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舟渡》 第1章 穿书 江淮醒来时,恍如隔世。雕花床垂着软罗轻纱,鎏金的香炉飘着袅袅暖香,触目所及,皆是精巧别致的摆设,一时间叫人辨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思绪从眼前的景象中回笼,身体上的疼痛越发明晰,江淮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痛,只觉得浑身骨肉像是碎了一遍又被强行拼凑,疼得如同从修罗地狱里走过了一遭。 江淮强忍着痛楚从床上挣起身来,想弄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不料力有不逮竟直直地从床上栽了下去。咚的一声响,栽得江淮眼冒金星,身似刀剐,再无力气爬起来。 门外打盹的童子初五被这动静吓得从美梦中醒来,醒了一会儿神才惊觉那声是房里传来的,连忙推门而进,却看见自家的少主脸朝地贴着,半个身子裹着被子挂在了床沿,四仰八叉的像只趴地的□□。这样的姿态实在是有违少主平日的倜傥风姿。 初五一顿,惊呼一声少主,几步跑来手忙脚乱地将自江淮扶到床上躺好,心怕自己偷懒看护失职,被这个脾气暴的主儿骂,赶忙又去倒茶。 初五惯会做表面功夫,心又粗,这几日江淮在床上昏着,也没人来管他,自己就乐得偷闲和人顽去了,房中自然就没人备水温茶,于是就这般递了杯茶冷茶到江淮嘴边。 只见江淮浅浅抿了一口就不喝了,又忙拿布巾细细地给江淮擦拭额间的冷汗,脸上却扯了个苦相哀嚎道:“少主啊,你终于醒了,这些天我都担心死了,你这一晕就是好多天,查不出原因,掌门都急得发了门令去给你寻药来……” 江淮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耷拉着眼皮瞧瞧眼前叽喳个不停眼冒精光的童子,又瞧瞧古色古香的四周,只觉得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熟悉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骇人惊悚。 江淮肯定自己是死了的,毕竟那么大的一辆货车在自己的身体上碾过,就算是神仙也难救。至于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又出现在这,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还有这个身体…… “帮我拿个镜子来。”声音有气无力的,江淮不由得怀疑这个身体是不是下一秒要咽气了,一个少年人怎么就虚成这样? 在自说自话的初五一时没听清,停了话头问道:“少主你说什么?可是饿了?我给你拿吃的去?还是方才摔着哪里了?对对对,我该去告诉掌门、长老你醒了,顺带再帮少主好好瞧瞧。”说罢,起身便想往外走。 江淮见小童这般装腔作势的,也许是原身残留的情感,又或许是身体病痛的折磨让江淮没了耐心,江淮凭空生起阵阵的厌烦。但碍于自己在21世纪所受到的教养,江淮不想多和他纠缠,撑着一口气加重了语气道:“先拿镜子给我。”总算听起来健壮了些。 拿镜子做什么?初五心里直犯嘀咕,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怕方才脸朝地那一摔摔着了脸,这会儿要拿镜子瞧呢。 初五从妆案上取了银镜递了过去,见江淮揽镜对自己的脸端详着,直勾勾地像是入了神,心中不免暗嗤皮囊再美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病怏怏的短命鬼,净会折腾人。初五不再管,急忙忙地跑去找掌门去了。 江淮没注意小童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此时此刻镜中熟悉的容颜让她感到难以置信,尽管面庞稍显稚嫩,可这鼻子,嘴巴,眼睛,眉毛,这不就是自己看了十九年时脸吗?这是复活了?可长及腰臀的墨发和手上的薄茧显然不是自己生前所有的,江淮很肯定,虽然自己和镜中病弱的少年长得一样,但这确实不是自己的身体。 周遭的空气安静得可怕,江淮脑壳一阵刺痛,自暴自弃地扔下银镜,躺下了。 这破身体,怎么哪哪都疼,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啊?早知道方才就应该装傻探探那小童的口风。可看那小童不上心的样子,原身怕是空有个少主的壳子,病得这般厉害也不见有个大人来瞧瞧,是没有亲人在身边还是亲人不在乎? 还有那什么掌门长老的,自家少主病昏了几天,常情来说应该吩咐人看护着才是,却反倒指派个毛手毛脚的小童在这守着通风报信,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难不成这里的人都爱做这些表面功夫? 作为一个在21世纪健康成长到十九岁的大好青年,按理江淮不应该对人有如此黑暗的揣测,可大概是江淮天性使然,多疑又敏感,往往喜欢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要是在平时江淮并不会这般揣测,可在这陌生又充满危险的环境里,江淮内心的弦绷紧了。 江淮捏了捏自己的脸,也不是在做梦,难不成是穿越了?江淮脑洞大开,就自己看小说多年的经验而言,穿越往往伴随着金手指,自己也应该有个标配系统什么的,想着便试着开口:“系统?系统?” 空气一片静寂,江淮乐天地自我安慰,系统一般是和宿主用意识交流的,于是江淮平复心绪,聚气凝神,有意识在脑海里呼唤那不知有无的系统。 冥冥中似有所感,只听见叮的一声响,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浮现:“系统001为您服务。”随之眼前显现出一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团子,豆豆眨巴眨巴的,这大概就是系统罢了,倒看不出一点儿炫酷的高科技感来。 江淮寒毛倒立,不是吧?穿越玄幻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 “系统?系统?”江淮试探。 “系统001为您服务。主人您好,很高兴可以见到主人!”系统团子软萌的声音清晰明了,让江淮不得不接受了穿越这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实。 “那什么”江淮顿了顿,恢复镇定继续道:“系统,告诉我现在身处哪里,是什么身份。” “好的主人。”系统的声音轻快活泼,听起来像是充满了喜悦似的,不紧不慢地开始介绍起来: “主人,当下是昭启三百五十一年,我们现在处于云州的玄天宗凌云阁,主人您的身份是玄天宗的少主江淮。父亲江赫是玄天宗掌门,母亲李清河是玄天宗执教长老。” 这些地名和人名怎么这般耳熟?江淮灵光一现,这不就是自己看过的小说《仙途》里的内容吗? 要知道原著中江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炮灰啊!前期仗着自己是玄天宗的少主在主角面前耀武扬威,处处和主角对着干,后期因为对主角爱而不得由爱生恨,堕入魔道,屠了玄天宗满门,成为了忘恩负义的魔头,为人所不齿,最后在仙盟和主角的追击下,魔功倒逆爆体而亡,落得个尸骨无存,魂分魄散的下场。 当然了,这也不过是《仙途》这本小说前一百多章的内容,江淮也不过是主角求仙问道的漫漫长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毕竟《仙途》可是三千多章的大长篇啊。 对了,后面还有什么内容来着?江淮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主角破除种种磨难,最终成为千年来九州飞升第一人。但这也不关早死在一百多章的江淮什么事了。 江淮不信邪地戳了戳眼前的白团团:“系统,我这是穿到小说《仙途》里去了?”嗯,冰冰的不怎么软,砸人的话有一定的危险性。 团子瞪着无辜的豆豆眼,温温吞吞道:“主人,您现在所在就是《仙途》描绘的世界。” 江淮往外挪了挪,开始抛出钩子:“好吧,既然都穿书了,那是不是也有什么任务要我做?” 任务二字砸得眼前的白团子一个激灵,正色道:“对的主人,我们需要完成任务确保世界的运行。” “哦,那要是我选择不做任务呢?” 系统有些慌,毕竟江淮任性妄为起来自己可是拦不住的,要是出了差错那就完了,只好耐心哄到:“主人,认真完成任务会有奖励的,主人是因为死亡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只要主人完成了任务,就可以改变原来死亡的结局,活下去哦。” 江淮不上套,嗯了一声,继续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系统顿了顿方给出了一个玄乎其玄的理由:“那是因为主人是最适合的人选。” “适合?”江淮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可不信什么天选之子,命定之人那一套,我死了,然后在一个……嗯,虚拟的世界中醒来,接着一个自称系统的家伙需要我完成一些任务来换取所谓活下去的机会,我可不信这个世上有白捡的便宜。那任务我可不做,反正我都死过了,这个身体目前看起来毛病多得很,疼死了,我不想再瞎折腾了,能过几日是几日。” 说完,江淮便扯了被子翻身侧躺,背对着系统,打算将不合作的态度贯彻到底。 系统不依不挠地凑近,瞪着豆豆眼:“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我建议你趁早再挑个合适的人选,这样你做你的任务,我回我的世界,我还要赶着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呢,你搞快点。” 系统被噎得说不出话了,气得猛地撞向眼前这个无赖的人:“江淮你个呆子!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要不是,要不是、”系统蓦然一顿,不再说话了。 江淮被撞得眼冒金星,哼道:“要不是什么?你嘴里半句真话都没有,这里要真的是书里,为我会和书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系统没想到江淮疑心病竟已如此重,转念一想,只好试探着坦白一些细枝末节:“因为你是江淮,江淮就是你。” 哈?玩绕口令呢?江淮想翻白眼:“这个我已经猜着了,我和这里的江淮是同一个。说点有用的,要想合作,就给点诚意。”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是你来这里,你要做任务。” 江淮不置可否。 系统尽力斟酌了一下:“这里的江淮是你的前世,书里所写的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你回到这里,需要改变早死的结局,但是又不能违背这个世界原本运转的轨迹。” 江淮笑了:“原本的轨迹便是炮灰坏事做尽,死在了一百多章,大概也就五年后,我活下来又不改变原本的剧情,这是个悖论。” 系统反驳道:“不,这个世界唯一的悖论就是你死了。所以,你需要根据剧情的发展改变死亡这个结局。” 系统的话如同炮仗,将江淮如死水的心潭炸起千层涟漪,江淮长眉一挑,道:“有趣,我越来越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 系统一颤,补充道:“这个我不能说,我说了就坏了。你要想知道,完成任务就就可以了。” 江淮眸子转了转,利落道:“行,任务是什么?” 见江淮松了口,系统赶紧道:“简单,任务就是和凝光仙子告白,携手成为眷侣。” 什、什么?凝光仙子?那不是主角吗?原著里头炮灰就是常在主角面前蹦哒才死得快的。江淮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只觉得浑身不要命地疼。 第2章 伤病 “你认真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追个人?”江淮难以置信。 系统动了动脑瓜子,揣摩着江淮的内心刺激道:“主人该不会是觉得难吧?还是说你怕,嗯,追不到人丢脸吧?”末了又觉得不够,幽幽叹道:“也对,毕竟主人以前没谈过,我能理解的。” “呵,”江淮输人不输阵:“不就是追个人嘛,有什么难的。” 系统豆豆眼眨了眨,江淮从那面无表情的白团子脸上愣是察觉到一丝丝的同情,心里不大畅快:“为什么任务是这样的?我记得书里可是写了江淮是因为爱而不得而堕入魔道,最后死了的,我要是追到了主角,那不就改变了剧情了吗?” “哎呀,主人,你想,江淮要是和意中人两情相悦了,不就避开了吗?不堕入魔道,那最后也不用死了,这是推演下来对原来轨迹影响最小又可以改变江淮死亡结局的最佳途径。主人你放心去做吧。” 江淮心生疑虑却也不知如何理清当下的一切。系统所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目前还是静观其变的好,至于那任务做不做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反正江淮自己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想通了的江淮彻底冷静了下来,向系统抛出了虚假的橄榄枝:“行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只能听你的了,走一步是一步,告诉我现在剧情发展到哪里了?主角人在哪?我现在身体是个什么情况?” 问题太多,系统有些捉急,强撑着搜刮自己所知的大概内容:“目前的剧情是主角到仙盟组织的学宫进学,你作为玄天宗的少主也在内,你在学宫里和主角不对付。前几天学宫和一学子比试时,你晕倒了,被送回玄天宗疗养。目前病因不明。” “病因不明?你不是系统吗?应该对全书的内容了如指掌才对吧?” 江淮目光中的猜疑如同实质将系统鞭挞得七上八下,系统强硬道:“这不能怪我。江淮又不是书中的主角,笔墨不多,怎么可能事事都说的明明白白的,模糊的地方需要主人自行探索补全。” “哦—”江淮拖长了调子应了:“那你还真不专业,什么都只是告诉个大概,第一次当系统吧?” 被戳破的系统蔫蔫的:“主人你还真难带。” “这身体疼得厉害,现在起来都难,这还怎么去学宫追人啊?” 系统眨巴着眼想凑近,却被江淮避开了,只好安抚道:“主人别担心,掌门会寻药给你治好的。” “这是书里写的?” “嗯。大概休息一个多月就好了。” 江淮淡淡开口:“掌门是江赫吗?” 系统欲言又止。江淮怏怏道:“有什么就说吧,知道多一点好做任务。” “玄天宗现任掌门不是江赫,是江赫的师兄龚盛阳。前掌门江赫和夫人李清河已陨落。少主也是前不久才被认回来的。” 江淮心头蓦然涌起一阵刺痛,愈演愈烈最终化为脑海中混乱的虚影,荧荧的鬼火,红眼的黑鸦,裹挟着沉重让人无法喘息的恨意,被抛下的恨意! 指尖不知不觉地掐进掌心,没有痛意只有快觉。江淮醒神,恨自己被情绪所扰,有气无力道:“发什么事才如此?” 系统扭了扭滚滚的身躯像是在摇头,小心翼翼地开口:“书中没写,我也不清楚。”系统见江淮脸色阴沉,刚想开口却察觉有人靠近,忙道:“主人,有人来了。”话音一落便嗖的一下隐没,不见了踪迹。 江淮几个呼吸间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整理好仪容,出了内室。 小厅内,初五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道:“少主,掌门前来看望。” 江淮依言打量来人,最前方的青年男子长眉玉鼻,下巴坠了颗小痣,让不苟言笑的面容中添了几分郁色,衣着华贵,腰配玄天宗流云纹的白玉牌,此人便是玄天宗现任掌门龚盛阳,江淮的师伯。跟在龚盛阳身后的是个着半旧青袍肩背药匣的男人,对上江淮的目光,桃花眼一眨,勾唇微微一笑,叫人如沐春风,没有门派标识,辨不出是不是玄天宗的医师。 不待江淮动作,龚盛阳先一步扶住了她,眉头紧锁,担忧道:“怎么起来了?快歇着,不必和师伯多礼。” 江淮本就不喜和人假客套,一向都是自己怎么喜欢怎么来的,闻言就坐下了。待人均落座,无需吩咐,一旁的初五便麻利地奉上备好的热茶,规矩地退下了。 江淮在热茶氤氲的雾气间面容惨淡地一笑,开口道:“有劳师伯挂念了,我昏了这些天,听闻师伯为了我还下了门令寻医,这般兴师动众,江淮受之有愧。” 龚盛阳闻言嘴角一沉,语气不轻不重:“你这孩子,怎么如今倒学会说这些外道话来?玄天宗是你家,师弟和清河不在,师伯自然是要替他们好好照看你,是师伯无能,负了故人所托,才让稚儿无辜流落在外……”言至此处,龚盛阳声音难掩悲怆:“你在外受了苦,如今身体虚耗成这般,叫师伯如何放心?若是治不好你,叫我来日九泉下如何面对师弟和清河?” 江淮白着一张脸,看不出哀乐,一旁的青袍男子倒是宽慰道:“盛阳兄,言重了,体虚之症也不是什么绝症,只需多费些心思用补药滋养着,三五载也能如常了。”又冲江淮浅浅笑道:“少宗主且宽心,好好用药便会好起来的。” 龚盛阳闻言像是松了口气,忙道:“是我失言了,淮儿,这位是万花谷谷主,贺芷,这次来给你瞧瞧病症,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告诉他。回春圣手在此,你定能好起来。” 贺芷桃花眼一弯,温声笑道:“不敢不敢,人们谬赞罢了,我自当尽力。”说着便从药匣取出腕枕银针,为江淮诊脉。 只见他长指一按,寻关切脉,脸色微凝,问道:“少宗主素日里灵力运行可顺畅?” 江淮闻言暗暗提气试着运转灵力,却觉得阻滞不堪,筋络涨疼,霎时额冒冷汗,摇了摇头。 贺芷了然,继续问道:“除了觉得体虚乏力外,可还有什么症状吗?” “骨头疼。” 贺芷点点头,郑重道:“少宗主,能否让在下用灵力探查一下经脉?” 江淮目光在两人略显凝重的面容略过,点了点头。灵力探入破损的身躯却找不到可以经行的路径,只能乱窜,疼得江淮死咬牙关,唇色发白。 贺芷立即收回灵力,道:“冒犯了,少宗主。” 龚盛阳急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贺芷道:“少宗主身体亏空,用药滋补着,长久下来也有望是能如常的,只是经脉已断,根骨有损,再难修补。日后灵力难以运转,修行恐多有阻碍。少主此前晕厥,也是因破损的经脉承载不了灵力所致。” 这话说得直白,经脉断裂,根骨损伤,灵力不转,修行便是妄想。何况自古以来经脉损伤便是无药可治,无法可补。 贺芷观江淮惨淡面容却仍旧辨不出喜怒,继续道:“先前的方子我瞧过了,用着挺好,再添味虚冥草和灵鲲骨,镇痛凝神,可少些苦痛。” 龚盛阳从惊讶中回神,忙道:“怎会如此?可有什么法子?”贺芷摇了摇头,一时无言。 沉默半晌,龚盛阳叹一声,对江淮道:“淮儿且宽心养好身体,经脉一事师伯定会找到办法解决的,这些天莫要再调转灵力,好好歇着。” 江淮颔首,拱手道:“多谢师伯,谷主,劳烦了。” 二人走后,不多时初五便端了药来:“少主,喝药吧。” 褐色的药汁泛着热气,闻起来苦涩不堪,江淮端着,热度微微烫了指尖:“这是谷主方才开的药方?” “这还是旧的方子,新方子因还缺一味灵鲲骨还没配齐,宗主已经派了门令去寻了。”初五说着,不禁想到自己听到的消息,说出去能唬死个人。那灵鲲骨一钱便要五百灵珠,一颗灵珠五百灵石,单是这一味药就要了二十五万灵石的天价,还不说方子里其他药材。日久喝下来,那得多少灵石啊?辛辛苦苦攒了五年只有两颗灵珠的初五想都不敢想,只能暗地里咋舌。 江淮盯着碗里的药,系统这时跳了出来,用意念和江淮交流:“怕苦?” “这会儿又不怕被发现了?” 系统在江淮的识海里蹦哒:“哼,初五不过是个练气的小童,有什么怕的?” “你倒是会躲。”江淮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喝着药。 放下碗,初五便垂眉低眼地:“少主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唤我一声就好。”说完便退下了。 江淮喝了几口茶掩过嘴里的苦味,冷声道:“ 滚出来。” 系统不慌不忙地从从识海里出来,圆滚滚一个落在江淮面前,温吞道:“主人。” “呵。”江淮冷笑一声,“这个身体病得只有一口气吊着,怎么办呢?” 在修真界,不能修炼就意味着任人拿捏,稍有不注意便会丧命,何况这副身体连普通人都比不了,连缚鸡之力都没有还怎么到主角面前蹦哒?生怕自己活太久吗? 系统晃着浑圆的身子,弱声道:“抱歉主人,我不知道。”眼见江淮脸沉如水,系统立即谄媚地上前卖乖,稳住她,生怕她撂担子不干。 这边系统何安抚江淮暂且不提,且说龚盛阳吩咐好弟子为江淮寻药后,便领着贺芷到了后山。 玄天宗的后山是宗门先辈长眠之地,草木葳蕤,空谷响风。龚盛阳引着贺芷前行。 “这么些年,这里到没什么变。” 龚盛阳拂开垂到眼前的枝丫,叹道:“深山老林能有什么变化?变得的都是尘世中人。” 贺芷素日里常挂着的笑意淡了:“这般伤感倒不像你。” “故人已去,遗孤流落,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伤病至此,我这个师伯有何颜面见他们……” “这不怪你。”贺芷默了默才开口道:“你找了这么些年都不见踪迹,怎么突然就找着了?” 龚盛阳停止了脚步,贺芷也便停下了,只听他道:“不是找到的,是她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的?”贺芷惊讶地一愣,他一直在万花谷内闭关,两日前才刚出关便得了友人的传讯,请他来玄天宗为少主诊病,等见着时才知是寻回不久的故人之女。 “是,两月前她回到这里。” 两月前,江淮回到玄天门下,施行通行令时触发了结界。玄天宗的弟子把来人当做强闯宗门的外敌,围着要将她拿下,却只听得面前这个红衣猎猎,手引银丝的女子长眉一挑,冷声道:“本少主回家,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拦我?” 众人听此狂言,霎时忿忿不平,只觉来人猖狂,方要上前教教此子玄天宗的规矩时,却见女子抬手一亮便是玄天宗的腰牌,众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弟子上报给掌门,这才认清了来人的身份,正是玄天宗已故掌门之女,江淮。 “师弟走后,为了加强防范,玄天宗的结界又改进了几次,通行门令换了,所以才闹了那么一出,后来玄天宗的一众长老在魂灯前,验了她血引和魂印,身份才明了,公布于众。” 贺芷闻言道:“十二年来没有丝毫的踪迹,怎的突然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回来了?还有江……” 二人对视了一眼,龚盛阳摇了摇头:“那孩子一回来就在父母的牌位前跪了三日三夜,对过往再三缄口,性子也不似小时候那般开朗亲人,就连我她也多有疏离,我们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唉,在外不知受了什么苦,伤了根骨,日后怕是拿不起剑了。” 听到这,贺芷不由得想起一幕,那时他来玄天宗为江赫疗养旧伤,那半大的娃娃握着父亲给她做的木剑,挥出基础的剑时招带起一阵清风,摇落枝叶纷纷,她咯咯地笑着,人小声大地扬言要成为像师伯那样超绝出尘的剑士。 江赫乐得哄着自己的小孩儿,要贺芷给摸摸根骨,贺芷当时也只当做玩笑,做模做样地握住那娃娃的手,一捏,却不曾想是天生的剑骨,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此等天资,假以时日,历劫飞升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了。”贺芷想到这,也是叹息。如今江淮这样的情况,能把身体养好如常人便是奢望,其他的不用再提。 龚盛阳停住了脚步,不远处便是故人的坟冢,他望着却不再往前,只道:“你去吧。” 贺芷看他一眼,便独自往前。 坟冢青草依依,风吹雨打磨蚀了石碑的字迹,李清河这三字却清晰地镌刻在友人的哀思里。 故人已逝,来人酹酒。散落的酒香把人带到当年欢聚一堂,把酒言欢的快意年华。 第3章 梦境 阳春三月,莺啼婉转。 凌云小筑内,一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抱着一把木剑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锦衣青年身后,无赖道: “师伯,就带我一起下山吧,剑诀我已经会背了,剑招也已经练到了第五式。我们偷偷的,不让爹亲知道就行。你看,我真的会了!” 说着便提起剑比划给那人看,心里着急证明给人看自己的剑已经使得很厉害了。可惜,起势时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个不慎便要往前栽去,青年人停步转身去要拦却来不及拉住。 “唉唉唉!”孩童心慌了,更想不起素日里练的平衡身形的步法,一下下盘松了劲,重心不稳,犯了练剑的低级错误,眼见就要摔个狗啃泥。 好在被一只大手及时从身后一把拎住了,抱了起来。 孩童惊魂未定地抱住来人的脖颈,江赫拍了拍孩童的背以示安抚,嘴上却不轻不重地责备道:“淮儿,又缠着你师伯闹什么?整天跟个泥猴子似的!洛儿说你可是字没写完就跑了。” 跟在后头的江洛挑衅地挥了挥手被画了乌龟的字帖。江淮立马从江赫怀里跳下来,伸手要抢,江洛一个闪身躲到江赫身旁。 “给我!” “不给。” 一个追,一个躲,两人往前跑着,距离逐渐拉近,江淮看准了时机,手一伸想要拿到字帖,却不知为何握住了江洛的手。 两人还在跑着,周围的景象乱糟糟的,后边有人在追,孩童们手拉着手,磕磕绊绊地躲避。 不能让他们抓住。 跑!快跑! 江淮又惊又怕,频频回头看去,透过森森的幻影,只能见到自己的爹亲被人一掌拍向胸口,呕出红艳艳的血。 孩童满脸的泪,哭喊着,却只能向前跑去。 谁来帮帮我们? 救救我的爹亲。 江淮一霎心中祈求无数次能有侠士从天而降,将她救出这森罗地狱。 眼前一片明亮,模糊的身影如同荒漠中的一摸绿,快渴死的人绝境中忽遇的甘泉,小小的江淮止不住奋力迈步往前跑去,有救了有救了! 不,别去!回来!快回来! 江淮嘶吼着却无法唤醒梦中的自己,眼见自己松开了江洛的手,轻而易举地拉住了那人的衣袍,泪眼朦胧:“救命!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的爹亲。” 江淮追悔莫及,心中一恸,不,别求他,快跑,快跑,快带江洛跑!跑啊! 私心裂肺的嘶吼无法跨越时空,拉住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自己,江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那人的哄骗下,跟着走了,走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走进了森罗地狱。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江洛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好似永远不会好起来,新割的刀口沿着脊柱顺延而下,露出猩红的肉和灰白的骨。 江洛趴着一动不动,江淮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江洛的呼吸,颤抖的指尖尚未确切感受到那微弱断续的气息。 房门就被推开,来人记不清面目了,江淮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瞳骤缩,蹭的一下缩回手,颤颤巍巍地挡在了江洛面前。 来人不耐地推开了,江淮摔在了一旁,腿上没有愈合完全的伤口裂开,血渗了出来,想起来却动弹不得。 那人掰过江洛的头,把药灌了进去,那股奇异的药香彻底弥漫开来,在药力的催使下,江洛后背的伤口逐渐长出新的血肉包裹白骨,而江洛再次痛醒,失神地苦叫,一声又一声,像即将丧命在犬牙下的小猫无力地叫着。 即便隔着一层梦境,江淮仍旧无法平息心中的杀意,恨意占据胸腔,剧烈起伏中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我要那些人偿命!江淮咬紧牙关,手拿着剑,刚想对着那些人劈去,眼前的一切却忽而流转,梦境变迁。 枯树孤坟,尸骨皑皑,带着腐烂血肉恶臭的迷雾终日不散,猩红暗沉的天幕笼罩在这片乱葬岗上,阴风带煞,腐蚀活人的血肉筋骨。 血雨落在脸上,冰凌凌的带着腥气,江淮一个人在尸堆上醒来,四周漆黑一片,不远处摇晃着磷磷火光,照亮一闪而过的不知名鬼怪的垂涎红眸的。 “居然还活着!” “好想吃!” “好香的血肉!” “啊,可惜了,被挖了根骨。” “没关系,剩下来的肉也很补啊!” 桀桀鬼语似远似近地响在耳畔,江淮转了转眼珠,藏在暗处的鬼怪就更兴奋了。 “动了动了!” “快,第一口是我的!” “嘘!抢什么!要是惊动了那位……” 像是忌惮着什么,森森鬼语骤然小了下来,却也更近了。 江淮每一次呼吸身体都在痛,那些鬼怪面对命不久矣的猎物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不断靠近。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这样的鬼怪,江淮自会握剑起,便不再怕过,区区魍魉,一剑下去便做飞灰,而今自己再也握不住剑,成了它们的眼中肉。 不甘心,好不甘心!凭什么那些人可以活着?害我的,害江洛的,害爹亲的,每一个都该千刀万剐才对! 汹涌的恨意从此刻全然在心底爆发,江淮死死盯着攀援在身的鬼怪,眼底翻涌的煞气竟叫那鬼怪生出莫名惧意! 想吃吗?来啊!吃啊! 看看是你先啖了我的血肉还是我先吞了你! 在鬼怪扑近吞没江淮的那一刹,江淮周身煞气大盛,森森红光照亮了半边夜幕,沉寂的乱葬岗躁动起来,鬼怪们仓惶逃命,食尸的野鸦纷飞四散。 源源不断的煞气从四周涌进江淮的体内,强行吸纳煞气的反噬让江淮痛苦更甚,千万鬼哭响在识海,千万鬼爪抓挠血肉,煞气横冲直撞,生生绞碎了经脉。 可千万苦痛于一身也抵不过江淮心头的一点恨,江淮猩红的眼眸淌着血泪,再也无法压抑的痛苦厉声直冲云霄。 逃不及的、修为低下的恶鬼全被活生生吞噬殆尽,全化作了煞气游走在江淮身躯内。 不够,还不够,江淮早已失了神志,不知疲倦地掠夺着乱葬岗的煞气,企图凭一己之力冲破这里的结界,出去直取仇人性命。 乱葬岗经年来的平衡被打破,煞气席卷,草木瞬间凋零,野鸦干瘪成尸掉在泥地上,本就稀薄的灵气在冲天的煞气中溃散。 就连沉睡在土里的鬼怪此刻也全部惊醒,纷纷逃窜,却被结界阻挠困住,无路可走。 “停下,快停下!” “煞气倒逆,要成死地了!” 胆小鬼瑟瑟发抖,幽幽地哭声飘在纷乱嘈杂的鬼语之中:“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呜呜……” 不甘心就此殒命的老鬼疯了似的捶打着牢不可破的结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然而这一切注定徒劳无功,都将只能溃散在这滔天的煞气浪潮之中。 就在众鬼绝望,乱葬岗濒临失控之际,忽然像是收到了指引一样,涣散的灵气竟从四面八方汇集凝聚,凝结出了一道身影,于飘渺的烟雾中翩跹而现,引得众鬼纷纷侧目,机灵鬼暗自猜疑,好奇鬼引颈窥视,一时间周遭纷杂归于寂静。 只见来人墨发银簪,衣袂翻飞,神仙似的面容却惨白得如同从修罗地狱刚爬上来一般,清凌凌的眸子一瞥,竟比索命的厉鬼还要让人心胆生寒。 残存的苦苦支撑着不被吞没的鬼怪们恍然生惧,只敢低声嗫嚅: “是那位!” “那位居然醒了!” “我们有救了吗?”小鬼蠢蠢欲动,想要靠近抓住这一线生机,却被拦住了。 “蠢货!惹恼了她,我们死得更快!” 有知道底细的鬼怪抱头颤抖:“别杀我、我没咬人……” 来人没有理会那群聚在结界的鬼怪,只引动灵气拨云见月般扫开凝聚的煞气,走近混乱的源头。 只见她起手捏诀,一点灵光落入了江淮的眉心,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在颠倒混乱的旷野中响起:“够了,停下来吧。” 江淮意识模糊,仅凭那一点灵光从混乱中寻得一丝清明,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来人。而下一刻那双夹杂着滔天愤恨的猩红眼眸却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上,江淮蓦然陷入一片黑暗,周身动弹不得,无法抵抗,也教人辨不清此刻是否还身处森罗梦境。 正当江淮意识就要被黑暗埋没之际,耳畔一道似梦似幻的声音响起:“想起来了没?” 江淮猛地睁开眼,从沉重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冷汗浸透,四肢冰凉。江淮从桌案上抬起头,晴光刺眼,不觉地眯了眯眼眸。 轩窗外,乔木含绿,枝叶婆娑,晴光悠悠地落在桌案上,香炉吐着白烟袅袅,手中的书不知在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看清了周遭,江淮这才全然醒了神。 原来系统什么的全都是在骗人!江淮就说自己怎么会无端地失了记忆,原来一切都是那人在搞鬼! 江淮暗暗咬牙,恨声道:“出来!” 白滚滚的珠子一下子闪现在眼前,见江淮阴沉的脸,不住抖擞精神道:“哟,好徒儿,可是都想起来了?” 江淮瞥了一眼,道:“当系统好玩吗?” “没办法,谁叫我先醒来呢?”珠子滚了滚身体,理直气壮道:“大好的机会,自然是要让徒儿体会一把穿书为何物了!先前我说的你总不信,现下你也有了我部分记忆,总该信了吧?” 江淮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你那套?” “记忆总做不得假吧?那个世界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或许是想起来前尘,江淮脸色惨白,神色怏怏的,即使见识到了那人所谓的二十一世纪,却也提不起兴趣来,淡淡道:“既然此世间是写在彼世间的一本书中,那你告诉我谁害了我爹?害我的仇人现下又在哪里?” 珠子一顿,讪讪道:“可你也清楚,话本里的主人公才着墨最多,旁人的又怎会事无巨细?” “陆舸又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主要是想你和陆舸打好关系嘛,别弄得太僵嘛。” 江淮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打好关系就是乱点鸳鸯谱。” 珠子晃了晃,想伸出手拍拍江淮的头又想到自己现在没了手,只好故作语重心长道:“徒儿,你还年轻,不懂师父的良苦用心啊。” 对此,江淮只笑:“呵呵……” 徒儿大了,开始叛逆了,怎么办?珠子腹诽,敢情先前说的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啊。 珠子心里愁啊,要是最后还是走到了爱而不得为爱疯魔的那一步,她好不容易拉扯大的这么个水灵灵的徒儿难道就非要遭那罪吗?本来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直接设法断了徒儿的情丝算了。怎么就偏偏是她呢…… 虽说从一颗被半个魂魄附着的珠子上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的,但江淮还是敏锐觉得从那豆豆眼里流露出了的莫名目光,基于对自家师父的了解,江淮推断定又是在想什么不着调的东西,果断出言打断她的想法:“你醒来几日了?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没有?” 第4章 暗潮 珠子闻言思索道:“我比你早醒两日,混元珠做了你替身傀儡的金丹,只能拘束在你的体内,五日前傀儡在学宫和人比试,灵气倒逆失衡昏睡不起,我才得以从傀儡的身体中出来。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特别可疑。” 江淮也料到了,她们二人好不容易才从乱葬岗内脱身,封了半个魂魄在血肉傀儡身上,浑浑噩噩仅凭着最后残存的意识和指令行动,没有自主意识和记忆,肯定干不了什么。指不定还因为自己的突然认祖归宗,打草惊蛇了一番,这么些年,那些人的尾巴早就打扫干净了,如今,原该死去的人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那些人也只会藏得更深。 “敌暗我明的局面很是不利啊。恢复记忆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这也算因祸得福了。”江淮叹道。 “倒也不必过分紧张。如今你好歹也是玄天宗少主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料也不敢明枪实剑的来。徒儿,我们这一步走得也不差。” 师徒二人从乱葬岗出来纯属是机缘巧合。三月前,乱葬岗的结界和阵法异动,二人便推测外面有人试图破阵。虽不清楚是何人何目的,但不妨碍在乱葬岗内专研许久脱困之法的师徒二人迅速反应。 虽然先前炼制的两具傀儡只剩了一具,但好在原先制来用于调转灵气的混元珠还在。江淮剥了半个魂魄封在傀儡上,混元珠则纳了她师父的半个魂魄。趁着当时结界在外受攻击不稳定的时候,师徒二人在里夹击,强行把傀儡这个死物送了出去。 师徒二人走此下策,也是无计可施了。乱葬岗不同于外镜,这里的阴阳倒逆,煞气在明,灵气在暗,循环轮转,自成一方天地。但凡集中调度灵气破开结界,煞气便会失衡反噬,冲散凝聚起来的灵气。由此可见,设下此结界和阵法的人为了困住乱葬岗里的鬼怪和活人可谓是煞费苦心。 但师徒二人都有非出此地不可的理由,一个为了寻人,一个为了报仇。自江淮修为有所进境后,师徒二人便专研了许多破开结界的法子,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甚至师徒二人用精血仿造自身做了肉身傀儡,想通过移魂之法将自己替换出去,到头来也逃不过被杀阵绞碎傀儡的下场。 虽然傀儡送出来了,但乱葬岗内二人的真身受了重创,断了和傀儡的联系。没有主人操控的傀儡仅凭残存的意识和最后的指令回到了玄天宗。 肉身傀儡是江淮的精血所造,附了江淮的半个魂魄,是以验血引和魂印时没有任何差错。于是肉身傀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三个月的少主,直到二人的魂魄和真身恢复了联系。 笃笃两声轻叩,打断了屋内二人的思绪,初五的声音随之响起:“少主,该服药了。” “进来。” 初五托盘端着药,进来时便看见那病怏怏的少主拿着本书在看,不由得眼神飞快一闪。自打这便宜少主昏了一场醒来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江淮把书扣在桌上,抬眸看他:“有事?” 初五猝不及防和江淮对上视线,刷的一下敛目垂眉,讪讪道:“少主,长老们听闻你醒了,想过来看望你,早先派人送来了拜帖。” “嗯。”江淮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啜着苦药,抛了颗灵珠给他,淡声问道:“这几日宗门可有什么事发生?怎么大家都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初五眼神一亮,面上带上了喜色:“少主,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因有弟子犯禁受了戒鞭,戒律长老下令严查弟子日常的功课行规,所以大家伙儿才不敢随意懈怠,怕被罚。” “什么事弄得这般兴师动众的?” 初五一声叹,道:“还有什么事,觞师兄喝酒犯禁,酒醉把范师兄给打了,两边的人见动了手,也跟着都动起手来,不知哪个弟子使了火符,把教诲堂烧着了,幸好火不大及时扑灭了。” “如此胆大妄为?宗规当摆设了不成?” “少主,那觞师兄是二长老的得意弟子,素日里谁敢说他什么?他私行下山喝酒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回醉酒回来,被轮值的范师兄逮着了,要上报戒律堂,说着说着两人就动起手来了。” “醉酒闹事,打架斗殴,我记得不错的话要挨戒鞭的吧?” “正是。那日会审,所有弟子都到了,犯禁的弟子一律跪在堂前,戒律堂长老亲自执鞭,觞师兄和范师兄两人更是足足抽了三十下。” “那范师兄也算是无妄之灾。” “正是呢,那日在场的弟子都知道是觞师兄先动的手,可因为这事儿闹得太大,不仅惊动了戒律堂长老,还让教诲堂长老大发雷霆,就连宋长老也不好轻易为范师兄求情呢。” 江淮咽下最后一口苦药,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头,道:“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你也别忘了规矩,行差踏错,被戒律堂的人逮着了我可不保你。” 初五一个激灵忙应承道:“少主放心,小的最是懂规矩的,绝不会犯禁。” 江淮看他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便任由他接过空碗退出了房间。 人前脚刚走,珠子就蹦到眼前:“那小童古古怪怪的。” “不用多管,有什么避着些就好,明里要真没个人跟着,暗地里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了,至少这样还能清净些。” “话说你这破脾气,还真是把人赶得一个都不留啊,当时我就担心你没了记忆就要暴露本性,如今看来还真是的。” 咽下温水冲淡药的苦味,江淮不甚在意道:“这样也好,没人在跟前虚以委蛇,做什么都方便许多,不用想着掩人耳目,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珠子闻言肯定道:“你疑心何时这般重了?” 江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了笑:“师父,我这少主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我永远不能回来,如今他们只是观望,一旦他们分好了利益,就该动手了。信任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珠子想到原文里江淮屠杀宗门一事,内心不住紧了紧,忙道:“信与不信不过是凭心而论罢了,莫要钻牛角尖,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不是我钻了牛角尖,当年我父亲半道被仇人截杀,定是宗里有人泄露了父亲的行踪。而当时能知晓掌门行踪的人寥寥可数。”江淮垂眸看着空了的茶杯,心中略过一张模糊的面容。 这倒出乎意料了,难怪江淮在乱葬岗这么久,从始至终都不曾渴望回玄天宗。欺骗和杀机藏在身边,怪不得……珠子又想起原书中有关江淮那糟心的剧情,心中像是可谓五味杂陈,如今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待她这个半路师父开口,又听江淮道:“当年师祖选了我父亲做掌门,宗门上下多有不满之人,尽管当年我和江洛年幼,跟着师祖住在晴岚峰,远离宗门事务,但那些长老们亦多次闹到师祖跟前,要求收回掌门印。 后来,父亲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又逢师祖仙逝,那些不甘心的人又冒了头,父亲有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就连我和江洛的功课也无暇过问,可是,父亲出事前的那一阵子,宗里的人好像一下子都安分了不少,父亲也就那时得了闲,天天拘着我和江洛习字练功。也就那时,我和江洛才趁机缠着他。元宵那日看灯也是。” 也就是那日看完花灯回宗门的路上,遇上了来寻仇的魔修,像是早有准备,跟着来的几名玄天宗的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从背后靠近抹了脖子,而玄天宗掌门江赫也因旧伤复发,被仇人所困,无法向外求援。于是一人拖着两个幼儿苦战,最终死在仇人的杀招噬心掌之下。 或是想到了旧事,江淮眼眸凭添了几分凌厉,手中的茶杯刹那碎成粉末:“仇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为江淮的师父,她深知江淮的狠厉手段,为避免江淮走上和原书那样的结局,正色道:“不可滥杀无辜。” 对此江淮却不置可否。但这可让她师父发了愁,当年从乱葬岗救下江淮时,她已吞噬掉了几个短命鬼,加之受煞气影响,隐隐已有了入魔之相。 为此,自己花费了许多心思才教得江淮心性稳定,不被乱葬岗里的怨魂煞气所惑,只是引煞气入体始终是把双刃剑。 “罢了,”珠子难得正色道:“为师信你心有分寸,琐事先放放,现在我们要尽快想法破了乱葬岗的结界,把真身带出来,这傀儡的身体已经不成样了,你身份敏感,久了怕被人察觉端倪。” 江淮想起乱葬岗那个破不了的结界就头疼,因不听劝,强破结界不成反被煞气反噬傻了小半月至今还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黑历史。 但珠子不精于阵法结界,更不用说江淮这个只痴迷于各种杀招的弟子了。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是以师徒二人合计寻个会破阵的人来。 江淮在敲定一些需要注意的细枝末节后,先前递帖子要来探病的长老们也如约而至。江淮小时也只在宗门大比这样的场合见过玄天宗的几位长老,所以并不怎么熟识,有关的记忆也不多。今时有不同往日,长老也添了新面孔。 执教堂自打江淮的娘亲李清河病逝后便一直空着,江赫当年想让龚盛阳接任,被回绝了。如今在任的是师祖的四弟子荀慧生。而清源堂长老换了人,是被提拔上来的掌事觞依行。 事务堂宋为清长老仍旧是一派笑眯眯的样子,宗里的弟子们都喜欢这个和颜悦色派遣事务的长老打交道。长老中年纪最轻的巡护堂郝言长老却不顾门规着黑衣,放荡不羁没个长辈的模样。而鬼见愁的戒律堂长老杜宇不苟言笑,眉上一道旧疤更让人见了噤若寒蝉,不敢轻易造次。 江淮全了礼数,众人也都嘘寒问暖了一番。 初五大气不敢出,给各位长老奉完茶,又给江淮备了蜜水,准备退下时,却听见宋为清徐徐开口:“怎不给少主奉茶来?” 初五心提到了嗓子眼:“禀长老,少主才服了药,为免药性和茶性刑冲,小的给少主备了蜜水。” “你这小童心倒细,下去吧。”宋为清端起茶来喝了口,又向江淮道:“这几日可好些了?要有哪里难受可与我说。” 江淮还未开口,觞依行便接话道:“掌门忧心少主身体,前些日子令我寻灵鲲骨,如今寻得制了新药,少主用着可觉得好些吗?要觉着好,我再多寻些来。” “呀,灵鲲骨?这玩意儿可有市无价。”郝言惊叹道:“也难为觞兄寻得到。” “这算什么,有心去寻总能找到的。” 宋为清轻笑道:“能治好病的才算好药,否则再贵也枉然。” “宋长老这话可是在质疑贺谷主的医术了?”觞依行道。 两人因为弟子打架的事情心里窝了一口火,如今见着免不了争锋相对,虽说杜宇是按宗规行事,但如不是对方弟子不守规矩生事,自己的爱徒又怎会生受三十戒鞭,如今还卧床不起? 杜宇知道这两人素来不对付,也不爱掺和,也只是一味的品茶不出声。反正自己过来不过是瞧瞧这便宜少主情况如何,补品丹药送到,这病养不养得好就要看这少主有没有命数了。 倒是无辜牵连被烧执教堂的苦主荀慧生不想见两人在小辈前争锋,只好出言牵和:“贺谷主神医妙手,少主有其诊治,自然可以药到病除,少主且宽心,好好将养,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和我们说。” 江淮看戏看得分明,面上却应是道谢。 “时候不早了,我不在也不知那些顽皮猴儿把执教堂修葺得怎么样了,我得过去瞧瞧,便先行告辞了。”荀慧生一走,剩下的几人也先后托辞离去。 送走了五位长老,江淮便没了姿态,往一旁的小榻上一靠,和珠子商议一番后决定在前往仙盟学宫的路上借机去乱葬岗。 第5章 锁魂 江淮休养了一旬,便不顾众人劝阻,决意回到仙盟学宫继续进学。龚盛阳只好派了几名弟子同乘仙舟护送。 甲板上,寒风咧咧吹得弟子服饰衣袂翻飞,就连窃窃私语也掩其中。 “你说那少主怎么回事?病怏怏的也要往学宫跑?还要我等随护飞舟,费这个力气瞎折腾什么呢?” “这你就不知了吧?她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病秧子被认作少主,修为也不高,底下的谁服她?这不,去学宫装个样子也好让人知道她是个勤学好问的,对得起这一声少主。” “在执教堂进学不更方便?去学宫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底下的弟子争破头也未必选上,偏给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病秧子占了一个去,真是浪费。” “谁让人家是少主呢?指不定日后我们还要称她一声掌门呢!” “啊?不是吧?龚掌门劳心劳力多年,怎么能被她捡便宜?虽然对外一直称的是代职,但宗门上下谁不把他当掌门来看?我才不要认来历不明的女人做掌门,谁知道这女的会把宗门搞成什么样子?” “是啊,就这回,听去学宫的师兄说,江淮是因为和人比武不济,气晕在擂台,堂堂玄天宗少主,多丢人啊。” “就是,要让这病秧子当上掌门,能顶什么用?我看还不如、” “行有度,言有慎,宗里的规训都忘了吗?”一声呵斥止住了几人的私语。 来人一席蓝白弟子服饰规整端正,腰配流光宝剑,清朗的脸庞还带着隐隐的苍白,正是前些天挨了戒鞭的范榅。几人一个激灵,顿时瑟缩如同鹌鹑,规矩行礼问好。 “出言不逊,妄议是非者,行戒言咒三日。”范榅嘴里念着宗规,眼神不深不浅依次落在几人身上,莫名让人心头一紧,只得诺诺连声,待范榅离开后,不由得苦了脸:“要当三日的哑巴了。” “范师兄还是那么不近人情啊,难怪……” 一旁的人赶紧捂住这人的嘴:“嘘,别再说了。” 这边的闹剧刚散,那旁的又闹了起来。 原是江淮晕舟不适,要在半途停靠。方圆百里内是不熟地形的深山老林,多有外道野修藏迹,飞舟随意停靠,若遇上歹徒夺宝害命,这一干年轻弟子怕是应对不及,何况还要护着一个病弱的少主,着实冒险。范榅万不敢出此差错,便耐心回禀了缘由。 可没想到这少主嚷着头昏要停靠不成,竟然抽剑就要往下跳。范榅眼疾手快拦住了,只好答应到了前方鹭城便停下休整,这才罢休。 见那少主病怏怏地靠着小榻,挑剔着随行医修送上的解晕散味苦,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要点心,范榅这才明白这趟差事真正难处了。 果不其然,到了鹭城,江淮一下飞舟便大张旗鼓的到了客栈,挑挑拣拣之后才选了间合意的上房入住。那得了赏钱的店小二光是送热水吃食前前后后跑了不下四转,徒留准备休息片刻便启行的一干弟子们面面相觑。事已至此,一众人等只好在客栈中住下。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范榅劳力劳心,担心这病弱少主一通折腾下来会出问题,到时被人拿了自己的差错,便同医修前去慰问少主,没曾想直接被拒之门外,理由是自己要休息了,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跋扈至极,范榅对此,甚觉荒唐,忍怒而去。 鹭城素来以繁华夜市,百里长灯而闻名。而今又正遇上千灯节,城里上下各式花灯更是层出不穷,街上香车宝马,笙箫舞动。这客栈地段选的好,推开窗便可以见到街市浮动的彩灯,夜空绽放的焰火。此刻纵使天边月亮高悬,也比不过人间人声喧嚣,灯火千盏。 而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江淮自然是没这个闲情逸致临窗而观的,好不容易才没人来打扰,她要趁此机会寻到可以破阵的人。换了身黑衣的江淮扒着窗一个跳跃翻了出去。身后的珠子见状却一声急呼:“徒儿,等等!” 江淮被这一声打岔,落脚时没踩准廊檐一滑,身形霎时失了平衡,江淮心一急,运转灵力,霎时筋脉一阵刺痛,越是想稳住,身体越不受控,竟然直直往人来人往的街上栽去。 完了,这回丢人丢大了。江淮不愿接受现实闭上了眼,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好歹看不见脸,不知谁。也没多高,不会很疼。江淮心里自我安慰到。 失重感消失后,江淮感觉自己被稳稳接住了。在行人的惊呼中,只听得上方传来一道清脆干净的声音:“没事吧?” 略有些恍惚的江淮睁开了眼,街灯烂熳中,先看清的是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眼尾缀着颗小痣,似是有情却无情,银簪挽起的墨发,鬓边垂落的发丝随夜风轻扫,扫得江淮耳尖微痒。 意识到自己摔别人怀里头了,江淮立即起身整了整衣摆,轻咳一声开口谢道:“无事,多谢姑娘援手。” “无事就好。”陆舸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纸糊的花灯已被倒塌的烛火烧掉了一半,露出焦黑的竹架,可她却丝毫不介意提着烧坏的花灯走了。 “徒儿?徒儿?”珠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叫我做什么?差点被你害得摔大街上了。”江淮才回神,抬步往千机阁走去。 “我刚想提醒你没蒙面。” 江淮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果然忘了带上假面了。索性在一处小摊前买了个画皮面具带上。 “如何?”江淮顶着一张粗犷的画皮,长眉狭眼,美须冉冉,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这样的易容手段简单却不粗陋,因为没有动用术法,是以即便有人查探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声音再粗些,显老。” 师徒二人做好了伪装后,踏进了千机阁。千机阁承接的事务颇为广泛,寻人寻物,买卖抵押,探消息找帮手,诸如此类的,千机阁都可以承办。 一进门,便有身着绿罗裙的侍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将人引至隔间,随后又有人奉上了香茶。 “千机阁承蒙公子光临,小女子碧青,不知千机阁可有帮到公子的地方?” “我需要善破阵法的帮手,这有份不全的阵法图,只要能勘破此阵法的玄机,价钱好说。”江淮把师徒二人凭借记忆所绘的阵法图给了侍者。 碧青接过展图一看,脸色一凝,道:“公子,此阵罕见,千机阁不敢轻易允你,还请公子见谅。” 江淮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把乾坤袋往桌上一方,露出里面的灵珠,沉吟道:“我知这阵法是有些棘手,但千机阁素来号称网罗天下英才,这点小事我想贵阁定有良才。” 碧青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可知锁魂阵?” “锁魂阵?”识海里的珠子一沉吟,道:“让她说说看什么来头。” 江淮开口:“我对阵法虽不精通,常见的阵法也是有所涉猎的,还从未听过这名。” “公子不知也是常理,锁魂阵是浣月门宗师横云熙所创,用来封存死地困住冤魂恶鬼的,此阵可以倒转灵煞,一旦阵成便阵内的冤魂恶鬼再无可出之日。 但锁魂阵布阵所需耗材巨费,其中作为阵眼的紫阳金更是难以炼制,还需元婴之上的人方可布阵,否则就容易煞气被反噬。耗费如此力气只为困住怨魂恶鬼颇有些不值当,还不如直接诛灭来得便宜,因此锁魂阵就不为人所用,如今也鲜少有人识得。” 碧青指着图上的两处道:“公子的阵法图虽布局和锁魂阵相似,可离坎二位布局有所改动,怕是更为棘手。” 江淮沉着地点头,心却关心着珠子的反应。 “如何?有什么端倪?” “锁魂阵有前情,是为师疏忽了,竟连这也没想到。” 碧青见那公子不语,忙赔笑解释道:“公子也应知晓,修为在元婴之上且善破阵的能人寥寥无几,故而千机阁才不敢轻易许诺公子,怕误了公子正事。” 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不顺,千机阁不接,可师徒二人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分魂再不回归本体,魂魄有损,仙途真就止步于此了。 江淮摸了摸脸上的胡须,一番思索便有了决断:“如此,那就烦请千机阁代为悬赏吧,能破此阵者,得灵珠十万,外加一个条件。” 异于眼前人出手的大方,立马应下:“公子放心,不出今晚悬赏令便会通传五州。” 江淮点点头:“好,速度要快,限期十五天,过期作废。” 画押立契,留下传讯密令后,江淮离开了千机阁。 千灯节欢庆通宵达旦,子时已过,街上仍旧是熙熙攘攘。五彩斑斓的花灯随香风摇曳,行人无不欢歌笑语,笑容满面。 江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快步穿过闹市。每一盏花灯晃动的潋光,每一声颂乐的话语,都能使江淮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血一样的元宵节。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哀求爹亲带自己下山玩乐,爹亲就不会遭到魔修,江洛也不会遭到那样的痛楚,自己也不会连剑都握不起。 江淮的心又忍不住剧烈地颤动起来,她想把一切都摧毁。凭什么这些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些造就这一切的人该死,冷眼旁观的人更该死。一抹暗红在江淮眼底闪过。 “徒儿,你哪里弄来那么多灵珠?”珠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淮一瞬回过神来,压下蠢蠢欲动的恶念,继续往前:“十万灵珠是爹娘留给我和江洛最后的家底了,这回全掏出来了。” “徒儿莫慌,待为师我从乱葬岗出来,带你回到山门拜过师祖,宝库里的宝贝随你挑。” “破阵的人也不知能不能寻到,我们也要另作打算。” 说话间,江淮已经悄无声息地翻窗回了客栈房间。 “嗯,可以从横宗师那边入手。” “锁魂阵有什么前情?”江淮卸下画皮,掬水洗脸。 珠子从识海中出来,叹息一声:“这说来话长了。当年我随师父,下山调查一桩灭村惨案,有怨魂灭了全村百余口人,把村子变成了恶魂恶鬼盘踞的绝地,就连邻近的村庄也逐渐有人惨死毙命。 当时师父设法找到作祟的怨魂后,要将怨魂诛灭,横宗师匆匆赶到,阻了师父,我们交手数回,一时不慎被怨魂逃脱控制,趁机想取我性命。 危急关头横宗师出手将我救下。我们三人联手,制服了怨魂。原来作恶的怨魂是横宗师失踪的爱侣连秋,不久前魂灯覆灭,横宗师利用寻魂之术寻到三途村,这才遇上了我和师父。” “锁魂阵横宗师创来困住连秋恶魂的?”江淮换下了黑衣。 “正是,横宗师直言连秋不会滥杀无辜,屠村定不是连秋所为,此事必有隐情。于是师父用了术问魂,才知道屠村的实情。” “难不成还有旁人掺和了,陷害的那连秋?”江淮往床上一倒,珠子也停在了半空。 “不,屠村的正是连秋。据恶魂断断续续的言语推断,连秋曾追着一个魔修入了三途村,那魔修没了踪迹,连秋便留在了三途村,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连秋惨死在了三途村中,变成怨魂后屠了村。怨魂当时直言说她恨三途村的人,要让三途村的人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将三途村变成了绝地,将所有人的魂魄禁锢,成为恶魂恶鬼。” “有没有找到那魔修的线索?” “没有,我们问为什么要屠村,怨魂就发了狂,没法,师父只好中断了术法。” 江淮打了哈欠:“好吧,我要睡觉了。” “后面的事你不听了?” “后面不就显而易见,既然横宗师创了锁魂阵,当时应该是横宗师说服了你和师祖交由他接手了此事。有救命之恩在,商谈就容易许多。因此横宗师创出锁魂阵后定然会告知师祖,想必师父也因此知晓锁魂阵名。” “徒儿说的不错,横宗师为了留住爱妻魂魄,也为了防止怨魂作恶,因此在三途村布了锁魂阵。自己也离开了浣月门,守在了三途村百里外。此事横宗师写了信告知我师父,因而我只知道锁魂阵的名,却不曾识得锁魂阵的布局。” “嗯嗯,锁魂阵总归与横宗师有关,我们到时候再……”话还没说完,江淮便合眼沉沉睡去。 睡着了的江淮没了白天故作的张扬,看着乖巧了许多。 珠子瞧着江淮安静的睡颜,心里不住暗叹,再如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九岁少年。 第6章 学宫 第二日一大早,在范榅的催促下,昨夜趁热闹偷跑出去玩了个通宵的一众弟子哈欠连天地收拾行囊。 江淮因为昨晚的噩梦,一大早没什么好心情,惨白的脸一言不发地上了飞舟。 旁的弟子切切私语,隐隐飘入范榅的耳: “我看范师兄这回又触霉头了。” “谁这么早被叫赶路起来也不爽吧,早一刻晚一刻到学宫又没什么差别。” “是啊,哈啊,困死我了。少主都没叫走,范师兄急什么呢,明明下午再走也可以啊。” 范榅自认为自己恪尽职守,护送这一路下来,不说面面俱到,也没有差错的地方。 要知道在外多停留一刻,危险便多一刻,宗里下了门令高价寻药,试问现在有谁不知道玄天宗少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罐子? 若是有歹人仇人作祟,范榅可不能确保自己能带着这批初出茅庐的弟子和一个修为低薄的少主全身而退。 思及至此,范榅不住摇了摇头,自己犯不着与她置气,行事如此没有章法又无力保全自身,何况宗里也未必能全然有所庇护,这少主之位定坐不长久。 一声暗叹,心中积攒的郁愤一扫而空,范榅重新收拾好了思绪,全神在动力中枢里灌注灵力,启动了飞舟。庞然大物如同游鱼得水,轻灵划破流云,飞向万丈高空,奔往千里之外。 一个时辰后,飞舟缓缓减速下行。迎着霞光,远处的鎏金山在金灿灿的晨光中愈发清晰可见,再近些,便能见到依山而建的仙盟学宫,檐角高翘,栈道横空,云廊相连。 待飞舟停靠后,一众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兴奋,纷纷跳下了来。平日载于书上,众口相传的学宫盛景——鎏金映瀑,此刻尽在眼前。 高耸入云山崖,瀑布飞天而下,晨光映照,如同流动的熔化的黄金,落进了每一个人的眼中,飞溅的水花闪着金色的光,蓦然又消失在底下雪色的银池中。 银池旁,立着一方高十多丈的温润玉石,上面的笔走龙蛇,隐隐流转着金色灵力。这正是当年第一任仙盟盟主创成此学宫时,观此盛景有感而发所写下的“金昭玉粹”,劝勉学宫众学子修身养德。 如此盛景,令初到此地的一众弟子赞叹不已。众人都难掩心中的震撼,早把范榅师兄谨言慎行的告诫抛于脑后,一心都扑在这恢宏的景象之中。 而在一旁空地修炼的学宫学子,个个都没有被喧闹打扰,专心致志沉浸在各自的心法奥义中。云廊内三三两两身着白底金纹服饰的学子穿行而过,亦是行步有章有度。对突然到来的访客也不做多好奇。 范榅对此见惯不怪,待片刻江淮下了飞舟,便嘱咐一干人等在此地稍作歇息,随后引着江淮越过栈桥,进到内庭。两人一路无话。 “范学长?” 一道声音蓦然插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 事不关己,江淮默不作声瞧着眼前学宫的景象,逐渐和傀儡先前模糊的记忆吻合,熟悉之中又夹杂着细微的陌生感。 范榅寻声回首,只见一位少年风风火火地奔来,堪堪止步在身前,圆眼闪着亮光:“真是范学长!我没看错!” 范榅认出了是自己在学宫时相识的学弟,脸上也带了几分暖意:“游学弟,好久不见。” 游白闻言霎时眼睛更亮了,激动得白皙的脸庞也浮现一层薄红,一连串儿倒出肚子里的话: “学长还记得我!学长卒业已有三年了吧?没想到还能在学宫里碰着学长。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啊,对,前几日倩师姐还念叨着以前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呢,能见到学长,她一定很高兴。对,我要叫去大家过来。学长你等我,很快的,他们今日在听风堂执勤呢。” 游白抬脚便想往听风堂跑去,范榅止住了:“游学弟,不可在长廊里奔跑,要被穆先生抓到了,又该挨罚了。” 一想起穆先生那张训诫学子的臭脸,游白一个激灵规规矩矩站定了,讪讪一笑:“抱歉,学长,我一见到你就太开心了,什么学规都抛到脑后了。” 范榅一笑,道:“你怎么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我还有事,此刻还不能与你们聚首。”得知范榅没能得空,霎时游白一整个蔫巴了。 江淮在旁瞧着觉得新奇,没想到素日里总板着脸死守规矩的人也是会笑得这样轻快的,便顺口道:“劳烦范师兄护送我到此,我自己寻山长去报到就好。” 闻言,范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尚不知这想得一出是一出的少主要打什么主意,便听得身旁游白过分聒噪的声响:“护送?我早打听到消息范师兄要护送玄天宗里的少主回学宫 ,莫非江师妹你就是? 天呐,我只知道玄天宗也在学宫进学,却没想到居然就是江师妹你。那日你比武时突然就倒在台上,可把子垚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学艺不精,符术又失控了,现在整日都呆在求知堂画符画个没完,对了,江师妹身体可好些了?” 江淮从傀儡残存的杂乱而无章的记忆中实在找不出与眼前这个话密的少年有什么交集,只好点了点头:“好多了,多谢游师兄关心。” 游白摆摆手:“哎,江师妹不要和我见外,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是吧?范师兄?有我在,保管不会有人欺负了江师妹去。范师兄大可放心,对了,范师兄,你们是要去找山长吗?我们可以一起呀,正好我把学子这月的考勤给山长送去。” 范榅欲言又止,江淮摸不清楚什么情况只好道谢。三人同行,游白难得逮着时间和自己崇拜已久的范师兄重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范榅重回昔日进学的学宫,也难得放松下来,边走边听旧识这三年的近况。江淮不太熟路,只管跟着两人走。 转过连廊拐角,前边便是演武场,不少学子在此切磋体术,精进修为。演武场周旁是剑仙陆胥昔年在此学剑时手植的金枫,大有十人围抱的枝干拔地而起,金黄的枝叶繁盛如同擎天的盖伞,古朴而厚重。 江淮只觉得这颗历经百年风雨仍旧屹立不倒的古树有些异样的熟悉感,脑海里不知怎么闪过了从这棵树上掉下的画面,可事实上自己搜刮傀儡脑海里的记忆也没有对应的上。 江淮看着金枫微微征神一刹,蓦然听得一声高呼:“快闪开!” 半空,一只硕大的青铜机关鸢鸟没有方向的横冲直撞,演武场上躲闪不及的弟子被撞倒了好几个,一片嘈杂。几个弟子提剑格挡,却没能让鸢鸟停下,反倒砍得鸢鸟转了向,直朝江淮这边疾冲而来。 范榅手按上了腰侧的佩剑,游白手捏了弹丸,正要蓄势待发之际,一柄银白的长剑从侧旁破风而来,带着让人退避三舍的凌厉剑意,若同银针刺布一般,一举刺入鸢鸟坚硬的青铜身躯。三人只听得砰的一下,鸢鸟腹内的驱动晶石被粉碎,在半空落细闪的晶芒。 没了驱动的鸢鸟霎时如同破铜烂铁,从半空坠落在地上,砸了半丈深坑。 危机化解于无形,只留下拂过发梢的一股强风。江淮心跳微微颤了一下,自己还是太过放松警惕了,江淮神色不变地收回手中的银丝。 罡风刮过,江淮才回神看清不远处召剑回鞘的人,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撞进江淮的眼底,缀在眼尾的小痣勾起了江淮的回忆,竟然是那天接住自己的那个人。江淮看着她身上白底金纹的弟子服,想不到她也是学宫的弟子。 只见她提剑朝自己走来,问道:“没事吧?” 江淮暗忖着眼前人的身份,试着开口:“我没事,多谢师姐出手相助。” “没事就好。”陆舸轻笑,收起长剑,挽了个剑花入鞘,干脆利落地走了。 游白收起弹丸不住叹道:“不愧是剑仙的后人,游刃有余啊。” 范榅不由面露惊讶:“剑仙的后人居然也来了学宫?” 整个云州上下无人不晓剑仙后人的传言。当年陆胥于雷劫中堪得一丝天机运道,御剑成仙将去之时,曾与族人道:百年后,吾之后人亦随吾此路也。 是以,百年后的陆舸,十四岁时凭着天资,承袭剑仙传下的剑谱,一剑悟得其中真义,剑啸引得天地相应,整个云州为之瞩目。自那以后便有了百年内陆舸将得望成仙的传言,可谓是新生代弟子中的天骄。 “是啊,陆师妹也不过才来一个月,在学宫里剑术无人出其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是陆舸?”珠子在江淮的识海中一惊一乍起来,很是激动:“陆舸啊!徒儿,陆舸啊!主角啊!唉,方才我怎么就没多看两眼呢。” 什么和什么?陆舸么?脑海蓦然想起昏迷醒来后师父那些胡编乱造似真似假的话,江淮心里暗问:“师父,她就是你先前所说未来要飞升成仙的人?你和她认识么?” 提起《仙途》的主角,珠子颇有些得意起来:“为师我对陆舸我可是了如指掌!” 师父何时和陆舸有交集的?先前那些似是玩闹的话语有几分真假?还有师父的来历,难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这一说么?师父为何对陆舸这般关注?难不成真就像那什么话本说的千年后飞升第一人就是陆舸么?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快要把江淮淹没,江淮感到有些不快。 珠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立马补充到:“当然,为师现在最疼的还是徒儿你。” 江淮闻言方想开口,就见有人跑了过来,只好暂时按捺心里的疑问。 那个控鸢的弟子气喘吁吁地站在三人面前,额头满是汗珠,见没人受伤,暗松了一口气,见自己的鸢鸟成了一堆破烂躺在地上,白着脸苦哈哈道:“不小心失手了,惊了大家,实在是对不住。” 游白蹲下身来,翻看着地上破损的鸢鸟:“怎么回事呀?小师弟?这可不像你往日的水平,鸢鸟部件我瞧着也没什么缺损的,怎么会失控?” 那弟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游师兄,我走神了。” “这样不行,集中精神是御器一道的基本功。”游白拍了拍手起身,看他眼底乌青一片,关心道:“小师弟,最近没休息好?瞧你两个黑眼圈重的,要不请假好好休息一天?” 提起这个,弟子就苦了脸,道:“游师兄,我也想呀,可师长不给,还逮着我好一通训。天知道,自打半月前从那双梧镇历练回来后,不知怎么的夜里总难睡好,噩梦连连。” “嗯?不会是在镇里被梦鬼吓到了吧?我夜里倒不见有什么,一觉睡得挺香,一起同行的其他人会这样?” 弟子摇了摇头:“和我们一起同去历练的其他人都没有事,只有我才这样。也许是我最近太紧张了吧。” 游白拍了拍弟子的肩膀:“虽然最近考校抓的紧了些,也莫要太紧张,像平常那般不会有太大问题的。”游白转眼一想又怕是自己半月前带队历练疏忽了,让这小师弟真被梦鬼吓到了,又道:“你先把这鸢鸟收拾了,得空了来听风堂,我同你一起去找倩师姐瞧瞧,看看怎么个事,让她给你弄几贴静心安神的药给你喝喝。” 见师兄并没有因此次意外而责备自己反而关心有加,弟子喜出望外,连忙应是。 见过了师长,江淮便和范榅游白两人分开了,照傀儡先前的记忆寻路回了弟子居自己的住处。学宫的弟子居四房做一院,江淮所住的便是山澜居较为偏僻的北房,西面推开窗便可见群山皑皑,飞鸟翔空。临窗设了坐榻几案,几案上摆有青瓷茶具。东边则是卧具妆台衣架等。 房间的布局渐渐与傀儡记忆中相符,江淮环视一圈,抬手掐诀布下禁制,现在房间就完全属于江淮的私属领地,如有有心之人的窥探江湖便会知晓。 珠子从识海中蹦了出来,左瞧右瞧:“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这学宫条件不错嘛,宿舍居然是单人单间,不错不错。” 江淮在一旁坐下,从储物袋中取出初五提早熬好的药来,不紧不慢地喝着,猝不及防开口道:“陆舸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