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无相镜》 第1章 云溪镇一 虚幻缥缈,诡秘无常,天之外,为九界。 九界修者,非神、非仙、非人。 灵韵星官的玄兮洞府,记载着创世以来所有的九界修者,唯有两位,一出生就被列入神御第一,是为百年难得的天阶修者。 其中一位,于十数年前不知所踪,而另一位,则被封为九界翊神,从此,四城皆听命于他。 某天夜晚,聚魂谷内突然发出万丈金光,此光直插云霄,狂风呼啸,惹得谷内冤魂躁动不安,天音真人从梦中惊醒,额前 眉间净是虚汗,他匆忙赶往聚魂谷,只见那碧梧沧书已静止在地狱海上空,刻不容缓。 如今天降神懿,必定有所指示。 与此同时,九界北翊正在神行宫内为一修者燃尽海烛以续命百日。 当天音真人着急忙慌地将碧梧沧书带到翊神面前,却见眼前之人竟将这上古神书封印进了一女子额间。 天雷滚滚,足足响了三日,才终于停歇。 床上的女子肤色如雪,穿着一件黄色长裙,虽然脸上戴着一层金色珠纱,但那若隐若现的精致五官,哪怕不摘面帘,都已然是个大美人。 此女名瑶歌,是九界北翊随手带回的病弱孤女,一个低阶修者,虽然灵骨还行,但却体质特殊,即使帮她延续了生命,但终究时日无多。 瑶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离宫的船上,与她一同上路的,还有这位失去念力的九界共主,和暴躁好战的太古炎龙。 此龙自九界北翊降世起,便不曾离开他半步,如今共主为救瑶歌遭到反噬,炎龙不仅无法理解,甚至是愤恨,它一跃从空中冲下,犹如熔岩般赤红的双目,透过天船半开的窗户,怒不可遏地盯着瑶歌,银色的鳞甲闪烁着深邃的蓝光。 “别吓她了。” 船内传来九界北翊孱弱的声音。 瑶歌虽被太古炎龙吓得双腿发软,但见神尊面容稍有好转,立即跪在了他的脚边,眼眶泛红。 九界北翊垂眸,脸上透露出无尽的疲惫,看着跪在地上衣裳单薄的瑶歌,只问了句:“为何去重生崖寻了断?” 瑶歌攥紧衣角,一阵静默,半天,才沉吟搭话:“翊神,我,我知道那些宫娥在背后如何议论,我只是不想给您添麻烦。” 不想添麻烦也添了。 “以后别总想着死。” 九界北翊压低嗓子咳了两声,语气不急不缓:“我与你一同,去寻无相镜。” 瑶歌似乎猜到什么,却又不敢出声,仍在他脚边跪着。 “这无相镜共有九片,每一片都能让人迅速提升修为,若顺利寻回,你便可活命,我也能尽快恢复天阶修为。” 找到无相镜自己就能活,瑶歌说不出的欢喜。 可是,“翊神,您百日内,都没有念力了吗……” 瑶歌嘴唇微颤,清亮的眸中泛起水雾,在这之前,她哪里知道重生崖,重生的只是高阶修者,像她这般修为,只会化为孤魂。 “准确来说,只是没有原来的念力。”九界北翊姿态闲散,半卧于坐榻之上。 他应得倒是轻飘,若让四位城主知道,翊神变成了低阶修者,指不定要如何将瑶歌挫骨扬灰。 “对了,本尊化名沧恒,离开神行宫,就莫要再叫翊神了。” 眼前的男子虽换了常服,仍掩盖不住那超脱尘世的不俗气质,他的眼角还有一颗泪痣,但终究没有人敢问来由,还有那双眼睛,明明黑得深不见底,却似一汪秋水含情,只一眼,便能让人沦陷。 “那,我们现在便是去寻无相镜吗?” 身为一个低阶修者,瑶歌从不敢想有一天能和九界共主闯荡九界,但这件事,的的确确发生了。 “你体内的碧沧书显示,第一片在云溪镇。” 沧恒眉宇舒展,神情愉悦,手搭在膝盖上,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懒得抬。 “碧梧沧书在我体内?” 瑶歌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怪不得她从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身轻如羽,额间发热,原来,竟是如此。 她并不知道这个与她同命同根的法器有多厉害,更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她什么也没想,只想活下去。 天船将他们带到一片石地上便消失了,太古炎龙也变成了沧恒腰间的一抹配饰。 午后烈日高悬,惹人烦躁,这石地里竟是一丝风也没有。瑶歌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团热气,闷得令人窒息。 这石地错综复杂,忽高忽低,瑶歌踉跄着向前跌去,可沧恒却依旧身姿挺拔,步子不紧不慢,眉眼间还含着浅浅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瑶歌终于看到好似写着云溪镇的牌子,心里一高兴,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脚踝被死死缠住,她抬脚用力扯了扯,反而越陷越深,如今整个人已掉下大半。 沧恒越用灵力拉她,瑶歌的身体就越发膨胀得厉害,她僵硬地挣扎着,发现自己并不是被东西缠住,而是被一双干枯如柴的手紧紧拽住,好似要把自己拽进地下一般。 当沧恒好不容易将瑶歌拉起来,却发现眼前女子好像并非同行之人。 “你为何这样看我,难道我毁容了?” 瑶歌立即伸手去摸脸,五官还在,四肢也在,不过,就是有点奇怪。 怪在哪? 瑶歌用肥硕的十指,捏了捏自己粗壮的腰,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沧恒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噗呲地笑出了声,泪痣也跟着晃动,这还是瑶歌第一回见他笑得这样随意。 瑶歌着急忙慌地拿出水囊喝了一大口,路上,又试了十几种恢复真身的术法,但最终还是拖着这副庞大的身躯,赶在太阳落山前,艰难的走到云溪镇。 到了镇上她发现,这里的人无论男女竟全都是这般丰腴,反倒像沧恒这样高挑纤瘦之人才显得格格不入。 这云溪镇的吃食甚是多样,看得瑶歌眼花缭乱。自从去了神行宫,她已经许久没吃过人界的东西了。 瑶歌东晃西逛,已经吃了不少零食,还是觉得腹中空空,便又和沧恒走进了一家面馆,若不是瑶歌亲眼所见盆里的东西,她还以为小二端了盆水来。 这面不仅大的吓人,而且配料十足。 “老,老板,这面要多少钱?”瑶歌有些心虚,早知道刚刚应该先问价格才点。 “姑娘若食这面,本店不收钱。”胖小二用鄙夷的眼神瞧了沧恒一眼,“如果是公子食面,才收钱。” “为何?”沧恒不悦地皱眉。 “因为,”小二得意洋洋的说:“本镇的胖子吃任何东西,买任何东西,都是不收钱的。” “还有这样的镇?”瑶歌脸颊两侧的肉挤到一起,说话都费劲。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吃的那些东西,都是老板主动拿给自己的,的确没有给钱,小二的话不假。 奇怪,太奇怪了。 沧恒在面馆四周转了转,除了他们,这个镇上没有任何修者的气息,反倒是一片死寂之象。 他的眼底闪过一缕诧异,难道,是因为无相镜? 瑶歌吃得津津有味,又让老板拿了三个包子和一张肉饼。 沧恒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眼瞅着瑶歌又胖了一圈。他抓住瑶歌的胳膊,就像抓着一根树枝,连她的肌肤都变得干燥粗糙。 “这里有问题,不能再吃了。” 沧恒施展念力想让瑶歌把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可周围的人发现沧恒会术法后,全都走了过来,此刻,他们已被数十名男子团团围住。 “你居然是修者。”领头的壮汉恶狠狠盯着沧恒,手里还拿着一把屠刀。 “各位,好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瑶歌说话越发不利索了。 “姑娘,你怎会和修者在一起,你可知,我们云溪镇最痛恨的就是修者,但凡入我镇的修者,全都要放干血,绑到烈日下晒上整整九十天。” “啊?别,别啊!” 瑶歌急得把舌头都咬破了,这可是天之外的九界翊神,你们这帮凡人居然想着放干他的血。 “来人,把他绑起来,明日子时,行刑放血。” 几名肥硕的壮汉说绑便绑,两人将瑶歌强行拉开,上来就把沧恒按住,瑶歌想施法帮忙,却被沧恒阻止了。在未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不好贸然动手,以免打草惊蛇。 也对,翊神念力虽不如从前,但毕竟还有炎龙护体,这些凡人定伤不到他,还是先搞清楚这个镇子的古怪,再想办法。 抓了沧恒的村名们显得异常兴奋,他们不仅将沧恒拉去游街,每人手中还举了一根树枝,瑶歌不明所以,也被人塞了一根树枝,高举过头假装欢呼,心里却是惶恐不安。 天色越暗,镇上游行的村名就越多,而且一个比一个胖,瑶歌一路被挤来挤去,早就动弹不得。 “这是要把他绑到哪去?”眼看追不上队伍,瑶歌便想问问旁边的妇人。 谁料这里的人极度敏感,眼神里满是防备,瑶歌只好找个借口,说自己是怕他逃了,如此,妇人的态度才缓和下来。 “关进陆府,那里有最牢固的法阵,专门对付修者的。”妇人边说,眼里边露出得意又恐怖的神情。 瑶歌生怕对方起疑,不敢再多问,既然知道神尊在哪,总能想办法救他。 当瑶歌终于和队伍走到陆府门前时,凑热闹的百姓早已散去。只是,站在近乎铜墙铁壁的陆府门前,瑶歌瞬间有些慌神。 周围全是法阵,她一个低阶修者,该如何进去救人…… 瑶歌实在想不出法子,只好在陆府附近找了处茶馆,以便打听消息,随机应变。 镇上的人似乎都喜爱夜间出门,此刻已是子时,但茶馆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瑶歌看到陆府大门终于打开,一群人进进出出,看起来像是要办丧事,但这兴高采烈地挂白帘,贴白字,却又像要办喜事。 第2章 云溪镇二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抓了个修者,陆老爷高兴,说要让陆小姐即日成亲,双喜临门。” 瑶歌到底是等到一个有用的消息。只是,按做白事的规格成亲,瑶歌还是头一回见,甚是震惊。 陆府成亲,定会广邀宾客,瑶歌体内灵力薄弱,到时趁机混入,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何况,她现在胖成这样,也不会有人怀疑。 瑶歌在茶馆一直等到后半夜,才终于听到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了刚刚的教训,她赶紧走到门口占了个位置,果然,没多久就等来了接亲队伍。 队伍里的人都穿着白色布衣,连新娘的轿子,也白得令人毛骨悚然。 瑶歌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陆府管家提着白灯笼,在门口大喊:“陆府公子今日喜结良缘,特邀各位街坊邻居,前往陆府喝喜酒。” 不过,瑶歌为什么觉得这个新郎那么眼熟?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谁,直到突然刮起一阵风,将新娘的盖头吹起,那张脸,令瑶歌后背发凉。 阿玥是神行宫的宫娥,她怎会在云溪镇成婚? 瑶歌忽然想起新郎是谁了,神行宫的护卫陆乘渊,他又怎会在此? 阿玥和陆乘渊怎么可能成婚。 瑶歌慌了神,看来,得先找他们问清楚情况。 待阿玥跨过火盆,人群哗然涌入陆府,瑶歌也趁机混了进去,一同来到喜宴桌上。 一身黑衣的陆老爷和夫人很快出来和大家打招呼,二老一桌桌敬酒,笑得合不拢嘴,瑶歌并未发现异常。 至于陆乘渊,眼里有神,行动自然,也不像中了咒术或者被人控制。 瑶歌本想借机暗示陆乘渊,但她想起他根本不认识自己,瑶歌只是在去找神尊的时候,远远见过他一面。 她心慌意乱地叹了口气,眼看天已经蒙蒙亮,自己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那么,只能去问阿玥了。 瑶歌趁乱离开宴席,在陆府四处转了转,才终于找到新娘房间。躲过婢女管家,她背身推开房门,揭开了新娘的头盖,但床上之人眼神呆滞,如何都没有回应。 这时,门外传来新郎驱赶下人的声音,瑶歌只好着急忙慌地替阿玥收拾好,偷偷躲到屏风后面。 新郎推门进来,阿玥的盖头被新郎一把掀起,她肤白美貌,化上这浓妆更加明艳动人,只是那一袭白衣让瑶歌有些后怕。 这新郎一见到新娘,就跟见了鬼似得,吓得摔到地上。 “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陆乘渊把阿玥盖头掀起来的时候,这新娘却是变了一个人,那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有着和大家一样庞大的身躯。 “你答应要娶我的,你说了会爱我一辈子,还会爱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新娘见到陆乘渊立马苏醒过来,两眼突起,巴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瑶歌看到一股极强的阴气从她嘴里流出。 新娘未再多言,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异形刀,朝陆乘渊的方向冲去,那刀狠狠扎在新郎胸口,男子当场死亡化为干尸,但没多久,竟又恢复成血肉模样,癫狂地走出房门。 待新娘像偶人般继续坐回床上,瑶歌才蹑手蹑脚离开。 那新郎看见陆府之人和往来宾客,是遇一个杀一个,眼睛都不眨。 瑶歌脑子里一时纷乱如云,一会是遍地的尸首,一会是血淋淋的刀,三魂丢了七魄,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眸中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惊恐,这是感受到死亡的本能惧怕,就连她跳下重生崖,都不曾有过这种恐惧。 她躲到假山后面,紧紧捂着耳朵,不敢去听这些惨叫声。 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动作算得上是轻柔。 “是我。” 沧恒的出现,顿时让瑶歌心安不少,但她的舌头仿佛粘在颚上,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如何也开不了口。 瑶歌浑身抖得厉害,神色极为难看,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沧恒已经扶着她慢慢走了出去。这一路血肉横飞和尸体带来的浓烈血腥味,令瑶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有人利用无相镜,对云溪镇设了法阵,死去的百姓每天都会复活,然后,再次经历死亡。从尸体的枯竭速度来看,这些人,已经死了百年……” 沧恒将瑶歌护在身后,眸中皆是灼灼怒火,他扫视着满地的鲜血和百姓破碎的四肢,袖袍下握着拳的手指骤然收紧,嵌进掌心,而后一阵白光奔涌而出,瞬间,云溪镇从一座死城,变为空城。 这让沧恒更加坚定,他不仅要万魂转世,换瑶歌一命,更要解救枉死的百姓回归魂源,彻底收复无相镜。 欲获九重碎片,必经九重危机,而获九重生机。 两人离开陆府没多久,浑身是血的陆乘渊就嗅到他们的气息,此刻,正提刀朝他们的方向快速走来。 他的衣服被鲜血染红,瞳孔也被邪祟蒙蔽,尽是血色,头以一种奇异地姿势歪着,鼻子不停在沧恒和瑶歌周围凑近,突然,他满脸是血的扭曲五官在瑶歌面前停了下来。 瑶歌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火烧般灼热,每一滴温热的血液中都像有千万根尖刺在体内游走,她无法呐喊出声,只能僵硬地与陆乘渊对视着,陷入无尽黑暗。 冷汗一滴一滴从瑶歌额头蔓延至下,便是这细若无声的滴答,让原本已经往巷子深处走去的陆乘渊又掉转回头,发出野兽看到猎物般的嘶吼,他用鲜红的舌尖兴奋地舔了舔手中的异形刀,一股无形的恐惧在空中凝结。 瑶歌浑身瘫软,看着陆乘渊发疯似得朝自己冲来,只静静等待皮肉被刀刺入划破,但陆乘渊的血手,却猝不及防抓在了沧恒身上,将他牢牢禁锢。 瑶歌眼睁睁看着鲜血从沧恒雪白的脖颈渗出,却无能为力,因为惊吓过渡,她的灵力突然消失了。 沧恒紧皱眉头,奋力将陆乘渊推到门边,往地上重重撞去。 两人一同摔进客栈,打斗十分激烈,陆乘渊速度极快,瞬间就将桌椅抓得稀烂,这百年干尸的战斗力,果然不容小觑,若是九界北翊法力恢复,对付他不过弹指间,可如今,却要和这丑陋不堪的家伙从楼梯打到屋顶,又从马厩打回客栈。 死寂沉沉的夜幕下,除了两人的拉扯,还有瑶歌心急如焚的呐喊,她不停拍打客栈紧闭的大门,想要试图将陆乘渊吸引过来,但那干尸一靠近瑶歌的方向,就又被沧恒打了回去。 突然,沧恒浑身是血地打开客栈大门,他的胸膛和脖颈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走出了全军覆没唯有一人得胜的气势。 沧恒消耗了大量体力,声音略显颤抖:“我没事,这些都是他的血。” 少女的哭声在空荡荡的长街回响。 在瑶歌的记忆中,今晚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哭得如此失态又伤心。 一道道明亮的裂痕在天边逐渐扩张,云溪镇一切如常,慢慢又有了人语声,好似昨夜不曾血流成河,也不曾尸横遍野。 沧恒和瑶歌寻了处客栈歇息。 有了昨天的经验,沧恒不再使用术法,而是让小二帮忙熬了药,瑶歌惊吓过渡失了灵力,喝下药后,呼吸和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沧恒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时,瑶歌已经沉沉睡下,她细长的乌发铺散在肩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梦中还经历着某种情绪波动,皱起的细眉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抚平。 虽然瑶歌体型尚未恢复,但那九界难寻的清澈双眸和天赐的好皮囊,放眼天宫也是极少。 瑶歌这一觉,便睡到了晌午,沧恒用灵水替她熬了粥,吃完后,瑶歌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也能正常使用术法了。 沧恒告诉她,陆乘渊和阿玥不过是她脑海中的幻象,并非真人。要救这些百姓,只有回到过去,但最重要的一环,是瑶歌必须和新娘经历一遍死亡,才有资格帮百姓寻回魂源,彻底打破法阵。 “无相镜是上古神器,要用它重获生机,须先死,而后生。” 沧恒说出这话的时候,本以为瑶歌会惊慌无措,没想到,她的情绪竟比他以为的还要稳定。 瑶歌很清楚,想要摆脱病体,获得新生,必定艰难重重。瑶歌不怕死,她若是胆小之辈,便不会从重生崖跳下。何况,神尊救了她两次,甚至为自己燃尽海烛,连神力都丢了,他如此看得起自己这副病躯,瑶歌更不愿让神尊失望。 只是,瑶歌担心若自己无法破除诅咒,是不是意味着云溪镇的百姓仍要继续经历这一切,可这些无辜的可怜人,已经足足被诅咒了百年啊…… 浓重的夜色笼罩着清冷的云溪镇,沧恒隐去了百姓的尸体,一路举着火把将瑶歌护到身后,但直到她们走进陆府,都没有再发现陆乘渊的身影。 沧恒推开房门,看到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她的瞳孔正散发出可怖的血雾。瑶歌一眼就认出,这是石地里的那双手,原来,她早在那日便告诉自己,她是一切的关键。 瑶歌利用额前的碧梧沧书,通过新娘的血液,连接了时空轮转。 只见窗外电闪雷鸣,忽然刮起一阵强风,屋外的树木剧烈摇晃着,虚掩的门豁然被风吹开,沧恒和瑶歌霎时消失在了房中。 第3章 云溪镇三 一百年前: 街市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商贩的吆喝,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 瑶歌与沧恒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一百年前的云溪镇。 瑶歌不敢去想,此刻还是欢声笑语的一群人,接下去将面临怎样的遭遇。她多想挨家挨户去敲门,告诉她们快走,但她深知 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她能做的,唯有尽快收回无相镜,让百姓早日转世。 两人在陆府外等了许久,才终于见陆员出门,她们跟着陆员来到城外一处僻静的宅子,虽然隔着墙,瑶歌还是清楚的听到女子生产的尖叫声。 但屋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婴孩的啼哭,瑶歌猜测许是难产,于是和沧恒假扮路过的医者,顺理成章进到宅内。 虽不懂行医之术,但瑶歌能用灵力让慧娘胎位转正,很快,一个新生命诞生了,是个男孩。 慧娘家中无人,瑶歌见状,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陆员未曾多疑,拿了些银子,便匆忙回府。 喝下药后,慧娘沉沉睡去,沧恒探查了孩子的脉象,只是个寻常人,并无不妥。 第二日,沧恒假装外出看诊,实则跟踪陆员寻到了他背后的道士。瑶歌也在慧娘这听到了些消息。 这无相镜的第一片,应是变成了烛台,慧娘日日用这烛台为孩子缝制衣服,从未发现异常。她只告诉瑶歌,几年前她们全家出海捕鱼时,在海上遇到了一只巨大的蓝蝶,这蓝蝶将她的家人抓进海里,却唯独放过了她。 而后,慧娘在海上漂泊,恰好被商船上的陆员所救,慧娘才情出众,很快被陆员看上,他对慧娘极好,还为她添置了如今这套宅子,甚至告诉慧娘要和他成亲,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想办法告知家里。 许是产后虚弱,又进补多食,慧娘一日比一日胖,没过多久,就寸步难行,走几步连气都喘不过,几乎变了个人,像极了瑶歌当日进云溪镇的模样。 但通过探查陆员给慧娘送来的吃食,瑶歌又并无发现不妥。难道,对付慧娘的还另有其人? 夜半四更,寂静无声。 沧恒拿出水囊,倒了一滴在桌上,桌面便现出了陆府的画面。 陆老爷:“明日,你定要让道长拿到烛台。” 陆员:“爹,你放心,道长说了,慧娘一旦生子,神器便会重新择主,没了神器庇护,她定必死无疑。” 陆夫人:“也不知那江家寻这神器有何用,还得用这个来给她们下聘,不过,用这烛台能换江家百余商铺,也是值了。” 陆夫人:“那道士何时动手?” 陆员:“明日午时,我将她骗到溪边,道长会提前布下法阵。” 陆老爷:“陆儿,望不可出错,若是那江姑娘知道烛台不是我们的传家宝,你有外室还有孩子,断不会带着嫁妆过来,那我们陆家,可就要败了啊!” 陆夫人眼神可怖,再三叮嘱:“那孩子,明日定要一并解决了。“ 桌上的灵水渗入木桌后,画面也随之消失了。 “难道,那江柔的家人也是修者,才要以此来提升修为?怪不得云溪镇的百姓那么痛恨修者。那他为何不直接夺了这无相镜?” 沧恒看向瑶歌,神情严肃,是极沉稳的声音,容不得半点玩笑:“无相镜认主,即使它的原主死去,它也会自行择主,若强行夺取,与自杀无异。还有,什么女人产子后无相镜会另择新主,都是那道士瞎说的。”沧恒顿了顿,添了句:“切莫信以为真。” 瑶歌睁大眼睛,恍然大悟,“所以,翊神才让我去收复无相镜,唯有它心甘情愿认我为主,我才能活,并且驱使它的力量。” “是,唯有如此,你才能依靠它的力量活下去。” 沧恒从锦囊里拿出一颗鱼丹,再三交代:“明日离开前,务必将鱼丹含在嘴里。” 看着床上熟睡的慧娘和孩子,瑶歌却无法阻止悲剧发生,心中思绪万千,眼里尽是悲伤。她悄悄来到男婴身旁,在他额前吻了一口,这柔软的气息,竟让瑶歌舍不得离去。 此刻,此时,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别怕,你不会死。” 窗外,传来沧恒的声音。 他好像知道瑶歌在想什么,但瑶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往窗边挪了挪,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和翊神说些诀别的话,万一明日自己回不来了呢。但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不过是翊神救回来的一个低阶修者,神尊心怀大爱,可怜自己,对她而言是大恩人,但自己对翊神而言,既不是师徒,更不是朋友,如今一路同行,也是不得已为之,那么,即使自己明日回不来,又该和神尊说些什么呢。 所以,瑶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坐在窗户旁。 她知道沧恒没走,她听着他的呼吸声,内心十分安定。 两人心照不宣,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直到陆员来接慧娘母子出门,瑶歌才推门而出,她知道,一切就要开始了。 陆员的马车在几里外的一片竹林停下,沧恒和瑶歌穿林而过,来到一条水上长廊,这廊伴水而建,在廊中,还有一座精致阁台,里面有一紫衣女子。 这女子两手微搭,腰身挺直,下颌微收,体态极是端庄。瑶歌觉得此女体内似有灵力,绝非寻常人家。 再靠近一瞧,陆员竟跪在她的脚边,神色慌张,似在求饶。瑶歌只依稀听到: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在陆员身后,躺着昏倒的慧娘和她嗷嗷待哺的婴孩。 沧恒看出水面下早已布好通天法阵,这绝非是陆员请的那个道士所为,且此等邪修法阵,需以血为祭,方能开启阵眼。 见时辰差不多,紫衣女子不耐烦地摆了摆衣袖,两名壮汉就从那道士手中夺过烛台,又将陆员等人扔进阵眼之中。 女子起身,拿着烛台走到慧娘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用力一挥,活活将地上的男婴敲死,又命人将慧娘和男婴同时扔进事先准备好的黑狐木箱中。 沧恒见状,心中惶惶不安,此女行事恶毒,绝非善类,此阵更有高阶术法加持,瑶歌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还未等沧恒告知,身旁的瑶歌早已先慧娘一步躲进了箱子。 这黑狐木箱很小,里面还有腥臭的狐狸血味,应是刚刚铸成。慧娘和孩子被扔进箱子以后,附在瑶歌身上,她们的头和身体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箱子被九重铁链牢牢锁住,很快沉入水中。只是可怜这婴孩,竟活活被那女子敲死。瑶歌悲痛万分,虽早已知道慧娘母子今日将死,却不知是如此惨状。她愤愤不已,心疼的将男婴搂在怀中,水底落泪,更吻向他额前的伤口。 不由瑶歌多加伤感,这木箱已变得更加狭小,且越来越紧,瑶歌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只觉双耳轰鸣,她想伸手去触摸木箱,却无法动弹,那感觉,如蝴蝶被人折断翅膀,无助哀伤,剧痛在瑶歌全身蔓延。 碧梧沧书本能护主,开始在她体内四处冲撞,想要找个突破口发泄而出,却令瑶歌的疼痛更加剧烈。 木箱仍在不断收紧,瑶歌眼睁睁看着慧娘和男婴全身具裂的同时,她亦如此。当紫衣女子看到鲜血迅速在水面蔓延开来,神情也变得越发得意,她双袖一挥,手握烛台势在必得,头也不回的领着两名壮汉离去。 这是沧恒漫长的神生以来,第二次感到恐惧不安,他的心底波涛汹涌,却什么也无法为瑶歌做,他不知自己让她经历这一切是对是错,但这终究,是唯一办法。 阴阳两重灵力在瑶歌体内交战,难以承受的苦楚和想要活命的挣扎,终于在碧梧沧书突破法阵的瞬间,滋啦一下裂得粉碎。 瑶歌虽事先将鱼丹含在嘴里,只为这最后一刻破箱而出护住心脉,但她的眼皮却越来越重,呼吸也开始减弱,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破碎成千万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法阵已破,几乎与此同时,幽深的水面上冲出一道水花,一个人影迅速跃出,脚尖点在水面上,轻柔地从箱子里抱出仿若无骨的女子,然后借着旁边的芦苇轻荡了几下,来到方才紫衣女子所在的阁台之中。 瑶歌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身上,双眼微突,脸色青紫,皮肤变得和纸片一样薄,好在喉咙里还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 “疼……” 沧恒松了口气,颤抖的嘴唇发出近乎哽咽的声音:“还活着就好。” 他一手扶住瑶歌残破的身躯,一手施法将慧娘和孩子扭曲变形的身体复原。 碧梧沧书在瑶歌额间大放异彩,这绚烂的光如点点萤火,所到之处皆化作一道道星辰轨迹,蔓延至瑶歌周身每寸肌肤。 眼看瑶歌体内的灵骨一节一节长好,且更胜从前,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沧恒悬着的心才踏实大半。 只见他两指微微闭拢,一片白色光芒随即笼罩在法阵上空,此镇虽破,但仍不得不防。 瞬间,狂风漫卷,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这片碧谭化为虚无,只是可惜了这绝好的景致。 沧恒轻声唤醒怀中之人。 云溪镇百姓的命运,将在此刻轮转。 第4章 云溪镇四 此刻虽是夜半三更,聚魂谷前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无数星祭石漂浮在空中,为前来寻魂源的修者们照亮前行的路。 瑶歌和沧恒,便在队伍之中。 若要进入聚魂谷,需先过守门员这一关,才有资格进入。 “下一位。” 瑶歌挽起袖子,伸出纤细的胳膊,脉搏上竟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真”字。 瑶歌神色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便是沧恒让她与慧娘同死的原因,如此,才是真心实意为亡者吹魂。 “去那边。” 通过检查的修者,多数已经三五成群聚到一起,讨论着该如何应对接下去的考验。他们多数都是来为自己亲人吹魂,也有部分是被家属重金聘请的修者。 瑶歌不知沧恒是如何通过检查的,但他是神尊,又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这角落旁,还有另一位女子,她虽蒙着面纱,无法看清真实面貌,但那若隐若现的精致五官,和脖子上注入了家族守护之力的玉龙项圈,瑶歌已然猜到对方身份。 毕竟这九界,唯一能和上古家族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北海家族了。 只是瑶歌奇怪,这九界四大家族之一的北海大小姐,为何会孤身来这聚魂谷行吹魂之事,她们北海府,也未曾听说有人枉死。 “时间到了,大家准备和我入谷。”一名管事的女子大喊,她的左脸上,还有一道火红色的疤。 苏玥把队伍上方,大小不一的星祭石集结成了一块绿色主石,只见异形的星祭石徐徐升向天空,发出烈焰般的参天绿光,谷门随之开启。 由于谷内冤魂数量庞大,且都发出嘤嘤之声,每个人胸口都感到极度不适,两耳一鸣,眼前天旋地转。 苏玥边挥手边喊:“你们调整好呼吸,慢慢和我走进去。” 瑶歌耳内的轰鸣声仍在持续,她无法听清苏玥的话,只能通过口型和队伍的移动来判断。 谷门打开后,有八位手持长剑的守谷员分别站在左右两侧,以苏玥为首,意念者们依次通过,队列很快来到聚魂谷内。 映入瑶歌视线的,是一座数丈高的悬崖,悬崖上空,有一根连着对面岩壁的缚魔绳,岩壁上还搭建着大小不齐的木屋,看似要散架,实则却有一股强大的意念在守护。 聚魂谷下,是赫赫有名的地狱海——九界关押重犯的地方。 “听说,当年翊神寻便九界,才将那冥天极的三魂七魄封印在这地狱海深处,日日遭受鞭打雷刑。” 瑶歌耳边传来北海的说话声,她偷偷瞧了身旁的沧恒一眼,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北海口中的翊神,不过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之人。 “只有过了缚魔绳,你们才能为聚魂谷内的冤魂吹魂,但一个人,只能带走一个魂魄。若不慎掉进地狱海,将失去这次机会。” 苏玥在空中放了一个计时瓶,时间剩余不多了。 聚魂谷内阴气太重,每一处都被冤魂所笼罩,对修者们来说,想要完全不受影响,的确需要极其坚定的心性。 这一关对沧恒来说毫不费力,他已经最先到达对面岩壁。只是,这无相镜只能由瑶歌来收复,所以沧恒到时只会做做样子,随意为一位亡者吹魂。 数十名修者紧随其后,纷纷施展灵力,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瑶歌虽然来到缚魔绳上,但她总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令她如何都无法专注。 由于思绪有所动摇,瑶歌逐步被冤魂迷惑,竟猝不及防掉进了地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