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种安抚》 第1章 唯一解药 初秋的微风穿过半开的窗,拂动教室的浅色窗帘,也轻轻吹起了沈清弦额前的碎发。他正微微侧身,耐心地听着同桌林薇讲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日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神情温和而专注。 然而,这幅落在旁人眼中堪称赏心悦目的画面,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顾琛看来,却无比刺眼。 顾琛的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昂贵的定制钢笔,金属笔身在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一如他此刻紧抿的唇角。他周身的低气压让本想找他说话的班长都绕道而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家世显赫的顾少爷脾气不好,难以接近。 只有顾琛自己知道,那翻涌在心口的,并非仅仅是惯常的不耐,更有一股深切的、几乎要焚毁他理智的焦躁。他需要触碰沈清弦,立刻,马上。皮肤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空虚与渴望,那是自少年时期便如影随形的“皮肤饥渴症”在作祟。唯独沈清弦的体温,是他唯一的镇定剂。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沈清弦若有所觉地回过头。隔着大半个教室,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一瞬,沈清弦便读懂了顾琛眼底那压抑的暗流。他对着林薇露出一个歉然的浅笑,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起身,在不少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径直走向教室后排。 他刚在顾琛旁边的空位坐下——这个位置从高一开学就是他的专属,无人敢占——手腕便猛地被顾琛在课桌下攥住。 顾琛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甚至有些发疼,指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一遍遍摩挲着他手腕内侧娇嫩的皮肤。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更像是在确认所有物。 沈清弦没有挣脱,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熟练地翻开课本,遮住了两人在桌下交缠的手,姿态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整理书页。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偏头问,清冷的声线里透着一丝只有顾琛能分辨的柔软。 顾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仿佛要将那微凉的肌肤烙进自己的骨血里。好半晌,那股蚀骨的空虚感才稍稍退潮,他哑着嗓子,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她讲得太慢了,浪费时间。” 沈清弦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刚才拒绝了顾琛要给他讲题的意思,这会儿倒成了别人的不是。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时,一个充满活力的身影旋风般冲进教室,精准地扑到沈清弦桌边,带来一阵运动后的热气。 “清弦!下周校篮球赛,你来给我当后勤呗?有你在我肯定打得特别卖力!”体育委员周屿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晃眼,说话间很自然地就想伸手去拍沈清弦的肩膀。 几乎是同时,顾琛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沈清弦清晰地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瞬间收紧,力道大得骇人。 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靠了靠,恰好避开了周屿落下的手,同时对周屿礼貌地笑了笑:“抱歉,我可能不太方便。” 周屿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摸了摸鼻子,有些失望,但看着沈清弦那疏离又温和的笑容,也不好再强求,嘟囔着“那好吧”,悻悻地走开了。 课间休息铃响起,顾琛一言不发地拉着沈清弦起身,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天台。 天台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楼下的喧嚣。顾琛猛地将沈清弦抵在门后的阴影里,整个身体近乎粗暴地贴了上来,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单薄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像一头终于寻回失物的困兽。 “……别对别人那样笑。”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强硬的命令,却又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沈清弦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在外人面前筑起的清冷外壳在这一刻彻底融化剥落。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顾琛紧绷的脊背,小声抱怨,尾音不自觉地拖长,带着点娇嗔的意味:“你弄疼我了……顾琛,你讲不讲道理。” 这哪里还是那个清冷疏离、对谁都温和却遥不可及的沈清弦,分明是一只收起所有利爪,只会对主人翻出柔软肚皮的小猫。 顾琛的心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搔了一下,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些,却依旧没有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将人更深地拥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身。 “你明明答应过,只做我一个人的……”后面几个字含糊不清,消散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衣物摩擦声中。 沈清弦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埋进顾琛带着干净皂香味道的校服衬衫里,闷声说:“今天数学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语气好凶,物理小测最后一道题好像也做错了,刚才上来的时候楼梯口好挤,还有人撞到我了……” 他细数着这一整天积攒的、微不足道的委屈,声音软糯,带着全然的依赖。这些在外人面前绝不会显露分毫的情绪,此刻毫无保留地,尽数倾倒给这个唯一能让他肆无忌惮的人。 顾琛安静地听着,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和细微的呼吸,内心深处那头因渴望与嫉妒而躁动不安的凶兽,终于被彻底安抚,温顺地伏帖下来。 他低下头,鼻尖轻轻蹭过沈清弦柔软的发丝。 他知道,沈清弦是他的药,是他混乱世界里唯一恒定、温暖的坐标。 第2章 专属领域 天台上,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蒸腾的温热。 沈清弦细数完那些小小的“委屈”,感觉环在腰间的力道又收紧了些,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绝对的占有。他埋在顾琛怀里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谁撞到你了?”顾琛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低沉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不记得了。”沈清弦抬起头,脸颊因为闷得太久泛着浅红,眼神清亮,“大概是不小心的吧。” 他并不真想追究,只是需要这样一个渠道,把外界带来的细微不适,在他这里“过”一遍,再由顾琛的强大气场涤荡干净。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顾琛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他没事,才稍微放松了力道,但一只手仍固执地圈着他的手腕,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块皮肤,像是上了瘾。 “物理卷子呢?哪道题错了?”顾琛换了个话题,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处理自己的事。 沈清弦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折叠好的试卷,指向最后一道大题。顾琛接过去,只扫了几眼,便拿起一直夹在指间的定制钢笔,在天台栏杆的平面上铺开试卷,刷刷写起来。 “这里,受力分析想复杂了。这个摩擦力是静摩擦,临界状态没那么麻烦。”他言简意赅,笔尖流畅地画出辅助线,写下关键的步骤。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被一种锐利的智慧取代。 沈清弦凑近了看,发丝偶尔会蹭到顾琛的下颌。顾琛写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沉静。 “懂了?”片刻后,顾琛放下笔。 “嗯。”沈清弦点头。其实顾琛讲得并不比林薇更细致,但他就是能更快地抓住核心。而且,这种近乎耳鬓厮磨的讲题方式,效率奇高。 预备铃在此时响起,打破了天台的静谧。 顾琛将试卷塞回沈清弦手里,顺势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那种紧密嵌合的感觉让他微微眯了下眼,像是被顺毛的大型猫科动物。“回去。” 两人回到教室时,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看到他们牵着手进来,老师只是推了推眼镜,什么也没说。全班同学也早已见怪不怪。从高一开始,顾琛和沈清弦就是连体婴一样的存在,顾琛的“怪病”和沈清弦的“特效药”身份,在大家隐约的猜测和默认中,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景线。 下午的第一节是自习课。沈清弦正对着一道数学难题蹙眉,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动了。 顾琛将自己的椅子拉得更近,几乎与他手臂相贴,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重量不轻,带着全然依赖的意味。 沈清弦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顾琛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熨帖在肩窝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周围传来几道好奇的视线,但他没有推开。 他知道,顾琛是“渴”了。这种在公共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接触,比在天台上私密的拥抱,更能满足顾琛内心深处那种确认“所有权”和获取安全感的需求。 沈清弦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题目上,只是左手悄悄垂到桌下,轻轻握住了顾琛放在腿上的手。 顾琛的手指动了一下,立刻反客为主,将他的手紧紧攥住,指尖在他掌心无意识地划着圈。 周围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哨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沈清弦专注地演算,顾琛闭目养神,两人依靠在一起的身影,构成一个外人无法介入,也无需言语的专属领域。 沈清弦的笔尖停顿了一下,不是因为难题,而是因为肩上传来的、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顾琛闭着眼时显得格外清晰的睫毛轮廓,以及卸下所有防备后,那张英俊脸上难得的平静与柔和。 这一刻,沈清弦清晰地认识到—— 他不仅是顾琛镇定情绪的唯一解药。 顾琛也是他贫瘠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喧嚣的宁静。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专属领域 第3章 喧嚣的宁静 顾琛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下课铃响才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他先是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感受到肩颈处传来的、属于沈清弦的温热和支撑,那双刚刚清醒还带着些慵懒的眸子,瞬间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专注。 他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抬眼看向正低头收拾书本的沈清弦。 “吵醒你了?”沈清弦感觉到肩上的动静,轻声问。 顾琛没回答,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沈清弦近在咫尺的侧脸线条,从额角到下颌,最后落在他随着说话微微开合的嘴唇上。那眼神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贪恋。 周围的同学开始活动,桌椅挪动的声音、交谈声渐渐响起,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但这片嘈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丝毫未能侵入他们两人之间那微妙的静谧。 “下一节,体育课。”顾琛终于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那只手依旧牢牢握着沈清弦的,没有松开的意思。 “嗯,”沈清弦应着,试图抽出手去拿桌洞里的运动水杯,“我去接点水。” 顾琛却先他一步,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松地拿出那个印着简约图案的蓝色水杯,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我去。” 说完,他便牵着沈清弦,在或明或暗的注视中,穿过开始喧闹的教室,走向走廊尽头的饮水机。他旁若无人地接满温水,又牵着人往回走,整个过程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体育课的内容是篮球分组练习。顾琛球技出众,是校队的主力,一旦上场便锋芒毕露,每一个起跳、突破、投篮都带着强大的力量和精准的控制力,引得场边围观的其他班同学阵阵低呼。 沈清弦则安静地坐在场边的树荫下,看着场上那个耀眼的身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并不觉得被冷落,反而很享受这种可以静静看着顾琛的时刻。球场上的顾琛是另一种状态,自信、强悍,掌控全局,与那个需要依偎着他才能安睡的顾琛判若两人。 但沈清弦知道,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下,始终有一根弦是系在自己这里的。 果然,一轮练习赛结束,顾琛汗水淋漓地走下场地,甚至没有先去接队友递来的毛巾和水,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树荫下的沈清弦,径直朝他走来。 他在沈清弦面前站定,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角,胸膛因喘息而微微起伏,带着强烈的、运动后的荷尔蒙气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沈清弦伸出手。 沈清弦仰头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印着小猫图案的独立包装湿巾,拆开,递到他手里。 顾琛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和沾了灰尘的手指,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眼神却始终落在沈清弦身上,像是在补充某种能量。 有队友在远处吹了声口哨,笑着喊:“琛哥,快归队了!” 顾琛置若罔闻,擦干净手,将用过的湿巾捏在掌心,然后再次朝沈清弦伸出手,这次是示意他起来。 沈清弦把手放进他微湿却依旧干燥温暖的掌心,借力站起身。 “热不热?”顾琛看着他被晒得有些泛红的脸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热。”沈清弦摇头。 顾琛没再说什么,只是牵着他,走到不远处更浓密的树荫下,才松开手,转身跑回球场。转身的刹那,他脸上那丝面对沈清弦时才有的柔和迅速褪去,恢复了球场上的冷峻和专注。 沈清弦看着他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刚才被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琛掌心的温度和力道,带着汗水微咸的气息,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 这种在公众场合下,被一次次确认的、近乎蛮横的连接,起初也曾让他感到些许无措。但现在,他渐渐明白,这正是顾琛表达依赖的方式。他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标记”,来对抗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渴”。 而对沈清弦而言,这份被需要,这份独一无二的“特权”,恰恰构成了他世界里最坚实、最喧嚣的宁静。 他知道,无论顾琛在球场上多么光芒万丈,在别人眼中多么难以接近,最终,他都会回到自己身边,卸下所有防备,将最不设防的脆弱与依赖,全然交付。 这,就是属于他们的,颠扑不破的法则。 第4章 知 夕阳将教学楼拉出长长的斜影,体育课结束的哨声早已响过。顾琛依旧牵着沈清弦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在回流教室的人流中。汗水已经半干,在他的白色运动服后背洇出浅淡的盐迹,额发也不再滴水,只是随意地搭在眉骨上,减弱了几分球场上的锐利,多了些惫懒。 周围的同学经过,大多只是偷偷瞥一眼他们交握的手,便迅速移开目光,似乎已对此习以为常。偶尔有胆大的低声窃语,也迅速被同伴拽走。 沈清弦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但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顾琛的掌心很热,带着运动后未散的蒸腾暖意,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挣脱。 “晚上想吃什么?”顾琛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运动带着一点微哑,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 沈清弦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顾琛!” 两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一个穿着别班校服、梳着高马尾的女生站在几步开外,脸颊泛着红晕,眼神亮得有些逼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淡粉色的信封。她身后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看似是她朋友的女生,正紧张又期待地望着这边。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周围零星走过的同学也放慢了脚步,投来看好戏的目光。 那女生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两步,将信封递到顾琛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顾琛同学,这个……这个请你收下!” 粉色的信封,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其意味不言自明。 沈清弦感觉到顾琛握着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没有侧头去看顾琛的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然后又移开,看向远处教学楼墙壁上攀爬的常春藤,神色平静无波。 顾琛的视线甚至没有在那信封上停留超过一秒。他撩起眼皮,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个女生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的脸,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秋末的潭水: “不了。” 他甚至没有用“谢谢”,也没有任何委婉的措辞,直接、干脆,不留丝毫余地。 女生的脸瞬间由红转白,举着信封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难堪。她或许预想过被拒绝,但没想过会是如此直白、近乎冷酷的方式。 顾琛却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空气。他侧过头,垂眸看向身边的沈清弦,刚才那份冷硬在目光触及沈清弦侧脸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了几分。 “走吧,”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只够他们两人听见,“回去收拾书包。” 说完,他便牵着沈清弦,径直从那个还僵在原地的女生身旁走过,没有半分迟疑,连衣角都未曾为她停留片刻。那封被拒绝的粉色信封,孤零零地成为了背景里一个模糊的注脚。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大了一些,夹杂着对那女生的同情和对顾琛行为的惊叹。 沈清弦被顾琛牵着往前走,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背后那道失落、不甘,或许还带着一丝怨恨的目光。他微微蹙了下眉,不是因为同情,而是不喜欢这种被无关之人打扰的感觉。 顾琛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 回到教室,大部分同学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 顾琛松开沈清弦的手,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利落地收拾书本。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惯常的高效。沈清弦也默默回到自己座位,拿出书包。 就在沈清弦拉上书包拉链,准备背起来时,顾琛已经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他的书包,挎在了自己另一侧的肩膀上。他自己的那个黑色单肩包,则随意地挂在左肩。 沈清弦看着他:“我自己可以。” 顾琛没说话,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再次牵起他,朝教室外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只能听到风吹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他们并不完全同步的脚步声。 刚才那个小插曲带来的微妙滞涩感,在这份静谧中慢慢消散。 “她不会再来烦你了。”顾琛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平静。 沈清弦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那个递情书的女生。他侧头看向顾琛,夕阳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沈清弦没有问顾琛会怎么做,或者做了什么。他知道顾琛有他的方式,而且通常非常有效。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并不担心那些前仆后继的告白者。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顾琛的世界壁垒分明。外人止步的禁区,却是他畅通无阻的领地。 顾琛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牵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今天想喝酸奶。”顾琛又说,目光看向校门口不远处的便利店。 “好,”沈清弦点头,“草莓味的?” “嗯。” 简单的对话,日常的琐碎,却将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彻底冲刷干净。对顾琛而言,拒绝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和决定晚上喝什么味道的酸奶,是同一等级的事情。而后者,显然更值得他投注注意力。 因为他所有的偏执和贪恋,早已有了唯一且固定的指向。外界的喧嚣与试探,于他而言,不过是需要随手拂去的尘埃。 他握紧掌心中那只温凉的手,感受着那稳定而熟悉的脉搏。只有这里,才是他世界唯一的中心,喧嚣中的宁静,躁动后的归处。 这法则,由他订立,由沈清弦守护,坚不可摧。 第5章 草莓牛奶 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两人并肩走在回沈清弦家的路上,影子在身后拉长又缩短。顾琛一手提着两个书包,另一只手依旧牵着沈清弦,那瓶草莓味的酸奶被他插在沈清弦书包侧面的网兜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快到小区门口时,顾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些。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了,侧头看他。顾琛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些许情绪。 “到了。”沈清弦轻声说,停在小区铁艺大门前。 顾琛“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把书包递还给他。他的目光越过沈清弦,投向小区深处那栋熟悉的居民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像夜色一样缓缓聚拢。 沈清弦安静地等着。他知道,每次送他回家,对顾琛而言,都像是一次短暂的割裂。将那个可以依偎、可以全然放松的自己,从沈清弦身边剥离,放回那个空旷、冰冷,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和植物清香。顾琛终于动了,他将书包从肩上取下,却没有递给沈清弦,而是直接拉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那是沈清弦的物理笔记。 “这个,”顾琛将笔记本递到他面前,声音低沉,“明天早上给我。” 沈清弦愣了一下。他的物理很好,笔记也记得详尽工整,顾琛偶尔会借去看,但从未像这样,在放学分开时特意提出。 他看着顾琛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或淡漠或专注的眸子,此刻在路灯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维系连接的渴望。这不是为了笔记,是为了一个明天一早就能见面的、理所当然的借口。 沈清弦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接过笔记本,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顾琛的,感受到那微凉的体温。 “好,”他应着,声音比平时更软了几分,“明早给你。” 得到肯定的答复,顾琛眼底那不易察觉的紧绷似乎松弛了一瞬。他这才将书包递还给沈清弦,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沈清弦接过书包,背在肩上。两人之间,只剩下依旧交握的手。 “进去吧。”顾琛说,手指却收得更紧了些,泄露了心口不一。 沈清弦点点头,轻轻动了一下手指,示意他松开。 顾琛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又停留了两秒,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松开。掌心骤然失去那份紧密包裹的温热和力道,晚风趁机钻入,带来一丝空落落的凉意。 沈清弦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小区大门。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牢牢锁在他的背上,沉甸甸的,带着温度。 他没有回头,直到走到楼道口的阴影处,才停下脚步,侧身借着墙壁的掩护,悄悄向外望去。 顾琛还站在原地,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更加孤直。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个方向,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雕像。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肩线,那份在球场上、在教室里无所不能的强大外壳似乎暂时卸下了,流露出其下真实的、属于少年的清瘦和……寂寥。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收回目光,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听着自己有些加快的心跳。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发了三个字过去。 「到了。」 几乎是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外面那个身影动了。顾琛低下头,手机屏幕的光亮映亮了他低垂的眉眼。他打字很快,沈清弦的手机随即震动。 「嗯。」 简单的一个字。然后,沈清弦看到外面的身影终于转身,迈开步子,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沈清弦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慢慢上楼。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与门外那清冷的夜色截然不同。 他换好鞋,走到窗边,向下望去。街道上车流如织,灯火阑珊,早已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但他知道,顾琛正在走回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空旷的房子里。 沈清弦握紧了手里的物理笔记本,硬壳的边缘硌着掌心。他想起顾琛刚才那个眼神,那种试图用一本笔记来锚定下一次见面的、不动声色的依赖。 他拿出手机,又发了一条信息。 「笔记第一页,折了角。」 这次,回复来得更快。 「知道。」 沈清弦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回应,几乎能想象出顾琛此刻的表情——那紧抿的唇角大概会松开一点点,眼底的寂寥会被某种满足驱散些许。 他放下手机,拿起那本笔记,翻到折角的那一页。那是关于电磁感应的一个难点解析,他用了三种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 明天早上,顾琛会来拿笔记。他们会像往常一样,一起走进校门,分享早餐,度过又一个看似普通的日子。 而对沈清弦而言,守护这份被需要,回应这份独一无二的依赖,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喧嚣的宁静,和颠扑不破的法则。夜色可以暂时将他们分开,但那条无形的弦,始终紧紧系在彼此的手腕上,脉搏同步,从未远离。 第6章 矛盾产生 日子像翻书一样过去,转眼临近月考。课间,教室里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几分埋头复习的凝重。 沈清弦正对着一道数学压轴题蹙眉,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列满了算式,却卡在最后一步。他习惯性地想转向旁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将本子推过去,指向困惑的地方。顾琛的数学极好,总能一眼看穿关键。 然而,他刚侧过头,动作就顿住了。 顾琛不在座位上。 他抬眼望去,看见顾琛正站在教室后排,和一个女生说话。是学习委员林薇,她手里拿着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正指着其中一页,仰头看着顾琛,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拜和请教。 顾琛背对着这边,沈清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微微倾身的姿态,似乎在听林薇讲解,偶尔点一下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一片区域,将两人笼罩在光晕里。林薇笑容明媚,顾琛的身影挺拔,落在沈清弦眼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刺目。 他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那道解不出的数学题似乎不再重要,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从心底滋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默默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的草稿纸,那些数字和符号却仿佛失去了意义,模糊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椅子被拉开,顾琛回来了。他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林薇的茉莉花香水的味道。 沈清弦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痕迹。 “怎么了?”顾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惯常的淡漠,但沈清弦能听出里面一丝细微的、因为刚才与人讨论问题而尚未完全褪去的专注余韵。 沈清弦没说话,只是将草稿纸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盖住了那道解不出的题。 顾琛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停留了几秒。沈清弦能感觉到那目光,带着探究,但他固执地没有回应。 这种沉默的抗拒,对顾琛而言是陌生的。他眉头微蹙,伸手,想去拿沈清弦盖住的草稿纸:“哪题不会?”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边缘时,沈清弦却突然抬手,挡开了他的手。 动作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微,但那种明确的拒绝意味,让顾琛的手僵在了半空。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琛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总是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贪恋或专注的眸子,此刻像是骤然结了一层薄冰。他盯着沈清弦,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什么意思?” 沈清弦依旧垂着眼,看着桌面,心跳得有些快,喉咙发紧。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股莫名的火气从何而来,是因为那道解不出的题?还是因为顾琛身上那陌生的香水味?抑或是……那幅他和林薇站在光晕里的画面? “没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沈清弦。”顾琛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是极少有的情况,通常只在他情绪极度不佳时才会出现。 沈清弦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一种无声的对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将周围复习的嘈杂都隔绝在外。 上课铃适时地响了,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数学老师抱着试卷走了进来,宣布随堂测验。 试卷发下来,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然而,思绪却像缠在一起的线团,怎么也理不清。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旁边的顾琛,他已经拿起了笔,侧脸线条紧绷,下颚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整堂测验,两人没有再有任何交流。甚至当沈清弦的笔滚落到顾琛脚边时,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弯腰帮他捡起。沈清弦自己默默俯身捡了起来,指尖碰到冰冷的地面,心里也跟着凉了一下。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沈清弦沉默地收拾书包,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顾琛已经收拾好了,他站起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等沈清弦,也没有伸手去拿他的书包,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动作。 沈清弦拉上拉链,将书包背在肩上,终于抬眼看向顾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顾琛的眼神复杂,有未消的怒意,有被拒绝的冷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受伤。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微的疼。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顾琛什么也没说,转身率先走出了教室。他的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绝。 沈清弦看着他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口,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和他早上看到的、顾琛独自站在路灯下的影子,莫名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挡开顾琛的那只手,指尖微微颤抖。 那条一直紧密连接着彼此的弦,第一次,绷紧了。 第7章 关系恶化 顾琛一连三天没有等沈清弦一起上学。 清晨的教室,当沈清弦推开后门时,那个原本属于顾琛的座位不再是空的。顾琛已经到了,正靠在椅背上,戴着耳机,垂眸看着手机屏幕。晨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门口。 沈清弦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本。两人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冰墙。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课间操时,队伍按照身高排列,顾琛依旧站在沈清弦斜后方。以往,沈清弦总能感受到那道落在他后颈上的、带着温度的目光,有时顾琛甚至会借着转身的动作,手指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腕。 但今天,什么都没有。身后那道视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被无视的空旷感。沈清弦甚至能感觉到顾琛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生硬地排斥着他的靠近。 中午食堂,人声鼎沸。沈清弦端着餐盘,习惯性地走向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却看到顾琛已经坐在那里,而对面的位置,坐着校篮球队的队长周正和其他几个队员。几人正笑着谈论周末的练习赛,顾琛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会点一下头,或者简短地应一声。 沈清弦的脚步顿在原地。那个位置,从来都是留给他的。顾琛不喜欢陌生人靠近他们的领域,更从未允许过别人占据沈清弦的位置。 周正看到了僵在原地的沈清弦,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似乎想开口打招呼,却被顾琛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了。 顾琛甚至没有抬头看沈清弦一眼,只是拿起旁边的水瓶,拧开,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动作自然得仿佛沈清弦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一瞬间,沈清弦觉得食堂里所有的喧嚣都变成了尖锐的耳鸣,撞击着他的鼓膜。他端着餐盘的手指微微发抖,指尖冰凉。他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看着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占据,看着顾琛那副全然无视的冷漠姿态。 一种混合着难堪、失落和尖锐疼痛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比那天看到顾琛和林薇说话时更甚百倍。 他终于不再犹豫,转身,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径直走向远处的垃圾桶,将食物尽数倒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讲解着复杂的电路图。沈清弦心神不宁,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敲了敲他的桌面。 沈清弦猛地回神,抬头,对上顾琛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笔记。”顾琛的声音很平,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上周三的。” 那是他们矛盾发生前,顾琛借去看的。现在,他来索回。 沈清弦垂下眼,从书桌里找出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递过去。他的指尖和顾琛的指尖在空中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冰冷,没有任何留恋。 顾琛接过笔记本,随手翻开一页,动作却顿住了。 沈清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猛地一沉。 那一页的空白处,被他刚才无意识间,写满了两个字——「顾琛」。字迹有些凌乱,重重叠叠,泄露了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心绪。 顾琛的视线死死地盯在那片字迹上,下颌线绷得极紧。几秒钟后,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沈清弦,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嘲讽的弧度。 “怎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伤人的轻慢,“我身上是有什么难题,值得沈大学霸这么反复……揣摩?” “揣摩”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诮。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沈清弦的脸颊血色尽褪,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沉静温和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受伤和难以置信。 顾琛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最终被更厚的冰层覆盖。他不再看沈清弦,拿着那本笔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将笔记本随手塞进桌洞,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沈清弦僵硬地坐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顾琛那句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不见血,却痛彻心扉。 第8章 第 8 章 那句带着讥诮的“揣摩”落地,空气仿佛都凝成了冰碴。 沈清弦清晰地看见顾琛眼底翻涌的恶意,像淬了毒的冰棱,扎得他耳膜嗡鸣,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僵冷的痛意。他脸颊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沉静温和的眸子,此刻映满了猝不及防的受伤和难以置信。 顾琛迎着他的视线,下颌绷紧,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刻意忽略了沈清弦眼中那抹刺目的痛色,近乎粗暴地一把抓过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指尖与沈清弦冰凉的指尖擦过,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栗。他不再看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将笔记本像丢弃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手塞进了桌洞。 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 沈清弦僵硬地坐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冻结在血管里。顾琛那句话,连同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不见血,却痛彻心扉。周围隐约投来的探究目光也变成了细密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神经上。他垂下眼,盯着物理书上扭曲的电路图,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缠绕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窒息感铺天盖地。 剩下的课,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时间的流逝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像是赦令。沈清弦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有些仓促。他不敢看向斜后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或者说,是那道视线刻意缺席所带来的、更令人难堪的空洞。 他背着书包,快步走出教室,将那些无形的冰刺和窃窃私语甩在身后。 顾琛看着那道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逃离的背影,眸色沉郁。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本,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直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身,目光落在自己刚才塞进桌洞的笔记本上。 停顿了几秒,他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 回到家,房门隔绝了外界。 沈清弦卸下了所有强撑的镇定,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面。食堂里顾琛冷漠的侧脸,课桌上那本被粗暴对待的笔记本,还有那句刻骨的“揣摩”……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心脏传来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收缩痛。 他闭上眼,将脸埋进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不想理会,可那震动执着地持续着。他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周正的名字。 犹豫了一下,他划开接听。 “喂,沈清弦?”周正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关切,“你……没事吧?今天中午在食堂,还有下午……” “我没事。”沈清弦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刻意伪装出的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周正叹了口气:“顾琛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这两天怪怪的。今天中午是他叫我们过去坐的,我还以为你俩……” “我们没什么。”沈清弦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无力辩解的倦怠。 周正似乎听出了什么,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而说道:“周末我们篮球队和七中有场练习赛,你来吗?散散心也好。” 沈清弦本想拒绝,但想到空荡荡的周末,想到可能会无休止沉浸在低落情绪里的自己,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 周末,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充斥着篮球撞击地面、球鞋摩擦地板和观众呐喊的混杂声响。 沈清弦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场上那个最耀眼的身影。顾琛穿着红色的球衣,奔跑、跳跃、抢断、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力和某种压抑的躁动。他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吸引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看台上不少特意来看他的女生。 沈清弦静静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这样的顾琛,熟悉又陌生。 比赛进行得很激烈,终场哨声响起时,顾琛所在队伍以微弱优势获胜。队员们欢呼着围拢在一起,看台上的观众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 沈清弦看着被队友簇拥着的顾琛,汗水浸湿了他的发梢,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滑落。他微微喘息着,脸上却没什么胜利的喜悦,眼神依旧沉沉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拿着一瓶水,快步跑下了看台,径直朝着顾琛走去。 是林薇。 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将水递向顾琛,似乎在说着祝贺的话。 场边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带着暧昧和起哄的意味。 沈清弦的心骤然缩紧,指尖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众目睽睽之下,顾琛没有立刻去接那瓶水。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极快地扫过沈清弦所在的角落,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向前微微倾身,靠近了林薇。 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 从沈清弦的角度看去,那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姿态。 他听不清顾琛对林薇说了什么,只看到林薇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点娇嗔地瞪了顾琛一眼,然后将水硬塞到他手里。 顾琛接过了水,没有喝,只是捏在手里。 ——他看到了。顾琛知道沈清弦在那个角落,他是故意的。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沈清弦的心脏。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窜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比在食堂时更加猛烈,带着一种被公开凌迟的羞辱感。他站在看台的阴影里,指节捏得青白,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周遭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跳动,带着令人窒息的痛楚。 他再也无法待下去,转身,近乎仓皇地逃离了这片喧嚣之地,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因此,他也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顾琛脸上那刻意营造的、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骤然褪去。他猛地直起身,拉开了与林薇的距离,眼神晦暗地看向那个瞬间空荡的角落,捏着水瓶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明明该痛快的。 他成功地用最伤人的方式,反击了沈清弦之前因林薇而起的“在意”。 可当沈清弦真露出那种仿佛被彻底抛弃、痛彻心扉的表情时,顾琛却觉得喉咙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堵住了,胸口闷得发痛,连刚刚剧烈运动后的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那瓶来自林薇的水,此刻握在手里,冰凉滑腻,只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 深夜。 顾琛冲完澡,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水汽靠在床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指尖抚过封面,停顿了片刻,他才缓缓翻开。 那一页,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顾琛”两个字,再次撞入眼帘。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面的凌乱潦草,仿佛执笔之人内心从困惑到无措,再到某种压抑不住的汹涌情感的全程记录。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处停顿下来。 那里,有两个并排的“顾琛”,墨迹格外晕染开,形成一小片模糊的深蓝色痕迹。 不像是不小心划到,更像是……水滴落上去,迅速氤开字迹留下的印记。 写这名字的人,曾在这里落下一滴泪。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顾琛猛地合上了笔记本,发出沉闷的声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堵了他一整晚、甚至好几天的郁气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沈清弦苍白的脸、通红的眼尾、离开食堂时单薄的背影,以及今天看台上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面容和青白交错的指节。 烦躁、懊恼、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操!” 他低咒一声,猛地伸手扯下脖子上的银色颈链,用尽全力狠狠扔向墙角! 细链承受不住这股蛮力,应声断裂。 银链坠子撞击在墙壁上,又弹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琛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墙面。 几秒后,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地板那枚小小的银色坠子上。 坠子因为撞击,外壳竟然松脱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似乎……夹着东西。 他拧紧眉头,下床,走过去弯腰捡起。 当他用手指捏住那从坠子缝隙里露出的、极其微小的照片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它完全抽出来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那不是一张。 是两张,被精心地叠放在一起,塞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第一张,照片已经有些微微泛旧,边缘磨损。画面里,是十五岁的沈清弦,夏日的树荫下,他趁着身旁少年闭眼小憩时,偷偷凑过去,嘴唇轻轻印在对方的侧脸上。被亲的少年,眉眼依稀能看出是更青涩些的顾琛,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纵容的笑意。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第二张,照片很新,明显是最近拍的,甚至可能就是昨天。背景是食堂嘈杂的人群,焦点对准了那个端着餐盘、正要转身离开的沈清弦。他低垂着头,看不清全脸,但那清晰无比捕捉到的、微微泛红的眼尾,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难过。 顾琛捏着这两张照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上沈清弦泛红的眼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将他眼底那翻江倒海般的震惊、茫然和无处遁形的痛楚,照得清晰无比。 断裂的银链静静躺在他的脚边,闪烁着冷冽而微弱的光。 第9章 第 9 章 空气凝滞,只有指腹下照片粗糙的触感真实得刺人。 顾琛盯着那两张叠在一起的照片,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又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某个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真相。泛黄记忆里偷亲他侧脸的沈清弦,和昨天食堂里红着眼尾倒掉餐盘的沈清弦,两个影像重重叠叠,最后凝固成物理课上,被他那句“揣摩”刺得血色尽褪的脸。 喉咙里那股堵了几天几夜的滞涩感,忽然变成了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猛地攥紧照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片嵌入掌心。下一秒,他却像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照片抚平,叠好。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甚至…是慌乱。 那本被他随手塞进桌洞、又被他鬼使神差带回来的深蓝色笔记本,此刻正静静躺在书桌上,封面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沉郁。 他走过去,拿起笔记本,却没有勇气再翻开。指节分明的手掌按在封皮上,久久没有动作。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每一秒都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 --- 周一。 清晨的教室依旧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当沈清弦推开后门时,顾琛已经坐在了位置上,耳机依旧戴着,侧脸线条却似乎不像前几天那么冷硬得毫无转圜。 沈清弦垂着眼,沉默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书本,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刻意忽略了身旁那个人,以及那张昨晚几乎烙印在他脑海里的、带着嘲讽弧度的嘴角。 课间操时,队伍松散地排列着。沈清弦能感觉到,斜后方的视线不再是一片刻意营造的空无,而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落在他的后颈上,带着某种探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不想去分辨的情绪。他挺直背脊,目光直视前方,拒绝给予任何回应。 中午食堂,人潮依旧。沈清弦端着餐盘,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了远离窗户的、一个靠近角落的单独位置。他坐下,低头安静地吃着饭,将自己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他没有再看向那个曾经专属的靠窗位置,也不知道顾琛是否坐在那里,又和谁坐在一起。 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沈清弦正低头演算着一道数学题,忽然,旁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顾琛伸出手,将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轻轻放在了他桌面的左上角,那个他们之间界限模糊的中间地带。 是那本笔记。 沈清弦的笔尖一顿,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碰那本笔记,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本笔记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休战符,又像一个等待回应的问号。 顾琛看着沈清弦紧绷的侧脸和抿紧的嘴唇,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握了握,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艰涩: “那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电路图……最后并联部分的推导,我没太看懂。” 很拙劣的借口。上周三的笔记,他早就看过了,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到现在还看不懂。 沈清弦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顾琛看着他这副拒绝交流的姿态,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名为“缓和”的嫩芽仿佛被冷风吹过,又开始摇摆不定。烦躁感再次隐隐抬头,他几乎要收回那本笔记,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 但就在这时,沈清弦放下了笔。 他伸出手,拿过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动作很轻,没有看顾琛,也没有翻开检查那一页是否还留着让他难堪的痕迹。他只是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一支红笔,翻到记录电路图的那一页,在顾琛所说的并联推导部分旁边,开始书写补充的步骤和注解。 他的字迹依旧清隽工整,一行行红色的批注出现在原本的黑色字迹旁,清晰明了。 写完后,他将笔记本合上,再次放回了桌面中间的那个位置。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顾琛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顾琛看着那本被送回来的笔记,看着封面上自己刚刚放过去时无意间留下的一点指纹痕迹,又看向身旁重新埋首于数学题的沈清弦。他沉默地拿回笔记本,翻开,看着那鲜红的、工整的批注,每一个字都透着疏离。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只是这样公事公办的、礼貌的、却将人推得更远的回应。 顾琛捏着笔记本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他忽然觉得,沈清弦这种彻底的、不吵不闹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和指责,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宁可沈清弦像他一样,用尖锐的言语回击,用冷漠的态度对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已经将他彻底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那种喉咙被堵住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一次,带着更清晰的、名为恐慌的刺痛。 第10章 第 10 章 沈清弦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顾琛所有试探的触角都冷冷地挡了回去。 那本带着红色批注的笔记本被顾琛捏在手里,边缘几乎要被他指腹的温度熨烫变形。他看着沈清弦重新低垂下去的头颅,那截白皙的后颈暴露在视线里,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无声地邀请着他的靠近。现在那里只剩下疏离和拒绝。 顾琛胸口那股刚被照片搅起的、混杂着悔意和慌乱的燥热,迅速冷却、沉淀,变成了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将笔记本塞回桌洞,动作带着点负气的粗鲁,扯下耳机,线条冷硬的下颌再次绷紧。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诡异的僵持。 不再是单方面的冷漠和驱逐,而是变成了一种双向的、无声的隔绝。沈清弦彻底贯彻了“视而不见”的原则,无论是上学放学的路上,还是课间操的队伍里,他不再给顾琛任何一个眼神的交流,甚至连身体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可能的接触。他把自己缩进了一个透明的壳里,安静地听课,写作业,去食堂独自吃饭,周身弥漫着一种“请勿靠近”的气场。 而顾琛,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野兽。他看着沈清弦将他当做空气,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让他难以忍受。他试图用更响的动作引起注意——用力地拉开椅子,重重地合上书本,甚至在一次课间不小心碰掉了沈清弦放在桌角的笔袋。 笔袋落地,里面的文具散落一地。 沈清弦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沉默地蹲下身,自己去捡。顾琛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弯下了腰,手指快要触碰到一支滚远的笔。 “不用。” 沈清弦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顾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沈清弦快速地将所有东西捡起,塞回笔袋,然后站起身,重新坐好,整个过程没有看他一眼。那种□□脆利落拒绝的姿态,像一根细针,扎得顾琛心脏猛地一缩。他直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周围的空气都因为他散发出的低气压而凝滞。 他开始更频繁地和周正他们混在一起,在课间大声说笑,在食堂占据那张靠窗的桌子,故意让喧嚣包围自己。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掠过那个独自坐在角落里的身影。看到沈清弦安静地吃着饭,侧脸在食堂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看到他偶尔因为难题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每一次掠视,都让顾琛心里的烦躁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痛加深一分。 他发现自己宁愿沈清弦像他之前那样,用带着刺的言语来回击,哪怕是用那种受伤的、带着控诉的眼神看着他,也好过现在这样,彻底的、冰冷的无视。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沈清弦没有参与任何活动,他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缘的双杠上,看着远处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顾琛也在那里,红色的球衣很显眼,他打得比平时更凶,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突破、上篮,动作凌厉,引得场边一阵阵欢呼。 沈清弦只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望向天空漂浮的云朵,眼神有些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沈清弦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是顾琛。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篮球场,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喘着气。他就那样站在双杠前,直直地看着沈清弦,眼神里有未散的激烈运动后的亢奋,有挣扎,还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急切的东西。 沈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双杠金属杆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顾琛,等待着他开口。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让顾琛感到无力的疏远。 顾琛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那些在脑海里盘旋了几天的话——道歉、解释、或者仅仅是打破这僵局的只言片语——却在撞上沈清弦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开口。 害怕得到的,依旧是沉默,或者比沉默更伤人的、礼貌而疏离的回应。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寂静。操场上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最终,顾琛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又像是被沈清弦的沉默彻底击败。他眼底那翻涌的情绪慢慢平息下去,重新被一种更深的郁色覆盖。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 沈清弦看着他那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直强撑着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以为,顾琛会说什么的。 哪怕只是一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第11章 第 11 章 顾琛几乎是逃回篮球场的。 胸膛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无处发泄,他抢过队友传来的球,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带着球凶狠地冲向篮板。起跳,对抗,手腕用力将球砸向篮筐——动作幅度大得近乎粗暴。 “哐当!”球重重砸在篮筐边缘,弹飞出去。 场边传来几声惋惜的惊呼。 顾琛落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堵,胸口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沈清弦刚才的眼神……平静,疏离,甚至带着一种了然的等待。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靠近,也预料到他的最终退却。 那种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他难堪。 他直起身,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操场边缘。双杠上已经空了,那个单薄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焦躁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想立刻追过去。 可他站在原地,脚像被钉住了一样。 追上去又能说什么? 道歉吗?为那句伤人的“揣摩”?还是为这些天幼稚的冷暴力和刻意针对? 他说不出口。那点可笑的自尊心,还有内心深处某种害怕被彻底拒绝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 接下来的两天周末,对顾琛而言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两张从颈链坠子里掉出来的照片被他反复拿出来看。十五岁沈清弦偷亲他时那带着点狡黠和羞怯的眼神,和前几天食堂里那双通红的、盛满难堪和伤心的眼尾,交替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想起更早的时候。想起沈清弦因为一道物理题和他争论,眼睛亮得惊人;想起冬天沈清弦怕冷,总是下意识地把冰凉的手往他外套口袋里塞;想起自己打球受伤时,沈清弦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给他清理伤口,动作轻得像羽毛,眉头却皱得比他还紧……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者说视为理所当然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变成了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将照片塞回枕头底下。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他第一次觉得,这间少了另一个人呼吸声的屋子,空旷得让人心慌。 周日下午,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沈清弦家楼下。 那棵他们小时候常爬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在夏日傍晚的风里轻轻摇晃着叶子。他站在树影里,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拉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站了很久,直到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也没能看到想见的身影出现。 最终,他沉默地转身离开,背影融入了渐深的夜色里。 顾琛到教室比平时都早。后门推开时,教室里还空无一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沈清弦的座位上,空的。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戴上耳机。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视线频频扫向门口。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顾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沈清弦依旧穿着干净的校服,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似乎也没休息好。他垂着眼走进来,如同过去几天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没有分给旁边任何多余的关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僵持。 顾琛看着他拿出课本,摊开,低头预习,一副全然投入、心无旁骛的样子。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被他放在了桌洞最里面,仿佛再也不需要拿出来。 一整个上午,两人之间维持着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直到下午第一节数学课。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涉及到几个容易混淆的公式变形。沈清弦听得认真,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 忽然,他的笔尖顿住了。 他微微蹙起眉,看着纸上自己刚刚写下的一个公式,似乎觉得哪里不对,用笔尖轻轻划了一下,想要修改。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轻轻按住了他想要划掉的那处。 沈清弦猛地一愣,抬起头。 顾琛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黑板上,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但他的指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沈清弦的笔尖旁,阻止了他涂改的动作。 沈清弦的视线顺着那根手指,落到自己草稿纸上那个被顾琛按住的公式上。 他写的公式……是对的。 是他自己一时思路卡住,产生了怀疑。 顾琛……在提醒他。 这个认知让沈清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麻的涟漪。他僵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按在他纸上的那根手指,也没有立刻收回。 肌肤没有直接相触,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张,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栗。那按压的力道,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性的坚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得模糊,周围同学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也远去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旁边这个人,以及那根按在纸上、仿佛按在了某种无形隔阂上的手指。 沈清弦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快。 他垂下眼,看着顾琛的手指,那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着,最终,轻轻移动了一下笔尖,绕开了顾琛按着的地方,在旁边空白处继续演算下去。 这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按在纸上的那根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带着点迟疑地,收了回去。 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随着这个微小的动作,悄然松动了一丝丝。 顾琛依旧看着黑板,喉结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第12章 第 12 章 那根按在草稿纸上的手指收回后,空气里紧绷的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余震。 沈清弦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笔尖在纸上移动,却有些心不在焉。刚才顾琛指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纸张传递过来的细微压力,还有那笨拙又坚持的姿态,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他能感觉到旁边那道视线,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带着刻意的无视或冰冷的审视,而是沉甸甸地,带着某种他无法准确解读的复杂情绪,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数学题上。可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太强,像夏日正午的阳光,烤得他耳根有些发烫。 顾琛看着沈清弦微微泛红的耳廓,和他依旧紧抿着、显露出几分固执的唇线,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名为“希望”的幼芽,在忐忑中悄悄舒展了一点点。他收回视线,也拿起笔,假装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可笔尖落在纸上,却只划下几道无意义的凌乱线条。 下课铃响,沈清弦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本站起身。顾琛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站了起来,动作有些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清弦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朝教室外走去。 顾琛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并肩而行,而是落后了半步,沉默地跟在沈清弦身后。 穿过走廊,下楼,走向操场。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契同行。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偶尔会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沈清弦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他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维持着原有的节奏。他能感觉到顾琛的欲言又止,那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粘稠而滞涩的气氛,比之前纯粹的冰冷对抗,更让人心绪不宁。 课间操的队伍里,顾琛依旧站在沈清弦的斜后方。这一次,沈清弦能明确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后颈上的目光,不再是空无,而是带着温度,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审视。他没有回头,随着广播音乐的节奏做着动作,脖颈却微微有些僵硬。 中午食堂,人声鼎沸。 沈清弦端着餐盘,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依旧走向那个靠角落的单独位置。当他坐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顾琛也端着餐盘,没有走向那个靠窗的、曾经属于他们的位置,也没有和周正他们一起,而是径直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提了一下。 顾琛走到他对面的空位,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某种许可,或者是一个拒绝的眼神。 沈清弦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米饭,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几秒钟的沉默后,顾琛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金属椅腿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窄窄的餐桌,各自沉默地吃着饭。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和周围嘈杂喧闹的人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沉默,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敌意和隔阂的冰封状态,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试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薄冰下缓缓流动,等待着破冰而出的时机。 沈清弦能感觉到顾琛偶尔投过来的、快速掠过的视线。他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吃饭的动作比平时更慢了些。 顾琛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餐盘里的食物剩下大半。他几次抬眼看向对面安静用餐的沈清弦,嘴唇动了动,想找些话题,哪怕是关于刚才那道数学题,或者抱怨一下食堂今天的菜色太咸,可那些话语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这种久违的、在沈清弦面前才会有的紧张感,让他既陌生又无措。 一顿饭在近乎凝滞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沈清弦先吃完了,他拿起餐盘,站起身。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顾琛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突兀。 沈清弦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却让顾琛的心跳漏了一拍。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餐具回收处。倒掉残渣,将餐盘放入指定的筐里,整个过程依旧沉默。 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清弦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顾琛依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时,走在前面的沈清弦,脚步忽然放缓了下来。 顾琛也跟着慢了下来。 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沈清弦停下脚步,转过身。 顾琛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连忙也停住,有些怔然地看向终于肯正面面对他的沈清弦。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顾琛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细碎的阳光,也映着顾琛有些紧绷的神情。 他看了顾琛几秒钟,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顾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是质问?是原谅?还是……彻底的宣判? 然而,沈清弦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顾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疲惫,有疏离,似乎还有一丝……很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别的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继续朝着教学楼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没有再放缓。 顾琛僵在原地,看着沈清弦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仿佛又被一阵冷风吹得摇摇欲坠。那句始终没能说出口的道歉,和无数盘旋在心底的话语,再次沉重地压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沈清弦刚才那个沉默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它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冰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但冰层之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