不是那么贪心、不讲情面的人,等会我写个字据、正赶着还有些朱砂,你按个指印也就是了。” “…滚。” 尹玥叫小和尚气的身子微几分颤——莫不太有欺她神教少主的名!百两她给了就给了,推来阻去得反辱了她,她神教分坛遍布天下,哪儿她取不出银来! “别介~,我难道不够心诚吗?”悟平或是心好的、此刻却颇显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尹玥见他嬉笑一肚子火,觉得这家伙就是皮痒痒,立即挥掌击向他,掌势略略带动风起,以直线最近距离夹逼,却其实明眼人看着都知未使出多大力,气恼远胜伤人。 而悟平见状把银票往榻上一扔,端着碗筷身形一晃就跑了,飞毛腿都没他快,尹玥这并未强怀敌意的一掌如何能打到他, 便听悟平人已走了,声音还飘了来, “诶,不跟你打、不跟你打,生什么气?我跑了。” “…哼!荤和尚!”人溜了,尹玥一掌拍出无奈收了回来,榻上的五十两银票,她却是看也不看。 ~~~~~分割线~~~~~ 悟平写了字据收了定金、叫女子按了指印,可那之后的日子他到底还是躲着女子,送饭、睡觉无奈照旧,其余时候却是能少见少见,佛殿禅堂呆着、呆厌了就溜出去,一日溜出去的次数多半上午次下午次异常频繁。 初初一二次,悟平觉察后头有人跟他而他又甩不脱,往往半道便就折返,宁可不去也不想他珍视的一方乐土被别人知晓—— 那跟他的人是谁?悟平不用问不用说也知寺里只有女子了。可叹他到底因给她运功疗伤渡去内力、耗损了许多,现在也还没能完全补回来,这便弱了自己资了敌人,否则甩掉女子悟平还是有那把握。 不过女子也并未强硬跟上,知晓悟平不想让她去,之后便也作罢不讨那没趣了。 ……… 悟平以为自己与女子相伴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却立借条画押过了不过三天、第四天,当日色难得不那么明晰、暑气较昨日前日都消了好多,有着些许凉意的舒服日子,女子两手背后、却俏生生与悟平说她要走时, 悟平呆滞错愕,几息间未能回神。 … 多日来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有些习惯女子在身边,虽不算亲密、但也叨得上些话,偶尔再拌上两句嘴,便不了无趣味、年年日日重复得过,以致他有时都不再觉得那样孤单。 说来一直盼着她走,如今她真要走了,悟平这心里头、反而怪怪的,怅然若失。 可转瞬依是一笑过、唯有释然, 人生羁旅,过客匆匆,谁又能永远伴在谁身边? “阿弥陀佛,尹姑娘这便要走了?”悟平再不笑了。 “嗯。”尹玥点头,弯腰作揖行了重礼,轮到这时,二人倒十分心平气和, “早该走了,一直拖到伤完全好却是有些迟了,尹某多谢小师傅救助之恩。” “无需,”悟平道,说时起步走到立柜处,捡了根竹子做的长箫出来握在手里, “尹姑娘可还有时间?小僧带尹姑娘去个地方,你我相识一场,这厢也算是为尹姑娘饯别。” “好啊,但且小师傅愿意,我自是乐意至极。”尹玥笑道,立时答了。 …… 悟平便带女子去了那方十几年来独属于他的小小净土,亦正是女子那一二次想跟着一起都未成的地儿。 “这倒真是个好地方,端的叫人惬意,你这几日日日溜出寺去,就是为到这来?” “嗯,正是。” “嘻,那倒也值了。” 惠风和畅,群山相衬,悟平与尹玥席地挨粼粼湖水坐着,悟平将长箫放在一边,两手朝后摊开贴着地,两腿稍稍岔开,也伸长笔直、半压着青草,身子随势微往后仰、脑袋四十五度望着天;尹玥没他这么随意,只盘膝坐着,脖子扭过看他,目光神情都一致的柔和。 假使有圣神教中人在此,瞧他们印象中由来威严凌厉、果断狠绝的少主竟有这般情态,怕不得怎样得惊掉下巴。 “我观你不是没得佛性、也不是那市井之中怎样贪恋金钱的俗人,为什么偏偏一口一个‘银子’呢?需知便是一般江湖中人,也鲜少将那身外之物看得如此重,何况出家弟子?”二人适才几句说过,尹玥这会儿又开口道, “且之前你没提过钱财,那前后变化细想,也不过源于我那日发现指出了你是叹然居士一事,怎就致这么迥异?我心中好奇的很,临要走了,你可能与我说说?哦,立下的字据、答应的银两,一定会给你,你且放心好了。” 30、第二十八章 别过(下) “没什么好说的,小僧就是为钱。” 手一直后撑着久了有些木,悟平便端正了身盘膝坐,两手按在脚踝上,云淡风轻得道着,不愿细说,却也给了解释。 又言,“于小僧看,钱固然不能万事亨通,可没钱寸步难行。其与权,历来为两大法宝,无往不利。” 尹玥难料他会道出这样番语论,一时喉咙中像是叫什么哽了噎住,愣愣盯着他看、些许愕然,小会儿才开了口去, “都说出家之人清心寡欲,小师傅总也是那其中一员,不想是这般看待钱权之物。虽说的不无道理,可与钱权相比,不是德行素来为人敬仰看重吗?” “德行?”悟平悠悠重复那二字,却是低声嗤笑,目光淡漠望的辽远, “呵,或许终有一日,保不齐百年千年,钱权才会被看重成为主导,钱更会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至于德…就实在无足轻重了。” 悟平说着那话时,语气实在有些轻淡,可隐约又着实肯定、不容置疑,那双眸中蕴着的虽是淡漠,可除去表层的淡漠、那瞳孔最深处又似隐匿流转着极浅的无奈与悲哀来, 他的语调分明那样轻松,也仅仅只是推测——历朝历代以孝、以德治天下,大汉也不例外。可他说的仿如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平静得回忆着。 尹玥的目光好久不曾从小和尚身上移离,见着眼前这幕,她恍惚感觉自己看错了、又确信自己没看错,她心里暗暗得吃惊,不懂一个远离市井、久居兰若的僧人怎会有这些感慨, 以致现在的他似竟几分沧桑。 这不过短短的方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叫她看见的却是过去近十日都全然没看见的另一面, 尹玥微微梗塞,有些念头堵在心里,找不到合适的话,转念又想若真与一般僧人无二,又怎写的出那诸多妙作?便也不深究了。 … 二人之后相对静坐,可如知交多年的好友、沉默无言也不会尴尬。 这块山水宝地风景秀丽,望上再多眼也不叫人厌,又正逢个好天时,奔晷叫乌云遮蔽了些在这夏日已是难得,不时吹起的风更舒爽怡人,尹玥能懂得小和尚说法,虽犹抱着疑惑、可不想与他争辩,行将别去,她倒反愿这样默然静好得与小和尚多呆上会儿。 “嘶——” 乍在这时,突响起一声短促有力的疾鸣,悟平坐着没动、甚至身都不转,尹玥却是好奇,她扭头朝后往林里看,一匹极是英武漂亮神气的马踏着蹄、矫健稳妥得朝这边走来。 …“躯身金橘,鬃毛长尾赤红,四蹄处白色云从样记,这是、烈云骑——!” 尹玥却识得那物,她想起教中典籍记载,第三任、第七任教主武功精深,更有神骑助威响彻武林,那神骑皆同样外形品貌,特征恰恰与这野马吻合,没丝毫出入差异!可惜神骑可遇不可求,人工不能培育,每每神出鬼没、叫武林中争抢的头破血流,江湖上大抵听过它们的传闻,但没几人真的见过,她爹爹是神教第十任教主,十任来,也只三任、七任曾有幸得此宝物相助。 便看清意识过瞬间,尹玥不由眸子瞪到极致,心下呐呼大惊,可面上依旧如水温情、端的丁点不曾显露!只两手、暗暗忍不住紧揪杂草,一颗心要跳到嗓子眼却是旁人不能知的。 “咈咈” 烈云骑昂起头、重重喘着气,铜铃样的马眼扫过尹玥不甚在意得略过她,直奔向悟平——它眼里似乎只放的下悟平,再无意装入其他, 性子高傲孤倔,只亲近自己愿亲近的,旁人旁物它却再难恩赐上哪怕一眼,然它的挺秀俊逸、高贵的又足以配的上那样的高傲。 正天生地养的宝物是也! “这是,你的马?” 烈云骑温顺得趴在悟平身右、与尹玥隔的远,垂下头任悟平抚摸。 尹玥看这一人一马和睦融洽,问小和尚说。 悟平道,“不是,它不是谁的马,就长在这群山中、自由自在,只与我还算亲近罢了。” “哦。”尹玥几分心不在焉得简单应了,暗道“原是如此”。她细细瞧去那马、瞧它这白日间流光溢彩漂亮的马身,眸子闪动过什么、幽幽的几分不定, “烈云骑…”默默如此沉吟。 …… “好了,小僧看尹姑娘也快归去,这便不再耽搁,小僧粗通音律、能抚箫弄笛,这厢赠尹姑娘送别曲一首。” 悟平陪烈云骑耍过,忽忽执箫起身,尹玥尚有些沉在得遇烈云骑的欣喜中,错愕看他站起,将竹箫抵在唇边、手指按上箫孔,神情少有的宁和、认真, 尹玥不由动容,心里愈软、面色愈柔,烈云骑暂时搁往一边,她两腿不再盘着,并拢弯曲,脚贴着地,两手将腿抱了,偏过头斜上看,悉心静待小和尚吹曲给她。 “哆~~” 一段时间不曾上手便稍稍几分生疏,悟平吹了个长音,熟悉了调气,暗往胸中长吸过一口后,他这才正式开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箫声含蓄沉沉婉转悠扬,尽如那山涧叮咚的泉水,平复缓和。 悟平动情得吹,群山中广播寥远的是他缱绻绵绵的箫音,他吹的正是前世流传甚广,弘一法师做的《送别长亭外》。 可这只骊歌尹玥自从未听过,此刻有些入了迷,对箫曲、对吹曲的人。 她之前未曾觉得就要离去是多么伤感,因她还有回来时,她总要守信把钱给他,即使给了钱后,她念了小和尚仍可寻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还怕不知他在哪?况她圣神教的英雄好汉众多。 可现在叫这箫曲一激,她竟是对离别依依不舍,小和尚真多才多艺,能诵经念佛,能文武兼修,能抚箫弄笛,她真想拿跟铁链把小和尚锁在身边,看他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是她不知, 叫他以后只写书吹曲给她一人看,一人听! 31、第二十九章 风起云动(1) 那腹地有着小湖的森林,广袤泰宁群山不起眼的组成部分,寥寥又只余悟平一人。 离别曲既已奏过,筵席终也到了曲终人散之际,尹玥拜别远去没入群林,悟平还在原处干坐。 他看上湖水良久,悠悠叹息声,不知说与谁听, “哎~,小金啊,这湖里的鱼要是再长些就好了,再长些我就自制根鱼竿来钓鱼。” 小金,悟平闲来给烈云骑起的名,根据它躯身的金橘色得来,再普通不过毫不霸气、配不上烈云骑在同类中的高贵出众,只徒个简易轻便罢了。 “咈” 烈云骑好像听懂,鼻孔里出过长气,正嚼着草呢、也还是甩头哼哼似在回应。 … 悟平又空坐了好会,手插进水里,凉凉的很是舒服,只越向下越感觉加大的水压阻他继续深入,条条小鱼大胆得在他张开的指缝间穿游,时不时碰到擦到,手心手背都是痒痒的。 只等那凉意渐深,由皮渗入肉,游鱼又嬉戏得叫他有些无趣,他这才抖抖衣物站起,顺带着将手从水中抽出,水顺着他手臂插入部分滴淌到地上,先是涓细的小流,再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嘿,小金,”悟平拿另只手再抚去马,从它两耳中间顺到脖子尽处,而后突一拍它马屁股,并不重,只用了一二分力道, “我回去了。”轻说着,动身就要走。 “咴儿咴儿”烈云骑却不依,挡在他身前。 “做什么?”悟平一愣,捏捏它耳朵,嘴上喃着,“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真得走了。”往右偏过步继续。 “咴咴”烈云骑却是又挡。 悟平怔了下,没理它,拐过又走。 “呼哧呼哧”烈云骑却是不依不挠仍挡住去路,但瞧它略略喘着粗气、“嗒嗒”跺着蹄子好些急躁,脖子别过脑袋对向自己的背, 悟平傻住了,心念电转,突然觉得这家伙是叫他坐到它背上,不由拍打了两下烈云骑马背,道, “你是叫我坐到你背上。” “咴咴。”烈云骑格外有灵,叫了两声似是回应他,悟平恍惚间都觉着它好像朝他轻点头, “好了,别闹”可悟平自是不愿,他喜欢这匹马,喜欢它的英气和高傲,这样的天生灵物若为人所驱驰就太过可惜,遂笑了笑道, “你不是一般的神骏,就在这大山里快活自在得活,无忧无虑、多好。我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这厢绕过就要奔走,而烈云骑终不再拦,可竟突然直个把他衣服一叼、把他人往身上一甩——好在悟平年不过十七,个虽七尺,身上的肉却不多、算不得多重,又反应快,怕伤着烈云骑,没办法先顺势到它背上, 须臾,烈云骑或是感觉他已坐好,蹄子开始撒欢得狂奔,猛一加速叫悟平差点后仰掀到地上,但好歹他功夫不差、斗转间牢牢稳住。 可他坐在马上,只感觉风猛烈在他两边刮过,吹的“呼呼”响,光溜的脑袋直叫他透心凉,又刮入他嘴里,叫他左右两腮帮一鼓一鼓, 悟平若能见着他自己此刻神情,瞧出那“愁眉苦脸”,眼睛睁不开,肉都耸挤到一堆,与好相貌半点沾不到边了。 …“呀呼——!” 然待很快熟悉了那样迅猛的速度,悟平两手紧贴着烈云骑脖子两侧,被载着疾奔在山林中别有一番风味,他胸中不禁豪情激荡,大声长啸出来,显是畅快恣意至极, 可叹被那长啸惊吓到的林中一众飞禽走兽,耳朵一动、眼珠一转,动作一停警觉着,刹那“沙沙”扑棱着飞走或赶紧窜回挖的巢穴,好一番急迫忙碌、“民不聊生”。 ~~~~~分割线~~~~~ 燕阳楼,靖阳城内第一酒楼,楼高四层,修的富丽大气,一二层都是一般宾客,三四层起了木墙、隔了雅间,个中摆设布置都既是文雅又讲究生意场上的规矩。 其虽专事饮食生意无有住宿,可这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的食客都不算少,便是淡季的几月,也往往能满上大半楼食客,赚个盆满钵满不假,也着实因店中的菜品实在味道一流。 “小二,大爷的菜何时上上!” “诶~,您嘞稍待,后厨已经在烧了。” “伙计,可还有雅间,我这有四人。” “有有有,您随我来。” …前厅兀自打的火热,那酒楼的后堂,却是十分的静谧,于后堂纵深处,有一屋舍,隔着前厅些远,修建时的用料材质又是上好,前厅的喧嚣半点传不到这来。 那屋舍的两扇房门开了有一大半,其左手最里悬挂着一幅清幽山水画,右手临墙放着张外有帷帘的床,一角搁着个落地花瓶,中间则是张小桌,小桌上摆有盆栽的翠竹。 此刻但看那小桌前坐了一风华绝代、容貌绝丽的女子,正是之前前往山中夺马的苏涵,是时她一手翻过书页、一手执毛笔,稍会儿不知她看到哪处,用毛笔勾画了些字句出来,而后于空白处写下小字——娟秀飘逸却大气藏隐。 只道人皆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手字,纵是女子,苏涵的心气格局俨然已可见一斑。 “唰~” 苏涵写过几句,停了笔,继续朝后看,待又到一处,她眼神暂离了书籍,手中毛笔笔尖沾了毫许砚里的墨,又在那处写下数语——细观之,苏涵看的那书、书上空白处断续有好多小字, 苏涵显是在批注,读书竟这般认真。 “大人,李进求见。” 苏涵的书又翻过几页,屋外,忽有一男子低声说道。 “进来。”闻声一滞,抬眸向外望,苏涵遂将毛笔置放笔搁,书倒还不及合、怕墨迹未干。 “如何。” 李进进屋,朝苏涵抱拳单膝跪下,未及开口,苏涵已启了唇。 “回大人,”李进于是禀道, “正派魔派除些小打小闹相持相平,武林中近来没什么大事。 觉隐寺也十分平静,寺内僧人每日生活清贫如旧,大人吩咐要多留意的那个沙弥济众,也未有什么异常,只与灵兽烈云骑关系日好,而几日前藏在其房中的魔派少主现已离开。”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吩咐他们继续观察待命。”李进禀报完毕,苏涵又吩咐说。 可李进貌似还不想走,仍单膝跪着,面上忽现犹疑踌躇之色,苏涵瞧出他有话说,却不急,静待他自己开口。 便须臾扭捏磨蹭过,李进看向苏涵,这才又道, “大人,那烈云骑,我等当真不再捕了吗?依属下看,捕了献与圣上,岂不大好?” 32、第三十章 风起云动(2) 献与圣上?苏涵微顿,念头又在脑中转上一圈,终还是否定,语调淡然回李进道, “我曾有这个想法,此前亲自前往捕获便是此理。可料想那灵物与我等无缘,并未能成功。且随它去吧。”苏涵姿态从容,尤是洒脱,对差不多唾手可得的烈云骑并不贪求, “此等天生有灵的神物,得之是机缘,不得却也属平常,由得它自己在那山中过吧。” “这…”李进听了,眼睛左右偏转,脑子思索,话里犹豫着还是不舍,可迟疑过终不愿违了上属的意,又想大人的吩咐总有她自己的理由——一直以来,大人的哪项决定是做错的?神机妙算,大伙都佩服的紧哩,大人的用意岂是他能揣测?烈云骑由大人说的,随它去就随它去;监视那觉隐寺…虽然他实在不清楚耗费人力在那名不见经传的古寺上做什么,他只需按大人的吩咐就是了。 李进暗暗思忖,转道,“属下知道了,属下告退。” “嗯。”苏涵颔首。 李进那厢便起身,但仍躬着腰,小步点点往后退,直到两脚都退到屋外,方直立大跨步走了。 苏涵等他远去,心思忽有些不定,想到那觉隐寺中的济众、流落民间的皇长孙,她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到底如何对待,颇几分棘手—— 她来此西北偏远之地,本是一心奔着烈云骑而来,不意竟逢上蒙冤罹难的皇长孙,该称是怎样的因缘际会。 苏涵想到,心中微微哀叹,脑海中还记得少时皇太子夫妇与爹娘交好,常私访驾临苏府,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叔叔与柔情似水的太子妃姨叫她印象深刻,至于襁褓中的皇长孙,她只记得调皮并无多少其他印象,不想长大了,皇长孙竟与昔日的太子殿下那般相像。 可知道了他身份如何处理…饶是苏涵冰雪聪明,也犯了难。 宫中盛传皇长孙未死,苏涵发呆又想,皇太子巫蛊一案虽已平反洗清冤屈,可皇长孙到底还不便为世人所知,尚不知皇上如何想法,她苏家一直以来威望权势甚重,爷爷与太祖并战、历经三朝,最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她阖府该全力收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得行进才是, 而她身为苏家之女,倘使天家知她暗中与皇长孙有所联系,怕不得想她是何居心?她苏家是何居心?岂不害了她苏家上下数百口人! 这事,这事…苏涵不禁眉头紧蹙,忽而念起许多日前的那个梦来,愣了愣,终还是聚拢的那块儿平消下去—— 也罢,也罢,于公于私,她都该尽力多照顾皇长孙,免得心内愧疚难安。但此事万不能放到明面上,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得知,阴谋算计她苏家。权且再在这开平道呆上几日吧,权且。 苏涵忧烦苦恼之时,大汉朝国都咸安,紫禁皇城御书房之中,无一宫婢伺候,房中摆的紫檀木包镶的桌案之后,早过花甲、时年六十七岁,白发虽已苍苍,神采却仍奕奕,而面容威严俊朗、身体依旧康健的大汉朝三代君永泰帝秦昭政一身常服龙袍,坐在依是紫檀木制的圈椅上, 其案前低跪匍匐着一人,头紧紧压在地上,绯色官袍豹纹补服,品级其实算不得小,可在天子面前自只有胆战心惊、谨言慎行的份。 “可有查到下落。” 但看永泰帝开口问说,平平的调子听不出悲欢,可他常年久居高位,便是平常神态不发一语亦是不怒自威,叫人臣服胆怯、心中畏惧。 那匍匐的人不敢松懈——然皇帝吩咐的事久查未果,令他发忧发慌的很,每逢被召见问话总难免心里突突发怵,生怕何时圣心大怒、治他个办事不力的罪,他可就真栽了… “回陛下,尚无、结果,”但眼下就算头皮发麻也只能硬挨得上,匍匐的人身子有些抖,话音略些发颤、可努力使自己保持平稳,补说, “当年那案件之后,无人、知道那东宫侍卫将皇长孙抱往了何处,以致、连个大体方向尚不知晓,所以臣、臣只能派人在全国各地慢慢寻找,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的消息上报。” “没方向该怪朕吗,找不到也该怪朕吗。”永泰帝却道,跟适才一般的腔调语气,却施威于无形, 叫那禀报的官员眼睛猛一睁,盯着御书房的楠木地板,心里狠狠一惊,“砰砰砰砰”跳得骤然加速,忙重重磕了三下头,“梆梆梆”的生响, “臣惶恐,臣不敢!臣但无此意,圣上明鉴。” “继续找。”永泰帝只不温不火道,对那官员的叩首毫不动容在意, “朕在有生之年,一定要见到朕的皇长孙,否则你提头来见,你全家,也都给你陪葬算了。” “臣清楚,臣清楚!臣叩谢皇恩,这就去办!”那匍匐的官员忙应,又是好几下叩头,心里着实恐惧的很,慌不择路得只想逃,可焉敢在君前失仪?由是半起身慢步退出御书房外,也还不敢在皇宫内奔走,但少了御书房内的高压,心里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分割线~~~~~ 凉城,依属开平道。凉城分坛是魔派圣神教在近边偏远之地为数不多的十余大分坛之一。 尹玥从觉隐寺悟平那儿出来,第一时间便奔赴赶往了凉城,那凉城分坛的坛主听闻少主驾临,忙亲出门恭迎不敢慢待失礼。 “凉城分坛坛主陈浩参见少主。不知少主驾到,有失远迎,请少主降罪。” 能为一城坛主,陈浩在圣神教中的地位武功都不算太低,看着模样年纪也约莫到了中年、都可做尹玥爹了,可在尹玥这个神教少主跟前,当着坛中一众下属的面,他还是得弯腰行礼,恭恭谨谨、按着规矩来。 33、第三十一章 凉城分坛 “参见少主。”陈浩之后,其余随他一同出来迎接的圣神教中人也是弯腰拜见说。 “诸位不用多礼。”尹玥笑道,先是对其余人等说,目光而后移到那看着其貌不扬的陈浩身上,心知他才是重头戏。 “陈浩坛主言重了。”但听尹玥单独回陈浩说。脑中思忖想,她鲜少来这偏僻之处,此次也不过是任务途经,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当着这分坛其他四五人面、给这凉城分坛坛主几分客气。 便道,“爹爹常与我提起你,说你办事得力、很得他信任,如今见着真人,陈浩坛主果如爹爹说的那样老成持重呢。” “啊,”陈浩讶呼了声,听罢腰更弯了些许,手又往前送了送,应, “属下不才,为神教坐镇一方,既是分坛坛主,自该为神教鞍前马后殚精竭虑,奈何属下志大才疏,并无什么功绩,哪当得教主的夸赞,不敢不敢,都是属下的份内之事啊。” 尹玥仍笑道,“陈浩坛主谦虚了,哪当不得,陈浩坛主在这僻远之地操心坛中之事实在是劳苦功高啊。” 二人一个几分受宠若惊、略些慌惶,一个总对着推崇,看着好不融洽,可心中的些计较谁又知,总归各有各的考量罢了,场面上话纵再好听,谁去当真? 陈浩行着礼,心想上次见这少主时她还是个小娃娃,今携少主令牌而来,长开了竟这般绝色、五官依稀可辨得几分幼时模样,话倒还说的漂亮——也只漂亮罢了,他可不信教主会时常提起他,他不是教主的心腹,凉城分坛也不是重要的分坛,他在这位置上一呆呆了好多年,怕早被忘到了哪个疙瘩角落里蒙尘了,那样也好,天高皇帝远的乐得他自在。 不过教里都盛传少主虽为女流、亦年纪轻轻,可武功造诣、胆识魄力皆不输男儿,是个厉害人物…陈浩暗思,细看了几眼跟前的少女,一身男儿装扮倒英姿飒爽,可除了美色实在看不出哪儿厉害,便不禁想到底不知具体怎样,是不是个草包空叫人传出了花,心下于是并不怎把尹玥放在心上。 “好了,陈浩坛主,”尹玥笑意不减,两手背到背后,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站着了,不如先进分坛如何?我有任务正巧途径,与陈浩坛主叙叙话也是好的。” “啊,”陈浩脱口叫了声,方才意识到不敬,忙侧开让出道,恭声说, “属下疏忽了,少主恕罪恕罪,属下见少主驾临十分兴奋,竟给忘了,实在是属下的过错!属下这就给少主引路,少主快请进。” … 尹玥于是被六人前后簇拥着往凉城分坛里—— 看上去只是座几间屋舍构成的中等人家院子,寻常不过,普普通通、并不起眼的民居,她堂堂圣神教一教之分坛纵再简易当然也不会真就在这几间屋舍里,那岂不是寒碜得叫人可笑! 便看尹玥但随陈浩进了民居,跟他去往右手起朝前数第三间屋室,只床、柜、书桌、书架一些简单的物件,书架上但排放了好些与道学有关的书籍,所以房内有个拜财神爷的神龛也是不叫人意外。 “少主请稍等。”陈浩道,朝尹玥拱了拱手,随后径往那神龛前,手指伸向与所供奉神仙烧香的小罐里,用力一戳—— “轰~”刹那房里竟起了细微闷响,尹玥但撇头回望,见不远处隔着几步路、地上已开了约莫宽六尺、长八尺的地道,别有洞天,那起的阶梯怕正是通往腹里深处、凉城分坛真正之所在了。 倒设计精巧,尹玥暗暗夸赞,想地下室不算什么,可开关挨着神龛、倒真叫人难以料到。 “少主请随属下来。” 陈浩再道,随即他往前走,尹玥跟在他后,其余五人又跟在尹玥后。 … “参见少主,参见陈坛主!” 一行人走在放火把照明的青石砖造的甬道上,隔着丈把就有分坛的守卫,尹玥陈浩挨近他们,他们就行礼呐呼,好有几分声势。 待沿甬道走上会儿,到那尽头,尹玥被陈浩跟着带到主堂,她一路上所见凉城分坛用材比不上总坛讲究,规模自也不及总坛气派,可倒也符合一个分坛该有的品级模样,心下甚是满意。 “尔等都先下去,此处有少主与我就可。再去泡两杯茶来,用坛中最好的茶叶。” 到了主堂,二人分主次落座,自尹玥为主陈浩为次。但看陈浩吩咐人都下去、又叫去泡茶,不留他人在此以免不好说话。 “少——”他甫要开口,尹玥却先声夺人,“陈坛主,”她道。 陈浩一顿,只能由着她先说,答了声,“在。” “我既到了凉城,”尹玥整了整衣服、抬眸不慌不忙道,“便来问问陈坛主情况。 那正派与我神教近况如何,可有打斗,伤亡几何?凉城分坛月月收益又如何,可有节余、可会入不敷出?教中人又有无勤练武功或添新人,壮我神教?” “…回少主,”陈浩本是小瞧尹玥,忽听这少主一口气道出了这许多,还有条有理毫不紊乱,不由吸了口气,几分肃然、正视了些,道, “诸事安好,前些日子与那些正派的贼子有些小摩擦、并无伤亡;月入方面,坛下的诸间铺子生意尚可,月收还算丰盈,上月寥有增长,本月至目前为止也还不差;至于习武、添人…教中的兄弟都很努力,不需属下等额外训诫,也增了些新人,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好!”尹玥听了陈浩禀报,抚掌称赞, “料想便是如此,爹爹常说开平道有陈浩坛主坐镇,他放心的很。等我到时完成任务回去复命,总该再向爹爹禀明清楚陈坛主的功绩,爹爹赏罚分明,忠心为教中办事的人,他从来不会亏待了去。” “啊,这都是属下本分,岂敢邀功?多谢少主美意,”陈浩似十分动容,顿了顿又道,“少主既愿,属下总是感激的。” “应该应该,不过说上几句公道话,何需陈坛主感激。”尹玥笑回。 道在觉隐寺中,尹玥时而会显露几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合该有的娇俏调皮打趣,而今当着教中人跟前,她却是实打实的赫赫少主的威严了,一颦一笑如何,都只不过驭下功夫。 “说来我还需陈坛主帮个小忙。” 二人那厢话了、暂是沉寂默然,须臾又闻尹玥开口,陈浩自是忙应, “少主但有何吩咐,属下定竭尽全力去做!” “哈,陈坛主无需紧张。”尹玥朝他压了压手,缓和道,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需你为我备银千两,再备一只上品长箫即可。” 34、第三十二章 送钱 尹玥向陈浩取一千两银,虽数额不少可以她少主之尊并无什么难处,陈浩当即就命人取了一张五百一张二百三张一百共千两整银票恭恭敬敬递上,至于上品长箫,他坛中没有,也立即着人去买,一并呈与少主。 可言语间不免对少主要这两样物什作何用处稍感好奇,陈浩便略略问了,“我自有我的用处,多谢陈坛主与我备下。”“不敢不敢,属下岂敢当少主‘谢’字,本分、都是本分。”却见少主并不愿多透露,陈浩心里明了没再多问。 ~~~~~分割线~~~~~ 靖阳城外泰宁群山觉隐寺, 距女子离去已有六日,悟平的生活又重归平常,诵经值日写稿溜出外,女子渐被他抛诸脑后——所谓欠他的银两,他本没准备一定能得到手,只那张按有女子指印的欠条他还好好保存在房内一角,偶尔看到,一阵呆呆木然,想旧人已远、怕再也不会见了,小小几分叹息。 那前一二日,悟平白日会不自觉唤上声“尹姑娘”,眼睛不时往合着的立柜缝隙里瞟,斋饭时间会先快速干掉一碗、再盛上一碗,飞奔去送餐,却奔到半途忽忽意识到人早已走,不由驻足一阵沉默,而后一口喝尽,端着空碗不再急了、默然走回斋堂; 等到夜深,又会麻溜得把席子一抽、往地上一铺,待要躺下,眨巴眨巴眼,傻愣站着——人都走了,床都空了,他睡地上干嘛?! …这般错乱,在一二日最为明显,三四日仍有波及,五六日方才不见,悟平不会再犯傻得做些举动,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 这日多云天,过了好阵毒辣不容情的暑日,这日尤为凉爽怡人,寺内弟子挨过一圈,于近来天气最好的一日却是轮到悟平打扫——他的运气当真不要太好。 于是其他弟子回僧寮午休,悟平兀自拿把竹枝编的大扫帚去到寺里偏院——与宝殿佛殿藏经阁禅堂等重要建筑远离,落在觉隐寺一角。 “啊,落了这么多小花。” 僧寮旁开泉眼成池、种了莲花,又植了菩提,这偏院则种了娑罗树,与那菩提树差不多同时种下,长到如今,树身高大,硕大的枝干撑起如伞状大而圆的树冠,花繁叶茂亭亭如盖,长卵形而尖的翠叶,衬着盛开的淡黄色的小花,长在娑罗树枝头,清新盎然。 适逢娑罗树正长了新叶、开了繁花,花瓣常落的遍地都是,每日值扫的僧人必定会拿竹扫帚细细打扫,悟平拿扫帚到时,那树下又满覆淡黄色小花,悟平见了轻笑喃喃了声,执帚走过去,正一阵微风轻拂起,娑罗树的花瓣又悠然飘落下好些,围着他、将他包在其中,甚是几分美丽翩翩——树下小和尚的俊美加之微风飞花,那画面真意境悠悠。 “唰唰” 悟平稍弯腰,左手握着扫帚柄、右手握着扫帚把的一半,不骄不躁将落花点点扫去,统归到娑罗树根旁、等腐烂做花肥之用。 那竹枝刮到地面,生起延绵细微的声响,悟平面上爱闹、骨子里却其实沉静,玩乐归玩乐,真做事时他也能耐下性子、是个认真的人。 … “出来。” 却看悟平打扫得好好的,忽忽半俯下身——随意之举,本无什么奇怪,可他紧接着却突拾起粒石子抬手就往娑罗树树冠某处打,那石子笔直得斜向上去,极速、尤为强劲,树冠某处立即就落下个人来——还未露出脸,已委屈得责怪说, “我回来你不欢迎就算了~,还拿石子打我~,你这家伙太无情,我这一走、你竟这样对我,真是人走茶凉,叫我这、真真的黯然神伤呐~。” 话说到一小半,人轻轻得飘到地上,悟平甫一听声已是微微一怔,心底顿知是谁来了,再清楚见到人,水蓝鹅黄劲装换做了绛紫色短裙,没长长拖地的裙裾、便于出行,束扎起的头发这次也是披放下、转梳了个少女发髻,灵动俏皮,一手背到后、一手朝他招手,嫣然一笑, “嘿,小和尚,又见面了。” “…阿弥陀佛,尹姑娘。” 二人面对面隔了一二米,悟平愣了须臾,面上心上俱是平和,双手合十回女子道。 “我说答应的银两一定会给你,这不就亲自给你送钱来了~。怎么,言而有信吧~。” 尹玥莞尔,又向小和尚眨了下眼,往前走了三步,背在后的手这时拿到前来,送与小和尚一条狭长精致、朱红色漆身繁复玄黑花纹的木盒, “哦,我正巧在哪旮瘩里翻出了只长箫,家中无人好这个,想着你既会吹又喜欢,干脆一并送你做个顺水人情,不用谢~,嘻嘻。” 悟平没成想女子真会特意送钱来,心道他这也算是空手套白狼了~。却也不矫情不客气,顺手接过木盒,手里顿沉甸甸的颇几分重,他狐疑看了眼女子,将木盒的卡打开,但看木盒里有一根紫竹萧、长有九节,一看成色就是好东西,估摸要费好些银两,又有叠银票、对折着放在木盒空处。 …“好箫。” 悟平没第一时间看那银票,反是取出长箫,拿在手里细细感觉,那密致的纹理、整根箫浑然天成,悟平很喜欢这长箫,不自觉称赞道。而后将长箫放回盒里,这才看那叠银票, 五百,二百,一百,一百,一百。 “一千?!不是四百两加一百五十两,五百五十两吗?”悟平数银票数了两三遍,确认来确认去是一千,骤然睁大了几分眼盯着女子,错愕道,隐约难以置信。 “嗯哼~”女子双唇呡了,唇角弯弯上翘, “是一千不假。不过你照收就是,我的命抵这一千绰绰有余,钱还给你开低了。” 35、第三十三章 送钱(2) “五百五十两已然不少,一千两更实在太多,你又赠我一把长箫,箫是好箫,我识得。” 悟平顿了顿,却挑出了一张五百、三张一百递还女子,只留下了张二百的银票,摇摇头道, “尹姑娘所予银钱实在太多,小僧不能收,这长箫小僧却之不恭,再取二百两银,已属过分足够。其余的,小僧不能再要。” “…不要?”尹玥愣了愣,盯了会儿小和尚递回的银票,神色愕然, “你那时叫我给钱,三句不离一个‘银’字,我道你极为好财,怎致不要?”说而话一顿,续道,“我给出的东西一向从不收回,你接着吧,不用不好意思。” “不。”悟平依是摇头,回道, “我爱财可不贪财,有道而不无度,是我的我争取、接受,不是我的我也不贪心多要,否则良心难安。俗语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想因一时的不自制欠下别人什么,以免担了什么人情、日后总需还的。 这样最是自得,但说来平常百姓一年花费不过几两银子,我并未做什么了不得的,一到手竟是两百两,想来小僧终是贪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嘻,你这小和尚也真奇怪。” 到底与小和尚相处过几天,尹玥默不作声定定看他神情看上好会儿,知他心里已打定主意,便也不强要他收,将八百两银票拿了回来,背略倚靠上树,笑道, “叫给钱时叫的那么凶,与我讨价还价、小嘴儿那么甜,真给时你却又不收,诶~不知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的…但不争不贪,想来终是大智慧,‘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嘻,我可不管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要钱我要、高高兴兴得要,你若再要我还不给了呢。” 尹玥话了,朝小和尚眨了下眼,俏皮狡黠的很,殊难知那俏皮狡黠下深掩着的、是徐徐温情—— 与这小和尚相处,尹玥自觉轻松自在,她能暂卸下肩上的担子、放下教中的一切、放下她少主之尊,小和尚也不因她是圣神教少主、她是女子而恭敬疏离,既不迂腐、亦不浪荡,看着爱财、却其实有礼有节饶有风度,与他玩闹恰是正好,她爱逗他玩,他也会正正经经,不生出什么不该有、叫人恶心的意儿,又不会太正直以致无趣,真令她舒心畅意。 所以真想将他拐在身边啊~,叫他没事和她玩、逗她笑,写书给她看。 “小和尚,” 尹玥想到,离了娑罗树向济众走来,离他二步远时停下了步,两手随意握着、松松懒懒得放在后,身子前倾,脸在他面前放大,只距尺寸,莞尔悠悠道, “我看你心念凡尘,没能全然遁入空门,这寺庙又是修行清苦之地,你这俊俏俏娇滴滴小模样耗在这儿真是难为你了,叫人惋惜,不若离了随我去,以你的武功,我保你在圣神教中得享尊荣,嗯~,可好。” 看此情此景,娑罗树下,尹玥要是面露点yin荡之色、眉挑得深些、眼神邪些,手指再聚在一起抓点悟平下巴,叫上声“小娘子~”那可就真是纨绔子调戏良家女,尹玥是纨绔子,悟平是良家女了。 “嗯~,可好,小师傅。”尹玥又笑道,凭她容貌、口吻,这一句还真引诱、魅惑。 悟平无动于衷,不避也不退,静静看女子,看她模棱两可,似是说笑、却又仿佛无比认真, 大竹扫帚早先被他搁到一旁、斜靠着树,那长长的木盒再度卡了、还被他抓在手里,黄花不知是第多少次落下,将他、将女子围在其中, 悟平任女子说话的气息扑打在他脸上、痒痒的几分难受——也不愿这时退避,好像那般做法就有什么奇怪不妥一样。 “阿弥陀佛,小僧除了觉隐寺,哪也不去。”淡淡回道。 尹玥听了倒也不显意外,想是早料到他会这样答说。但看尹玥身子斜倾定格,手突然抬起、伸了过来,悟平不自禁身体绷紧、侧头看时,却是她将他肩上的落花轻轻掸掉,而后稍稍往后一跳、隔远了些, “哈,”尹玥笑靥如花,“你不用紧张,我不过跟你说着玩的。又看你肩上有花瓣,将它拂去罢了。” 若他真答应下来,她不一定会开心吧?尹玥自忖想,觉得小和尚没答应,她一方面心道“该是这样”,却还是生出些失望来,人的心思当真复杂,可真叫他去她圣神教,久而久之,他也会如其他人一样,对她恭顺疏远、甚是畏惧吧? 那却是十分可惜无趣了,叫她不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坦然随意,无得上下尊卑平等相待,聊天畅快。 二人话说到这,忽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悟平脸上,凉丝丝,先是一点两点,而后三点四点,再后,竟是许多点来, 悟平与尹玥彼此相看,须臾俱是抬头斜斜往天上望,这才发现周围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只道今日是个多云凉爽天,谁知会下雨?他们躲在大树冠下,想是迟了那么会儿才被雨打在身上、方才察觉。 “下雨了,尹…” 悟平本想对女子道,“尹姑娘去小僧房里躲躲吧。” 熟料远处飘来呼声,“师兄——”是寺中弟子。 悟平遂话声一断,与尹玥相视过,尹玥立跃上旁的屋顶,蹲下身潜藏着,目光对向他处,悟平则将扫帚复握在手中。 “师兄。”那呼喊的弟子快步到他跟前,看悟平拿个扫帚,以为他正在值扫,语气略几分急道, “师兄快去主持房里吧,主持召师兄和大师兄说有事。” “好,我知道了。师弟先行,我这就去。”悟平不急不缓应。 “那好,师兄可一定快去。” “嗯。” 那弟子通知过消息,不疑有他,这便走了,他武功低微,自是无论如何也不得知屋顶上藏着的高人。 悟平等他走了,向女子望去,二人正于半空四目交汇对视,一个在屋顶、一个在树下,斜风细雨满地残花。 谁也没再说什么,几息过、悟平默然拿着扫帚走了,而雨还是长丝、淅淅沥沥。 … 却直至很多年后,尹玥回想起寺中那时那幕—— 那日黄花微雨,你尚是古刹之中修行的沙弥,我们的结局或许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36、第三十四章 寺门派遣 主持慧德的僧房与其余四十四间僧房没什么多大区别,真要说什么不同,那便是多了书架、陈了佛书,一张木床比一般寺中弟子的木床来的稍稍大些,一边紧紧抵着房墙。 悟平到时,他师父主持端直身、在榻上盘腿打坐,榻前大师兄悟行亦已盘腿于地上张团垫上坐好,悟平看到他二人,合掌执礼问候, “师父,大师兄。” “师弟。”悟行执礼相回。 “嗯。”慧德慈颜悦色,一手竖起,一手持着寺中代代传下的菩提子佛串珠,言道,“快也来坐吧。” 话语间自是指在悟行右侧、离他隔出分毫的另张蒲团垫子。 悟平就着那张垫子坐下,问说,“师父召弟子来,是何事?” 慧德转了手上佛珠,道,“北林寺拟在十月初办佛门大会,广邀天下佛门中人,本寺也接到邀请,欲派悟行与你前去。 悟行素来性子稳重,通读佛法又是寺中的大弟子,去是自然。而悟平你,你虽时而难静下心,可好在亦通识佛门经典,有悟性内在通透,性子活络正好可与悟行互补,便与你大师兄同去。 料想天下佛子齐聚一堂,必是难得的盛况,旁听那等佛门盛会,会使你二人于佛法上精进不少。 这便决定了,五日后,你二人即启程出发。那北林寺在广宁道,距此万里之遥,风调雨顺、平原富庶,步行往返需时五月,虽当下不过七月中,可你二人不妨借此多游历修行,所以早行出发,寺中会稍备银钱,你二人还需持钵盂化缘方可。” “这~”悟平听师父所讲,小小惊出了声——北林寺在哪?他听过可毫不清楚,也没兴趣去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况且五日,五日有些紧了,他稿子还差些。 然听悟行道,“主持既吩咐,弟子清楚了,依主持所说,弟子五日后出发。” 大师兄去啊~,悟平暗忖,眼珠子默默一转,想到大师兄既去、那他也去吧。大师兄为人老实、忠厚,佛法读的虽好可从未出过寺门,二十年间真犹如白纸一样,这人世间的波诡云谲、纷繁门道他哪清楚,莫被人欺了骗了寒了心乃至有生命危险…唔,大师兄待他亲厚,他说什么也放不下心丢下他…不妨也出去看看,“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在觉隐寺中十七年了,不知昔日父王珍爱的大汉河山变化几何。 如此,悟平遂也应承下来,“是,师父,弟子知道了。弟子愿往,与大师兄同行。”只有五日时间,他却是得抓紧了,把该办的、该做的都赶紧办了、做了,悟平转念默思。 ~~~~~分割线~~~~~ 悟平用了三日,白昼黑夜,几是一有时间就来,总算把《天龙八部》默完,可不敢停歇,第四日即马不停蹄往靖阳城里赶,提轻功疾奔,奔的他气都要喘不过来、腿都要断了,奔到了霍家,这才发现他上次放走的那匹枣红马竟自己寻了回来,当下不禁发愣、真是好大的惊喜,于是转骑枣红马进城,匆匆把稿卖了,买了好些果脯熟食带回霍家,不多停留,留下东西留下马就又得匆忙赶回去收拾行装—— 自此世上当再无叹然居士一人,前生他人所著的大作他即便以后还想再写传播,也当书其本名,不为名利。 “主持,师父,各位师叔,我与师弟这就走了,不劳各位长辈相送。” “师父,各位师叔,别过。” “阿弥陀佛,悟行,悟平,万事小心。” 翌日,第五日,到与主持约定的时间,悟平和悟行按着往常时候起了,用了早饭后二人各只简易背了只包裹,迎着清晨尚存,化不开、只能望见些许远、白压压一片的浓雾——他们要出门自然趁早。 可两弟子远游,觉隐寺寺门外,主持和寺中其他一众师叔都不免送行,悟行悟平与他们话过,心里皆不禁几分淡淡的伤感、无措——他们这便要踏上去往广宁道北林寺的未知行程,暂离熟悉的山水、寺庙,和长久相伴的师兄弟、寺里长辈,或如雏鸟长大终需展翅一飞,他们这厢也得离家了。 由开平道往广宁道,最短也需费上二月多,直线穿行河西道、江北道、剑陵道,悟平与师兄悟行走了十日,还未走出开平道,更差不多一直穿梭在群山中—— 奈何开平道地貌属山地、不是广阔平原,多山少人,虽无奇骏陡险、为人称道的高峰,却是小山峦连绵,四季常青。 悟平和悟行十日来统共只经了靖阳、凉城两座城市,二人白日赶路、鲜遇着人家能化缘乞食,便只能溪水解渴、野果裹腹,晚上起个火堆就地休息,自多是宿在野外,就是那恰于傍晚时分到的凉城,师兄弟二人也是寻了间小客栈,付了仅有的银钱中的些许、求个柴房,再诵上段经,央求掌柜给点素食、洗澡水这般过了,自是颇有些不易。好在庙里生活也是贫苦,二人佛门修行,自也不觉什么狼狈。 然若深究其中因由,悟行是安于清苦、对银钱无甚概念,悟平是衣服里缝了个小袋揣着千两巨款心有底气,自是因由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 却看那山间小道漫漫、葱林郁郁、溪水潺潺,眼下正炎热际,白间叮人的小虫已然不少,可悟平悟行边走边动不易叫它们得手,晚上在个固定地起个火堆休息,那些东西往着光亮处奔、越发猖獗了,尤以蚊蚋等最为放肆! 悟行面无异色,能安坐诵经以身饲蚊稳如泰山,悟平坐的和他面对面,可却实在没他那等功夫修养,瞅着空荡、逮着蚊子就打,速度奇快,一打一个准。 ——悟平不怕被蚊子叮出疙瘩、吸出血,可痒啊~!瘙痒难耐!痒的他止不住,所以只能痛下杀手,但怕被大师兄发觉说他杀生,到底还是忍耐了些,好一番磨练了忍性。 37、第三十五章 路遇山匪 “师兄,暑热,我们休息会,我去接点水来。” 悟行悟平依是在山中飘荡,群林茂密,他二人孤零零得行在蜿蜒的山道上,前后左右好远见不着个人,一日中最毒辣浓烈的日光直射,照的他俩汗涔涔得下,后心早已湿了大块,那厢走了一上午加小半下午都不见停,葫芦里的水早已喝的点滴不剩,悟平喉咙都干的冒烟了,着实没甚办法了,张嘴叫停。 悟行随他意,却是向他走来,要拿他装水的葫芦,“好啊,师弟,你且歇歇,师兄去装水。” “诶,我去装我去装,师兄坐坐吧。”悟平不依,避开了他,反是身子一转,顺手拿了他腰间的空葫芦,灵活的像只猴。 “师兄,我去了。”话落,即溜进了山里,听水声去了。悟行功夫不及他,眼看他走了远,只能原地等待,寻了个树荫受不到日光处坐了下来。 … “哗~哗~” 悟平运气不错,在山间没走上多远,耳听得溪水汩汩,经此穿过丛丛绿树,跟着水声找到个山泉,看上去有一丈宽,又一丈深,格外清幽,从前方林里深处、望不见头的地方顺流下,洗磨着泉底的小石,和扎在其中、露出小块坦在水外的大石。 “爽——” 悟平左手一葫右手一芦,看到水两眼直发亮,顾不上装进葫芦,扑到泉边扑通一跪,半身弯折,葫芦一丢,身子俯近水面,两手插入水里,刹那的凉意令他大感舒爽,禁不住叫了出来, “哗——”捧起水就往脸上呼,连呼了几下,衣服都湿了他才快意,又掬水往脖子上抹,只感脖子也是凉意满满,他这才再捧水往嘴里送,一口不够,连着几大口,“咕咚咕咚”,好一顿甘甜解渴,方痛快了——可脸上脖上的凉意与后背的灼热一比,那灼热显的越难以忍受,叫悟平瞬间都想把衣服脱了、全身浸到泉里去, 转想到师兄必也是极渴的,悟平心中一凛、不欲多留,打开葫芦口接了满满两葫芦水、又盖严实了将串绳提在手上,这便要往回奔。 不想从山林一处窜出来一野兽,悟平见着那兽停了下来,呆了须臾,心下顿是一软,两个葫芦移到一只手上抓着,幽幽走了过去,正要摸那野兽脑袋,恍发觉自己手上湿漉漉的,由是伸出的手一滞、改往自己衣服上擦了通,悟平这才摸上野兽脑袋,看着它、悠悠轻叹, “你这是何苦,跟我来做什么?我这次是要去外面的,外面人多,坏人也多,就怕我不能好好照顾你、让你被他们害了,你不知道有些人能有多贪婪多无耻。 回去吧,乖~,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是几个月罢了,你在老地方等我就是了。乖,泰宁群山才是你的家,回去,别让我担心。” 悟平低喃,越说越动情,手上动作越柔——这一路上,他其实多次察觉烈云骑在跟着他,总能不经意一瞥、瞥到林中那飞快闪逝的身影…他自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它,可碍于大师兄、他总有不便,有时真找、又找不到,这次它倒自己主动出来了。 …悟平不知自己一人类何德何能能得到动物如此真挚相待,心里的感动无以复加,只能借抚摸它脖子上鬃毛来更好抒发自己感情,也不知它懂不懂, …它该是懂的,它那么有灵性,可听不听,它就未必了。 “咈”烈云骑呼气、踏马蹄,盯着悟平,拿头蹭他。 “好了好了,别闹别闹,我得走了。”悟平与烈云骑玩上一阵,两手抱住它头、挡下它的亲昵,清楚自己再不能耽搁下去,不得不与它别了, “回去,乖,一定要回去,别跟着我,别让我担心。”饶如此,还是不禁叮嘱道,那才真走了,而烈云骑就站着、默默看悟平的背影远去。 ~~~~~分割线~~~~~ 师兄弟二人在山里翻来覆去得有大半月,有山道就走山道,没山道就得翻山越岭,一路来脚板不知起了多少水泡,为乞食化缘又费了多少口舌,这厢终要到开平道与河西道交界,悟平之前总也走不完、望不到头的开平道,他现在终将走了出去,得以看看大汉别处的风土人情。 “大师兄,我们很快就能过开平道到河西道,再穿江北、剑陵两道,离那北林寺也就近了。这往后山峦越少,平原越多,咱们的速度就能快上去了。”悟平紧跟在悟行后,禁不住欢欣鼓舞。 悟行却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弟勿躁。”顿了顿又续说,“我们才堪过开平道,路还远,便是以后就要到了也不该急,‘行百里者半九十’,修行修行,行的也是修心功夫。” “是,”悟平神色一凛,心思一敛,合掌郑重道,“师兄训诫的是,师弟省得了。” “嗯,好了,我们还是再快些。” “悟平都听师兄的。” … 二人说过,继续闷头走路。道两边的青山万年不变的景致,偶有什么窸窣声、二人并不在意。 只走到不知何处时,那杂草丛里簌簌作响,悟行悟平只当寻常, 谁料突就从那杂草丛里一下子冒出二三十人,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管杀不管埋!” 其间当前一人,左肩头扛一大刀、右手叉腰,长相方面大耳,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赤臂壮汉大声喝道,说到那最末一句,他两眼猛一睁一瞪,嗓门真可谓粗犷豪放嘹亮至极,喝的山里回响了好会儿他说的“牙崩半个不,管杀不管埋!”直个荡气回肠。 悟平与悟行被他们团围了包在中间,刹那两人都是发愣,悟行是听都不曾听过、想都不曾想过有人拦道,悟平则是噎住了呆怔了,眸子发直、勾勾得看,暗暗好笑莫名——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山匪什么的,真给他遇着了?台词这般熟悉… 但乖乖弄滴咚,好家伙,这么大阵仗!悟平一眼扫过去——好大一圈,隔着二三步就站了人,这么多人就为对付他两个和尚?! 38、第三十六章 路遇山匪(2) 那突跳出的二三十山匪于这崇山峻岭中仿如从天而降,掩在那草丛里、大石后,重重叠叠。当先的莽汉吼一嗓子、震耳欲聋,乍看人多势众,能令被围在其中的好生吓上一吓、抖上一抖, 可细看这波山匪却经不起推敲,那一个个面有菜色,着粗布衣裳,赤臂、半袖、乃至无袖,头发简单得用布包在一起、用绳扎了,松松垮垮,手上拿的兵器只有那么五六人提刀持剑,其余的多是拿根木棍就上,怕不是直接就地取材…混的真是寒酸,吝不丝毫气派光鲜,想是这山匪日子也不好过。 “嘿,这俩和尚,给老子吓傻了、胆吓破了——!” 悟行悟平未来得及反应,那肩头扛刀、吼道“此路是我开”的莽汉看他俩呆若木鸡,刀从肩上顺下,刀面贴着胸口,两手交叉抱胸,嘿嘿粗笑,其余个几十人跟着一起大笑,一时“哈哈”声在青山中分外响亮。 “赵猴儿,去,把那俩和尚的包裹给我撸下来!” “得嘞!” 莽汉笑过,又一声令下,他左手边拿一铁剑,因长的瘦弱、脸上少肉,而看上去略几分尖嘴猴腮的家伙应声站了出来,瞅着有几分猴一样的小聪明算计,朝挨他近的悟行走去,或是想先拿悟行的、再拿悟平的——二师兄弟离的近,一齐撸了就是。 “和尚,乖乖把你包裹给俺,俺们是厚道人,要财不要命,你把钱财给俺们,俺们放你们走。” 赵猴说着,伸手抓上悟行肩上的包裹,悟行这厢反应过来,下意识不想被他取了去, “施主拿小僧包裹做什么?要钱吗?小僧没什么钱财,只有一点点长辈给予的碎银铜钱,其他都是佛经换洗衣物,施主要那钱,小僧给你拿就是,不要拿小僧包裹。” 赵猴抓着包裹,手臂曲着废老大力来夺,悟行就是死脑筋不予,紧紧握牢包裹,那赵猴身子瘦小、悟行身材壮实,虽于练武上并无天赋,估摸只当得四五流,可在觉隐寺寺中师父长辈的教导下总粗通些拳脚,赵猴半点耐他不得,悟平在旁看着、脑中飞快思计着对策,对师兄的情况暂一点也不担心。 “别废话!你个秃驴,把包裹给爷我交出来,否则别怪爷我对你不客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赵猴眼瞪起凶狠叫道,双手都使了上去,龇牙咧嘴废了吃奶的力,无论如何都想把那包裹取下来看上一看才甘心。 “施主别抓,小僧给你给你。” 悟行忽道,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费劲争夺,手上于是松了下来——意是好的,主动将包裹给那赵猴。 可他乍一松劲,赵猴猝不及防,包没抢到不说,反因着自己使力太大,身子往后一踉跄,“哎哟~”一声狠狠摔了一跟头,当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旁的山匪见他那样狼狈,纷纷想笑不好笑,有人大喇喇就要走上来, “赵猴,你个没…”估计是要接他的班。 “滚滚滚,” “梆”之前那莽汉突把大刀一丢,叉开脚从石头上跳将下来,手挥开要上前的人,自己亲自出马,那要上前的人断了话没再说,莽汉口中嚷嚷道, “他奶奶的,一个和尚都对付不过!有那么难吗?老子来试试!” 当下来夺悟行的包,悟行此时已无与他们对抗的意,包夺的自然十分容易,随便一拿就到了手。 “看,有什么难!” 莽汉手里提着包扫视过众人,粗嗓子大喊,众人自是都为他叫好, “好,还是虎哥厉害!” “有什么是我们虎哥出手搞不定的!” “哼!”却或是不爽那壮实和尚之前落了他们脸,被称“虎哥”的莽汉竟是抬脚就踹,悟行不设防被他踹中,没能稳住身、步子连往后退,瞧着就要跌跤—— 悟平眼见事情发展到这步,眸中起了寥寥寒意,骤然抑制不住心中的火,任谁要伤他大师兄都不成!况大师兄已主动把包裹给他们,那虎哥竟还出手伤人,实在恶劣,欺人太甚! 当即脚下闪游过去,一手横伸出来,牢牢挡住悟行,硬是稳住那一百五六十斤的份量。 另一手大拇指翘出,点上虎哥拿包裹的右手脉门处,其余个山匪瞧不出那其中门道,只看另一和尚那样做,他们引以为傲的虎哥竟失了手、丢了包!当下令他们神情一顿、好不诧异。 “这和尚——!” 道其中厉害,自是只有当事人最清楚,虎哥右手脉门受到于其他人看来轻巧的一击、感觉无甚大碍,可那威力他本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刹那他右臂胳臂一震,酸楚发麻,五指下意识松开,竟丁点力都使不出,心下不由大惊—— 一直都没注意那小白脸和尚,不想他才是难搞的! 便看虎哥面上还不怎显,心里已对悟平重视了好多,可那包裹现在落在那小白脸和尚手上,他安能在这么多寨中人面前丢脸?! “你这秃驴,还有那么些功夫!” 但看虎哥嘴上叫道,两腿稍曲,左手硕大的拳头挥来,腰马合一,他本人又人高马大,想着一击击倒不曾留情,那一拳的功劲自不可小觑, 然悟平当不会俱,他此刻面容少有的冷峻,一手仍稳当当横贴在悟行身后,另只适才夺包裹的手将手上包裹往空中一抛,化掌成拳对轰了上去, “嘭——” 两人拳头对拳头打上,停了有一二秒,随后但闻一声厚重闷响,悟平岿然不动,莽汉虎哥反竟往后退了一退,四周的其他土匪见个看着弱不拉叽的白脸和尚竟击退了他们的虎哥,下巴都要惊到地上。 “哼,倒真小瞧了你,看来不能留情了!” 虎哥退了两步后,若无其事得喊道。旁的山匪听他那样说,都以为他是让着那和尚,心下顿时定了下来,纷纷呐喊助威, “嘿,虎哥,弄死他丫的!” “虎哥,叫他瞧瞧俺们的厉害!” … 众人一片叫好,虎哥心里却一阵沉重——左手也是酸麻暂不能用,只能用腿了。 这下他再不敢任何的轻视、不郑重,顿了顿、暗吸了口气,扬起左腿重重侧踢了上去, 悟平不慌不忙接了正掉下的包裹,抬脚又与他脚对脚的还击上去, 俗言“拳打三分脚打七分”,腿部攻击范围大,练习有道力量更能是拳的数倍,那莽汉踢将过来比刚才那一拳威力大上不少,悟平却是看着不太用力、随随便便还上, “弄死他!” “叫那白脸狂!” 众山匪翘首期待,答案似呼之欲出、无甚悬念, ——奈何结果竟与他们期待预料的相反,那俩和尚没事,而虎哥竟然被远远得踢了出去! 这,这,有人擦了擦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就那小身板,怎能与他们的虎哥作对?! 可偏偏,偏偏事实就是那样! …“艹,该死!他奶奶的!老子非宰了你他丫的不可!!!” 虎哥被踢飞,落地吃了一嘴的土,“噗噗——”一阵呸呸,身上自然是痛的,可身上痛不算什么,被个瘦和尚打了,在兄弟们面前失了面子,更、更在寨主面前失了面子,心里的屈辱才最叫他难以忍受。由是拳头很不甘心得“乓乓”砸了地,瞅到旁的大刀,虎哥眼睛一红,拿了就爬起,反身向悟平嘶喊砍来。 “住手!”就在此时,却听一人突大声阻止喊道。 39、第三十七章 劫个和尚压个寨(1) 喝斥的那“住手”二字,分明是一女子清丽悦耳之声,悟平闻声脸上一愣、心里发疑,由那声音这才注意到那二三十山匪中竟有个少女——他刚才一眼扫过怕是不甚在意漏去了她, 此时再看,目光恰与那少女对上,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站在二三十人中,腰间别着条圈圈盘绕起的长鞭,穿着实在是普通不过的裙子,布料肉眼看着便不大好,却难掩她小家碧玉温婉蕴着娇俏模样,容貌虽远不及悟平此前见过的白衫女子和魔教“妖女”,却也算得出色难得,在那二三十糟老爷们粗汉子中真是鹤立鸡群、秀色可餐。 “——老子宰了你!” 虎哥似对那少女几分忌惮,听了她发话,挥刀砍来的动作一滞,可到底还是心里不甘,仅是须臾,便即又叫嚣着舞刀过来, “陈虎!”少女从与悟平的对视中移开目光,加重语气喝斥道,“我叫你住手!”赫然带了几许薄怒。 … “哼!” 名唤陈虎的莽汉紧急刹车停步、终罢了手,别过脑袋重重哼了声,于半道收了刀恨恨退到一边。又把刀面贴着前胸,嘴里不说,心里显是有气。 悟平自然不怕他使刀砍来,他自信随随便便就能制服了他,可看那陈虎虽不愿也听了那少女的话,旁的山匪亦没有出言反对的,悟平心想看来她才是主事人。 “阿弥陀佛。”悟平遂将横在师兄背后的手收了回来,直面少女,双手合十诵颂佛号道, “小僧想每个行当皆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操守,施主们也该是盗亦有道,小僧闻施主等有‘十不抢’‘七不夺’‘五不准’, 喜车丧车不抢;僧侣、道人、尼姑不抢;鳏寡孤独不抢;单身夜行人不抢;摆渡不抢;背包行医不抢;车店不抢;赌博不抢;邮差不抢;挑八股绳不抢。 娶姑娘送媳妇不夺;送葬起坟不夺;和尚道士不夺;妓女不夺;吹鼓手不夺;学士不夺;医生不夺。 不准抢穷苦人;不准调戏、□□妇女…” “滚滚滚,放你娘的狗屁!老们要吃要喝,谁管这有的没的!” 陈虎没好气得吼说,一把打断了悟平,刀从胸口放下,刀尖直戳着地,两手摊开合盖在刀柄上,骂道, “除了那天上的文曲星不抢,老子谁都抢!看不顺眼的更抢!你这秃驴给老子等着!” “陈虎,对出家之人放些尊重。”少女但听他这般粗鲁言语,眉头不经意皱了皱,又吩咐说。 “大当家的!”陈虎心有不平,侧过身望去少女,似要争辩什么, 少女竖手挡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再说,陈虎见她动作,虽眉间大有委屈、隐隐掺着忿忿之色,到底是住了口。 少女待他不说了,站在那青山之上,居高临下,与悟平笑道, “小师傅说的不假,只是事急从权,情势逼得人有时不得不坏些规矩,叫小师傅见怪了。 我乃义勇寨寨主,现在小师傅二人被我寨中兄弟所围,我有两个解决办法,二位师傅不妨听一听。 其一,把你们包都留了、上上下下收刮个干净,再把你们一刀剐了,一不做二不休,佛祖不曾眷顾我们,我们也不怕佛祖降下什么惩罚。 其二,”少女说着,伸出食指指向悟平,续道, “我素来爱惜人才,看你有几分功夫,谈吐修养亦瞧着不错,你随我等上山去,加入我义勇寨,我便不要你们财物,也放了与你同行的那位师傅。 可好~,这两个方案,二位选哪个?”少女眯眼说道,又补充说, “劝小师傅也不要想着强行突破,我看小师傅你功夫该是不错,但与你同行的那师傅武功想只是泛泛之辈,没得你好。我寨中出来这么多人,你功夫再好怕也双拳难敌四手,你没事,那位师傅怕得遭殃~。言及至此,二位好好商量,但也不能太久,我有耐心,我这些寨中兄弟可没耐心。” 少女俏声道着,给出的两个选择,一个悟行悟平死、一个悟平上山悟行独去,都莫不太荒谬! “施主这是强人所难了,小僧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师弟!” 悟平略略皱了眉头,悟行当即出声不允,二人自当不愿,那头义勇寨的山匪也全然不能理解他们寨主做的决定,立时异议声七七八八乍起, “寨主,我们是来抢这和尚的,怎么平白收了个和尚!” “夺了钱、放他们走就已了不得了,要是什么都不要还拉个和尚上山,兄弟们下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寨主!” “寨主,不该下这样的令啊!” … 二三十汉子头纷纷转向青山某处,七嘴八舌,无一例外都抗拒少女这样的决定。 少女却十分坚定,下属再怎样不赞同也改变不了她下的决定,她面上仿如罩了层薄薄的寒霜,从左往右,冷静扫了一眼过去,尔后大喝一声,力排众议道, “够了,我意已决!这寨中发展非只在一时财物,而在于人,财物能尽,而人才之用无穷! 就这么定了,谁也不用再说,那小和尚不上山就两个一起死,上山就放个走。” 道那青天白日之下,虽为草莽,少女言语间却颇为豪气,若是大手一挥,于这青山一处、义勇寨寨众跟前,怕也有几分睥睨豪杰之气——单是不只重财物,而重人,那少女就超越一般山匪许多。 … “阿弥陀佛,小僧愿随施主上山入寨,还望施主不违自己所言。” 众山匪见寨主意思坚决,嘴上一个两个都歇了、不选择与寨主对着干,他们中最有威望的陈虎更见劝说不了少女,怒目圆瞪,狠狠望去悟平,像伺机而动的猛虎随时准备把他吃了一样, 那两和尚看样子必不会答应,好好的吃着斋念着佛突上山入伙打家劫舍做个土匪?!天下就没听过这等荒唐可笑的事!那寨主说的第二条自然不会成立——众山匪心里都这般想, 谁敢料那白脸和尚真就答应了!叫众人好一阵惊愕,一个个瞠目结舌! “师弟,你——!”连悟行也是扭头看去悟平,目光中大为诧异不解——他本以为他无论如何肯定不会答应,谁知道他不跟他商量自己就应承了! 好好的佛家弟子突然做个土匪,这,这,这怎么行!他怎么和主持师父师叔们交代!他又怎能把小师弟一个人丢这? 何况他师兄弟联手,不一定是打不过这些人的,他武功虽然低微,小师弟还算厉害,他撑过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啊! 40、第三十八章 劫个和尚压个寨(2) “师兄你且先走,我一人应对他们脱身不成问题,可师兄若在,我总归束手束脚,心中顾忌、功夫不能全施展开。” 悟平上下唇分分合合,悄声对悟行说道,话音压的极低,自信凭那些土匪的武功当不能听清他话中说的什么。 “可是…”悟行仍是犹疑, 那边,土匪里一家伙指他二人鼻子道,“嘿,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 “师兄还不信我吗?”悟平瞥了眼那土匪,不去管他,继续低声对悟行道, “我有哪次失言过?又有哪次被人欺过?我一个人很快会脱身,定能与师兄在北林寺相会,师兄不用多担心。师兄只要清楚,师弟绝不会做什么有悖于寺规、有悖于佛家弟子身份的出格事就是了,眼下非常之事、当以非常之策对之,不该拘泥于一板一眼的规矩,师兄信我,先走!” 道悟平所说,固然是真话,却也不全是这般,真论起来,他实在是、实在是有点个人的私心——即便不使出全力,只是六七层,顷刻间灭掉这些乌合之众的土匪当不成问题,怕遇到那陈虎和少女不知会不会多些麻烦阻碍,可也对他构不成威胁。 然若那样行事就必会在师兄面前暴露实力,他在寺中与各师兄弟各同门学武练习时,虽也展现出稍高于他们的能力,但终顾忌《绝世武功》一事有心隐藏,随同门练的一样是粗浅的寺中功夫,故而只是高出一点、不致叫旁人觉得高的离谱,若现下为脱身施了六七层实力,但且只是六七层,他该如何向师兄解释?解释他一直隐瞒他们?他为什么隐瞒?更若叫师父师叔们知道了,他又如何解释他的武功来源? 可若不那样,仅施展寻常展现给师兄弟看的寺中功夫,他怕真如那少女所说,难以照顾周全师兄——万一叫师兄受了伤,他心底是一万个自责不愿。 这真是骑虎难下、困于两难…他此番先去了,想师兄再遇到同样情况该能应对,把钱给了,也当不致真有人非要取个和尚的命, 思来想去,悟平怕师兄不允,不及商量先一口答应了下来,决心支开师兄见机行事,也看看那少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他上山到底是何目的, 至于入寨,他是僧人,又有寺门任务,当然不会真入那什么义勇寨做个土匪——他只说入寨,可没说加入寨。 权宜之计,却怪他不得了。 ~~~~~分割线~~~~~ 悟平终是劝服了悟行,又或不是劝服,是他性子一向执拗、决定的事从来难回头,悟行又想确是没人欺负得了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弟,无奈只能随他去。二人约定十月初于广宁道北林寺相会,悟平原地站着、但看着师兄走远,这才真正和山匪上山。 “来人,把他眼睛蒙起来,带上寨去。” 少女答应悟平要求放另一和尚先走,眼下那和尚已走的拐了弯、看不见影,那要求自然达到,她于是当即命人取了块长条黑碎步罩住小和尚眼、光秃秃脑勺后系了个结,又把他两手绑了、拿绳牵着上山。 “小僧答应施主随施主上山入寨,自然会做到。” 虽现在大可脱身离开,悟平当然不会立即做那遭人白眼、出尔反尔的小人,少女信守承诺,他但也信守承诺,只是那承诺并未说期限多久… “少废话!跟着我走,你这和尚要是走慢了我也不会管你,把你一路拖上山就是了!” 旁的山匪对少女生了不满,可却不能对她发火,就只能把气出在悟平身上,由是被分配到牵悟平上山的山匪语气态度都十分不好,绳子使劲一拉,若不是忌惮那少女寨主,怕不知怎样难听、恶心的话都会说,恶语相向拳脚相加了。 可悟平岂会着了他计、令他如愿?他手上用力一拉、悟平跟着一动,也不踉跄出丑, 而少女出声薄斥道,“好了,以后都是一个寨里的,自家人不准为难自家人。” 那牵悟平的山匪听了,动作收敛了些,虽神色间依旧悻悻、饶有不服。 …… 眼睛被蒙了住,一片漆黑,一路上不曾停下,悟平也不知被那群山匪牵着走了多久,他虽看不见、下盘却稳固扎实的很,那山匪中不乏有想叫他吃亏、故意给他使磕绊的,悟平耳听八方、感识通透,不曾叫他们得逞。 那一途于是总也无事,待到忽忽然停了,好会儿不走,悟平心想“估摸是到了那什么义勇寨了”。 果不其然,少女如银铃般清脆的话语声再度在他耳畔响起, “来人,把他眼带解了、绳子松了。” “是。”立即就有人乖乖听令。 悟平没了束缚得了自由,眼睛被罩的稍久有点不适,略略颤动着眼皮,须臾才彻底将眼睁开, 便看眼前赫然是个群居辟所、有男女老幼好多人,一木头做的冲天式牌楼高立,牌楼顶处正中刻着“义勇寨”三狂放张扬的大字,字体上墨,玄黑色格外庄肃郑重,悟平心中赞许这三字,爱屋及乌,对这义勇寨也忽不再那么厌恶。 “给俺看看你这包裹里有什么!” 悟平兀自看的些出神,忽从返寨的土匪里窜出一个,叫喊着伸手来夺他的包裹。 悟平一愣,立时从那三字中返醒,看那土匪袭来,面上已是毫不遮掩的冷冽与厌恶之色, 出手扣住那土匪手腕,暗暗运上了一二分力道,叫那贼匪即刻疼得两太阳穴处鼓胀冒汗,想抽手可怎样都抽不出,苦的他止不住地跺脚大叫,服软说, “停停停,我不要了,不要了行吗~,放手,快放手!” “…哼。” 悟平小会儿才松了手,扫过一圈,在场诸多男土匪都叫他这一手吓住,移开眼不敢和他对视,悟平就算给了那人教训,杀鸡儆猴,叫此后再无人敢觊觎他的包裹——他包裹里什么都不要紧,可是蛟龙玉佩,他父王母妃的遗物,说什么不得叫这些草寇看见、碰到!否则若致丝毫损坏,他就算杀了他们也不能后快! “好了,”少女其间未发一语,将悟平反应看在眼里,这时才开口道, “既已将他带进寨,吸收做自己人,自己人的东西,我们自然不该再想。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这人的住所,我带着去就行了。” 说罢,率先往前,悟平也跟了她去——她将他带上山来,也只她稍友善点,他自然随她后。 … “呸!不知道寨主看重了那白脸和尚什么!还人才,他不知是不是个有才的!” “谁知道呢~,但寨主做的决定,我们还是不要多说了。” …其余个山匪在少女走后纷纷散了,有那么三五个同道一起的,一路都不禁愤愤讨论。 41、第三十九章 劫个和尚压个寨(3) 义勇寨不知建在何许处,悟平跟着少女,略略错开在她身后,四处打量探视,东西南北都是重叠起伏的山峦,肉眼如何能穿透山峰瞧见山外面,压根瞧不出通往外的路,山道更是想也别想…这义勇寨似与世隔绝隐居之地,叫他如何下山?悟平思忖道,暗暗嘀咕,有些发愁犯难。 … “寨主。” 寨里有人刻意辟修的土路小道,宽窄都很规整、笔直朝前,悟平脚下就踏着那土路,而沿道都有穿粗衣的妇人与少女招呼,他下意识留神了些,耳朵动了认真听着,眼睛细细看去,在脑中留了个大致印象, 虽忧心如何下山,可悟平也好奇这寨子的模样、规模,一路走来他看这寨里都是木屋,大多铺就茅草遮顶,偶有那么几间盖瓦的,瞧得出也好些年头,瓦片有不少缺损,缺损处仍用茅草塞盖—— 这个寨子怕是真穷困,稍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他匆匆别过的寨里的三间主堂了。 不过看上去寨里倒一团和气,他见荆钗布裙的妇人手夹着簸箩站在房外,见她们收拾晾晒的干菜、从篙子上取下洗了的衣物;又见小孩穿着草鞋在空地上追赶打闹,“咯咯咯”的嬉笑声传到他耳里,也叫他忆起了曾有过的相近的童年,和小伙伴一起在广场公园玩耍,路上放声高歌,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有些叫人怀念,可那早是极廖远的事了。 悟平想起,心内一片祥和,不由低下头又微摇了摇,唇角轻抿,莞尔微笑。 “李婶,你家里的存粮还够吗?要是不够,我回头遣人给你送些来。” “够,还够好多天呢!我知道寨子里不容易,寨主和其他人每日都很辛劳,我等这些老了不中用只能空吃白饭的,能残存到今日已经很感激了。” “李婶说的哪里话,你这每天忙里忙外的、歇都歇不着什么,哪是空吃白饭,李婶说这话,就是拿自己当外人,要叫我生气了。” … 少女在寨中好像颇受爱戴,亦看她对那些寨民嘘寒问暖,悟平将一切收纳眼里,暗想身为一寨之主,少女却也是尽了责任,转禁不住几分佩服她,心道难为她一个年纪尚小、正值最好青春年华的姑娘,竟已要肩负起全寨,而这寨里的面貌并不富有、怕是有很多艰辛困苦啊~。 悟平思及此,再度摇了摇头,因自己曾也是女子,对少女的尊重与怜惜就更增了几分。 却看少女忽而背过身, “小师傅如何称呼?”突然就对悟平开了口问道,伴着笑容浅浅、脸上两个不曾深陷下去的酒窝,却是十分灵俏可爱。 悟平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遭,稍稍几许不备,愣愣瞧了她几眼,顿了顿合掌道,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济众,施主可称呼小僧济众。” “俗名呢?俗名是什么?” …俗名吗?悟平听少女追问,喉间顿时一梗,神情猛然一呆,刹那真正愣怔了, 俗名啊~,他心底叹息了声,只想长长得嘘口气,秦延晟吗?啊——那真是好久不曾被人提起、亦不曾使用的名了,如今再度想起,真真恍如隔世… 悟平嘴角无意识扯开,极轻微得、自讽得笑了笑,默道不用也好、不用也好,那是个不吉利的名,忘了吧、忘了最好。 “小僧自小长在寺里,寺庙就是小僧的家,没有俗名,师父给小僧起了‘济众’的法号,施主称小僧‘济众’就好。” 往事虽又次回想起,悟平却已能平静淡然,回去少女,好像旧时惨祸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啊~这样啊,”少女却似有些失望,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低低应了,随脚踢走了脚边的石子,可又立马笑颜展露,齿粲说道, “那我以后就叫你济众吧~,济众。” “阿弥陀佛,小僧但随施主。” 悟平淡淡回她,兴致到底不如初时高了——想终因她无意问及的一句话受了影响。 … 二人之后未再多说什么,悟平兴致缺缺,总是少女问一句他答一句、绝不多说,少女或也觉得无趣、不非要揪着他说话,走上片刻,轮到一间小屋前,少女停了, “喏,就是这。”她抬了抬下颌示意说,推开门、悟平随她进去,扑面来的是股久不居人的灰尘味和轻淡的霉味,悟平不由暂闭了气,他还是爱洁的,就曾是女子的灵魂来说。 “寨里空房差不多就这么间,你暂时住这” 少女看过屋子一圈,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也有些嫌弃这儿,须臾扭头与悟平说话时,脸上却抱着几分歉然道, “只这儿有些偏远、多时未有人住,需要打扫一番。 但这打扫的工作,暂只能由济众你自己了,我有事、寨中的其他人也有事,好在这间屋不大、打扫不需多久,桶和布屋里有,你先将就用着,水、水的话,离着不远有条小河,寨里的人都用那河里的水。 你且先住着,缺什么就跟我说,我能办到的尽量帮你办到。晚饭我到时派人给你送来,全是素的,你大可放心,哈,就算要荤的~,寨子里暂也实在没什么肉食可供给呢。” 少女说着,自己掩嘴笑了起来,脸上红扑扑的,单纯是笑的还是也因寨中贫困无法供予肉食而难为情窘迫却是难知了。 “阿弥陀佛,”悟平垂首温声道,“已是极好极好。小僧多谢施主照拂。” “嗯~,嗯。”少女摆了摆手,略别过头去,脸上的红晕依是未散,“不用在意,这都是我身为寨主该做的。” 转又道,“好了,我也该走了。你自己做着吧。”言语间却听着别扭、不大自在, 悟平未多在意,回她说,“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哦,对了。” 那厢少女走出了房,悟平耳听得动静,只待她走远就撸起袖子干时,那脚步声又近了,少女竟去而复返,悟平不由静静看她,欲听她何许意思, 只听少女说,“济众不要想着跑,你应该也看过了,这四面环山,不是寨里人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且寨中四处有人把守,我此番放过你二人、放过你师兄、让你上山,寨中兄弟已是大不乐意,你若这样还想跑,我纵是寨主也保不了你了。” “…阿弥陀佛,”悟平见少女特意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个,不禁哑然——她到底看重他什么?好像还挺在乎他的去留…这个问题,悟平暂想不明白。 但不妨他嘴上回道,“小僧答应了施主上山入寨,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却仍旧不置可否,似是而非,上山入寨,多久?仍没加期限。 “嗯,那好,济众懂我意思就好。”谁料少女却下意识以为小和尚意思,是说他会信守诺言、长久呆下去,立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得走了。 …悟平站了会儿,看夕阳余辉中,屋内隐可瞧见尘土颗粒上上下下得跃动,而少女脚步声渐远,应该再也不会回来, “呼——”他长吐了口气,立马两手袖子一撸,腰间系牢, 干哦!他心里喊道,撸起袖子加油干哦,风风火火动起来哦——! 42、第四十章 小屋交谈 悟平堪堪将小屋收拾过,已是暮色沉沉,最后一点余辉也将沦入地平线下消失,有人在此时与他送饭,不是旁人、正是少女寨主本人。 “济众,我来送饭给你。时候有些晚了,想你也早饿了,快点吃吧。” “咚咚”两道轻微的敲门声过后,少女说着推门进来,一手提着捆系的棉被竹席,一手托着木盘,木盘里搁一碗粥、一叠小菜、一盏油灯,悟平彼时正把木桶和布巾归回原位,坐在空床架边歇息,见她拿东西进来,忙上前帮衬着把棉被放到床上,“小僧来吧施主,劳烦施主了。” “不劳烦不劳烦,”少女把木盘放到桌上,“你以后既也是寨子里的人,和他们一样叫我寨主吧。” “阿弥陀佛,寨主。”只是称呼,悟平倒也不拒。 少女听他乖乖叫了,很是满意,拿过凳子坐他对面,用火折子把油灯点了放在桌上照亮后立马将火折子吹熄、放进袖里。 悟平见那油灯灯色昏浊,不十分明亮,在屋里燃烧跃动着,火光只能勉强将二人照的能相互看见,其余地方依旧昏黑、亮不了什么,较他在寺里用的油灯,这寨里的油灯品质差次;又观察到少女点着油灯后立马将火折吹熄放入袖里,心下了然——寨里怕难有蜡烛,或许这样的油灯已十分珍贵、而火折亦是精贵物什。 难为她肯为自己一刚来的外人用,悟平暗思,不由对少女印象大好,动容于她自己尚囊中羞涩还能对他人慷慨,是个好领导啊~。 “阿弥陀佛,”但听悟平道,“小僧多谢寨主予居处膳食,不胜感激,愿常念经为寨主祈福。”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突然有一栖身之地,虽是山寨,虽是暂居,悟平也十分愿意感念了。 “有什么好感激的~,” 少女则眯笑了,她两眼弯弯如月牙,微微咧开白齿,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道, “也不需要你念经祈福…不过你要真想那样,可以为全寨人、为整个义勇寨念经祈福,我也是不反对的。” “善哉善哉,甚好甚好。” 悟平应她道,拿起筷子夹了小菜放粥里、混着吃了。 … “济众吃饭可真斯文。” 粥不厚、算是稀薄,悟平吃的津津有味,他好久没吃着米了,更别说有咸味的小菜,真叫他想热泪滚滚啊~,恨不得几口咕咚咕咚吞了,可顾忌着少女,还是得慢慢来、注意着点礼仪, 而少女就坐他对面怔怔向他看,悟平初时在那样的目光中还有些不习惯,可见少女只是看看、无其他动作,他虽然奇怪但还是随她去了——泰然自若视而不见方显他僧道本色嘛~。 冷不防却听少女些许痴痴得说,他喉中顿时一梗,差点没给噎住, …斯文?唔~,他是要保持形象,冷艳高贵~,不想在不熟悉和不能够的人面前风卷残云。 “阿弥陀佛,” 悟平遂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当然不能照他最本真的想法来说,脑中于是一番思酌,须臾正气凛然,但说来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得回道, “师父教导小僧,用饭时要素净,要集中思想做‘五观’。 何谓‘五观’?即一观食,观想思量食物的来之不易;二观身,思量自己的德操,如何补不足;三观心,观想如何防止贪心而不犯过失;四正视良药,把吃饭视作吃药一样,是为滋养身体;五成道业,把吃饭看作修行,吃饭是为了成就道业。” “哦~这样啊~,”少女任真听悟平说话,他话罢,她笑了笑,可看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说道, “寺院的规矩、清修也不少,济众的声音可真好听~。” …搞半天他说那么多她在意的是他声音?! 悟平对少女care的点也是有些醉了,转过神来又想僧人的规矩一个小姑娘怎么听的下去? 但她夸他声音好听,悟平对少女的夸赞几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时方显出几许不像僧人的样来,难为情道, “好听吗?有吗?很普通啊~。” “有啊有啊,当然有了!”少女猛然将两手摊开放在桌上,头稍稍前探一个劲死点,眼睛发亮得像要冒出星光, “济众的声音也同济众吃饭一样,好生斯文,也好生好听。像那河中缓缓流过的河水,十分温润怡人呢~。” 有那么好听?悟平一愣,转念想起这寨中土匪露膀子叉腰,一口一个“老子”“他奶奶的”“放你娘的狗屁”…哦~好吧,那他是斯文好听的了。 这样一比较,倒也没啥,真比自是该跟比自己好的比,悟平由是已丝毫没什么不好意思,回道, “师父常训诫,修行是于生活中方方面面,要心平气和、不紧不慢,小僧不敢不按师父说的来,施主谬赞了。”话了重新执筷吃饭, 少女道了句,“济众好有修养。”便没再说,悟平也没开口。 … 待碗里粥快见底,幽幽的火光还照着两人脸上,少女忽趴起在桌上,痴痴得看着,喃喃得道着, “济众长的真好看,我以前以为世上只我爹爹是最俊朗的,不想竟还有比他俊朗上许多的男子,真真要看煞了旁人啊~。”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皮相其实乃身外之物,小僧并不在意。”悟平淡然答道,腹诽却想她是没见着他最初化名叹然居士默《笑傲江湖》,为求速度一连大半月日日工作到凌晨,每天只睡二三小时,面容苍老神情憔悴,眼底青黑仿佛马上就能撒手人寰、升仙一样…那时根本一点也不好看了… “嗯~,不。”却看少女摇了摇头,仍痴痴失神得看,傻笑着不依不挠, “济众生的英俊,可剃了光头大大减色…倘若、倘若留起头乌油油黑亮的长发,不知该有多潇洒倜傥呢。” … … … 悟平听少女道罢,筷子一滞满脸呆相,刹那他好似抓住了什么, 而有些东西他这时再不懂也实在太过迟钝愚笨说不过去—— 少女掳他上山,哪是真看中了什么“人才”,怕是看中了他皮相,犯了花痴啊! …可这,这,这该怎么说好?莫不太荒诞可笑?悟平顿时哭笑不得。 43、第四十一章 小屋交谈(2) 小屋里烛火昏暗,却也映照的出少女的脸庞俏丽明媚,她双眉间抒展的尽是柔情,那样绵绵得强调“他生的英俊”,倘使换作其他和尚、完完全全土生土长的大汉朝人,怕早就万分惊恐,视之若猛虎、仓惶紧张了。 悟平也难以免俗,初初意识到少女深意亦有点诧异惊奇,但一点、仅是一点,待细致看清少女神色,悟平却只想笑了。 他忽而想起他前世的好多女生们,看电脑里的图片、视频,无限沉醉两眼放光,甚至大喊大叫兴奋得要晕了过去,一口一个“我家爱豆”“我家爱豆”,今天这个“老公”,明天那个“老公”,铁打的喜欢、流水的小鲜肉,少女怕不正是这样—— 最值青春烂漫、情窦初开,喜欢帅气的小哥哥真太正常不过,这寨子里他白日一路望去,尽是些歪瓜裂枣粗鲁失礼,而少女生的楚楚动人,或并不喜欢那样类型,又或见过的人太少,就那样青睐上了他,哪怕他是和尚…所以给他两个选择、意在掳他上山, 对他,少女或许与前世那些女生对自己喜欢的明星一样,相差无多,暂时迷恋的、往往不过是帅气的表象。 想通这个关节,悟平骤时明白了许多,又能自在、与少女好好相处。他心底其实笑眯眯的、觉得少女好生可爱,若非碍于身份,他此刻真想摸摸少女的脑袋慈爱得对她道上句,“孩子,你偏好的太纯粹简单了,好些事内里都不是它表面展现的那般美好啊~。” …“啊,我在说什么~!” 悟平正斟酌组织言语,想着怎样适宜恰当得回道少女时,少女忽从迷离瞧他的状态中翻醒,虽还怔怔瞧看,手肘撑着桌面,两手依如一朵花绽放盛开中的两片花瓣、只一丝丝边际聚合在一起,贴抵着下颌、撑着整个脑袋, 可待点点意识到自己说过做过什么,她脸上渐渐如火烧般,红灿灿得像个诱人的苹果,突然“啊~”听的出很克制得小小惊呼了声,立马两手由抵着下颌变到前来,覆起巴掌大的脸,羞于见人了~。 可顷刻,她却又收拾起碗碟木盘来,边收边道,“啊~济众也吃好了吧,吃好了我就把东西收走。”说话急、收东西也急,此时此刻少女真急的不行。 悟平心知她是羞涩,自不好亦不便捅破,眼看她在动,他也难为情就那样干看着什么都不做,于是将油灯也放回盘里, 然他前脚放回,少女后脚拿了出来,“油灯就留着济众晚上用,不用给我。” “啊,这~,”悟平听罢刚想答应下来,想着晚上或许要用,可转眼看今夜夜色深邃算不得好,已黑沉沉不大看见,少女一个人走夜路总需照个光,这油灯虽微总能稍抵点用, 便把灯又放回盘里,道,“阿弥陀佛,还是寨主留用,这夜晚天黑,总需看路照灯。寨主能予栖身之所又予饭食小僧已大为感激,灯却不需,小僧诵会儿佛经、很快便睡了。” “这怎么行?”少女接口就是拒绝,“这房里黑漆麻乌的没个亮怎么可以?这灯就留在这,你点着就是。” …小妹妹怎么就不听呢?悟平听少女说的肯定,暗暗有些发忧,忽而福至心灵、生出一计来,料想以这小姑娘,一定会立即落荒而逃跑了…遂笑道, “蒙寨主好意,小僧并不需油灯、稍会儿便睡。寨主亲送饭食、此刻回去夜深路难辨,小僧实在于心难安让寨主一人走,正当执灯送寨主归而后返回,”说着,悟平就要伸手拿灯, 少女见了,脸上红晕更深,端着盘脚上急冲冲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不用了,”竟略别去目光,几分结巴道,“济众真不要灯,那我、那我就收了。”说而顿了顿,又匆匆看过眼悟平,续道, “天色已晚,你,你早些歇息。我,我走了。” 尔后背过身去,却是轻轻跺了一脚,方才终离开。 悟平目睹她种种反应,等她走了,心里一沉,脑中凉下来方意识到个大问题—— 这是古代啊!是方方面面都万万不能和现代相提并论的古代啊!尤其男女大防,情感更是保守而郑重,看少女适才神情动作,他险些会成她自己以前格外讨厌的那种男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故与少女还是当保持距离,当有礼有节,而山寨亦不该久待,呆上几日他当自行别去,以免惹出实不该有的祸患、也给别人多添麻烦。 这般打定主意,悟平心中安稳不少,便跟着走去床边铺棉被竹席去,睡觉是大事,他稍时用凉水清洗清洗,也就适宜与周公相会了。 ~~~~~分割线~~~~~ 尔后两日,悟平暂还在义勇寨呆着,蛟龙玉佩被他重新戴在脖上、掩在衣服里,少女寨主两日来未曾找他、送饭也是叫的别人,悟平对此再愿意不过,饶早中晚送饭的人对他没什好脸色,悟平也并不介意——他不在乎的人如何对他,于他毫不关心。 便清晨、傍晚打拳练功,活络舒散全身,其余时候或呆屋里或在寨中闲逛,随意走走看看不多停留,寻思着是否有合适下山的路,逢路上有人与他说话,他就和善道声“阿弥陀佛”,若有寨中的小姑娘欲和他示好亲近,他就表现疏离远远避开。 这义勇寨其实不大,没太多寨民,不消多久能绕上一圈,悟平每每绕过圈就回小屋去,隔了很久或许才再出来,沉默寡言、与寨里的人不多交集,或可称的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而悟平来寨里两日多了,寨中没见过他的人并不知寨里新多了号人。 却或总有对新来的人好奇的,于这寨中,对悟平好奇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小男孩,他于悟平来义勇寨的第一日晨间、悟平在小屋前空地上打拳中途到他身周,隔着十来米远静静得看着,即便悟平回看向他他也不怕生,仍两眼炯炯得盯着他打拳的一招一式。 待悟平收势,男孩等了会儿自行跑开,却到日暮又见着他来,便这样三早二晚统计五次,悟平但凡练功他不多时就会到他身边细看,轮这第三日晚间,小男孩儿已是第六次跑来。 44、第四十二章 教授 “呼” 拳势与呼吸相恰调,聚劲击出,顺势而回,下盘平稳脚步自如移转,稳扎稳打似松柏之坚韧,一气呵成若行云之飘流。 悟平使的非是《绝世武功》中的精妙拳法,而是寺中教授的一套长拳,那长拳怕是间间寺庙中最通行教予弟子的武功,平平无奇,放到江湖上怕也不过四五流水准,愣不起眼。 偏偏悟平这厮有得阎罗王恩赐的《绝世武功》,一练十七年,内力早已高深,动武时举止皆有大家宗师风范, 他在小屋旁的开阔空处运那长拳,慢慢沉浸其中,自我俨然与自然融为一体,收放都仿佛带动影响周身气流运转,僧袍随收拳鼓入气劲膨胀,又在出拳之际霎那迅疾松瘪,真虎虎生风!一套再普通不过的长拳硬叫悟平使出了别样威力、生生提了档次,不知若拳法有灵,会否欣慰得痛哭流涕。 … “大哥哥,大哥哥你是寨里新来的人吗?” 寺中教授长拳凡五十二式,悟平一整套打下来行到最后一招缓缓收功。他知男孩在看,有意放慢以叫他看清。待他打完要回小屋,那高高瘦瘦、年岁概莫七八岁上下的男孩似想跑来亲近,又止步不前犹豫踌躇,不一会儿他看悟平就要进屋,神情间才似终下定决心,小跑着奔上来问道。 悟平早料及他终会过来,见他往他这方向跑了也便不待急着进屋,默默等那男孩,听他叫他“大哥哥”,整个人止不住得一怔——他还从未被人叫过大哥哥,听来新奇却也亲切。 可男孩跟着那样一问,悟平刹那表情一愣,须臾开口,几分讪讪笑道, “这,姑且还算吧。”他暂呆在义勇寨中,可不会呆长久,他是不是这寨里的新人~,这如何评说?悟平于是模棱两可得说了,不愿撒谎也自觉万不该跟孩子撒谎。 却看男孩听他道罢,或因不懂他话意,黑亮亮的眸中满是天真的好奇,悟平头一大、怕他紧纠下去,赶忙转了话题道, “小朋友找我是做什么?” “唔,”男孩毕竟年纪小,立马叫这话引去注意,悟平问他,他先是脸上一红,两手搓着、扭捏不好意思,而后似定下了心,点点头沉吟道, “我,我想请大哥哥教我武功!”他极认真得说着,可他声音到底是童音,软糯糯的。 叫悟平听了只想发笑——教他武功?这寨子里会武的应该不少吧,悟平心道。却看男孩郑重的很、不像与他胡闹,而过去几天、他也确实总远远得看他练功,悟平思忖,那阵笑意随即消散不见…转看男孩模样长的可爱,悟平蹲下身摸摸他头,和声道, “怎么想跟大哥哥学武?这寨子里没人能教你练武吗?” “有啊。”男孩小小的脸上神情肃穆,却咬着童音答说, “有虎哥哥、萱姐姐…好多人的。他们也教了我好些,可他们的功夫我都学光了,并且他们的功夫都不算厉害~。但大哥哥你不同,你打的拳感觉很厚实很有劲!我想,我想跟你学!” “…萱、姐姐?” 悟平没在意他说的“好多人”,没在意他说的“都学光了”,只听得他说的“萱姐姐”,他心里发愣面上一呆,顿了顿本要说的话就变做了“萱、姐姐?”,调子轻扬略略疑问说。 ——他前世叫“沈萱”,悟平忆起了那一久远的名,而乍闻这寨子里竟有和他名相同的人,不由暗道还真是有缘了~。 “寨主姐姐啊~,”却看男孩咧着嘴笑,笑容活泼灿烂,答复说, “寨主姐姐叫孟萱,又温柔又漂亮,我可喜欢她了呢,寨里的人都喜欢她呢!” … … 孟萱? 姓孟名萱?与他母妃一样的姓氏,与他前世一样的名。 悟平神情错愕,瞬间仿若个痴傻儿,眸子隐隐黯然,愣愣得盯着男孩,听他口口声声道少女名唤孟萱,孟萱,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千般万般说不清道不明个中感受…婉转挠人的很。 竟能如此凑巧,世事竟真有这样巧合。 悟平连连想到,思起母妃,思起过往的自己,扎在胡同里一时调不出头。 …“大哥哥?大哥哥?” 男孩见和尚哥哥兀自发呆,像是被抽了魂般,大声急急得唤他,又愈发狠得甩他胳臂, 悟平受他一阵猛摇,十余下后“啊,啊”得轻声呓语, 晃然回过神见跟前的孩子,忆起他们之前说过的什么,悟平怕孩子缠问,忙起身让开了道, “啊,那你就将你过去练的武功拣一套拳法出来我看看。” …“好,我来打,大哥哥你看好了。” 男孩先是不语,端详悟平好会儿,见他无恙这才应肯道。随即□□蹲下马步,摆了个起手势,那厢才真正开始。 …… 道悟平初时尚不甚在意,随意叫男孩使拳,想才如他这般大年纪能练武练到如何。 谁料男孩真打的一板一眼有模有样,拳脚配合灵活,翻挪移转亦十分熟巧,悟平目不转睛得看着,愈看,神色越隆,内里的不上心愈发转变重视—— 男孩小小年纪,倒真打出了拳法的几分劲道,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他心里赞叹,“啪啪”在男孩收势打罢,立马重重得鼓起几下掌, “好——!”再多欲赞扬的话,顷刻间却只变作一字。 “可练过内功没?”边走上前边道。 “练过一点。”男孩摇了摇头稍稍低垂下去,神情略略难掩的失落, “寨子里只萱姐姐、虎哥哥会内功,但他们都很忙,没什么时间教我,传我口诀我也不是特别理解…” 男孩说着,悟平已是跨步到他身前,突然就抬平他左臂,在左胳臂上按过几个穴位,又顺势到前胸,跟着抬平右臂,再是背后, 如此绕上一圈,步下偏挪身形变幻、快得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男孩感到自己身上被和尚哥哥点过的地方酥酥麻麻,难受又舒服,他不知道和尚哥哥对他做了什么,吓的不敢说话。 “好苗子好苗子!”悟平却在作罢那一切后,忽而手按上他肩头朗声大笑,好生将男孩吓了一跳。 45、第四十三章 教授(2) 这七八岁的男孩儿天资上好又渴求新知,正是若为人师最愿收的徒弟。 悟平没想定什么师徒名分,只念着自己在山寨中白吃白喝多日,米虫般的生活也太对山寨不起,逢个可造之材他能教就教些,结个善缘之时亦算与山寨贡献。 “学着我做,与我同念—— 神凝意静,沉缓鬆净,不僵不拙,自然合度。 首尾一贯,一气呵成,滔滔不绝,长如江流。” … 清风拂晚,昏黄夕阳笼罩、混着绯色晚霞瑰丽,红了半边天,似老天都会害羞一般,风姿绰约,好动人的美丽。 义勇寨和觉隐寺皆隐在深山老林,一般的静谧和谐,这会儿正起炊做饭之时,山寨中隐可见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很有村庄的闲情逸味, 悟平缩在寨中一角,带男孩在仅有六七分长、才及了鞋底的浅草地上习武,念着长拳口诀令他与他同做,手把手一招一式教他。 “这,手抬高些。” “出拳要聚劲,不能散漫。” … 先教了七式,怕贪多嚼不烂,即让男孩自己练习,悟平在旁观看指正—— 依悟平想法,他本欲授男孩内功心法,一身内力方是练武之人的根基,如《老子》所言“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男孩年纪尚小,未曾开蒙读书,连字都认不全,哪去懂那诘屈聱牙的字句意思? 无奈只得先教着拳法招数,内功根基的事、延后再说。 … “胜儿,吃饭了胜儿——。” 男孩认认真真跟着悟平习练,一个勤勉刻苦得学,一个一丝不苟得教,二人皆是融入了神、忘了时间,乃至天色越发希微,忽打稍远处传来听的出是陌生妇女几声急切、绵绵的呼唤,似恰对男孩起了作用, 他练了两遍前七式,正愈发熟练贯通,又第三遍练到长拳第五式“雄鹰展翅”,却乍听得妇人的呼喊声长长飘来,男孩凝重神色随之一滞,动作亦是一息不顺,但好歹仍是继续,没得一会儿第五式练完他终不再练,停手像模像样得朝悟平长长行了一揖,恭恭敬敬道, “大哥哥,我娘在叫我。我得回去了,多谢大哥哥教我武功。” “且去,且去。”悟平向他挥手,笑道,“阿弥陀佛,孩子你当勤加练习。” “我省得。”男孩点了点头,“我还要继续向大哥哥学习,谢大哥哥传我本事。” “无碍无碍。”悟平应他,即又笑眯眯挥手道,“快回去吧,不要让你娘多等,你娘该急了。” 话落男孩并不回复,却是又拜了两拜、看了几眼,这才转身跑开。 悟平只见他小小的人儿步子匆匆,一溜就消失在了这寨中的屋舍后头,脸上的笑意依未退去, 哪家的大人这样好的家教,叫孩子年岁尚小却有不输于大人的严肃郑重,一点都不会令人因他只是孩童而对他生出轻视,更有礼数的很、叫人喜欢。 这若换在前生,正是熊孩子遍行,打难打、骂难骂的尴尬时候,哪能盼得他这样懂事知礼…虽古人较而今大多早熟,却怕也免不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悟平寻思到这儿,小小一叹心头忽而有些沉重,远处男孩再瞧不见了,他一个人没甚意思便也回了小屋。 ~~~~~分割线~~~~~ 微风熏得人醉,那义勇寨中的寨民不是田舍郎,却也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寨中不知谁养了鸡,“喔喔喔”得报晓,长长鸣叫几声,嗓子格外得嘹亮。 孟萱拿着新近得来的好东西,赶早第五日再去寨中那偏僻的屋子瞧小和尚时,清晨的空气还正清新湿润,昨夜的露水好多留在叶上没有消散,顺着叶脉、叶尖滴到地里。 她脚步飞快,寻思着“济众也不知起了没”又想“济众的屋子实在有些偏了,改天当重新分一间,这阵刚好忙过,该准备准备向寨里人介绍他才是,他也不知在寨里呆的可还习惯…” 越想却是越多,越想却越叫她心中如火烧又如猫挠,离小和尚住的屋子尚有段距离,孟萱却晃眼掠见颗油光锃亮的脑袋,“惊鸿一瞥”,除是济众还能是谁? …他蹲那做甚? 瞅见那光溜的脑壳,孟萱又看过几眼,确认是济众无疑,立马停下往那走去,唇角无意识得微翘,脚步放松缓慢,轻轻凑上去看—— 那家伙蹲在那光秃秃的、因人踩踏的多没长草物,又叫入夏以来的太阳暴晒得干涸、生了条条裂痕的地上做什么?还一手拿根树枝、一手拿块大石,像在写写画画~,写画后又举起大石来砸…写画什么?砸什么?都是给胜儿看的吗? 小和尚身边还同样蹲了个孩子,孟萱自然认得,她打小生活在寨里,这寨里的一切她哪样不熟悉?那孩子是胜儿,听话乖巧,寨里东方大娘的孩子、东方胜。 他俩怎会走到一块儿?凑到一起又是做什么? 孟萱心道,愈发狐疑好奇,轻手轻脚猫腰过去,见小和尚边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些歪歪扭扭乱七八糟从没见过的符号,边指着朝胜儿道, “書,sh、u,第一声,shu~;畫,h、u、a,第四声,hua~;晝,zh、ou,第四声,zhou~” 胜儿便跟着他后头念,“書,sh、u,第一声,shu~…” 这是,认字? 孟萱呆看了会会儿,虽仍有些不解可也概莫能懂小和尚意思,她见他写完那几个字和符号举起石头将挑翻起的泥土砸得平整,又继续写其他字, “諸,zh、u,第一声,zhu~…” 这是什么法子?这么新奇有效!孟萱看的兴起,渐渐入了迷,她从小跟着爹爹学字,知道学字的辛苦不易,爹爹教她的是直音法、以字记字,碰到读音相同的字尚能串着记下,可若是遇到生僻字、就只能死记硬背, 那却是什么符号?可以这样用来记字。当真闻所未闻,可好像十分便利。 孟萱思忖,越看、她翦水的眸中越是流光溢彩,焕发漫溢出深重的柔情。 济众果然是个人才! 孟萱禁不住满心欢喜。 46、第四十四章 漫步闲情(1) “寨主姐姐,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孟萱在悟平东方胜背后俯下身站了不过分钟,日光直射下她投在地上的阴影暴露了她的行踪,东方胜到底孩子心性,注意到阴影立马撇过头望,二人大眼瞪小眼,他待看清那弯腰站在他们身后的人,止不住嘴巴微微分开、张成了扁长的椭圆,既惊且奇,叫道。 “阿弥陀佛,寨主。” 悟平在孩子叫后不慌不忙起身,抖抖衣服,竖起双掌打过招呼。 神色平静又仿佛带着丝丝讶异,好似是因孩子说话他才发现背后有人。 “胜儿,好些日没去看你了,你过的可还开心?” “很开心呢寨主姐姐,我有师父,师父教了我好多东西呢~!” 却其实悟平一早就察觉到背后有人,她朝他过来、细微的响动未曾逃过他的双耳,然瞥见是少女,他且随她去、并未多管,由她在身后看着,亦不愿太暴露自己实力、以免引起这寨中人的警觉,增了别去的难度。 “师父?”孟萱的手从东方胜的小脑袋上拿开,看看济众、又看看孩子,虽是莞尔笑着,却也疑问, “怎么,几天不见你就拜了个师父了~?” “阿弥陀佛,”悟平看去东方胜,插话解释, “胜儿聪明,又好学东西,小僧就教了他些。本只欲结善缘无意收徒,但胜儿的娘亲执意带他拜我为师,欲行什么拜师礼,还要奉上束脩,小僧佛门中人不要那些繁琐仪式和七七八八的杂物,只收了胜儿为徒。” “哦,原是如此。”孟萱听罢他话,点点头道。转却摆摆手笑, “拜师自是要郑重的,拜师礼、束脩更应该哪样都不缺。等我准备好、再过二三日,给你办个入寨仪式,就在那仪式上让胜儿一并拜你为师、奉上束脩。” “阿弥陀佛,”悟平眼眸低垂,神态自若无有喜乐道, “于小僧看,那些繁琐的俗事皆可免了,小僧并不好那些。寨主还是不要做了,小僧清心寡欲不想为那些事烦扰劳累。” “这怎行…”孟萱听他叫她不要做了,心中一急,莫名涌生出些许不安,脱口就要与他辩上, 东方胜却突双手环抱住了悟平腰,抬起头看他,眼睛闪亮亮得像在发光,欢悦得喊着, “师父,师父,要给师父办入寨仪式吗?太好了!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了!师父这么厉害,胜儿要在师父的入寨仪式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个拜师父为师!以后就算还有其他人羡慕眼红想拜师父为师,胜儿也是大大大师兄!” “…傻孩子。” 悟平也低下头看他,分明能从那双天真无邪、亮晶晶的眸里看到深深的孺慕之情,不由喉咙一梗、两眼一呆,登时有话堵在心口难开,好会儿才抚上他脑袋,道了个无可奈何、深深怜惜的三字—— 他早晚会别去的,或许还是不告而别。如何对得起这孩子的喜欢?也罢也罢,离去的事总该趁早。 “好,你是大大大师兄~。”孟萱倾下身,捏了捏东方胜的脸蛋,宠溺喜欢, “姐姐保证,没人跟你争大师兄的名头。” “嗯嗯。”东方胜重重点头,忽而正了神色,躬了躬身、拱手道, “寨主,师父,我娘想已做了早饭等我,身为人子我不能让娘亲久等,这便先走了,以免让我娘着急。” “好,快去吧,不然东方大婶确实该急了。” 孟萱轻笑,挥手应他。对这孩子这时离去、她心中竟隐隐几分可耻的窃喜,偷偷瞟了眼那俊朗的小和尚,心头好生羞赧又不敢表露。 “师父,徒儿吃了饭再来向师父学本事。”东方胜却不忙,转又朝悟平行了一揖, 悟平颔首回他,“且去且去,师父等你。” … 便孩子走后,只剩着二人独处,孟萱望着孩子跑开,轻声笑说, “胜儿看样子很喜欢你呢~,济众。这孩子自小丧父,我看他,不仅把你当作老师、更是当作父亲一样看待,这孩子懂事、也确实聪敏好学,我一直都很喜欢。” 话落,她即调回头看向悟平,顿了顿道,“怎么样,这些日在寨中可还习惯?我近来有些忙、无暇顾及到你,他们、可有为难你?” “阿弥陀佛,”悟平口吻平淡,似全无味道的白开水,静静回看于她, “甚好甚好,诸事顺遂,有劳寨主费心。” “那才好,那才好。”孟萱听了这才有些放下些心来, 她两手提着一个包裹背在身后,想予济众一个惊喜,默了默,却是笑颜展露道, “这清晨好不怡人,趁着阳日未曾高照、尚还令人凉爽,济众可愿、陪我在这寨中走一走?” …陪她在寨中走一走?悟平心下略一沉吟,还是先答应了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但随寨主心意。” “那好那好。”孟萱笑语盈盈,笑意珊然含蓄,却是分外难掩的开心。 ~~~~~分割线~~~~~ “济众那时是在教胜儿认字吗?” 二人在寨中行走,孟萱主悟平从,孟萱却专往那静谧幽深人少的地方去,慢悠悠得晃荡。 走上会儿她看小和尚始终跟个闷葫芦似、不开尊口,稍稍些失望,转想毕竟是出家之人,没视她若猛虎就已很好,自己于是张口问说。 悟平回道,“是,胜儿他字认不全,常来问小僧,小僧就教他。” “如此、也是难怪,”孟萱道,“胜儿已是寨中这些孩子中字认得多的了,可…可惜寨中不说通文墨,连能识字的人都实在太少,我身为寨主平素又忙,没时间教他们,实在、实在,” “不过这以后有济众就好了,济众可以教他们,”失落自责着,孟萱却突话锋一转,欢快说, “我瞧济众教的法子新奇的很,那是什么?济众自创的吗?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我从来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济众是从哪知来的?还是自己想的?” …他能自创?!他能自己想?!他哪有那个好本事!他只是之前教了扬儿威儿,很有成效,这才又拿着教胜儿。 悟平听了孟萱说,直个羞惭汗颜,忙道, “不不,小僧根本没这个能力,这符号、记字的方法都是小僧儿时认字时偶然遇到的一位高人教的,高人说那叫做‘拼音’,小僧觉得对记字十分有用,遂一直默默记在心里,逢胜儿问小僧,小僧就教与他,以后为他注明拼音、他就可以自己认字。 阿弥陀佛,小僧唯愿‘拼音’能广泛传播,方便天下的孩童读书识字。”《 》 47、第四十五章 漫步闲情(2) 二人走在义勇寨清幽寂静了无声息处,悟平此间话了,走他左侧的孟萱蓦地一怔,旋踵却是抿唇微笑,望向远方、平静而又轻声道着, “出家之人果然慈悲为怀、普爱众生。济众的愿望那般美好,就先从我义勇寨中实施吧。寨中的孩童不少,等为你办过入寨仪式,就让他们都跟着你认字。” “…待小僧全教会了胜儿,让胜儿教他们也是一样,想来孩子与孩子间的距离总会比大人与孩子间来的亲近融洽。” 悟平说不出他会也教其他孩子云云,那便等同于他会一直留在这——可少女对他友好、照顾,他实在做不到骗她。 然孟萱哪能知道小和尚满脑子从未放弃过离开,她思酌他那番话、倒也觉得有理,不由眉儿弯弯、努了努嘴笑应, “济众的话总是不无道理,叫人没的反驳,一定读过很多书吧?不过只有胜儿终究不行,还得有个正儿八经的老师才是,济众你就是那个老师~。”边说孟萱边拿指头指着悟平, 悟平有意识忽略了她后头的话,只对前半部答道, “阿弥陀佛,书、小僧读过些许,但都是佛经。虽小僧未曾熟悉经历过大汉尘世,可也总能从佛经中窥得这人间的奥义一二,想究其本源、道理皆该是相通的。” “济众说的正是呢。”孟萱听罢这些词句,再看悟平,目光柔和极了, “与济众聊天十分畅快,虽我自小在寨中长大,可却找不到个能说到一块儿的人,如今济众来了,我没事就可与济众说说。高兴了与你分享,苦闷了向你倾诉,那种感觉,想想已然觉得美妙。” 孟萱说这话,两边唇角上翘,薄薄的嘴唇抿成了弯弓。 悟平只道,“阿弥陀佛,但蒙寨主不弃,小僧愿做那倾听之人、解惑之人。” “当然不弃,如何会弃?”孟萱笑应,“济众倒是不嫌弃我的浅薄才是。” 她说着,忽而微微顿住、将手上一直拿着的包裹递来,又道, “前两日正得来了些东西,料想济众会喜欢。” 什么东西?悟平看那包裹,并未立时伸手去接,转想若一直让少女递着或强硬不接,未免使气氛僵化,便还是接了过来。 孟萱在旁道,“是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我想济众应该需要,所以特意给你送来。” “笔墨纸砚?买的吗?”悟平稍稍有些诧异,“这样精贵的物什,寨主给小僧做什么?给寨中的其他人啊。” “寨里没几个人认字,给他们却是浪费了,我自己已留了些用,还剩下许多,就给你拣了一部分来,至于它怎么来的,” 孟萱有些发窘,只笑笑不欲多说,“想来济众你也不愿知道。” …此话一出,一切自在不言中,二人都心内清楚——自也是打劫来的。 悟平拿着包裹一时神情一滞,动了动嘴可却不闻说话,孟萱看他神色,约莫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由两颊略略泛红、不去看他了。 二人便那样默默走着,一前一后、差的不过米远,谁也未再开口。 …… 义勇寨修在山中,这僻静之处碧幽,景色端的美丽,但二人全无心思看景,尽皆各有着杂事心事、神飞天外。 “阿弥陀佛,” 悟平思了半晌,终还是开了口道, “打家劫舍终非长久之计,寨主难道就打算将那落草为寇的日子一直过活下去? 小僧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连绵青山依小僧看当可用讨个生计,又或是在寨中开垦良田,小僧不懂农家种谷物之道,只是看这寨中有一块一块割离的空地,何不化零为整,试试能否自耕些庄稼,若可以自给自足,也免去过要靠打劫为生、担惊受怕的不安定日子。” 悟平缓缓叙着,叙罢,静待少女反应——他本不欲开口,怕这话难听、伤着少女,他自知受她照顾颇多,不愿叫她难堪,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再三想过,离开之前有些话他还是该说的,说不说是他的事,少女听不听如何做则是她的事。 … “济众以为,我不知当山匪抢劫不是长久之计?” 走在前的孟萱忽而停了下来,叫随在后的悟平也得驻步。下一秒她扭过头,幽幽得盯了眼悟平,尔后看向旁的绿树,轻咬着下唇,黯然低低说着。 忽忽哂笑,脸上现出四分嘲弄意味,又分明五分苦涩续道, “我义勇寨二三百人,这座山吃空了,再去下一座山?我身为他们的寨主、统领全寨,总不能叫他们居无定所、流离颠顿, 而种庄稼,我爹早已想过、也曾试过,可寨中不说没有会种庄稼的,一个个都宁愿打劫也不愿种庄稼…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不愿过那样劳苦的日子,宁愿能打劫就打劫,打不到再说其他办法,我爹当初尚且说服不了他们,我现在更说不动他们。 我,我,我能怎么做…” 孟萱道罢,眼眶已微末泛红,但并不想叫小和尚看到,于是撇回头继续走。 悟平听过她话中意思,发愣过后只有寥寥声长叹,也罢也罢, 凡夫畏果,菩萨畏因。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们当初上山建寨纵使无可奈何,可终是在一开始就已选错起点,待过惯了那不需劳作,伸手要、伸手抢的日子,能凑合得过、不致活不下去,那就得过且过,如何还能回到正轨,过需真正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苦日?一步错再步步错,却也怪不得旁人,他无心去管他们、也无力去管他们,他不是救世主,只是这山寨的过客。 “自我爹娘两年前死在官府围剿的那次,寨中元气大伤,我们过的这等刀剑上舔血的日子,目前还算安生…呵,却不知这安生还能维持多久呢~,不知会不会有一日我也死在官府的围剿之中,我义勇寨又会不会寨灭人亡,前情难料、前情难料啊。” 却看孟萱突又微微仰头望天说道,话里好不悲凉难耐, 悟平叫她的话说的感伤,看去她背影、离的如此近,可张了张嘴,吐不出任何徒劳、无用、苍白无力的,仅仅只能安慰的只言片语。《 》 48、第四十六章 备谋 愿那小径弯弯扭扭的长些、再长些才好——孟萱少女怀春,希望那路能延上好远,叫她与济众一直走下去,走到她厌才好。 可她总不能绕寨子、绕上一圈又一圈,况且她是寨主、一寨之主,总有事要做,哪能、哪能耽于儿女情长、卿…卿卿我我…。 孟萱便与悟平走到小屋外,心里知道终得暂别,不放心叮嘱了几句这才款款离去。 悟平看她走了,立马打开包裹研墨写字,不论这些东西从何来的,他正需要,正可给胜儿写篇适合他的内功心法,也算是多尽做师父的责任。 尔后下半日再教过东方胜,其余闲暇时候悟平闭门不出,黑了拿油灯照亮,奋笔疾书,直至油灯昏浊的火光再也照不见了、他双眼也干涩乏累的很,太阳穴突突的发胀,这才丢了笔杆不干躺去床上。 可许是过了他入睡时候,空躺着翻来覆去却仍是精神奕奕,蚊子在耳边呤呤作响飞来飞去,悟平眼睛干的难受、唯愿闭着不愿睁,打了哈切溢出泪水湿润方才好上些许,即左右手齐出,耳细细听得动静辨识方位,划过弧度一把捞过,掌心中已然多了好几只蚊蚋的断臂残骸,耳朵根子边也总清静了些,身上亦不会叫蚊子叮的瘙痒。 这才安心,准备静心睡了。 … “咴儿咴儿——” 长空满天星斗,似粒粒珍珠、把把碎金,撒落在碧玉盘上,点缀在弯月四周。义勇寨中宁静、安详,树叶小虫沙沙作响,繁星忽明忽暗,四下一片悄然, 却那无垠深邃的天空之下,月黑风高之时,不一会儿听得屋外竟有马鸣萧萧,像是对天长啸,于这深夜、隐匿的山寨,仿若晴天一声霹雳,那马声嘶鸣,传到悟平耳里分外熟悉, 他本未睡着,此刻更陡然睁了眼, 小金来了?!脑中下意识想着,立马翻起身,拉开门出房去。 放眼望去,月下果见匹高头骏马,甩着马头、摇着马尾、嗒着马蹄,柔和似牛乳般顺滑如练的月光倾泻到它身上,它静静站在那儿,金橘色的马身更是神武非凡。 “小金,真的是你!”看清那真的是烈云骑,悟平眼前一亮,快步走将过去,缓缓抚过它身,手边顺过、嘴上边低低呢喃, “你怎么来了?你找到路上来了?真傻真傻,都叫你回去了,怎的就是不听?” “呼哧。”烈云骑拿头对着悟平,硕大的马眼与他对视,鼻孔里朝他喷过一阵热气。 “噗——”悟平哈哈笑了出来,那热气铺天盖地,打到脸上真有些不舒服,烈云骑这家伙,感觉像在跟他玩一样。 “好啊~,”悟平也来了兴致,两手插进烈云骑脖上的鬃毛里,叫道,“你个小金~,竟然对我嗤之以鼻?吃我乱挠~!” 这样叫着玩着,也不过几分钟,悟平停了下来,“啪”轻拍了下马屁股,又道, “好了,你先走,这里不适合你久待,防着被别人发现。知道口哨吗?” 他说道,眸子盯着烈云骑,左手大拇指食指已指尖靠近、并拢伸入口中,放在舌头前面,上下嘴唇轻轻挤住双指,运上半分内力,须臾发出了清亮、与旁人都十分不同的哨声来, “咻咻~”他又再度吹了遍,跟着才松了手,摸摸马脑袋道, “记住这个哨声。到时听到这个哨声,就是我在唤你。” “嘿,伙计。”堪堪前句话了,悟平又捞过马脖儿,将自己头送了上去,前额贴着前额, “承蒙你不离不弃,以后多多指教了伙计。”他这话压低了声,听着像一二哽咽,感恩动容的很,却也不知烈云骑能否明白,徒然“咈咈”得呼气。 … “好了,不能再耽搁得走了,乖,路上小心些,别叫别人发现。” 那厢又呆过片刻,悟平终是往后退了大步,离远了烈云骑,朝它挥手催它快走,烈云骑望上他几眼,“呼哧呼哧”撒开蹄子往旁边奔、融入了山林。 ~~~~~分割线~~~~~ 河西道朝廷驻所,琴音袅袅,苏涵方听过下属关于武林之中的近况汇报,那下属又依令专门另禀了悟平的消息, 苏涵待得知悟平仍在山匪寨中呆着、一连呆了数日,面上虽神色依着从容无虞,心里却略略起了波澜, 待那下属离去,她搭在弦上的手指一歇,琴音一断,琴声戛然而止, ——他竟到现在还不离开那个山匪寨子,是在等什么!以他与她过招时的武功,对付一帮强盗、三脚猫的功夫,莫不太容易!难不成真沉沦进了、乐不思归了吗! 可他是,他是——哎~, 苏涵寻思,不禁对悟平暗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转念又道他毕竟不知自己身份、只是个初入俗世的小和尚,怕叫这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迷了眼, 也罢,她姑且派个人去看看…算了,派谁都不放心,还是她只身去吧, 他若真要留在那山寨、自此生活在那里,那就随他去;他若不留,只是找不到路、被束缚难以下山,她便带他下山去。 诸般种种,皆由他自己选择,是好是差,旁人也替他做不了主。 有美为悟平思量如此,亦有美为悟平大发雷霆,悟平识得的人不多、关系不多,可一二皆是有权势者,言行举止都可掀得起风浪,却也是他的造化了。 尹玥其时也正在河西道、圣神教分坛所在,听到属下禀报小和尚竟被掳上了寨,她立时动了肝火、大发脾气,“啪”手掌重重拍到桌上,指着那禀报的人喝责, “都是干什么吃的!本少主只叫尔等查个消息,尔等竟给我拖到了这个时候!人都在那土匪窝里呆了五六日了、不知道遭了什么,尔等为何不早说!失职,实在失职!” “属下,属下,” 那回报的人见少主发怒,唯唯诺诺、嗫嗫嚅嚅不太敢应,少主适才那一下拍桌,叫他心肝都狠吓了一吓,顿了顿,战战兢兢道, “下面的人回禀迟了,属下,属下也…请少主降罪,请少主降罪!” “降罪?呵。”尹玥斜眼瞥去,执起茶杯盯着茶杯看,轻声哼笑说, “降罪有什么用?我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你带人把人救下山,我就原谅你这次的过失。但,不准那人有任何闪失,否则,” 说着,尹玥又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却松开手,茶杯已然碎成了均匀的数片瓷片,就摆在在场诸人眼前, “你当知道后果!”尹玥续道,话意尤为冰冷, 那禀报的人忙不迭应,“属下清楚属下清楚!属下一定把事办好了不负少主所托!这就去、这就去!” 甫毕,起身就要跑, “不准伤人杀人。”身后,尹玥却是又补了句,那人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尔后又赶忙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